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寒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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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2-06-21
以真張開雙眼,醒了過來。她艱難地四處張望,發現自己身處一間接近全然黑暗的房間,而她躺在鋪了絨毛地毯的地板上。一縷微光從似是窗戶的地方,穿越白色的紗簾透進來,但僅僅透進了窄窄一道,其他地方則被厚重的窗簾擋了起來。她試著起身,卻無法動彈。她渾身僵硬痠痛,再試著用手撐起自己,發現雙手被銬著,金屬碰撞的聲音在無聲的房內清脆作響。
「醒來啦?」一個熟悉的聲音鑽入耳中。只聽到聲音的主人起身,打開了一盞小燈。以真終於成功翻了個身,轉頭看到說話的人,正好與仿聲鳥冰冷的視線碰上。她換上了一件灰色的條紋襯衫,紮進白色的西褲內,腳穿黑色短靴,她緩緩蹲下,打量著以真。
「我在哪裡?現在幾點了?」以真努力回想前一晚發生的事。記憶像是幻燈片那樣一片一片閃進她腦海裡。發光的刀劍、擁有水能力的大姊姊、使用怪力的巨人……她努力拚湊最後一塊記憶,卻只想起了仿聲鳥與巨人為了沒抓到劭淇爭執的畫面。
「你倒是滿能睡的,現在已經是第二天下午了。至於地點,就是第一大飯店囉。」仿聲鳥的聲音柔和,但卻帶有讓人微微發毛的不自然,她摸了摸以真的臉頰,讓少女本能地閃躲。
「放心,我不會傷害你的,」她的聲音又更柔和了,「現在不會。除非你親愛的李劭淇見死不救。」
「劭淇他、他絕對不會這樣做的!」以真終於克服了身上的僵硬,努力坐了起來,平視著仿聲鳥。
「他或許會因為罪惡感願意來救你,但控制他的異能者們,你以為他們會比我們這邊無私嗎?少癡心妄想了。」仿聲鳥站了起來,再次居高臨下地看著以真,「他們的目標一直都是帶走李劭淇,才會如此輕而易舉地放棄你。」
「為什麼?」以真低頭問,「為什麼對你們來說,李劭淇這麼重要呢?」
「說了你大概也不懂,」仿聲鳥發出嗤之以鼻的聲音,「但元素系異能者可是很稀有的,而且居然還正好可以當翠鳥的接班人,讓學院那幫人搶到真是肥了他們。」
「不管他三天內會不會赴約,以我對他的了解,他都不會加入你們的。」以真嘆了一口氣。
「是嗎?」仿聲鳥不知從哪拉了一張椅子坐下,「好可惜唷,那我就無法保證不傷害妳了。」
以真趁機就著小燈提供的微弱光線端詳了一下這間房間,看起來像是飯店客房的空間空無一物,僅有固定裝潢的床頭櫃、衣櫃與電視櫃在原位,除此之外就只有仿聲鳥坐著的那張椅子。角落有著通往浴室的門,更深處是一處小玄關,後面那深色厚重的門通往房外的走廊。
「不然,我倒是有一個提議,」仿聲鳥慢條斯理地說,「如果你願意加入我們組織替我們做事的話,我可以免妳一死。」
「加入港口幫?」以真奮力站了起來,笨拙地往窗戶的方向踱步。
「我說過了,我們的組織是高於港口幫的存在,他們只是我們的打雜小弟。妳很聰明,就算沒有異能,我們也用得上你,」仿聲鳥繼續坐在椅子上,默默地看著以真走向窗戶,「可以第一次就想到辦法抵擋我能力的人不多呢。」
「說說為什麼我該加入黑道?」
「因為,或許我們會是這世界上唯一在乎你的人唷。」仿聲鳥無聲無息地出現,擋在以真與窗戶中間,橫刀伸出的銀色的能量刃瞬間將房內照得明亮不已。
「你們會比李劭淇或我姑姑更在乎我?別說笑了。」以真默默向後退了幾步。
「我的經驗告訴我,親人有時候是最不可靠的存在,」仿聲鳥收刀,房內再度恢復昏暗,「而李劭淇……等他去了學院後,你們的距離只會越來越遠。在這個國家,異能者與普通人是不同世界的人,而我們組織則是努力改變這個現狀的鬥士。」
「你是受過什麼創傷嗎?」以真迅速跑到房內僅有的那張椅子上坐下,作了個鬼臉。
「你坐吧,我不跟你搶,」仿聲鳥走到一旁,坐在床頭櫃上。
「我雖然跟你不一樣,不是孤兒,但處境也跟孤兒差不多了。」她的大眼望向以真,刺出暗房中也能感受到的深邃凝視,「從我學會用異能『聽見』與『說話』的那一天起,我的家人就把我當怪物看待。」
「學院……不是該來找你嗎?」
「當你住在偏鄉,家人又以你為恥,把你藏到連戶政人員和學校老師都找不到,人力短少的遊隼中隊我想更是束手無策,總之我從來沒遇過什麼學院派來的人。」仿聲鳥哼了一聲,以真注意到這次真的是從她身上發出來的聲音,「你從小在蔚港長大,後來又生活在聖心會的庇護之下,大概無法理解吧?連這小小的東曄島都有那種王法鞭長莫及、偏僻到不能再更遠的鄉下。在那裡,手握權力的人可以為所欲為到什麼程度,真的可以超出你的想像。」
以真感覺到仿聲鳥吐了一口長長的氣,似是想起了什麼黑暗的回憶。
「於是我逃離了那個家,不,那個根本不能稱為家的地方。」仿聲鳥繼續說道,「我從島嶼的東岸一路流浪到蔚港,裝聾作啞打著零工,怕被人發現我的能力。問題是,如果我隱藏了能力,根本很難跟別人溝通,願意僱用我的人少之又少,連租房子都很困難。」
「最後,當我身無分文、潦倒地被趕出旅社,坐在街道上時,他發現了我。」仿聲鳥的聲音透出難得的喜悅,甚至帶有一絲少女之情,「那位大人──我現在的老闆,發現了我的能力。他像父親一樣收留了我,還有許多其他被異能者學院遺忘,甚至像垃圾一樣拋棄的異能者孩子。他將我們組織起來,他給了我們一個真正的家。」
仿聲鳥站了起來,來回踱步著,以真看著她,直到她們視線對上。
「因此,我絕對會把李劭淇帶到老闆的面前,完成他交辦我的任務。」仿聲鳥的眼神異常堅定,目光燒灼著以真,讓她坐立難安。
寂靜片刻後,門外傳來了叩門聲。
「是誰?」仿聲鳥的聲音出現在門外,直接對著敲門的人問話。
「鶇、鶇姊,你們組織的老闆到了,他要找妳。」門外傳來悶悶的應答聲,以真聽出來是王人勇。
「跟他說我馬上帶著這個女孩去找他。」仿聲鳥的語調意外地緊張。
從以真的角度看,她聽到的就像是兩個人在門外的對話。敲了門,結果房內的人直接對著耳朵說話,這種經驗對一般人來說想必是毛骨悚然,她想到王人勇可能的驚恐表情,不禁噗哧一笑。
「虧妳還笑得出來。」仿聲鳥低聲在以真耳邊說。
「那個……他已經來了,老闆說、說他要直接進去找妳。」王人勇的聲音出現了明顯的顫抖。以真收起了嘻皮笑臉,也感覺到有些不太對勁。
這房內的冷氣,一直都是這麼冷嗎?
「對不起!我馬上開門!」仿聲鳥突然有些驚慌,她將手伸向門,解開了鎖,讓門把自動轉開。
門「碰」的一聲打開了,以真感受到一股寒氣撲進房內,這樣的寒氣甚至超越了冬天的蔚港溫度,讓穿著單薄的她直打顫。
這是怎麼一回事?
一個身材高瘦的男人走了進來。在背對著走廊燈光的情況下,以真只看到他身著三件式西裝,棕色的外套與長褲,配上白色的小背心,最裡頭的白色襯衫配著鐵灰色領帶,若是平常在夏天的蔚港看到有人這樣穿,以真只會覺得這人有毛病,但在現在房中的寒冷之下,現在出現在她面前不尋常的打扮,反而顯得合宜舒適。以真看不清楚他的臉,只感受到一股壓迫的視線襲來。
「弟弟,謝謝,你可以走了。」一道威嚴沉穩的聲音從男人的口中發出。王人勇像是如釋重負一樣迅速逃離現場。
「毛足鵟大人!對不起,我沒有注意到您在門外!」以真注意到仿聲鳥單膝跪下,用真誠抱歉的語氣說著,連聲調都變得和過往不一樣,甚至可以說是用了另一個聲音說話。
「小鶇啊,妳的聽力退步了嗎?」名為毛足鵟的男子走了進來,房門自動帶上。他彈了彈手指,開啟房內另一盞小燈,以真這才稍微看清他的面貌,眼前是一個約40歲的男子,頭髮整齊向後梳理,手上握著一個小公事包,像是剛從市政府走出來的高官一般。他的情緒淡淡地埋藏在溫和又低沉的聲音中,但眼前這個西裝革履的紳士,卻比黑棘蟻或仿聲鳥更讓人感受到壓力。
「昨天……昨天與翠鳥一戰,消耗了太多異能。」仿聲鳥的聲音有點顫抖。房內的寒氣越來越重。
「這也是妳沒能把那男孩帶回來的原因嗎?」毛足鵟的聲音中透露出一絲絲慍怒,像是冬日滲進窗縫與牆壁的寒氣,繚繞著兩人,一吋一吋地滲入她們的筋骨。
「是我的實力不夠。對不起。」仿聲鳥依然跪著,低下了頭。房內已冷到以真覺得自己頭髮即將結霜,她的牙齒顫抖得格格作響,甚至也跟著仿聲鳥一起低頭,不敢直視眼前的西裝男子。
「罷了。」寒氣突然鳴金收兵,像是隨風飄去的霧氣一樣從門縫、窗隙與空調之間溜走。以真偷偷抬頭,看到毛足鵟收起了方才的冰冷,露出一道淺淺的笑容。
「翠鳥好歹也是當今遊隼中隊的第二把交椅,妳和黑棘蟻沒能打敗她,我也不太意外。」他伸出手,「起來吧。」
仿聲鳥站了起來,像是看到父親回家的小女孩一樣綻放出以真從沒看過的笑容。
「大人真的不怪我嗎?」
「還是得怪妳!」毛足鵟笑了笑,「所以要給妳將功贖過的機會。我聽過黑棘蟻的報告,知道你接下來的計畫了。」
「可是我也不確定李劭淇會不會來赴約呢。」
「會的。」毛足鵟看了以真一眼,「就算那小子再怎麼自私不管這丫頭死活,翠鳥跟火蠑螈絕對不會放著她不管的。」
他意味深長地打量以真,使她不自在地別過頭。
「他們絕對會來的,我很了解那兩個人。」毛足鵟揮了揮手,房門順勢打開,他轉過身、緩緩走了出去,「再說,我們的目標也不只李劭淇一個。我很期待妳的表現呢,小鶇。翠鳥身上有很重要的物件,我會親自去取得。而你,則有更艱鉅的任務:拖住火蠑螈。」
「我一定會做到。」
「我相信你會的。」毛足鵟轉身,跨出房門,「到時候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