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rain20:疾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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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2-08-10
第四回社課,第一堂在社室中舉行,男女兩隊一軍與各兩名後補仍由千聖領兵,第二堂則讓男子隊十二名社員分乘三車,前往王泰祐特地為姪子與同隊夥伴打造的專屬健身房。
千聖把唐艾倫提列到後補名單裡,與吳蒙並列男子隊的二軍人選。一軍暫時按兵不動,仍保留名額予立場未定的程子強。
王泰祐、洪春秋、陳宇臻和千聖手上現有兩支程子強提供的影片,一是未經刪改的初始完整版,另一則是他剪輯過,加入解說字幕、效果、配樂,並減去犯規畫面,準備刊登於體院官網、FB粉專並上傳Youtube的版本。
程子強並不諱言,自己接受對方開出的五千元酬勞金,答應幫新北體院從事拍攝與後製工作,雙方只有口頭承諾,並沒有簽訂正式契約。至於要怎麼利用母片,任憑持有者同意,王泰祐決定與台灣區MMA格鬥協會商討後再擬定對策。
首先,進行例行公事──檢討周末女子隊在交流戰中的表現,分析每招每式的優劣利弊。
「儘管這是一場不甚光彩的比賽,還是免不了事後的針砭是非。」每當千聖步入社室,就會立刻替換上一張晚娘的面孔,疾言厲色到連洪春秋都覺得難以理喻的層次。大家也逐漸習慣在正式上課期間,不與他嬉戲說笑。「現實可不是二次元動畫,主角隊不會僅僅特訓兩星期,就有本事戰勝來自異邦的敵人,或獨步武林的隊伍。戰鬥策略和理論,相信技擊系的學生在課堂上學過不少。紙上談兵容易,嘴砲大家也都會放,不過,我還是要點幾個人來問問,如果是你,要怎麼PK掉神力女超人?」
為了這個難題,王曜輝成天輾轉反側,寢食不安,還一一發訊息給教過他的每個教練,想尋求一個可行的方案。
「曜輝學長,請你講講看。」千聖說。
來了!王曜輝推椅站起,清清喉嚨。
「假設,相撲力士與短跑選手現在要進行一場百米賽跑,相撲力士發勁向前衝刺的動作,他們稱之為『頂咬』,與短跑選手的蹲踞式起跑極為相似。在剛起跑的前兩公尺,力士的速度是可以遠超職業短跑選手的,但這也就表示,過度強調瞬間爆發力的相撲選手,能保持最高速度的距離極限是在兩公尺以內。」
「所以,你要拉開距離,在她速度下滑以後使用踢技來遠攻嗎?」千聖問。
「或者,我跳起來,用膝擊敲她的下顎,若運氣好,就能一舉KO。也或者,我往旁邊閃,進行小規模的破壞,再一點一滴地削弱她的能耐。」
千聖沉吟了五秒,答:「這個想法貌似可行,不過,也要劉毓琪願意跑過來讓你打才行。她算準了我們這一類擅長踢拳的對手,一定會利用力士的弱勢,應用腿部的踢技進攻,所以刻意讓自己整場都處於被動的守勢,好引誘我方主動出招。」
劉毓琪是防禦型選手的典範。敵方若使用上肢進擊,她便要趁隙把鐵掌拍入那人的兩肋之間;若動用踢技,她就會設法下潛抱摔、破壞對方重心,或貼身上去,拉進距離來化開腿部來勢,直接把掌勁打入大腿根部或膝蓋脛骨裡。
第一戰,芭蓮娜膝蓋受剉、第二戰開場,劉毓琪與蔣淑蓓兩人按兵不動了好一陣子,雙雙遭到場內裁判的警告。蔣淑蓓抬腿搶上,一出擊,就落入對方的圈套。最後一回合,尤芬慧連番運用踢擊,以攻為守,才勉強維持住五五波的局勢。
千聖向千實要來淘汰的筆電,擷下幾個段落供大家反覆觀看。直搗黃龍的打法也好、迂迴曲折的打法也好,到頭來,誰也沒能從劉毓琪身上佔到便宜。
對於自己當日的表現,蔣淑蓓只有連連搖頭。「如果,繞到她身後,打她的後背呢?不要攻擊脊柱就好了。」
尤芬慧回答她:「那不一定可行。妳想想,蔓薔為了摔她,繞著她不斷兜圈子。我們的移動範圍是整個圓周,而她只要留在圓心轉圈就好,就機動性而言,就先輸了。」
「那……那用迷蹤步呢?」吳蒙怯怯地舉手。他最近專練步法,小有所成,玩興正大,連放假回家都叫吳起陪他玩小雞抓老雞遊戲。
對了,一想到這個吳起……不是應該奉娘之命前來盯梢自己練功嗎?上週第一回搭車,遲了一個小時才到,今天怎麼連個人影都沒見著?該不會跑到游泳池那邊去了?吳蒙心道。
在他對面的羅蔓薔也說了:「別看劉毓琪這麼大一個塊頭,她的回防速度完全不輸草量級的選手,就我們的速度,實在不容易攻下來。她的手掌,不只能望前拍,也能往側面、上面拍,或握拳向後打出肘擊。我一上場,就全神貫注地堤防來自四面八方的掌推,但終究防禦不住。」
黃翔岳與高鳳慈同步舉手。
「學姊先請。」
「不,你先講吧。」
黃翔岳發言道:「當下,我便開始思考,該怎麼運用地面技術號稱首屈一指的柔道打敗那個熊一般的女人。可是,她那飽經鍛鍊的腰和腿,我應該掃不倒,也抱不動……說了這麼多,只是想問問教練,如果我們是場中選手,該怎麼做才不至於坐以待斃。」
高鳳慈的疑問與黃翔岳相去不遠,遂只補充一句:「我也想知道,難保我們在全國聯賽時不會再次遭遇到這支隊伍,儘管屆時賽制極可能是五戰三勝制,不會遂了他們的意。但萬一個人賽時,社長、我和她都被歸到羽量級去,免不了又要再打上一場。」
語畢,六坪大的社團辦公室,十四道視線同時眼巴巴地集中到千聖身上。
「多說無益,」千聖推開座椅站起。「到場內實際演練吧,就由『不動如山組』來扮演男女版劉毓琪,讓大家實際打打看。」
他口中的不動如山組,指的就是高鳳慈和黃翔岳這組對戰搭檔。
雖然千聖早有耳聞,也看過體院的宣傳短片,近乎可以確信對方將派出劉毓琪的孿生兄弟──與她宛如同一個模子刻印出來的劉育麒作為男子團體組第一名選手出戰,但實情如何,還有待進一步確認。
在這之前,他並不打算告訴社員任何無助於訓練的訊息。眾人首要做的,唯有極力彌補自己當前的不足。
開局的哨音初響,王曜輝先在黃翔岳身前虛晃個兩拳,旋即下潛,單膝跪地,右手攬住黃翔岳較靠近自己的左腳,上提後夾在跨間,雙手抱住黃翔岳左膝,往右後方旋轉退步。
黃翔岳屁股落地,雖不甚痛,也算被擊倒一次,亦可能影響裁判對於此一回合勝負的定奪。
「這是柔術中的Single Leg,既然上半身久攻不破,我們就只能瞄準她的下盤出招。」王曜輝向黃翔岳解釋道,他期待尤芬慧能給予正面的評價。
可不幸地,他那可恨透頂的學弟教練偏要搶在柔術專家前說話。
「曜輝學長,你坐在第三排,應該比我們看得都要清楚。力士不是踢拳手,打鬥時,雙腿呈何種站姿,你還記得嗎?是不是正如你剛才所說,是『蹲踞式』的起跑動作?」
蹲踞式──意味左右腳掌呈一直線張開,與肩膀平行後下蹲,與一般拳手的習慣站姿大相逕庭。
「咦……嗯!」王曜輝自知理虧,不再說話了。
「尤學姊這個方法認為如何?有辦法使劉毓琪就此倒戈嗎?」千聖問。
「很遺憾,我不認為可行。劉毓琪的下肢就像棵大樹的根部,牢牢地扎入地板之中,無法移動分毫。我們放倒自己再挨近她腿邊的動作,只會平白奉送給她一個可趁之機。她可以趁機坐下,變成騎乘在上的體勢,不管她腰臀的重心落在我們身上的那裡,以她目測約一百公斤的體重,那個部位都非得重傷不可。」
千聖打量一會不動如山組的下肢,搖了搖頭。「遠遠不夠,還是得請師父來充當比較像。」
「那……那我滾過去,再拍下去,有沒有用?」吳蒙苦著一張臉問。
「有點難。」千聖挽起袖子,歪著頭說:「她的掌勁,我推估最大衝量是300kgw,至於掌速,目測大約是每秒六到七公尺,比彭柏硯要慢一點。有一個自虐的訓練法或許有用,你們要不要試一試?」
「當然要!難道還有不要的道理?」王曜輝的計畫遭打槍,正當頹喪難平,一聽到有法子特訓,他的精神又上來了。
「把跆拳道的護具、還有我們的護襠穿戴好,到訓練棒球打擊的遊藝場去。最遠,我們只能站在距離發球機兩公尺的位置,球速,則調到最高的時速一百五十公里,直球、曲球、變化球……什麼都要試。當然了,我們不需要球棒,你的雙手、雙腿就是球棒,要擋要躲,全憑個人喜好,但建議大家以閃開為優先。畢竟,那女人的掌速,換算起來可是有兩百五十二公里,打在身上的痛感,絕對比區區的棒球要來得扎實。」
每個人聽了,都露出一副瞠目結舌的表情。
「如果你們覺得OK,我就想辦法去物色願意配合我們胡來的遊樂場。」千聖頓了一下,又問:「此外,社課時間有限,趁此機會,我想統計一下願意晚上加課到九點、以及假日願意朝九晚五的人數。」
唐艾倫第一個舉手。千聖從問卷中得知,他也喜歡棒球,或許這項訓練能有助於提升他的反射能力、專注力和耐戰力。
尤芬慧徵詢隊友意見,除了身上帶傷的芭蓮娜、甫出院不久的陸芳婷需要療養外,大家都願意參加。
吳蒙考慮到公車班次,不敢貿然舉手,但表示可以留到八點左右。
男生隊除了意向還尚不明的程子強外,全員意見一致。
「感謝大家願意賞光。另有一事要請男子組配合,飲食控管從明天起開始實施,建議攝取量表格和圖說、校內餐館的點餐方法等資料,晚點會我放到群組上供大家下載,餐後別忘了拍照回傳給我。誰要是偷吃零食、偷喝含糖飲料,任何人都可以舉報,違者每次罰一百,舉報者分一半,其餘納入公款,做為賽後慶祝基金之用,了解了嗎?」
「我的老天鵝啊!」吳蒙掩臉,正要哀號,唐艾倫一把扭過他的肩,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噓……」
千聖豎起大拇指。「艾倫兄,做得好!這傢伙以後就交給你照顧。敢偷懶、偷吃、偷幹譙就打爆他的狗頭!」
「Yes sir.」唐艾倫回以舉手禮。
吳蒙聞言,只能抱頭發出無聲的吶喊。
「那麼教練,我們現在除了等待發球機外,還可以先做些什麼?」高鳳慈對這個答案仍不甚滿意,千聖明白,她與黃翔岳兩人真正的問句是「如果在場內的是你,要怎麼取得勝利」。
「我的建議是──苦練從遠方攻擊對手頭部弱點的方法,並增進耐打的本事。」千聖答得很是斬釘截鐵。「通常,我們一旦面臨到擅於拳腳,防禦又做得滴水不露的對手,很容易陷入不如將人帶到地板上纏鬥的思維裡。周末,曾嘗試另闢蹊徑的,就只有羅學姊一人。可惜,布局的時間太長,助跑、騰身、張開四肢的動作又明顯之至,劉毓琪知道學姊只玩摔角,自然千方百計地封住學姊的摔角。」
蔣淑蓓舉手發言。「我們之中,很多人原本是單練跆拳的,所以能想到的步數很有限,要說距離最遠,兼之又有加速度優勢的,就只有騰空踢了。」
騰空踢可細分為正踢、側踢、擺踢等十餘種,以騰空正踢來說,即是兩腳蹬地使身體離開地面躍起,前腳向正前方揮舉踢出。該踢法易學難精,與其拿來應用在實戰上,倒不如作為表演或炫技之用。
千聖連次觀戰下來,發現能使上踢技,命中兩公尺外對手的社員其實為數不少,但能在攻擊當下回防,並留意對手後手的人卻寥寥可數。出招當下,自身的防禦指數近乎縮減成零外,又不能在出招後早早回復為進攻前的架式,以因應下一次的出擊、或防守對方的來攻。
千聖想著,到底要不要把衝擊測定器的打擊面抬高到劉毓琪的身高,也就是離地一百七十五公分,讓大家嘗試從兩公尺外的地方擊打,再看看要用什麼方式微調訓練的強度和廣度。當然,這對身高僅一米六的蔣淑蓓、陸芳婷而言不啻是一道難以攀越的障礙。
也或許,他不該帶大家捨近求遠,應該有什麼即使貼身上前打,也能兼顧攻守的招式,只是他還沒有設想到。
王曜輝宛如與他心有靈犀,急忙說道:「力士想推掌,需要充足的距離。如果,我們一步上前,抱住母金剛的腰桿,她的雙手,是不是就沒有用武之地了?」
「你想出打擊側腦的襲面上段踢嗎?」黃翔岳驚嘆:「目前,我只能運用柔道中的招式,所以早在腦內演練過十餘種進身攻擊她的辦法。假設,我現在抱住你的腰和上臂不放,為了不讓你抬膝側擊我的腰部,我甚至可以像抱住一樣,用兩腳圈鎖住你的後膝,封住你下肢的行動。」
語畢,他正面環抱住王曜輝,隨後兩腳上抬,夾在王曜輝的後膝處,像隻無尾熊般地把全身的重量都掛在他的身上。
「很重耶!」王曜輝的體重與黃翔岳差距無多,他想,若換成劉毓琪,應當就不會感到有所壓力。但現在,他只想快點甩開這只沉重的包袱。
拆卸不開,他索性讓自己向前倒,讓黃翔岳沒入自個身下,變成壓制在上的體勢。
一瞬間,他豁然明白了。
「這……除非我們貼身上前、環抱鎖腰、襲面上段踢這三個動作能在一秒鐘之內完成,否則,根本如入虎口。」
王曜輝雖然跟著柔術教練學過掙脫騎乘位的方法,但面對體重近百的女力士,別說力挽頹勢,光是讓她欺身而上,肋骨就不知要斷幾根。
「是啊,在力量上不及、速度又難顯優勢的情況下,我們實在無計可施。」尤芬慧說。她儘管知道女生隊有迫切的壓力和需要,必須探知攻破劉毓琪的辦法,卻並不明白為何千聖如此執著於讓男生隊也學習對抗劉毓琪。
千聖長嘆了一口氣。「力量、速度不及,就只有回到基本盤上,全方位增進自己的實力。」
他讓身高破一百八的唐艾倫、瓦諾斯兩人將衝擊測定器搬到場地中央,並將打擊面挪升到自己的鼻樑處。
「本節剩餘時間有限,我們就分成力量與速度兩組來訓練。女生隊先請尤學姊帶領,進行從遠距離踢打的練習;男生就由我來,檢驗大家的機動力和應變力。」
千聖請瓦諾斯在地板上黏黃色膠布,分別是與測定器距離一點六公尺、一點八公尺、兩公尺、二點二公尺……每二十公分做一道記號。
「加油,目標是三公尺,踢擊衝量至少200,最好要達到250。愈遠愈好、愈高愈好。」千聖說。
「等等,從三公尺外起跳,衝量又在250以上,那豈不是……『破空疾走』的雛形?」王曜輝的眉角抽搐著。難不成,持續這樣訓練下去,總有一天能練就東亞冠軍的成名極式嗎?
「很遺憾,破空疾走是『走』的技巧,不是『跳』的技巧。大家往往只把焦點集中在最後的踢擊,但這是錯誤的,如果沒有前面的走來當作縮短間距和加速度起跳的引子,後面的踢擊……或者我改成拳擊、肘擊、膝擊、絆摔都可以,就只是非常普遍的步數。」
千聖喚男生六人排成一縱列,他要一一檢視每個人慣用的移動步法。
黃翔岳扶額皺眉。「教練,柔道幾乎只有在抓持住對手襟口時才會開始踩步。而顧問教的步法……我還沒摸熟。」
「我知道,晚上你就和阿蒙一起特訓吧。如果其他學長願意,晚上七點,也一起留下來練習拳擊迷蹤步和縮地的起始技巧。」
王曜輝的全接觸空手道步法,是基礎三站步的延伸。大略而言,是左右腳先跨成弓箭步,用腳掌的力量前後推移。
戴元樺、瓦諾斯、唐艾倫接觸跆拳道的時間較長,慣於以墊步、滑步結合踢擊的方式前進。瓦諾斯的跆拳道中融合著部落格鬥術的風格,弧步不少,其次則是小幅度的左右蹬跳。
吳蒙從不知何謂步法,總是以快跑的方式全場飛馳。這種人,反而是千聖覺得最好教的。
這些步法不見得不好,也並非決不適用於MMA格鬥。於此,千聖有些遲疑,把自己過往的習慣強行灌輸給社員,是不是最有益於眾人成長的選擇。
不過,在現階段躊躇不前反而無濟於事,還是把本領傳授出去,至於要不要運用,端看弟子們自己的決定。
「首先,我先示範幾路拳擊中常用的迷蹤步,但大家不一定要照單全收。儘管一世紀以來,泰拳素有最強的打擊系武術的稱號,但它不見得適合每一個人學習。請記得,用得最順手的武術,才是對你而言最好的武術。」
吳蒙得千聖欽點,到隊伍前方當助教,整個人樂不可支,簡直都快飛上天了。
「迷蹤步源自於拳王阿里,是他的獨門絕活,意思是:『像蝴蝶般飛舞、像蜜蜂般尖刺』。」
千聖一邊說,一邊隨興跨出幾步,配合每次腳掌的頓點、挪位,揮出變換無方的刺拳和鉤拳,有時甚至還有下蹲、或者單膝跪地的動作。輕鬆、自然、流暢,毫不刻意,毫無章法,無論身在哪個位置都可以隨意變換與對手的接觸面、角度、路線、速度和兩人間距,然變化並非雜亂無序,而是配合對手的節奏變化,令其目不暇給,慌亂無措。
不過數秒,吳蒙便被千聖的亂拳亂步攪得頭昏眼花、左支右絀。
「咱們先分為三組,試踩看看這種隨興變化的步伐,待會我會一組組看大家演練的成果,此外……」冷不防地,千聖朝吳蒙的兩眼之間、人中、下顎輕輕拍出三掌。「從現在起,我非讓大家練習攻擊這些規則裡並不禁止打擊的要害不可。我們可以對他人仁慈,但難保他人不會對我們殘忍,當你想手下留情的時候,就想想芭蓮娜學姊的膝蓋、和高學姊的鼻血吧。首先,我們不要帶任何力道,試打搭檔的要害,不只這三處,肘彎處、膝窩、踝間、肝腎都行,過幾天,再帶上跆拳護具分別用上三成、五成、七成力來打。」
王曜輝與黃翔岳這組,教學的時間多,對練的時間甚少。王曜輝沒過多久,即會變回最為熟悉的三站步。黃翔岳本想代他問千聖是否需要調整,只見千聖朝他倆揮了揮手,表示不必介意。
「如果我把這種步法運用在柔道比賽上……」
「裁判的臉色肯定很難看,你還是乖乖滾在地下當隻龍蝦吧。」王耀輝說。
黃翔岳想著,萬一迷蹤步真被他給學會了,他肯定要與柔道教練研議一下此步法應用在柔道比賽中的可行性。
戴元樺與瓦諾斯組,最初還煞有其事,有幾分似在進行拳擊較量。三分鐘後,擺在臉上的拳又閒置到大腿旁邊,兩人半蹲在原地,身子上下抖動,偶爾出手,就像兩位女子在互摑巴掌。
唐艾倫和吳蒙一高一矮,智愚、勤惰,各式習慣均然有別,打鬥起來也最是逗趣。唐艾倫一抬起肩膀,吳蒙就向後逃竄,最遠還跑到場邊去,令唐艾倫哭笑不得,直想找千聖訴苦。
女生組在打擊面上貼了張人形掛靶,她們也開始針對人體要害進行點狀式進擊。男子隊這邊,千聖只讓大家試演五分鐘,便吹哨命令集合。
「我由跆拳道轉空手道時,由於功力太弱,拋棄舊有步法不算太困難。後來,改玩自由搏擊,光拳頭的擺放位置、踢腿的高度和角度、潛避和閃躲的步法就一個整吃不完兜著走了,更遑論上場比試。有時,我才剛踩出幾步,意志到自己又回到空手道式的前進法,覺得不對,趕緊換回來。這變換的空檔雖只有短短一秒,但難保不會被對手發現。」
年長組點頭頻頻,唐艾倫張大嘴巴,王曜輝表面上不動聲色,但四人都有相同的問題。
「那時,師父──也就是你們的顧問對我說,『寶貝,你看過《笑傲江湖》沒有?那裡面最厲害的功夫,叫做獨孤九劍。乍看之下,好像有破劍式、破刀式、破掌式……共九式,但實際上只有一招,就是沒招。』」
「這……太玄了!」吳蒙沒料到千聖竟會在正式社課上瞎扯小說中的謬論,只能昂首稱奇。
「當年,這部電視劇照三餐播,我也在不經意間看到主角修行獨孤九劍的一幕。他最擅長使華山劍法當中的『有鳳來儀』一招,不管最初比劃著什麼,到最後,都會混入『有鳳來儀』。」眼見王曜輝打起呵欠,黃翔岳摳起指甲,千聖知道話該收尾了。「我的意思是,沒什麼絕對可以,也沒什麼絕對不可以,我們只要在不犯規的情形下取得勝利就好,愛踩什麼步法、愛出什麼招都隨意。接下來……」
千聖瞪了王黃兩人一眼,考慮要不要繼續說下去。「亞細亞盃比賽前四個月,當時我正值低潮,吃什麼吐什麼,每天晚上都睡不著,精神萎靡到一個極致,還一度被救護車扛出國訓中心。」
這一番話順利引起王黃兩人的注意,雙雙抬起頭來。
「師父跟國家隊教練請假,硬是把剛出院的我拖行到台中谷關去見一個人。那人當年已經七十歲,是個兩鬢花白、道貌岸然、奉行禪道的老人家。」
「這……難道就是傳說中的『隱世高人』?」吳蒙嘖舌。
「可以這麼說。打體委會退休後,他在日本住上一陣子,學過古流武術中的幾門套路。我在谷關休養期間,過著成天打坐、讀禪詩、玩樂、泡溫泉的日子,飲食也相當清淡,不再是高蛋白高脂肪,很快地,嘔吐的情形就改善了。」
唯獨,夢魘總是時來糾纏,千聖還是睡不好覺。有時他會夢到被人在賽場上打到失禁,一堆觀眾指著他大笑;有時則夢到被擊中後視丘,什麼也看不見,拳頭只管在前方胡亂撥打,再怎麼就是無法碰觸到對手分毫。
一星期後,他的心境從原先的萬念俱灰,漸漸開出一片光明。勝負宛如天上的浮雲,不須強求,任它在浩瀚的藍天之上飄揚就好。在代表選手爭奪戰中,以一分之差敗給自己的人,是同樣來自新北的十七歲散打小將,千聖只隱約記得這人姓楊,曾短暫拜入洪春秋門下。為了爭奪代表選手之位,這人打從兩年前就開始布局、苦練,千聖覺得,讓給他也無所謂,反正自己不過才十四歲,再過兩年、待實力再增進一些,再去打亞細亞盃也好。
「這人姓楊,練散打嗎?」戴元樺聽出了端倪。「是叫凱呈,楊凱呈嗎?子強高中時期的社團同學。」
「對,我查過了,這人就是新北體院的社長,也就是我們此戰的對手。可見,強大的不只劉毓琪一人而已,我們還有另一場硬戰要打。」千聖說。
「等等……我覺得很奇怪,為什麼我們也要花力氣學著怎麼對付劉毓琪?既然這傢伙練散打,我們應該學怎麼應對散打吧?」王曜輝聳肩,皺著眉頭問道。
「散打有三個構面:拳、腳、摔,這人擅打拳,其次為抱摔,請大家以自己熟習的武術去應對即可,擅長柔術的,不妨嘗試將他帶到地面上壓制。至於劉毓琪,請待我確認後再向各位說明。」
千聖說完,又把話題轉回體壇的老前輩身上。數日後,對方看他神清氣爽了不少,建議他旁開蹊徑,見識一下不同武道的風景。
那時,千聖一心只想著放棄,遂以遊戲的心態任由老傢伙帶自己在山區的亂岩奇石間跳竄,晚間,又回到室內遊樂場攀爬五公尺高的人造岩壁。老人家不只精神矍鑠,身手也是矯健無比,完全不輸十來歲的小夥子。就這樣,一步步強化了千聖的體力和腳力、無論是直向的跳高、橫向的跳遠,以及不分方向的高速移動。直到告別前一天,他終於教導千聖一窺日本古流武術家親授的獨門秘技「縮地」。
縮地是緊縮人我距離,兼之可急速變換方向的高難度技術,其關鍵在於踏足重心的轉移。人體的上半身,佔據全身重量六成以上,若在移動時急速傾斜,就能強行改變行進的方向和速度。當然,這個動作對膝蓋和腳踝的負擔不小,只適合做為慣用步法的輔助,不可常使。修練時,更要注意適度的休息、熱敷,避免造成肌肉、韌帶、骨骼的炎症和損傷。
「縮地,是破空疾走的前置動作之一。當然,我不只運用在絕招裡,平日在練習、對打、正式上陣時,也融入在我原先慣用的步法裡頭。」千聖解釋道。
當晚,他再次提早在半夜醒來。輾轉半晌後,決定躡手躡腳地跑出日式大宅的寢室,穿越廚房、客廳、前院,來到禪修用的道館裡,只點亮最微弱的一盞小燈,在裡面偷偷摸索著此招的精義。
老人家起得早,見千聖仍在禪室裡努力不懈,又前去指點一番。
「答應我,再試一次,不論勝負,不管榮辱。趁著年輕,去踹(TRY)一下、度(DO)一下,好嗎?」老人家把嶙峋乾癟的手輕輕罩在千聖頭上,千聖不忍違背慈祥親善的老者,愣然點頭答應。
臨行前,千聖與洪春秋承諾,賽後一定回去訪視。可惜,他後來大病了一場,升高中後,師徒還一度斷了聯繫,而洪春秋也面臨關閉道場、經濟困窘的危機。直到今日,除了洪春秋偶爾還會去電外,兩人再也沒有回到那塊僻靜悠然的地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