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憂將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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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2-06-26
「你這娃娃,學那些臭書袋子說話做甚?」楊一刀一屁股往地上坐了下去,朝身邊的部下招了招手,很快一個小夥子拿了罈酒過來。

「軍爺看著就有談興,我只是好奇罷了。」林二十跟著坐下微笑說道,這是一群有故事的人。羊山寨的山賊在這一帶算是領頭,早在自己與師傅到來前,就是他們控制著附近十里八村的規矩。

放高利貸?可以!但不許奪人妻女做賠,不可斷欠債人手腳。否則一來二去人都沒了誰還你錢?

搶行商嘛…雖說放人回去有機會讓往來的行商變少,但此地界還算一個往來必經之地,羊山寨自己不殺過路行商,但是對其他山寨也沒強制約束。

不過這次來找他們,還是因為近。不然真要搏殺比鬥經驗,找其他名聲比較差的地方不是更好?林二十默默的藏住了自己那不該有的天真想著。

「你今年多大了,娃娃?」楊一刀磕開了酒封倒了碗酒問著。

「今年虛歲十八。」林二十回答著。

「比我想像中大了點,你看著臉嫩。」楊一刀嘲笑說道,身邊的漢子們也湊了過來調笑著。

「以後要九出十歸啦,你們這些混蛋可別想蹭酒!要喝拿自己的酒過來!」楊一刀不爽的喊著,一部分人起鬨著去拿自己的酒,也有一部分只是沈默的坐了下來,沒有說話。

瘦麻桿子就是如此。

「娃娃,你沒殺過人?」瘦麻桿子有些乾啞的聲音問著。他記得他躍上瞭望台的那一個四目相對,他猶豫了。雖然只有一瞬間,但是他猶豫了,不然那一劍砍的不會是弓。

「是啊,就只會些花拳繡腿。」林二十自嘲著,果然被看出來了。都是些經歷過生死的軍漢,方才要是真的被圍上了,自己有可能會死。是仗著師傅的名頭跟這些軍漢的底線才活下來的。

「你遲早要殺的。你師傅讓你下山遊歷肯定不是要你尋花問柳的。」楊一刀笑了笑說著。

「我的劍不該殺你們這樣的漢子。」林二十嘟囔著說道,他知道他在說服自己。

「果然是個娃娃,我就佩服教習幫人取諢號的眼光,一喊一個準。」一個粗獷的男人走了過來,手上提著一個大酒罈對著就喝。

「娃娃,你今日開始要行走的是江湖。江湖上小人雖然不少,可最多的還是漢子。江湖人爭著那口江湖氣,哪個廝殺的不是漢子?」粗獷大漢說著,又牛飲了一口酒。

林二十沒有再一次反駁,他知道粗獷大漢說的是對的。很多時候人與人之間的問題在於立場,即使對方是條好漢,在立場問題之下也還是會互取對方性命。可是…

「你們管娃娃什麼時候殺人做甚?他的性子一看就遲早會遇上該殺之人。江湖遊俠兒,能多個性子正直的還會是壞事?」師爺有些不屑的看向身旁的軍漢們,他手上也提著一壺酒。

「馬左史又來啦,你都跟著咱們落草了還講究讀書人那一套玩意兒做什麼!」旁邊的漢子們起鬨笑鬧著。

「娃娃,別想太多。你的劍拿的很穩。你遲早會敢殺人的。」楊一刀嘎嘎笑著說道。

「那麼,到你剛才想問的事情了。」楊一刀斂下了笑容說道,身旁的漢子們也沉下了臉,有些默默喝酒,有的閉上了眼。

「你算是過了最後一關,你很沉得住氣。我們插科打諢你就任我們插科打諢,也不追問,我相信你真的只是好奇。你師傅曾經試探過我們,可我不想對他說,你可知道是為什麼?」楊一刀垂下了眼瞼問著。

「因為你不想說?」林二十好奇的問著,他不知道師傅跟他們有過這段交集。

「因為我感覺他別有用心。」楊一刀將酒碗放下,提著酒罈就是一飲。

「我不是在說你師傅壞話,可我確實覺得他別有用心,不論那用心是好是壞。」楊一刀喝完酒低聲說著。

「那你不懷疑我只是他派來打聽當年沒聽到的事情?」林二十笑了笑問著。

「不懷疑。你跟你師傅不是一路人,你們看著很像,可骨子裡不同。至少你對我們是真的欣賞,雖然你這娃娃臭嘴喊我們逃兵。」楊一刀說到最後恨恨地看著林二十。

「嗯…人之常情嘛?也正是軍爺們的表現不像逃兵,我才會好奇啊。」林二十訕訕說著,那時候自己確實嘴賤了。

『你們是大將的兵,難道不想讓真相有公諸於世的機會嗎?』青衫淡漠的問著。

「哼…娃娃,你知道二十年前曾風頭一時的解憂將軍嗎?」楊一刀哂然一笑問著。

「那是誰?」林二十疑惑問著,身旁那些閉眼的漢子東倒西歪,連一邊裝著深沉的馬左史都給酒嗆到了。

「你…不對,你才十七歲…可你讀過書吧?沒學到這段嗎?」楊一刀悲憤的問著,氣氛都凝聚好了,結果眼前這娃娃一句那是誰給全毀了!

「嗯…我讀過四書五經那些,也看過一些兵書之類的,可我更多時間都在練劍啊!」林二十的氣勢有些虛了,他有些後悔剛才沒有裝模作樣的說句知道。可是他真的不知道啊!

「…罷了罷了,不知道也好。那些腐儒把將軍寫的很難聽…」楊一刀嘟囔著,接著他再次開口道「解憂將軍杜康,杜子尤。他正是大乾朝曾經最年輕的將軍,也是我等解憂軍的將軍。那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

——

「將軍,這樣下去不是辦法。朝中那邊還是沒有旨意過來嗎?」馬左史急聲問著。

「沒有。興許朝堂上還在博弈吧。」杜康輕聲說著,他正處而立之年,人生得劍眉星目。長年指揮戰陣並沒有打磨掉他的英俊,微微發白的鬢髮反而使他帶著一股出塵的氣質。

「將軍,將在外…」楊筧低語著,他雖然只是個百夫長,但是他跟其他人打賭輸了,副將命他代替所有人把那句話說出來。

「好了,停下。以後你們再軍中賭博,我要加罰了。」杜康沒好氣的說著,他再一次看向了輿圖,他知道,快要貽誤戰機了。

「你們知道嗎?我朝中雖然尚未有這風氣,但如今已開始有儒士希望日後能重文輕武。大乾至今已有二百餘年,朝中也在做考慮了。」杜康的聲音聽著有些晦澀,廳中的眾人沈默著。

「我朝以武立國,如今豈能自毀根基!」馬左史有些憤慨的喊著。

「你看看你們,把一個剛調來這邊只會之乎者也的儒士變得如此粗俗。真不怪那些儒士想打壓我們。」杜康無奈的看著馬左史說道。

「將軍!」馬左史氣急喊著,週遭的將士們也發出了低笑聲,隨後再一次沈默。

「被架火上烤了。」杜康看著輿圖輕聲說著。

「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杜康低語著,而後他回頭看下了自己的部下朗聲說道「他們就在等我杜康這麼做,只要我杜康起了頭,他們就有理由打壓我們軍士,所以我不願為之。」

「可將軍…我朝歷代多有將士如此為之,且此戰我軍必勝…即便真的讓他們參上幾本了,這一次勝利也能堵住儒士們的嘴!」副將史公喻看著杜康說道。

「這一次不一樣,公喻。這一次,不一樣。」杜康輕聲說著。

「梅國公當年那一次立威,讓陛下警惕了。」杜康慢慢說著,他出身世家,知道一些更深層的東西。他知道這一次自己鑽不出這張網。

這是個陽謀,織出這張網的人此刻正在朝堂之上看著自己掙扎。

「我得要為大乾將士們留下點東西。如果今天我自行出兵了,也許我們打贏了這場仗,但隨後而來的可能是裁軍,或者各種各樣對軍伍的打壓。」杜康看著眾人說著。

「可如果我按著朝堂上那些腐儒的計畫走,不派兵,乖乖聽旨…那麼即使我敗了,那也只損害了我的名聲而已。後人甚至能以敗將杜康之名為由,更強而有力的要求所謂的『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這件事。」杜康的眼睛望向了營帳之外,彷彿審視著那方戰場。

「將軍…」「將軍!」「將軍?」

「未戰不可輕易言敗嗎?你們還是群迷信的傢伙,戰場上能信任的只有自己啊。」杜康微笑著,他最後保持了沈默,營帳中的諸將各有所思。

——

「那一戰,敗了。」楊一刀啞著嗓子說道。

「你現在應該知道解憂將軍是誰了?」楊一刀看著林二十問道。

「…敗將杜懦夫。」林二十輕聲說著,那位將軍的所有名號都被剝奪了,他只剩下這麼一個代稱。

「那一戰,我們本不會敗。衛國不過一小國,憑什麼能擊敗我大乾軍士?可將軍他…」楊一刀說到這邊聲音越發沙啞。

他為將士們謀求一個未來,把自己搭了進去。林二十知道杜康的下場,遭到杜家軟禁,從原先杜家下一代家主之位上被除名…杜康成為了大乾軍史上不能提到的人。

將士們也許知道杜康的真意,也許不知道。但是他們無法替杜康發聲,因為杜康就是用自己作為犧牲替大乾軍士爭取到了延續的機會。

「…真英雄啊,若有機會,想拜見看看杜將軍風采。」林二十沈吟了會,輕笑說著。

「將軍不知被杜家軟禁在何處,我等解憂軍軍士,撇除了將門世家的子弟大多在那之後脫離了軍伍。我們羊山寨,不過是其中一支罷了。」楊一刀將罈中最後的酒飲下,看著林二十沒有說話。

「若我見到將軍,定會告訴他你們還在。當年的將士們…現在在放高利貸。」林二十微笑說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