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tage 15：極世之願

翌日，洪春秋沒有特別指示，千聖只管領著吳蒙一人練功。年長組忙著提交學校規定的生涯計畫，低年級組也有學園祭和校慶的活動需要張羅，就不在道館裡集結了。
討論結果，男子隊除了王曜輝、黃翔岳與吳蒙是通勤族外，其餘人均住在男子宿舍裡。交流賽當天，王曜輝會把家裡的休旅車開過來，載住宿的修羅組成員一同前往坐落於三峽區北大路的新北體院。
晚間，王曜輝才剛返家，就收到由千聖發出、並設為公告的LINE訊息：
一， 一軍預設成員六人，下周三開始嚴格實施飲食控管。請珍惜目前尚能暴飲暴食的日子。
二， 下周社課，請全員（含新加入成員）攜帶泳褲與浴巾，泳帽與蛙鏡可免。
「這個報廢的傢伙，這次又想到什麼整人的新招了……」王曜輝一邊嘟噥，一邊把外套和肩背包往沙發上甩。
此外，黃翔岳也送了訊息給他，說自己終於把選修科目給訂了下來。思索甚久後，黃翔岳決定放棄射擊和游泳，改選空手道基礎和泰式拳擊入門。
一位資深男管家走過來，幫他把衣物掛到衣架上去，輕聲說：「曜輝先生，你找王老闆的話，他正在『演武場』裡。」
王泰祐與王曜輝不喜被人喚做老爺與少爺，要家裡的雇員只管直呼其名便可。儘管如此，下人們也不敢妄以大名稱之，便在他的名字後面加上先生兩字。
王曜輝應了聲：「知道了。」信步往後院走去。
所謂演武場，是家中一幢低矮的日式建築物的美稱，佔地約五十餘坪，木質走道後是一片寬敞的塌塌米地板。自幼到大，王曜輝與受王泰祐聘請而來的教練都是在裡頭講課練功的。
王泰祐閒暇時，也會與他屬意的師父和武林同好們在裡邊喝茶聊天併過招，一待就是大半晌。最近，他似乎與一位武藝精湛的香港青年交好，只消雙方都有空，便要請對方上門傳授個幾招幾式。
「就在這裡甩手，直衝面門。」一個陌生且帶著些許異域腔的洪亮嗓音穿透紙製拉門，鑽入王曜輝的耳朵。「避實、擊虛。」
王曜輝悄悄推開紙門，慢慢掩上。不作響，但觀眼前一老一少的互動。
詠春八手，王泰祐才剛學到三拳之中的「日字衝拳」，算是基礎中的基礎。他的動作僵硬生澀，才沒比劃幾下，又要那青年手把手的再教一次。
看來，他並沒有因為昨日輸得絕頂悽慘而一蹶不振，反而拳癮還愈加旺盛了起來。
「小鴻，你說我……是不是該去弄個木樁來試打？」
「打木樁，現在還言之過早，等您將三拳、三掌摸得通透一些，再來考慮也不遲。」
「好吧，師父說了算。」
王曜輝不喜歡詠春、不喜歡亂拳似的連打、也不喜歡千聖以連續快拳攻擊核心臟器的極式九龍閃焰。
連續快拳會不斷削減拳頭的衝量和衝擊持續力，當然，還有選手的體力、精神和心肺攝氧量。小時，他看過葉問系列的幾部電影，還覺得精彩懾人，心生嚮往；長大後，只覺得那幾路快手，看久了就像在幫敵人搥背。要嘛，就一擊斃命、直搗黃龍，那種旁敲側擊的打法，太過扭捏婆媽，完全不是男兒的本色。
青年說：「七點了，今天還是到此為止吧。瞧，您家的公子來接您了，看來是放飯了呢。」
王曜輝走上前，對那陌生人微微點頭，若有似無，就算是打過招呼了。「聽貴叔說，叔叔又練得入魔了，還沒吃晚餐呢。」
「讓你久等啦？這就一塊去吃。小鴻，你也一起來吧？」
「多謝，但不用勞煩了。我的行李不久前送到了宿舍，舍監連打好幾通電話，催我快些回去領件呢。」青年笑言。
擦肩而過時，王曜輝才好將他的容貌瞧個分明。這人蓄著短馬尾，眉清目朗，俊秀中有著三分俏皮可愛，舉止言談溫雅有禮，一看就知道很得老人家們的歡心。
不過，看著看著，他竟覺得面善了起來。他明明沒去過香港，就連中國南方也未曾踏足，為何……
那青年對著他笑，說：「那麼，學長，我們改天到學校裡再見吧。」
「喔。」王曜輝用點頭取代開口道別。他始終想不起，他倆究竟曾在何處見過。
不過，這人不是重點。他是要來向王泰祐提出幫自己聘僱個柔術教練的請求的。
王泰祐疼姪心切，自然連聲說好。千聖早就設想完備了，哪裡還需要姪子再行啟齒？既然女子隊社長已經事先知會過她的教練，便請那個人擇日過來就是。
他囑託主廚為王曜輝現煎一塊六盎司的特等雪花牛，備戰的選手，需要多補充複方碳水化合物和上等紅肉。
直待兩人都坐到餐桌前，王泰祐才主動向他說起，剛才的青年名喚秦鴻，是與千聖同屆的亞細亞盃青少組自由搏擊賽季軍。邇來，因故鄉發生了一點變故，他不好繼續待在那邊的大學就讀，遂透過香港搏擊之友協會和贊助人的幫助，把學籍和名下存款都轉了過來。
王曜輝瞠大雙眼。「轉過來……可是，今年的亞細亞盃……」
「自然也是因為『某些因素』，代表香港出征中甲級的選手換人了。取而代之的，是當局權貴的孩子，練形意拳的林寶嘉。」
「啊？那傢伙誰啊，連聽都沒聽過，搞不好連第一場都挨不過。」王曜輝又是驚詫，又是嘆息，真是可憐了冠軍呼聲最高的明日之星。
王泰祐把眼前的空杯斟了八分滿，是法國波爾多紅酒。「那可不一定啊，買通對手的團隊，給予高出優勝獎金十倍的報酬，什麼比賽都能贏。曜輝啊，今年的亞細亞盃，你沒能參加也罷。體育啊，本當是一門同時培育技巧和德行的活動，可是，一旦牽扯到政治、民族、黑金、簽賭、用藥，什麼都可以臭掉，選手們，有時候還真的是身不由己。」
王曜輝原本還擔心，秦鴻恐怕也是捲入近期禁藥風波的相關人士之一。王泰祐解釋道，秦鴻之所以遭受禁賽，主要是因為參加了為期一周的彩虹人權大遊行，還名列於召集人名冊之中，才引發了部分人士不滿，向主辦單位和他就讀的體育學院提出檢舉。
後來，同校的林寶嘉等人誣陷他舉止違常、犯上作亂、性騷擾同性等等，多次派人登門叨擾秦鴻的親友和同門師兄弟，百般為難之下，才迫使他不得不退出比賽。
「如果他真碰了禁藥，皇嶺當然也容他不得。至於性向這種事，本校校風開明自由，我自然不會介意。」王泰祐說。
「喔。」王曜輝嚥下一塊肉，再搭配著幾口白飯和濃湯。等等……依叔叔之意，這秦鴻是準備加入皇嶺的行列了？除了技擊運動學系，他應該不會另做他選。
「他與你一樣，今年都是十九歲，但為了擺平這場鬧劇，荒廢了半年學業，只好往回就讀一年級。但這樣也好，皇嶺的學制是我為了培養出專精於各門比賽的專才，別出心裁設計的，肯定與香港的那套大不相同。我猜，技擊系的幾項分支中，他應該會選擇空手道，屆時，再請你多加指教、多加提點。」
跆拳、柔道、空手道、國術，射擊──為技擊學系新生在分發時即必須揀擇其一的五條路徑。這五項門路彼此之間，雖非老死不相往來，但非我族類者，只求略懂皮毛即可，無須深入，學校不會特別要求，學生們也可以任意選修精進。
王曜輝險些噎著了，偉哉叔父啊！竟叫一個被全國高中聯賽拒於門外，連一面有份量的獎牌也沒得過的毛小子提攜亞細亞盃季軍，這是想貽笑於大方之家嗎？
罷了，說不定，秦鴻最終選擇的是其他類徒手競技。那樣，便犯不著自己操心了。
「那，他跟『那傢伙』相同，都是負一嗎？」
數字遊戲，新生們最在意的把戲。王曜輝雖沾了叔父的光，是個名不正言不順的零，偶爾也愛跟風聽些他人的八卦和趣聞。
「不，我本想請當他出任選修課的助教，條件就跟千聖一樣，但他拒絕了。他說，現在只想盡情享受校園生活和社團競技，世界第一這個理想，他會先擺在心裡，期待來日有緣再續。」
社團……王曜輝心頭一震。秦鴻會來綜合格鬥社嗎？會一同角逐全國大賽嗎？
現在，被教練選入修羅組的成員，只有他與瓦諾斯兩人，他有自信能在三回合賽事裡以三比零完勝瓦諾斯。這男子隊的第一把交椅，他都還沒坐熱，就要拱手讓人了嗎？
「啊，我忘了說。」王泰祐連忙補述：「秦鴻啊，原本是新大附設體院極想招兵買馬的對象，對方甚至開出每年補助十萬元生活費的優渥條件。可是，一聽到千聖在這裡，他立刻力排眾議跑到我們這邊來。所以啊，你得察言觀色，別把兩位戰績顯赫的前輩都給得罪了。將來，你要踏著他們的肩登上世界頂峰，而不是讓他們把你踹回山腳下。」

女生隊道場夜夜燈火通明，直到閉館前的晚安曲響起，一、二軍成員才匆匆整理場地離去。一旁，空手道社、柔道社、跆拳社、中華武學社和樓下的球類競技等社團，每天都有人在裡邊勤奮不懈。反觀自家隊伍，教練與顧問放牛吃草，新生們不圖上進，老鳥們各自作死，儼然是一盤散沙。
如此一來，全國大賽可還有奪冠……不，挺進決賽的可能嗎？不，王曜輝早已不敢指望，無論空手道還是綜合格鬥個人賽，他都要靠自己的本領拿下。
拜史上最強招生員──王泰祐的活躍表現所賜，選課時間截止時，共有四名新成員加入，就連中途跑票的那位也再度回歸，重新進入「MMA最高！」群組之中。除了吳蒙以外的六名新人裡，還有一位將成為第二位二軍的人選，列於團體賽的後備名單上。
王曜輝的學生帳號只能看出選課人數，看不見選課名單，秦鴻究竟進入哪個社團，目前還不得而知。聽王泰祐說，他還有許多事情需要打點，不會太早在校園裡走動，但最慢會在大賽預選前露臉。過去在中環體院修習到的學分，王泰祐會破例讓他折抵，減輕他第一個學期的負擔。
之後數天，年長組都沒有再行聯絡，王曜輝也不想提前將秦鴻加入皇嶺一事說與大家知曉。橫豎，只要他選擇了千聖所在的綜合格鬥社，大家總有一天會碰面的。
只有戴元樺傳來訊息，詢問大家對於學園祭的想法，看是要成果展示、現場表演、擺攤售貨、販賣茶飲餐點……什麼都可以，若無意見，他也只好用程子強過去剪輯的影片充場，再加入千聖迎戰顏聰勝、學院長力抗陳宇臻的片段。

時間飛快，旋即迎來第三回週三下午的社團活動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