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邃深霧黑的萬魔領(四)

「『瞬界』！」

兩字一出，螢光法師的身姿瞬間消失，先是躲避了漆黑冰彈與土塊魔法的攻擊，隨後又在稍遠之處冒出身形。

「『渦域』。」

兩字再出，只聽得數道『啪滋』聲，周遭適才發起攻擊的惡魔無一例外，喉頭毫無預警的被鑽出偌大的洞孔，噴灑出漆黑的血液。

「呃……」

透過感應加護的朦朧感覺，確認自己解決所有惡魔且沒有追兵追擊後，菈雯單膝跪地，心肺不斷氣喘使得嘴巴冒出一道道霧氣，螢光也反映著她的身體狀況，不穩定的閃爍著。

比起加護之主的君主，這些惡魔只需要兩三道魔法就能解決，但是螢光加護卻已經沒辦法支撐她早已被攪成黑碎的身體。

現在的菈雯無疑需要人幫助。

這不單單只是能不能殺掉惡魔之王的問題，哪怕再來多點惡魔，光是迎敵就足以把她消磨殆盡，甚至現在周遭越來越濃郁的黑霧甚麼時候突破薄弱的加護防護都是未知數。

「啊啊……」

在這個時候，她反而想到那隻在病床旁邊握住自己的溫暖手掌。

要是一直以來能幫自己排除萬難的戰士在此，那該有多好。

但這是不能被允許的，菈雯輕輕搖了搖頭。

「我有我自己的問題，他也有他的遺憾……可不能讓他為了這種明知做了會死去的蠢事，刻意過來陪我送死啊。」

剛開始信誓旦旦地掛保證說不會讓她去對付惡魔軍，現在自己卻又做出完全相反的事，要是被那認真的護衛知道的話，肯定會大失所望吧。

輕輕對自己說了些增強意志的話語，菈雯再度向前跨出步伐。

隨著越深入惡魔的領地，周遭便越顯荒涼，不僅僅是被荒廢掉近百年的緣故，惡魔只會去使用他們所佔領的現成建築，即便被掠奪的地盤留有建築技術，但菈雯頂多只發現過他們建造的簡易營地，似乎因為黑色加護無往不利，使他們認為只需要這種程度的建築技術就足以進行侵略，而不去多花心思鑽研吧。

而黑色加護之主，就在最深邃最墨暗的黑色之中。

那也是菈雯與琉亞斯曾經和惡魔之王與無數惡魔對決的地點，黑色加護之主會待在絕對無法被消滅的地盤深處，再以該地為中心向外不斷放出能創造優勢的霧氣來污染環境。

之所以能攻克當時的惡魔之王，除了拜空間魔法能瞬間侵入腹地所賜外，也與當時霧氣的地盤尚未成氣候有關。因此九十年前後的此地根本無法相提並論，長時間瀰漫擴散的黑色加護無論是量還是密度，均與當時的城鎮規模相差甚遠。

「…不過，果然我還是不想甚麼都沒做到，半吊子的結束這種遺憾啊。」

只要想著未竟事物，身體就能冒出相應的氣力。

然後，

在寬闊開放的窪地上，她的雙目終於捕捉到。

這世間最漆黑的身影。

「這次來拜訪的，是擁有著青黃色螢光加護的少女啊。」

惡魔獨有的音色貫穿菈雯耳膜。

「……咕嚕。」明明不是第一次遇見這種場景，但那妄圖將一切染指為純黑的君王氣勢，還是讓菈雯先嚥下一口口水：「你就是，惡魔之王嗎？」

「如果指的是控制我族的加護惡魔，那正是我呢，閃爍著微弱螢光的小姑娘。」

出口便發出像砂紙磨擦般的嘶啞聲，卻掩蓋不了現任惡魔之王的沉穩。

高手對決通常在開盤檢視敵我狀態後便能對勝負略知一二，惡魔之王能保有這般餘裕也是情理之中，就連菈雯也知道能贏對手的機會非常渺茫。自己在對決前先受到大幅弱化，又經過大量消耗，最後還要在完全客場的惡魔領域深處與加護之主對峙，這完全比不上面對柁時所處的萬全狀態。

任誰都知道菈雯只能單方面作為對手的餌食。

但是，菈雯依然前擺著自己的法杖。

「『…渦域』」

不需要甚麼溝通，即便加護能一定程度透過生命力傳遞意念，誰都知曉面對惡魔，言語勸戒說服完全沒用。

而同時不管是什麼場合，先攻都握有絕對優勢，尤其是難以捕捉攻擊方式的空間魔法，單論奇襲與牽制能力，就算無法名列第一也至少能穩定列於前段班中。

比如現在施展的魔法『渦域』。

以『域』為名的魔法會先探測施法者周圍的生物並對其生命力予以鎖定，隨後如同招式名『渦』一般，旋轉扭曲對手特定身體部位上的空間，造成或輕或重的肉體撕裂，視使用方法能令對手成為五體不全的廢人抑或立刻身亡。於戰場上使用時一不小心便會誤傷友軍，是個連使用者都不得大意的魔法。

過去面對一般人使用時，菈雯通常用作威嚇，最重也頂多扭斷對手肢體，且能靠治癒魔法回復的傷勢。不過面對惡魔便不同了，菈雯都是瞄準喉嚨或胸口等要害使用，配上加護擊穿黑色霧氣的防禦，只要菈雯的生命力還充沛，其威力甚至能在一瞬間殲滅成千上百的惡魔。

加護之主並非無敵，只要灌入超過護體的加護，空間魔法也能馬上秒殺對手。

「果然，是空間魔法啊。」

「…咦？」

然而，就在細微漩渦即將出現在惡魔之王的喉頭時，那個惡魔老人卻完全不感到一絲慌張。

他所做的，只是緩緩的，伸出拇指與食指，『捏』住剛冒出來的旋轉小洞。

單單只是這樣做，那個滅盡路上所有惡魔的魔法，居然如此輕描淡寫的被破解了，連停止旋轉時的摩擦力都沒辦法造成對手皮膚一丁點的破皮。

「嗚……既然這樣…」無效並不代表菈雯沒有其他手段，她隨即喊道：「『錯域』。」

這記魔法只是將旋轉的攻擊轉換成斬擊，或說藉由暫時切割空間連結來達到斷裂效果。

但是那個惡魔之王又做出了，既可笑又讓人笑不出來的動作。卻是他緊緊拍住胸口附近快要斷裂的位置，將本應要錯位的空間反方向施力，硬是『扳』了回來，結果就和剛剛的攻擊一樣完全沒有效果。

菈雯目瞪口呆，單是一次還能說是巧合，但這可是添加了加護的空間魔法，憑藉單純肉體就完全打消其影響，綜觀她前後人生，也從未見識過任何人能辦到這種事情。

「真是不錯的魔法呢，和九十年前相比毫不遜色。」淡淡輕拍自己雙手，老惡魔緩緩說道：「果然再怎麼發展，放眼諸多的魔法中，『空間魔法』最適合加護之主使用，你說是不是啊，螢光的小姑娘……或者該說，好久不見，白光的小姑娘。」

「你說……甚麼？」

聽到對方所道出的這種說詞，菈雯頓時感到茫然，甚至放棄了先行攻擊。

如果單憑肉身與加護還不足以直接干涉空間魔法的話，那麼對方到底是怎麼阻止攻擊的呢？

答案當然只有一個。

「但是……使用『空間魔法』的惡魔之王甚麼的，那可不是隨便掠奪城池就拿得到的技術啊。」

這真的有可能嗎？菈雯深知此等高難度又強大的空間魔法，其詳細記載只存留於巴棣城中，就算對方展現了證據，但此般疑惑依舊盤旋在她心中。

白光的小姑娘……他剛剛確實刻意的改個形容稱呼自己了吧。

「難道……」

黑色加護之主以守護並製造黑霧團塊為任務，如果考慮他所處的位置很難有參閱魔法技術書籍的機會的話…

「……你在九十年前…在我與琉亞斯並肩作戰的那個決鬥中…『偷學』了我的『空間魔法』…嗎？」

「畢竟比起一般的火焰與土塊之流，這種技術學成後，身為加護之主的我也不需要長時間鎮守深處，侵略起來方便多了。」

想到此處，善於研究的菈雯馬上理解到，當下事態嚴重性早已超越自己所想的了，惡魔的威脅早已遠遠凌駕任何人的認知。

惡魔是『侵略』的化身。

即便從建築的例子，可以看出惡魔不會發展它們認為無用的技術，但反過來說一旦技術被認定為有益於『侵略』，惡魔便能以誇張的演化來擴充並磨礪自己的技術。

就菈雯的體感時間而言，她和琉亞斯面對惡魔之王的戰鬥前後應該不到一小時才對，雖說不能保證當時有完全殲滅現場的惡魔，但單單僅憑一個小時的參考資料，以九十年前幾乎毫無基礎的片段現象作為種子，居然能發展到足以抗衡空間魔法第一把交椅的菈雯。

在這樣的事實下，無論是從技術的入手手段，還是空間魔法能被惡魔學習的可能，都帶給菈雯無形的巨大壓力。甚至現在自己展現的每一丁點技術都可能以侵略為名而被盜學走，而那些技術中還包括加護的特殊用法。

「難道…九十年後的現在，我想憑自己擊殺惡魔…這件事又是…錯誤的選擇嗎？」

「老身對妳的到來可是求之不得，因為會使用此等魔法的人類，放眼這些年間也沒見識過任何一人啊。」

如果自己在此處落敗的話，毋庸置疑會留下了更大的災難。

一出錯就會讓惡魔大幅且永久成長，視結果甚至會釀成遠超柁那時的傷亡禍害。一想到此處，冷汗便從菈雯的太陽穴慢慢流下。絕對不能輸的想法在她心中越發膨脹，但正因為想法與現實擁有極大落差，侵蝕她的無力感也隨之強烈。

要在身體虛弱，舟車勞頓與客場的前提下，跟精力充沛的加護之主，還是掌握住空間魔法的加護之主戰鬥？

菈雯絲毫看不到一絲贏面。

但親臨了對方大本營，自然不能指望對方會簡單的饒過自己。硬是忍住感受到壓力帶來的反胃後，菈雯強撐站直自己的身軀，嘴巴輕輕叨念施法咒語。

『「颼！」』

兩方不約而同，各自的身影悄無聲息地於原地消失。卻是抱有同樣的心態的惡魔之王也同時動作了，一方面為了抹殺螢光加護之主，另一方面也是為了再多見識見識人類空間魔法的使用。

接下來便是誰也無法插手的戰場。

空間法師間的對戰需要以敏銳的五官不斷預測判斷對方攻擊與位移，就算只有一點技術差距，只要沒能掌握對方身影，下場就只會是被對手單方一面倒攻擊的場面，無論是惡魔之王還是菈雯，雙方連眼皮也不敢眨一下。

「雖然是人類待在白色戰士一旁，需要受他呵護的柔弱人類，但比起只要鍛鍊肉體就能提升實力的戰士，於老身眼裡還是獨特的魔法更能吸引我的眼球啊。」

摩擦著幾乎啞掉的喉嚨，就算是進行危險的對戰也阻止不了時而顯現時而消失的惡魔之王想表達重逢的感動。

「到底是，為什麼…為什麼又是這樣啊…」

「嗯？」

不過對菈雯而言，這根本是正式宣告著柁那時惡夢的延續。

「不管是人類還是惡魔，為甚麼你們一個一個都要這樣，不斷不斷不斷不斷，惡用著我發現的東西…」

語氣雖然還是柔弱無力，但是，這句話卻大不相同。

那是連外族的惡魔也聽得出來，某種菈雯未曾感受過的情緒，已經化作黑色的鉚釘深深嵌在她一直以來堅挺的內心支柱，正嘗試根本性的摧毀她的人格。

她怎麼想也想不到，自己居然在九十年前成為了教授惡魔空間魔法的啟蒙教師。

而這又是多少次了？

自己的技術，被用在完全相反的用途上。

「我的白色加護……我的空間魔法……我甚麼時候允許過你們能這樣隨意擺弄的啊啊啊啊……」

菈雯真該讓亞寂跟來。

因為只有他才知道，當一個人得知事態不符合自己期望，甚至完全走在反方向上時，所萌發出既無可奈何又感到無力改變的那份情緒到底是甚麼。

沒錯。

如果想用兩個字概括這種心情的話。

這就是對世間的不合理，感到『失望』的現在進行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