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邃深霧黑的萬魔領(五)

「呀啊啊啊啊啊！」

菈雯簡直快瘋掉了。

先前發現的加護被柁刻意隱瞞，已經傷害了人類九十餘年，就算當時勉強接受君主的理由，難道這次連自己研究一生的空間魔法也要步上後塵，成為新的禍害嗎？

本來不該有鬥爭慾望的菈雯，現在居然只剩專注戰鬥上才能稍稍讓她不去想這種事情。明明身體已經無法讓她恣意施展魔法，技術違背自己初衷，被惡用的不甘想法似乎化作了『遺憾』，本來斷斷續續的一縷微弱螢光漸形輝亮，現在竟有反客為主的味道在，絲毫看不出菈雯會被黑霧的環境與惡魔之王壓倒的敗象。

「處在我族的黑色霧氣中，還能強硬的連續施放扭曲空間的魔法啊。」輕輕點地碎步跳躍，閃過接連從腦門襲來的螺旋串刺後，惡魔之王移形換影，稍微讓身姿拔高脫離菈雯的視野：「不過這代價可不小，加護終究只是賦予生命力特性的力量，是白紙與染劑，淨水與顏料的關係，雖然能更輕鬆的用少量消耗殺戮掠奪，但可不能憑空產出生命力，持續使出這種誇張不斷的攻擊又能維持到何時呢？」

「要看你甚麼時候倒在我眼前啊…咳啊……」

稍微乾咳一聲，血絲浸潤著少女的眼白，她完全失去平靜的心靈，而像是她殘破的內心，現在周圍也盡是充滿著懸浮於空的詭異傷痕，受魔法撕裂扭曲的區域形成誰也無法觸碰的禁區。

魔法造成的現象本來會在一定時間內回復正常，即便只是造個火球也必須消耗生命力來維持火焰的燃燒，蒼老的惡魔之王深知現在空間的傷痕之所以還沒有消失，原因就只有菈雯刻意為之，不過要這樣做的話，生命力的耗費無疑是個巨大的負擔。

那麼對方到底想做什麼，惡魔之王心裡自然有個大概。

盡可能榨乾自己生命力來維持現狀，相當於不去考慮往後的任何戰鬥了，對方想要傾盡自己的全力，在此地完全根除學會空間魔法的惡魔之王。

如果對方只是位名不見經傳法師的話，只要輕巧躲過那最終一擊就足夠了，但現在的對手可是那位九十年前在惡魔軍中大開殺戒的小姑娘，更算是惡魔於這一脈魔法始祖的存在，恐怕操控著空間的她不會讓自己有閃避的機會，接下來要面對的將會是完全無法迴避的正面攻擊。

「好吧，既然是妳傾盡生命的攻擊，老身不冒險接下也說不過了吧。」畢竟近身也無法攻擊，破碎的空間環境也妨礙了空間魔法的使用，惡魔之王對此沉住心態，向後方一躍：「不過妳也知道吧，如果那最後一發魔法殺不了老身的話，可不是只有螢光消滅這麼簡單的結果而已，人類喪失優秀能手的同時，我們將有全新的進化，戰爭會因此再度翻轉。」

「只有一發招式還射偏的那種錯誤，我可不會犯啊。」

自己可不是只有一點魔法基礎的柁，何況所準備的唯一一擊可不單單只是加護的砲擊而已。菈雯動作大開，身姿旋轉急振自己的衣袍，手杖前端隨著身體畫道弧線後，分毫無誤的指向惡魔之王。

魔法『域』。

不加任何前綴形容，是因為不需要形容，其實用性與威力足以用索引性質的單字作為命名。

斷裂，延展，扭曲，螺旋，接合……無論肉眼可見還是不可見，剛才還停留在菈雯周遭的空間異狀，此時宛若順著水中對流的棉絮漸漸浮動飄移，經過些許的停滯後，鎖定住惡魔之王，如暴風一般，粉碎空間的同時襲向目標。

所有殘存於空間裡的傷痕將化作銳利無比的解剖細刃，永遠追擊唯一一名敵人粉碎敵方的每寸血肉，一出手便能抹除對手於虛空之中。是過去僅存於菈雯腦海裡面，未曾告訴任何世人，連化作典籍流傳都不被允許，足以歸為禁忌之禁技的殘虐招式。

「…九十年前『老身』就這樣覺得，但現在就讓『我』再說一次吧。」惡魔之王彷彿回到了青年時刻，連說話的語調都年少了些許：「空間魔法能屏除距離發動攻擊，貫穿一切防禦，就算釋出加護霧氣於身體外保護自己也很難防禦。每個人毫無例外，存於體內的加護都擁有上限，這魔法簡直就是專門剋殺加護之主的技術啊。」

正因如此，惡魔之王才會看上這等技術。

他必須要擁有一對一面對加護之主時的必殺手段，所以即便當時看到一丁點鳳毛麟角也必須要發展。但反過來說也歸因於此等獨到眼光，這名惡魔才會被『侵略』肯定成為加護之主吧。

「…那麼，就讓你這加護之主親自體驗剋殺的滋味吧。」

並且這種魔法於惡魔之王眼中，似乎多了個能激起兇狠個性的功能，甚至讓清秀的女孩變得無比殘暴。

菈雯疲累的眉頭一豎，湧現殺心，手上拉滿的弓弦終於射出箭矢。

『嘰嘎嘎嘰喔吱吱轟嘰……』

「嗚喔喔啊啊啊啊……」

所有的空間魔法無一不帶著名符其實的破空之勢，宛如鬼魅慘叫般且難以言喻的摩擦聲層層疊於荒涼平原上，這波攻擊全數無一例外，命中對手。

待揚起的塵埃消失後，在原處的漆黑身影已然消失無蹤。

由舊時代與新時代技術，經過雙重加成的必殺中的必殺，就算對方是惡魔之王，在沒有比擬菈雯的魔法水平下，這下攻擊絕無可能破解。

「咳…哈啊……」

一陣暈眩與睡意湧上腦門，菈雯身姿踉蹌，她好不容易把法杖向前柱地，總算在跌落於前時維持自己的身姿。

成功擊出必殺後，滿足感便隨著疲累冒出來，光芒完全弱了一層亮度。

雖然惡魔之王可能為了免除多餘犧牲才選擇獨自面對她，但現在的法師氣力盡失，哪怕只要一名惡魔路過的話都能馬上奪其性命。

不過這些事，都無所謂了。

「我終於…成功了，終於給了那些生命…交代了喔…琉亞斯……」

在侵入惡魔領地前本身就有同歸於盡的想法，此等結果早已遠超原本設想必敗的預期。

久遠以前復活以來，自己的心情第一次沒有任何包袱與擔憂。

多麼的平靜。

多麼的輕鬆。

這就是，最棒的結局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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噗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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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

本來的暈眩，又再被強硬加上一層暈眩。

隨後兩道異常相互抵消，取而代之的是全新的痛楚，從自己的心窩沿著神經，慢慢侵蝕到腦袋深處。

「這…咳哈…」

發生什麼事了？

菈雯第一時間把視線向下移動。

只見自己的胸前不知於何時，居然毫無預警地冒出了一把暗色刀刃。

「晚安，人類的加護之主。」正後方冒出雄壯渾厚的嗓音：「獨自前來的英勇行徑令我可敬，即便不是以刀劍見長的武人，真想在沒有加護干擾下與妳的魔法一較高下呢。」

「咳……你……」早已要接受死亡的菈雯，卻還是對死前發生的事情撐大自己充血的紅色眼睛，不可置信語道：「附近的惡魔……應該早就被我消滅殆盡才對……你到底是從哪裡…冒出來…」

「但是作為一名士兵，不管是反應還是心態都太稚嫩了呢。」

感覺到後方持刀的惡魔稍稍動了些許胸口的刀刃，菈雯終於意識到自己還身處戰鬥中，隨即停下顫抖的手指拾穩法杖，同時單手接觸刀刃，想把後方的惡魔移動到自己前方的不遠處。

然而在她動作的前一刻，後方傳出些許空氣流動，卻是那裏的惡魔竟早一步跳離了原先的位址，接著，那名惡魔出現在適才惡魔之王所處的位置。

結果而言雖然對手遠離自己，但是這不合常理的現象，菈雯心裡清楚，這顯然是空間魔法的把戲。

「…難道又重演了？這次…換成你學會空間魔法？」

「不，我從未研究魔法，」體格堅實的戰士一揮自己手上的刀刃，螢光的血液散落一地後被漆黑浸蝕：「就算看到你們精妙展現魔法我也毫無一絲感動，今後我也只會琢磨於刀劍而已。」

「這怎麼可能，如果不是這樣的話……咳！」稍微激動些許反使傷口惡化，菈雯強忍痛楚說：「難道惡魔之王……接下了剛剛所有的招嗎？」

因為魔法『域』的關係，就算真有潛行的惡魔也早該被捲入攻擊而死亡，再者剛才只剩下惡魔之王與自己對陣，能用空間魔法把新的惡魔移入此處的人只剩他了，但就算對方能不斷穿梭於空間中，『域』也會追逐對手直至消滅。

要以血肉之軀接下加護和空間魔法的雙重殺著，菈雯覺得根本不可能。

「就和豪武說的一樣呢，作為士兵來說還是太稚嫩了。」

但是蒼老的聲音證實了這想法。

雖然如同嚶語般微弱，對菈雯而言卻如同五雷轟頂。只見原本在名為豪武的惡魔一旁，一無一物的場所此時聚集大量的黑霧，隨後，惡魔領的族長的身軀重新顯現出來。

「還…活著？」

菈雯看到這場景只能愕然以對，雖然細看對方，惡魔之王並非毫髮無傷，他完全失去左臂，但光是對手存活就足夠帶給菈雯震撼了，在交出自己底牌的同時，她已經沒有繼續戰鬥的力量了。

「把身體融入加護霧氣裡面，讓肉體分散其中，用最少的部位重複接受無數道必中的攻擊……這種事情…」

「就空間魔法而言老身可能不如妳，但我族可是最先接觸到黑色加護，這方面還不至於被超越吧。」

也就是說。

相比於菈雯高超的空間魔法，惡魔之王反而使用卓越的加護技術，如他所宣言的，以一條臂膀為代價硬把這招接下來了。

用各自的擅長領域見招拆招，事後聽起來似乎是理所當然，但是菈雯完全忘掉惡魔一族是持有加護時間最久的這件事情。諷刺的是人類最懼怕的本來就是正體不明的加護霧氣，在一定程度了解性質後菈雯卻反而對此放鬆了戒心。

千算萬算，卻沒算到竟然是這項原初的長處推翻了整個局面。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輕微呻吟些許後，菈雯繃緊的全身神經隨著結局定下來的瞬間鬆懈下來。

連同歸於盡都沒有辦法，同時技術的披露將會在日後成為隱患，僅在數分鐘間，無論是加護之主之間的戰鬥抑或是人類與惡魔的戰爭，已經向最糟的結局踏出了不可改變的最初一步。

事態到了無論怎麼做都無法挽回的地步，反而令她失去所有能去計較的精神。

「自從那天，妳的屍身在詭異的光線包圍下消失時，老身從未停止想像妳再度攜帶戰士前來襲來的情景。然而就算一個人不能說弱，沒有白色戰士在一旁連攜攻擊還是差了些許啊……也罷，終究，人類就算擁有了加護站在同樣起點上，還是比不上我族啊。」

蒼老的惡魔語帶些許失望，看出菈雯已經沒辦法再施展任何一發魔法後，他將右手向一旁伸直，任由肉體融於黑暗之中。

隨後，那隻右手五指並攏化作手刀，細長的指甲抵住菈雯的喉頭正前方。

「再見了，為自族著想著，既柔弱又殘虐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