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邃深霧黑的萬魔領(六)

本來就該是這樣吧。

就算是九十年前未具氣候的那名惡魔之王，也不是單靠一個人就能擊殺的怪物，在自己獨自前來時早該知道會以失敗收場才對。

然而又有什麼辦法呢。

那是不可推諉的責任，是自己死前將加護託付給柁造成的爛攤子，所以應該由死不成的自己獨自面對，不能求助於任何人類來收拾。就算打從一開始就不可能，由自己拚上性命去殺掉惡魔之王換取一時人類喘息的機會，應該才是這條生命延續至今的意義才對。

明明原本是抱著這種想法。

但是。

但是。

但是。

到了要被殺掉的彌留之際，為何不再像原先所想的那樣能輕易接受了呢？

*

「會在臨死前露出那種表情，就代表妳心中千百個不願意這樣做啊！」

邃黑的空氣中，傳來的是自己熟悉不已的戰士口音。

「…咦？」

本應將死之局，將要捅入喉頭的貫手卻急遽朝下揮動，卻是從天而降的一柄長劍，深深插進惡魔的右手釘入腐土。

那是一把熟悉的，溫暖的，令人懷念的，且完全為了她而揮動的劍。

「啊哈！」雖然加護之主因為疼痛而輕皺眉頭，但首先反應過來的卻是一旁的豪武：「居然！這聲音不會有錯……是那名守著薩辛城的戰士啊。」

單是對這聲音，兩名惡魔的強者露出截然不同的反應。惡魔之王收回被貫穿的右手，同時詫異著全新敵人介入，但豪武卻露出了完全不合時宜，超越激昂的狂喜表情。

「原來如此，能讓癡迷於武的你亢奮至此，想必那個人就是傷了你一隻臂膀的人類戰士。恐怕和那個姑娘一樣，被螢光加護復活後來到此處吧。」

看著前方不尋常的霧氣流動，螢光的身影緩緩現身，慢慢走到法師面前，將插於地面的劍支扭動兩三下拔起。

世上唯二擁有此種加護，不是他人，正是亞寂。

「你……」菈雯呆然已對：「怎麼……為什麼？」

「我這個人可是非常擅長揣測自己的主子在想什麼。」亞寂面向兩名惡魔不敢有一絲鬆懈，伸出自己的左手搭在菈雯的肩頭上，緩緩地把螢光送至她體內：「明明知道自己單挑惡魔之王絕對會死，妳疲弱的身體也沒辦法殺掉對方，妳覺得我會支持妳這種毫無意義去浪費自己生命的送死行為？我會乖乖看著妳在黑暗的彼端喪生？」

「就為了這事……就為了這無聊的執著……」

明明是完全意料外的重逢，菈雯也需要一個護衛來幫助她，這場景確實讓她又驚又喜。

「為甚麼，你要來啊？」

然而一股莫名的悲傷卻油然而生，須臾之間便成了佔據她心中最龐大的情緒。

「這樣的話，你也會死的。」菈雯嘴角向下抽痛，愣愣說道：「你回去啊！既然都知道我這樣做是送死的行為……那不是更沒理由跟過來嗎？」

「很抱歉，對我來說，現在在黑暗中迷失自我的妳，不是能讓我唯唯諾諾的小姐啊。」

然而片刻的寒暄不適合在戰場上進行，亞寂只感前方一股厚重疾風壓至，隨後「鏗鏘！」一聲，戰士橫擺起沾染暗色血液的螢光長劍，架開對手的突襲。

「亞寂啊啊啊啊…………」

「惡魔，是豪武嗎？」激昂的吼叫代替招呼聲，亞寂一聽聲音與承受攻擊的當下便知道來者何人，不如說在重要據點中的惡魔，不是這名敵人鎮守就不正常了：「復活後還需要在面對你一次，我想都沒想過啊。」

「啊哈！我也是啊！就算族長提過，萬萬沒想到這次襲來的『白色戰士』會是你啊！不過說起來如果不是你來到此地的話，不管誰站在我面前我都覺得能贏呢。」

下一秒鐘雙劍相互碰撞格檔，不再像第一次戰鬥一般迫使亞寂必須在意怪力，這次兩人氣力相當，竟沒辦法馬上分出高下。

「像這樣子稍稍平等的比試一下，才知道確實有兩下子啊。你的族長也很清楚蝦兵蟹將再多也沒辦法絆住我，會把你叫來此處可不是普通的英明啊。」

「就算那是屠戮我族族人的螢光加護，我現在也得感謝它呢……賜予我能再次面對你，還是擁有加護的你的機會啊！」

雖然對決時依然存有體質差異，純論刀法，閱人無數的亞寂認為他的實力無疑貨真價實。然而就算現在自己也擁有加護，能站在同樣的起跑點上較量，再打一次的話亞寂也不認為自己能穩操勝卷。

要說各自有何優勢的話，兩人的狀況和菈雯與惡魔之王相似，亞寂在技術層面佔上風，但藉由控制加護調節施力卻是身為惡魔的豪武擅長的地方，很難說誰能穩定擊敗對方。

只是，這些事情全是基於單挑對決下的勝負預測。

「…嗯？」

在騰不出手的僵持狀態下，此時亞寂的雙眼前方發生些許扭曲，隨後於虛空中冒出兩手指，竟是惡魔之王看準對方無法動彈的此時，想要一鼓作氣用手指貫穿亞寂的雙眼。

「亞寂！」發覺異狀的菈雯，只能驚呼以示警告。

「我知道，那偷雞摸狗的招數我剛剛看見了。」

只見亞寂毫不慌張，向後做出一個下腰的同時，長劍朝左斜傾，這下操作不僅僅躲過惡魔之王手指的偷襲，還讓讓豪武的武器順著傾斜劍身滑向一旁。

過去也曾遇過在僵持狀況下口吐暗器攻擊的敵人，這點事還難不倒亞寂。

「不錯的反應，果然名不虛傳，然而你又能撐到何時呢？」

敵方首腦毫不保留獻上稱讚，但他做的事卻完全反其道而行。

懸浮於空的手指未能擊中對手後隨即消失，接著亞寂仰倒的正上方空間起了淡淡扭曲，銳利的右手手爪再度從虛空顯現，像是要報復適才把手釘在地板上的一劍之仇，五指欲依樣畫葫蘆，向姿勢被破壞的戰士腹部重壓下去。

對方是加護之主，就算只是爪擊也決不能小覷力道，明知道這點而必須迴避，此時亞寂已經沒有任何良好的施力方法躲避這招。

「…呵。」

得手了！

惡魔之王臉部紋理露出扭曲的笑容，在確信勝利的同時閃過勝利的喜悅。

這可真是漫長啊，明明人類是如此柔弱，那場白色的災難卻總帶給自己夜長夢多的不安。

不過今天這一切將在此結束了。

接下來就是殺掉九十年前屍身莫名消失，讓自己擔心何時會捲土重來的螢光小姑娘。這次，一定要確實的把黑色霧氣完全浸潤在這兩人上，就像用柳釘封死亡者的棺木一般，令他們連超生轉世也沒辦法再出現於惡魔面前。

然而惡魔之王也忽略了一件事。

就像他們執著於侵略一般，兩位男女也有各自不能退讓的事物。

「『瞬界』。」

「甚麼？」聽到這意外的一句話，惡魔之王意識從高昂的喜悅被拉回戰場：「還有力氣嗎？而且那個位置…」

能介入兩人武鬥的人不是只有對方而已。

菈雯就算因為重傷而沒辦法發出攻擊，使用換位的空間魔法這種事情還是勉強能做到。

雖然惡魔之王沒有忽略掉此種可能，但他還是訝異了。不為其他，竟是菈雯把自己直接送到了亞寂與惡魔之手的正上方。

在旁一步之遙處還有著豪武，他雖然也因為亞寂的卸力而身姿不穩，但顯然能比亞寂早一步回復姿勢，對方瞬移到那裡的話，只要他再拾刀劍逕直劈下附帶加護的斬擊，這場較勁就結束了。

「作為士兵終究還是外行。」豪武雖然崇尚強者對決，終究還是會以侵略與擊退外敵為優先，對手下了這一決定終究是在扯後腿，他不禁對對決過早落幕而露出了些許惋惜的表情：「單一人還可以有來有往，現在卻是這副慘樣，大老遠跑來這裡的心血都浪費掉了。你跟上了令人失望的主子呢，亞寂。」

「不，完全相反啊。」然而亞寂卻對最不利的狀況莞爾一笑：「就是因為她絕對不會讓我失望，我才來到這裡啊。」

法師手中的法杖，蘊含著與過往相比極不尋常的加護光芒。

「糟糕…那個姑娘。」發覺到對方的真正意圖後，惡魔之王喝道：「豪武！離她越遠越好，螢光加護的轟炸要來了！」

「！」

在場的四人縱使各有優劣處，卻都不是泛泛之輩。

菈雯已經沒辦法用魔法做出像樣攻擊，但那也只是她的其中一面而已，在身為精湛的空間魔法師同時，她還是加護之主。

「可別小瞧我的主子，她是個想去做的話，就能做得到的人啊。」

亞寂可是很清楚，自己的主子到底能做到什麼地步。

以菈雯的法杖為中心，如同滴於清水的顏料，夢幻之虛光向外迸發。

接觸到光芒的異色事物，將無一例外的毀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