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rain 16:朝大海揮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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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2-07-27
「照慣例,先請新夥伴們進行一分鐘自我介紹。系別年級、家鄉、武學、戰績、喜好和期許等等,什麼都可以說。」洪春秋說。
四名新成員分別來自技擊系、適應體育學系 、休閒管理系與運動推廣系,都是一年級生,後面兩位還分別是吳蒙與千聖的同班同學。技擊系的那位因故不克參加本月社課,待下個月正式加入後,千聖同樣會給予客製化訓練菜單和三十秒攻防演練的機會。
到場的五位新成員,千聖就他們的習武資歷、過往戰績、體態、肌肉紋理和試打衝擊吸收器的成果,推定其中本領最高者應屬適應體育學系的唐艾倫同學。他身長近兩米,看上去有些愣頭愣腦,檢測出來的智商雖只有七十,但動作俐落、反應靈敏,服從性也高,只要稍加琢磨,難保不會在身障奧運中發光發熱。
新人自介、基本測驗結束後,比照上週活動模式,將社員分成三組各自訓練。男生隊一軍因有協助女子組精進功力的義務和效用,暫時都併到修羅組去,到對面女生的道場裡集合。新生五人因還不清楚實力,暫與女子部的萌新們一同交由洪春秋進行基本教學。
瓦諾斯因傷告假。上星期交流戰結束當晚,他一直感覺左邊髖骨連接大腿的地方有間歇性的撕裂性疼痛,本以為沒有大礙,靠熱敷、彈性綑紮繃帶和消炎藥即可好轉,沒想到才勉強上了一天課,就痛得幾乎無法行走。只好請戴元樺陪同,到長庚醫院掛了急診。醫生問了幾句話、按壓幾下,就判定是慢性肌腱炎,要他暫停下肢的運動,並按時回院復健。
無獨有偶,芭蓮娜也請假了,但她的狀況要嚴重一些,是化骨性肌炎。
千聖把今日的訓練計劃告訴大家。待會,眾人先進行繞跑場地十五圈、花式跳繩兩百下、拉筋伸展的熱身活動,隨後,十一人按照完成的順序編組,一名休息,其餘十人分為五組,在六公尺乘於六公尺的小場地內輪流實施第一分鐘單號攻擊、雙號防守,第二分鐘雙號防守、單號攻擊,第三分鐘攻防齊下的高密度、高強度演練。三分鐘後,小事停頓兩分鐘,喝水、喘息、上廁所,方才休息的人下去參賽,其餘人更換對打對象,換另一位到旁休息。等於利用一堂課的時間,讓每人都能與另十位格鬥風格迥異的選手過到招。
此番交流,須以十成速、三分力,點到即可、疲累即止,如果在交流過程中覺得身體不適或有任何狀況,可以隨時喊停、舉手呼喚教練和休息的社員過去協助。
今天中午,千聖與洪春秋利用午休時間,提前到道場內以不鏽鋼伸縮圍欄 圈出了五個擂台,雖不牢靠,但還堪用。反正,此舉意在加強選手們的瞬間思考能力、應變能力和耐久度,並非真打,也無關勝負,只是讓社員能漸而習慣全國大賽前逐日增質增量的練習。
吳蒙最後一位完成跳繩,心想第一個回合還輪不到自己,正想蹲在場邊納涼時,一記熱辣辣的巴掌毫不容情地往他的後腦勺劈落。
「起來動一動!不要讓身體冷掉!原地滾一滾也好。」千聖叫道。
「嗚……我會過勞、我會燈盡油枯、我會英年早逝……」吳蒙依言行事,累歸累,他總有辦法空出一張嘴來抱怨。
「剩下的人注意,待會哨音響後,由單號的人先攻。」千聖喚吳蒙停下,幫忙留意場邊動態。「現在,雙方距離一公尺,握手!」
千聖抬眼瞥視第一輪五組對戰組合,真是有趣。王曜輝再次對決尤芬慧,誰教這兩人最快完成跑場子和花式跳繩,摔角女王羅蔓薔對上不動如山的高鳳慈,究竟哪一方技高一籌?戴元樺PK程子強,上演多年好友廝殺戰。
前三分鐘,正是選手們體力最旺、腦袋運轉最快、出招也最不含糊的時候。若是真打,恐怕又是一場場的惡鬥和折騰。
「嗶!」千聖按下手機上的計時碼表。
雖想面面俱到,但要分神觀看五場比賽可不容易,加上臨時擂台不是MMA鳥籠,沒有監視器可供賽後回顧,千聖的一顆心,七成懸在王尤之鬥、兩成在女王之爭、另一成則在男子年長組的跆拳比試。
王曜輝對抗柔術的方式比上一戰高明出許多,他充分運用扭轉身體、關節卡位等技巧,不是不給尤芬慧做足的時間,就是幫自己預留了逃脫的空隙。想來,背後肯定有高人指點。
但本場最吸睛的並不是他。黃翔岳直搶上前,連續幾手扶腰、丟體、大內刈,摔得陸芳婷哇哇大叫。
「呃,妳沒事吧?要不要到此為止?」黃翔岳自認已充分保護好對手,陸芳婷也尚知用「護身」應對摔技,應該不致於會造成什麼傷害。
「沒事……就是大姨媽還拖著沒完,我頭好暈。擊倒三次,這局就算你贏了吧。」
陸芳婷揉著太陽穴,場邊的吳蒙見了,也過去詢問是否需要幫助。
千聖吹哨,時間到了。
「還好吧?可以繼續嗎?還是請學姊先休息吧,換阿蒙上。」千聖把背包中的滾珠精油棒遞給她,陸芳婷道了聲謝,塗抹在自己的兩鬢和人中之上。
因壓力過大、身體過度勞累,導致經期不準、紊亂、甚而停經,是常見於女性選手身上的毛病,可像陸芳婷這種拖延的例子並不算多。經期愈長,氣血就會愈加虛弱,別說稱到十一月個人賽,恐怕連周末的交流賽都需要由他人代打。
尤芬慧也走了過來。「芳婷,妳待會就別跟我們到泳池了,去看婦科,想辦法先把身體調養好。」
「我知道了,就算去,我也下不了水啊!」
陸芳婷向千聖等人點頭示意後,退出場外。吳蒙補上,下一局由他攻擊。
千聖哨音再響,其餘四組攻守互換。
「累慘我了……沒想到,我竟然能……卯起來連續打三十分鐘,真是佩服死自己了!」蔣淑蓓做完收操伸展,趴在地墊上大口喘氣。
「就是啊!晚上,我要點炸雞分享餐,一個人把它們全部吃掉!」羅蔓薔也癱倒在地,她在短短半小時內至少摔了七八人,總計將近十五回(吳蒙佔了其中五回),算是破了生涯紀錄。
「這樣的話,妳……剛才運動……消耗的熱量,會全部……回來喔。」這個說話幾近斷氣狀態的人正是吳蒙。打到第五場,他已全身癱軟,直想舉白旗棄戰。要不是千聖威脅「我要跟你媽說,全場就你一個人放棄,簡直窩囊到不行」,他還真的不想繼續。
男子組五人的腦袋皆盡一片空白,完全把前往泳池一事給忘得一乾二淨。
黃翔岳與羅蔓薔一般,不知用上了幾次摔技,右手一整個麻木無感,左手也虛脫無力了。「你最近,是不是……又說了什麼難聽話,或做了什麼……不得體的事,才讓他……發起狠來狂操咱們?」
他質問的對象,自然是自己的青梅竹馬兼損友。
王曜輝同樣上氣不接下氣:「我最近,都在……碰柔術,哪有時間……理那個報廢的……」
嗶──!
千聖吹哨,正準備簡單來個訓示的同時,下課鈴聲也響了。
「既然要參賽,我們就不妨當自己是個國家級別的選手吧。當年,我跟其他量級的選手在國訓中心裡團訓,準備參加亞細亞盃時就是這麼操練的。一次三十分鐘,一天三回,打到脫水、打到昏倒、打到身體受不住狂吐是常有的事。習慣了以後,面對從早打到晚的淘汰賽,就再也不覺得可怕了。」千聖喝了口水,繼續說:「這項訓練,主要在延長個人的身體敏感度、反應力、肌肉耐力、心肺最大攝氧量的時間,而不是如何痛擊對手。試想一下,如果你是個棒球打擊手,從球迎面飛來,到決定揮棒與否,只有零點四秒左右的時間可以反應;如果迎面飛來的是距離更短的拳頭,接招或閃躲,就只能靠反射動作了。」
後面這句話,是千聖早上在運動自然科學課堂中學到的。他直接引述講師說過的句子,拿來社課上賣弄一番。
他本想舉與彭柏硯之戰為例,向眾人略述當年比賽時,自己的臨場反應。但,一來,社員們已經累得東倒西歪,現在無論再說些什麼,大夥都處於充耳不聞的狀態;其次,以自身經驗做為教學範本,總有種在自抬身價的感覺。到時,不但沒能讓大家學到東西,還會引發少數人不滿,不如不提。
洪春秋打對面道場走過來了,他把女子隊新生交還給她們的教練陳宇臻。
「大家快站起來走一走,動一動。原地休息十分鐘後,帶上泳具,一樓門口集合。女生隊六人坐學院長的廂型車,男生隊連同新成員拆成兩邊,一組坐我的車、一組坐曜輝的車。」洪春秋說。
王曜輝最先站起,用腳趾輕踹坐在一旁的黃翔岳。「喂,我累了,鑰匙給你,待會讓你開。」
「喔,我不要啦!不過是半個校園的距離而已,你開一下又怎樣?」黃翔岳攀著他的手臂,踉蹌站起。
「等等就是比較緩和的活動了,大家儘管放心。」千聖說:「到場後,請大家先沖掉身上的汗水、換上泳裝,再到場邊熱身。」
王泰祐已經備妥車在一樓等著了,為綜合格鬥社建置專屬健身房一事已有所著落,現在只剩下千聖要求的拉力帶懸吊機還沒從國外送來。下周,他會請家裡的管家開車過來,載大家前往他精心打造的王家御用健身中心。
王泰祐出於好奇,遂也帶上泳帽泳褲,端看千聖如何訓練。簡單的轉腕、甩頭、扭腰、弓箭步拉筋後,噗通一聲,他跳下水,悠然自在地遊了起來。
吳蒙見狀,也跟著嘩啦躍下深達兩公尺的大泳池,用蛙式噴射前進。
嗶!嗶!嗶!
千聖的哨音,引得水下的兩人仰頸上探。
「搞什麼東西啊,叫你下水游泳了嗎?給我立刻滾上來喔!」千聖朝著吳蒙咆哮。
「我看學院長下水,我才下水的耶。」吳蒙變蛙式為立泳,嘟起下唇,作無辜貌。
「學院長是學院長,你是你!貴賤有別,快點給我上岸跑步!」
「知道啦……」吳蒙扶著鐵欄桿上岸,兩腳都還沒踩穩,就看到一張再熟悉不過的童稚臉蛋,近距離對著他發笑。他嚇了一跳,往後走跳幾步,差點跌回水裡。
「吳起起起起──!」吳蒙大叫:「你怎麼在這裡?」
「你白癡喔,你昨天叫媽幫你找泳衣,說社團上課要用。大學游泳池是對外開放的,我付二十塊,他們就讓我進來了。」吳起說畢,轉身對千聖拱手行禮:「弟子吳起,因過度思念千聖師父,特地搭公車前來拜見。其實,是因為吳蒙沒關手機定位,我才能成功找到的,嘻嘻。」
千聖嘆氣,他太小看這小子的能耐了。小學三年級學生,週三隻上半天課,他放了學,隨意買了超商食物果腹,就從鶯歌國小搭上公車,中途還轉乘了兩趟,才到達學校正門口。百般曲折,終於在放學數小時後找到眾人的活動地點,真不知道該讚嘆,還是該臭罵這小子一頓才是。
瞧吳起笑得燦爛,一臉人畜無害的模樣,千聖決定暫且放他一馬。可是,萬萬不能讓這小子妨害了上課進度。
念頭剛起,最佳神隊友洪春秋立即出現。
「喲,小朋友,你的事我聽說過了。這一小時,就讓我來訓練你吧!」洪春秋向千聖使了個眼色。
「大叔,你是誰?我只要千聖師父教我。」
「他是我師父,換句話說,就是你的師祖。」千聖說。
「師……師祖!」吳起雙目發亮,正要拜倒,卻見一堆未曾謀面的大哥大姊正用奇怪的眼神打量自己。「他……他們又是誰?」
洪春秋回答:「他們是來上課的選手,等於是千聖的徒弟們哪!」
「喔?也就是我的同門師兄、師姊囉?不,先拜師的人可是我,所以他們都該稱我一聲『師兄』才對!」
「師你媽啦!真臭美。」千聖不想繼續與小屁孩胡扯下去,遂吹哨令眾人集合。
出乎其餘隊員意料,瓦諾斯和芭蓮娜也來了。他們早一步抵達,在熱水池裡水療復健了許久,就等著大家過來泳池。
千聖先指示眾人列隊,女生在前,男生一軍在中央,五位新生排在最後。「現場十八人,那就分成三排,每排六人。我們只用水深一百二的小池,下水後,人與人間隔方圓兩公尺。大家試著揮拳、抬腿,不要碰到前後左右的鄰居。」
王曜輝初時不解,現在終於明白千聖的打算。不只是他,在場每個人都露出一副原來如此的表情。
嗶!哨音響後,人人各就各位,在水裡抖動跑跳,適應水溫。
「阿諾學長,請你站到第二排最左邊;芭蓮娜學姊,請妳站第一排最左邊,如果有狀況,我才能優先注意到。」千聖說,他在岸上放了兩個泳圈和數枚浮板,以備不時之需。「或許,大家在上一堂課累了,體力已經不敷支出。如果,你發現鄰居不太對勁,請適時予以關照、協助。現在起,原地活動一分鐘,一分鐘後,訓練正式開始。身體不適的人,隨時可以舉手請求暫停。」
洪春秋命吳起在岸邊練習蹲馬步,第一回,得蹲滿十分鐘才能起身。
「腳尖平行,兩腳距離是腳長三倍,大腿持平……算了算了,你是初學者,稍微打彎沒關係。雙手握拳,放在兩邊腰側。」
吳起比吳蒙安分認命,不吵不鬧,就是問題特別多。「師……師祖,我這樣做,跟被罰半蹲沒兩樣啊!會不會什麼……條紋肌溶解啊?」
洪春秋大笑數聲:「臭小子,你也知道橫紋肌溶解症!有句話說:『練拳先站三年樁』,指的就是蹲馬步的功夫。怕生病、怕受傷、怕累、怕輸,什麼都怕,那就什麼都不要學好了!輕鬆愜意的人生,豈不更好?」
「我……我不要那種廢物般的人生!我不是吳蒙,我不怕累、不怕輸,不怕被女人摔!」
說到末句,池子裡逾半的人都是一聲噗哧,吳蒙羞得滿臉通紅。
「你快點回家去啦!」吳蒙像攆蒼蠅似的朝弟弟揮手。吳起哼了一聲,不加理會。
「大家別再說笑了,提起精神,想像自己正站在海面上,朝著巨浪揮拳吧。」說罷,千聖吹響哨音。
嗶!
第一式,深蹲,即為水中的蹲馬步。小面積泳池深度為一百二十公分,身高未滿一百七者,將水平面壓低到喉間;高於一百七者,到胸口。
站於中排第二位的王曜輝忍不住發笑,對右側的黃翔岳擠眉瞪眼。「這一百七的標準,是根據他自己的身高訂定出來的嗎?」
「嗯,大概。但我比較好奇拿泳池當訓練場,這招是從哪裡抄來的。」
話音未落,兩顆圓球狀物體不偏不倚地砸在兩人的側臉和額頭上。
「誰再竊竊私語,我就用藥球伺候他的頭。」千聖說。此舉與其說是在訓誡選手,公報私仇的成分更多。
藥球是千聖向王泰祐要來的訓練器材之一,是一種外型類似籃球,有量級等差的健身運動球,共有一公斤到十二公斤之分,他方才用來砸人的只是兩個廠商給的空心樣本球。倘若今日的預定進度結束後尚有時間,千聖打算向大家介紹接下來的課程安排。第一堂同樣在社室中進行步法、拳腳、護身、對打訓練,第二堂則前往健身房,主要使用拉力帶懸吊機、藥球強化核心肌群,再輔以其他增進小部位肌肉強度的器材。
千聖說:「阿諾學長、芭蓮娜學姊蹲三分鐘,聞第一聲哨響後停止;其餘人蹲六分鐘,於第二聲哨響後停止。原地休息兩分鐘後,接續下一式。」
「天啊,這是在從軍嗎?」吳蒙小聲嘀咕,猶逃不過千聖妙耳。
在比賽中,對手的呼息、低語,也是判斷其生心理狀態的重要指標之一,一點不容他錯過。
「看來還有人想被砸,這次我換個兩公斤的好了。」
左右鄰居聞言,忙把身子更下蹲一些,方便「避險」。吳起大笑,吳蒙趕緊縮口。
千聖只是做做樣子,並未出手。休息時間到了。
哨音方下,王曜輝便開始尋人抱怨:「我本來還當水有浮力,深蹲再久也不成問題。豈知就是這該死的浮力,要長時間維持同樣的蹲姿根本超級費力的。」
在他前方的蔣淑蓓回頭應聲:「還說這堂課會輕鬆上許多哩,我差點就相信了!」
「這對增進下盤的穩定度肯定很有幫助。」一旁的高鳳慈也說。
千聖並不想耗時處理王曜輝等人的抱怨,他把詢問兩名隊友的傷勢放在首要。
瓦諾斯的狀況並不嚴重,休息、調整姿勢、配合熱敷、吃些微量的消炎藥就能轉好。芭蓮娜的症狀,醫生推定是源於幼時骨折沒護理好,導致患部的纖維不當增生,目前先給予外用和口服藥,往後仍需追蹤看看有否進行外科手術的必要性。
「那個,顧問、教練!」黃翔岳按捺不住,高舉右手。「我有問題想問!這套水中訓練方法,請問是參考哪一位學者的理論設計出來的?還是曾有哪位運動員親身實踐過這套訓練?」
「啊?哪會有什麼理論,我是看武俠小說和漫畫學來的,當然了,其中有我新添加的創意。」千聖正蹲在岸邊,餵吳蒙吃剝去包裝的牛奶糖。今天這番操演下來,快把吳蒙給弄昏了,他需要補充些容易吸收的單醣類。
洪春秋本想叫吳起坐下休息,聽千聖這麼一說,瞬間捧腹難止,把吳起的存在給忘得一乾二淨。「我只是顧問,壓根兒不在乎全國比賽,只求各位在運動的過程中平安順遂,不要生病受傷就好。畢竟,老夫可不是什麼惡魔,但老夫的寶貝,無疑地就是隻厲鬼啊。」
千聖站起,走到唐艾倫身邊,也給了他一顆糖。「楊過日復一日,對著大海揮舞玄鐵重劍,因此造就驚人的臂力和腕力……當然了,咱們不拿劍,所以我準備了重一公斤的鐵塊數條和附有魔鬼氈的腕綁帶,好讓各位挑戰極限。」
一時間哀號四起,眾人的表情一個比一個還要淒苦慘絕。
「我又沒叫大家一定要拿來使用,等所有動作都做過一輪後,覺得行有餘力的人再戴上就好。」千聖走回女生行列前方,低頭看錶:「最後十秒,有沒有人要喝水、上廁所?」
「我要!」唐艾倫手長腳長,輕輕蹬躍,便把屁股坐上了池沿。
「我也要!」
「我也要去!」
到後來,只剩下小貓一兩隻還留在泳池裡。
吳起累極,半蹲的馬步變成蹲下,也沒有任何人察覺到。
王泰祐游得倦了,上岸來看學生的動靜。沒料到他才剛走近,大家竟開始做鳥獸散,一個個跑得不見人影。
「泰祐啊,」洪春秋一手搭上王泰祐的肩,對他訴說自家徒弟的總總。「你說,我們是不是誤觸封印,喚醒了沉睡多年的大魔王?」
「大魔王啊……」王泰祐不覺莞爾。「大魔王和拯救世界的神佛,往往只有一線之隔。不過,佛渡有緣人,渡不了庸才,這也是事實。就算我們不提早解開封印,總有一天,魔王還是會發現到蘊藏在自己體內的──那股滔滔不絕的能量吧。」
「搞什麼?太慢了!」被兩位老人家戲稱為大魔王的少年扠手踱步,對著姍姍來遲的王曜輝和黃翔岳大叫:「為什麼你們手上會有碳酸飲料?不知道要實施飲食控管了嗎?膽敢打開來喝的話,小心我從你們鼻孔裡灌進去!阿蒙,你竟然還買冰淇淋!拿來拿來拿來……讓你家弟弟幫你吃。」
吳起終於為人想起,還是自己最崇拜的師父,樂得開懷大叫。高興歸高興,下一秒立刻被王泰祐趕到大廳裡食用,算是強制中止了他的武功入門課。
長達三秒的哨音響起,眾人集結下水。
第二式,水中揮拳:馬步揮拳、弓箭步揮拳/左拳、右拳/正拳、刺拳、勾拳、肘擊。站姿高度不限,唯揮拳的手臂要沒入水中,習慣之後,再逐次增加力量與速度。
第三式,水中踢腿:先平舉慣用腳,與身體呈九十度,習慣後換成另一腳,接著兩腳輪流高速踢出。一開始不求高,只需專注在平衡感和穩定度上,等身體適應了,再擴張成一百二十度。
王泰祐覺得有趣,也跟著到一旁深八十公分的兒童池內試著踢腿深蹲。洪春秋不放心讓吳起一個人待在大廳,出去把他領了進來。
「休息三分鐘,覺得行有餘力的人過來領鐵條和綁帶。」千聖說。
儘管疲累,好勝心總是驅使王曜輝更上層樓。他一起身,黃翔岳便要跟上。
「安全第一,先雙腳各裝一條就好。」千聖說完,把一輪兒童用的充氣泳圈往王曜輝身上套。「有黃色鴨頭裝飾的給王學長,青蛙造型的給黃學長。」
王曜輝蹙眉,指著腰上的贅物。「可以不要套這個嗎?很好笑。」
「就是好笑,我才要讓給你們哥兒倆啊,後面上來的人可沒這個福利呢!」千聖憋著笑。洪春秋掏出手機拍照。
尤芬慧、戴元樺等人陸續上岸,器材數量有限,後發聲的人只有預約排隊。
橫豎腰上懸著泳圈,王黃二人試揮幾次,後來索性加碼到雙拳雙腳各加一公斤。
沒過一會,兩人甚至玩起互踩腳掌的遊戲。踩沒幾下,乾脆拳腳齊下,在水中打鬥起來。
千聖本要斥責,想想覺得並無不妥,注意安全即可。
「剩最後五分鐘了,大家要繼續練習,或進行水面下的對決都可以。想準時下課的人,現在可以去沖洗了。」他說。
洪春秋也喊道:「想先離開的人,十五分鐘後大廳集合。我的車第一站停校門口,第二站停學生宿舍。」
王泰祐也打泳池裡爬起,雖提前梳洗,但他並沒有先行離去的打算。千聖雖強悍過人,但倘若學生們在泳池裡發生意外,心臟功能有損的他可有辦法處變不驚,從容解決所有突發狀況?他認為尚需費時觀察。
突然間,吳蒙下肢疲軟,足下一滑,整個人後仰沒入水中。
一秒、兩秒、三秒過去,探出水面的,只有幾根胡亂撥動的手指。
「吳蒙啊啊啊啊!」第一個放聲尖叫的人,是吳起。
「艾倫兄,把他拖上來!」千聖同樣大叫,但呼喚的標的對象不同。
唐艾倫不發一語,蹲身下潛,雙手托住吳蒙的腰桿,拔蘿蔔似地將他帶出水面。吳蒙頭一出水,王曜輝的泳圈立刻迎頭罩下,黃翔岳的也圈了上去,方便他靠在上頭咳出嗆入的水。
「阿蒙,還行吧?你比大家起步得要晚,不要太勉強自己了。」千聖想喚吳起拿哥哥的浴巾過來,今日就到此為止。不意,吳蒙竟豎起大拇指,對著圍繞在自己身邊的眾人傻笑。
「抱歉,我突然踩到一坨黏黏滑滑的東西。沒事、沒事啦!教練,害你嚇到啦?真歹勢!當心龍體啊。」吳蒙搔著頭、眨著眼,還吐著舌頭發笑。
「真是的,小心點啊!萬一出事,我怎麼跟吳起和你家的父母交代?」千聖突然覺得心頭一熱,鼻頭一酸,只好假意要去吃顆抑制心律不整的藥,暫把現場交給王泰祐控管。
當年,他病倒時,洪春秋心裡的痛楚,抵約就是這樣的感覺吧。多年來,千聖終於能心領神會了。
瓦諾斯已跟醫生敲定好復健時段,程子強還有新聞系的專題要忙,新生走到剩下一名唐艾倫。洪春秋的老福特雖不寬敞,六人稍微擠一下,倒也還過得去。
「教練,你不舒服嗎?」瓦諾斯特地折回來向千聖和大家道再見,恰好目睹了吳蒙滑跤、千聖拭淚的一幕。
「沒……沒有。希望學長的傷能早點康復。」千聖拿出面紙,假裝擤著鼻水。
「謝謝,醫生說不打緊,半個月後應該就可以回到原本的訓練強度。這幾天空檔,上身的拉力帶,還有彈性繃帶的綑紮,我都會繼續做的。教練再見!」
「學長再見。」千聖頓時感到快慰舒心,遂以一弧上彎的唇線來回應他的努力。
洪春秋說得沒錯,自己萬不該無故生移,猜忌憨厚耿直的瓦諾斯。他當初無心提點的一席話,瓦諾斯不但拳拳服膺,還天天奉行著呢!若不信他,還有誰能信呢?
「喂,你果然在這裡啊!快走吧。」折回來的人不只瓦諾斯,還有程子強。只不過,這人並不是來向千聖與隊友道別的。洪春秋吹響集合哨,卻遲遲不見瓦諾斯身影,這才命他過來呼喚瓦諾斯一道走。「真莫名啊,咱們的少女系教練灌了大家幾碗迷湯後,一個個竟都當自己即將要出去征戰世界大賽了。數年後,這其中還會有幾個人繼續留在體育界呢?肯定是賣便當的賣便當,擺地攤的擺地攤去了吧……」
程子強儘管壓低聲量,卻不刻意遠避到千聖聽不見的地方。自從敗給陸芳婷後,他更加沉迷於拍片、後製,上傳到網路上博取鄉民們的讚美,對於真正重要的訓練,反而顯得意興闌珊。
典型的運動員倦怠期。
盡善樓一樓保健室隔壁設有學生輔導室,輔導長在運動推廣學系裡開了一門必修課──「運動心理學」。千聖想,或許他該抽個空去向輔導長請示,看該怎麼幫助社員們度過精神頹唐的日子。
「我到今天才知道,在這個校園裡把進軍世界當成職志,是會被人取笑的。」王曜輝不知在何時爬上岸,走近三人,向千聖索取剩餘的鐵條。「喂,我要再加一公斤,雙手、雙腳各兩公斤。」
千聖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別來了,現在你的肌肉已經處於極度疲累的狀態,以後再慢慢增加負擔也不遲。」
但也幸好,王曜輝先把話頭給岔開來了,這時,程子強只要轉身走開,一切衝突盡可避免。
事與願違,程子強偏要轉過頭來,把矛頭戳向曾站上東亞頂峰的人。
「你的計劃看似嚴謹精實,但問過大家了嗎?我們只是要打學生比賽而已,不是每個人都跟你一樣,想一頭栽進世界這一鍋熱湯裡慢慢熬著。」
「我就是想栽進去啊,不熬,是能出人頭地嗎?學長若沒有鬥志,吳蒙也好、今天加入的那位唐寶寶也好、還是後面才會登場的隱藏版人物,都能取代你成為一軍。」王曜輝難得為千聖發聲,甫開口,吐出來的話竟又酸又辣,簡直是四川人的手筆。
千聖夾在兩人之間,還是設法騰出一隻手,對池裡的黃翔岳揮了揮。當跑車暴衝時,能充當能斷電煞車器的人,也只有他了。
「我很高興你們能對訓練方法提出意見,可是,我希望能換個濕度沒那麼重、火氣也沒那麼大的場合進行。」千聖說。
全員留下的女子隊全數停止了自我鍛鍊,伸長頸子往這方望來。與弟弟互玩潑水的吳蒙也止住胡鬧,與戴元樺一起走到池沿觀望。王泰祐不明究理,只有靜觀其變。只要沒爆發肢體衝突,學生單以口語抒發情緒想法,他便不會加以干涉。
「曜輝,我們繼續練,不用糾結在這種小事上。」黃翔岳說。
戴元樺側身坐上池邊,也站起來勸說:「子強,先回去做你的事吧。新聞系的採訪小組不是還在等你手上的報告嗎?」
「嘖!」程子強扭頭離開,瓦諾斯緊跟在後,就怕他會突然轉身掄拳,直朝千聖或王曜輝的正臉毆擊而去。
要是那樣,十之八九會被強制退社的吧。
孰料王曜輝不甘示弱,趁著他後腳尚未跨入連接泳池區的更衣室時,又補上這麼一句:「學長喜歡跑體育新聞,那就儘管去跑吧。你等著看,看日後誰成為體壇明星,然後,你只能握著手上的麥克風或攝影機,在場邊乾瞪眼。」
此話一出,果然引得程子強驀然止步,再度回頭。
「曜輝,少說兩句啊!」王泰祐、黃翔岳幾乎異口同聲吼出。
不只心臟,千聖的胃部亦是一陣翻攪。別打啊,這裡可沒練舞室能讓你們打。真要打,待來日一軍角逐戰時再來對壘也不遲。
熮原之火一觸即發,千聖素來對火氣方剛的學長們感到無可奈何,王泰祐、黃翔岳也並非每次都能成功攔駕。
最後,在無意間滅了火的人,還是前來趕一窩小鴨上路的老公鴨──洪春秋。
「在幹嘛呀,學弟們等得不耐煩啦!」
他的嗓門響透整個更衣間和戲水區,完全不遜於校園的下課鐘聲。
程子強咂嘴再三,拂袖而去。
千聖暗暗吐了口大氣,一下子有人溺水、一下子有人上演同門鬩牆的戲碼,教練這份工作,對心臟還真是不好。
時間不足,藥球來不及介紹;情緒太差,飲食控管來不及提起,真是各式爛尾的一天。
不事反省的始作俑者,用濕透的指頭戳點千聖背心。「喂,不濟事的人走了,還有什麼有趣的招式可以玩玩嗎?」
千聖直想翻白眼,這人的體力還真好,他可是差點心臟耗弱了啊。「學長還不累?還想玩?」他搜索枯腸,不知除了在水中揮拳和踢腿外,還有什麼步數可使。驀然間,他低頭下望,只見兩顆光華渾圓的物事,就躺在自己腳側。
唐艾倫還沒走,在場男生剩六人,女生也剩六人。六比六,不如……來場水中重訓兼排球賽吧。
「那麼,就來場水上排球賽吧。兩顆球同時下場,共有二十四塊鉛條,男女各分一半,看要綁在誰身上。」
千聖說完,十二個人齊聲叫好。
王泰祐臨時向大廳的打工仔要來一綑布繩,擺在泳池中間,千聖牽著一頭,吳起則在對面牽著另外一頭。王泰祐除了擔當裁判外,還得肩負現場所有人的安全。
眾人玩得不亦樂乎,直到唐艾倫的母親到大廳裡尋人,廣播喊出他的名字為止。吳家兄弟必須趕上定點接駁車、陳宇臻也致電千聖,問她的女子軍團什麼時候才要回到社室,晚餐又想吃些什麼。
夜幕漸深,眾人分乘三車離去。千聖鮮少來到校園的這一頭,遂回絕自家師父的好意,覓食之餘,也想到處走走看看。
程子強臨去前的那句話,始終縈繞在他的腦海中,如一首重覆單一旋律的洗腦歌。
──你的計劃看似嚴謹精實,但問過大家了嗎?
已經到了該找所有男社員過來進行個別面談的時候了嗎?不,他口才拙劣,而且,無論是基於學弟和學長,或者教練和選手的立場,雙方都處於權力不對等的立場。既然不對等,就不可能據實以告。
這時候能推心置腹地商量、對體育理論有所涉獵且與自己平起平坐的人……似乎也只有那一位了。
掏出手機,打開通訊軟體,千聖點下了設為置頂的哥哥千實的通話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