第七章 劍鬥士與加護之主(二)

加護像染劑，生命力則是紙張。

加護像顏料，生命力則是淨水。

缺乏加護的話，從外面添加就行了。

缺乏生命力的話，從旁補充即可。

如何做出關鍵的一擊，答案其實非常簡單。

「嗚喔喔喔喔喔！」

噗嚓！

停頓的劍身再度移動，經由亞寂強勁力道的作用下，完全垂直沒入貫穿法師胸膛的黑色手心。

「甚麼……這種感覺！」

要說痛的話，刀劍摩擦著骨肉神經確實痛。

但比起肉體感覺，現在超出自己想像的情況才最令惡魔難以置信。

對方居然把一道單純的加護攻擊分成兩部分作成。戰士負責輸出生命力，加護之主則專於賦予加護，不同於一人作業的各司其職，其形成的攻勢遠比預想的還要危險數倍。

惡魔之王眼球大瞠，這世上竟然會有這種事情。

他揣摩過唯一擊敗自己的方式，也預料過對手會為此不惜代價。

但是，建立在一人犧牲上的『合作』卻是想也沒有想過。

無往不勝的惡魔族頂多會有合作行為，但強者至上的他們對棄車保帥的戰術毫無概念，更不用說要馬上反應用性命垂危的加護之主當餌的作法。本以為那只是單純的垂死掙扎，殊不知竟是有計畫的反擊。無法收回的左手瞬間感受到附有巨量加護的生命力，如同剛潰堤的湍急洪流一般從劍尖反向衝入自己的手臂，想擋也擋不了。

「糟糕，族長！」

豪武見此臉色一變，即便晚了半會兒反應，稍微接觸人類文化的他反而比惡魔之王更快意識到亞寂的意圖。判斷此時已經不是顧及自己身姿有沒有站穩的狀況，他緊握住自己差點脫手的大刀，仿效對手的順勢轉身，憑著感覺使勁擲向惡魔之王的左側臂膀，意圖在加護侵蝕族長過度前強硬截斷肉體。

出手剎那響起迸裂空氣的震動，僅在一瞬便抵達戰場彼端。「滋碰」炸裂聲隨後響起，也不管適才的救援有沒有成功，豪武在穩住身形後立刻回身奔向族長位置。

待到滾滾煙霧散開後，在原地做單膝跪姿的，是左半身完全喪失，右半身又佈滿螢光裂痕，身體逐漸消失的惡魔之王。

蒼老的臉先是訝異，隨後轉為難受，最後雙眼輕輕一閉，緩緩睜開。

「……結果還是慢了一截啊。」

逆流的異族加護一瞬間就浸蝕了全身。

沒在第一時間反應過來，用空間魔法截斷自己身體的當下，就註定惡魔之王的敗北。

「……您確實把那名加護之主扼殺掉了。」看到無法治癒的傷勢，豪武只能淡淡說道：「您掛念著九十年前消失的那名法師已經被你手刃了，雖然不是戰士，和您短暫並肩戰鬥的我非常清楚，您的確是我族值得誇耀的惡魔之王。」

「…哈哈。」

究竟是對放下心頭事感到暢快，還是為自己最後關頭犯錯感到無奈呢？

無論是哪種情緒，臨終的惡魔之王只能苦笑以對。黑色的身軀被螢光完全包覆後，化作點點塵光消散於幕黑之中。

「接下來交給我們下一輩的惡魔吧。」漫步走過惡魔之王消失的地點，拔起插在地板上的大刀，豪武獨自對逝去的惡魔說道：「雖然不得不承認戰爭是稍稍的劣勢，但您可以安心的卸下族長的重擔了。」

惡魔族中的戰士豪武，目送了歷經整整數代，幾乎主導惡魔整個侵略過程的偉大族長離去。

他沒有對惡魔之王泛起有過度高昂的情緒。

理所當然他會生有些許落寞，畢竟自己的族長是真的值得尊重，但要是真細說這名武人對蒼老惡魔死去後的情緒，也就為只因技差一著而亡逝的他覺得可惜吧。

以及，對他所留下的戰場，獻上滿滿的感謝。

重新把自己的刀子扛在肩膀上後，豪武回身看向閃爍螢光的戰場彼岸。

*

加護之主的命與一般接受加護的命，誰能對戰場影響巨大不須多言。

尤其是握有空間魔法與擊敗兩名加護之主的菈雯，就算一隻腳踏入棺材，其威脅性也會令對手執著去消滅她，最快的手段便是使用著從黑暗中生出手爪攻擊的方法。

不過，無論有沒有受到襲擊，菈雯都已經沒辦法活著離開惡魔領了。

「……小姐。」

亞寂手中的劍，沒入漆黑手掌的同時也貫穿了少女的胴體。對手的身軀消失後，簡直就像是自己手刃她一般。

但亞寂非常清楚，自己是有意識這麼做的。

戰況會變成這樣，包括完全挽回不了菈雯的事情，早落在亞寂的預想內。

在面對眼前大敵下，他想著該如何最大使用著菈雯身軀的狀況下，替菈雯完成她至死都無法忘卻的遺憾。

這一切都是合理的，是為了在戰場上生存與斬殺敵人，盤算與確認所有敵我招式和想法，考慮到菈雯的生命將逝，十五年來劍鬥士的經驗告訴自己必須要這樣做才能殺掉對方的惡魔之王。

明明過去在競技場也常做此等事情。

但是看著眼前滿足笑容的主子，亞寂的臉部卻停止不了抽搐。

「……亞寂。」菈雯輕輕的說：「現在……我好睏……我…好想睡……」

「……我知道。」

「所以這次，也能，握著我的手，守望著我嗎？」放在劍上的右手順著劍身，如同嬰兒的手掌左右攀找：「我希望，你可以一直握住，我的手，一直，一直……」

看到虛弱手掌的動作，亞寂伸出手主動觸碰她的右手。

「啊啊……」

菈雯閉上眼睛，露出寬心的微笑，攀附到亞寂的手指後，富有教養的慢慢闔在他的手心上。

事到如今，就算再輸進生命力也逆轉不了生死了。

但好溫暖。

真的好溫暖。

一意孤行的自己本不須被任何人拯救，自己的錯也不會有任何人替他抹消，臨終前更不應有任何人守在一旁，這些都是菈雯不敢期望的奢侈。

自生前的十九年，繼生後的九十年，本該已經沒有一丁點的遺憾了。

菈雯呼出最後一口氣。

果然，加護肯定著遺憾的事情，是自己想錯了吧。

畢竟，

我現在，

好想和你，

永遠待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