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過往的迴音
本章節 5157 字
更新於: 2022-06-16
劭淇悠悠轉醒，發現自己在一張單人床上，蓋著薄薄的毯子。陽光從後方的窗戶灑了進來。
他坐了起來，環顧四周。他身處一間兩坪多一點的小房間，除了單人床以外，只有一組高高的單門衣櫃與一套桌椅。門打開著，地上放了台電風扇旋轉著吹，他伸了個懶腰，沿著床緣把腳往下放到地面，找尋拖鞋。這對劭淇來說是個很新鮮的經歷，在他到聖心教養院之後，睡過的地方不是上下舖，就是大通舖。像這樣自己佔有一張正常的床舖，還能在睡到自然醒後這樣悠哉，對他來說是很罕見的享受。
不對。劭淇身軀一震，昨晚的回憶瞬間奔騰進他的腦內。仿聲鳥、黑棘蟻、電子遊藝場的戰鬥、依萍、能量刃……以真！
他踩上室內拖，衝出房間，四處張望，最後在廚房找到了依萍。
充滿活力的藍色火焰在爐台上跳動一一顯然依萍重新叫了瓦斯，火焰上方架著平底煎鍋，鍋內兩顆形狀完美的煎蛋在油脂的環繞下滋滋作響，一旁還躺著好幾條富有熱量的培根，烤吐司機中塞著兩片吐司，雖然抽油煙機轟隆隆的聲音像是全力運轉中，但仍然掩蓋不住那誘人的香氣。
「啊，你醒了。」依萍抬起頭。她打扮居家，頭髮簡單地紮了起來，穿著一件水藍色的短T和灰色短褲，唯一不變的是胸前的那條項鍊。
「現在幾點了？!」劭淇驚慌地問，「我們得趕快去找以真！」
「啊……你不是有手錶嗎？」依萍挑起一邊的眉毛，「現在應該快中午了吧？等我一下，早午餐快好了，你在外頭等一下。」
「可是……」
「你沒看到我在忙嗎？」依萍熟練地將蛋翻面，再拿了雙筷子夾出培根，「等一下再說！」
劭淇摸了摸鼻子走出廚房，發現客廳靠牆處架起了一張摺疊的飯桌，還放了兩張凳子，原本寬敞通道立刻成了臨時的飯廳。他拉了一張，坐下來，焦慮地望向前方。
不久後依萍端著兩個大盤子走了出來，身後浮著餐具與兩杯馬克杯。
「柳橙汁？牛奶？」依萍將盤子放到桌上，杯子與刀叉也穩穩地降落在劭淇面前。
「柳橙汁。」劭淇拿了裝滿橙色液體的馬克杯，看向盤中的食物。
豐盛，這是浮現在劭淇腦海中的第一個字眼。對一個15歲、從小在孤兒院成長的男孩來說，這盤早餐豐盛到有一點奢侈。兩片吐司各切對半，上面分別抹了花生醬與果醬；一顆焦香誘人的煎蛋，一旁躺著兩條培根一一劭淇幾乎沒嘗過整條培根的滋味；再旁邊是切片的香蕉與蘋果，最後是幾塊淋上蜂蜜的火龍果。
「妳平常早餐就吃那麼好嗎？」劭淇看到依萍拿起刀叉把食物塞進嘴裡，便也跟著開吃。
「出完任務後會犒賞自己一下。」依萍嚥下一大口吐司後說道。
「任務還沒結束。」劭淇停下動作，看向依萍。
「不用你提醒。」依萍說，「你放心，那個女孩暫時不會有危險。」
「妳怎麼知道？」
「如果我理解得沒錯，他們希望你加入他們，」依萍叉起了一片水果，「傷害那女孩對這個目標一點幫助都沒有。」
「再說你昨天也看到了，我一個人要面對他們兩人就已經有點勉強，何況更多人？我已經打電話給那傢伙了，等他來跟我們會合再說。」
「那傢伙？」
「吳肇烈啦。」依萍沒好氣地說。
「喔喔。」劭淇咬了一口蛋，對於依萍提到肇烈時的態度感到困惑，「妳似乎對昨天的敵人很了解？」
「當然，獵捕叛逃異能者也是我的工作之一。」依萍喝了一大口牛奶。
「妳的工作，也包含獵捕以真爸媽那種異議份子嗎？」劭淇陰沉地問。
「我知道你還有很多疑問，等吃完飯我就來一一解答。」
❀
劭淇盤著腿坐在沙發上，等待洗碗的依萍。他原本想幫忙，不過被依萍用「使用異能洗碗超快的啦」一類的理由回絕掉。廚房的水聲慢慢變小，接著完全停止。依萍走了出來，手上已是乾爽的狀態。她走到劭淇身旁，也盤腿坐上了沙發。
「故事會有點長，所以你找個舒服的姿勢聽吧。」她看了劭淇一眼。
「現在這樣很好。」
「好。」依萍深吸了一口氣，「你想知道你爸媽過世、以及以真爸媽離開的真相，我們到底是幹什麼的，還有為什麼那群人要找你，對嗎？」
「嗯。」
「故事要從50多年前的大戰結束說起。大戰中異能者的作戰方式喚醒了人們對異能者的恐懼，於是萬國聯盟起草了『異能者公約』，規範與管理異能者的行動。從此以後，異能者遁入陰影之中，在各國政府的管制下成為特務、警察或憲兵。我們湛宸王國就將擁有作戰能力的異能者編入了皇家憲兵隊──這是少數並沒有受護國者大臣控制的部隊。」
「你們不受護國者大臣掌控？我以為他握有全國上下的軍權。」劭淇問。從小他就知道，現今的湛宸，名義上雖然是君主立憲國家，但真正的掌權者是護國者與他所掌控的議會多數黨派，以中興二年制訂的臨時憲法，與隨後頒布的戒嚴條例牢牢地抓住這個國家。
「這是政治問題，你聽聽就好不要多談。反正呢，異能者相關的組織都是憲兵隊轄下的，而憲兵隊歸女王管是當初內戰撤退來東曄後，臨時憲法裡規定的。我猜護國者自己也很想改吧？但議會裡始終有30%左右的女王派議員堅守立場，因此無法修改臨時憲法──當然，不管是護國者掌控的黨派，還是支持女王與君主立憲的民主派議員，議員們應該都不知道憲兵隊這象徵性的武力居然藏著這個國家最強的武裝人員。」
「這樣啊……」
「所以，跟抓捕政治犯的祕密警察不同，我們專門追緝脫離政府監管、以異能為惡或干擾正常社會秩序的叛逃異能者，並不會涉入那種事件。至於以真的父母怎麼了，我並不清楚，但我可以很明確地告訴你，他們並不是被你爸媽舉發的，因為你們的爸媽，都是我們遊隼中隊的線民。」
看到劭淇驚訝的神情，依萍停頓了一會兒。
「叛逃異能者通常隱藏在平民百姓之中，光靠我們中隊的成員是追查不到的，因此我們在許多地方有固定的線民，他們的資料我看過，雖然不多，但彼此間有任務上的交集。我們的線民絕不會這樣互相檢舉，除非出了叛徒。」依萍緩緩道。
「會不會，我爸媽其實……」
「不會。因為，正是以真的父母出事後，你爸媽求助於我們的成員，我們才搭上線。」依萍站了起來，走到電視櫃前拿起了一只相框，裡面的相片中並肩站著三個人：年輕的肇烈、依萍，與一個劭淇不認識的青年。相片中的依萍明顯與他感情更好，左手搭在他的肩膀上燦笑。
「目擊者計劃。」依萍用複雜的神情看著相片，遞給了劭淇，「這是一個幫助我們暴露的線民隱姓埋名、保護他們逃離追殺的完整SOP。你父母就是在意識到自己身分暴露後，與相片中的第三個人──我們的夥伴小張聯繫。他因為異能很弱，所以一直在其他部門負責聯絡與文書的工作。為了執行目擊者計劃，他找了我和肇烈來幫忙護送你們離開，但……」
「但是怎樣？」劭淇的腦袋快速運轉著，試著消化所有依萍提供的資訊。
「我們晚了一步，小張和他們喪生火海，只有你憑著本能施展了異能，活了下來。」劭淇注意到依萍的眼眶濕潤了起來。
「所以那並不是瓦斯氣爆意外，對嗎？是誰做的？」
「是瓦斯氣爆，但有人為的成分在。從仿聲鳥的言談中，我想做這件事的人與港口幫也有關。」
「我施展了什麼異能？」
「你匯聚了大量的水，將自己保護在浴室裡──這是肇烈講的，」依萍轉頭看著劭淇，他發現她雖然微笑著，但雙眼噙著淚水，「你比你自己知道的更為強大。」
「妳說的，都是真的嗎？」劭淇問道。
「難道比起相識多年的我，你更相信仿聲鳥嗎？」
劭淇搖了搖頭。
「所以，這個小張叔叔，那天也在我們家？我完全不記得了。只記得第二天爸媽要帶我出去玩。」
「他應該是很晚才到的，你已經睡了，你們家原本要接受目擊者計畫的保護，隔天離開蔚港。小張就是過去做最後的交待與確認，然後就差那麼一點……」
「這個小張叔叔，是你們以前的夥伴嗎？」
「是，他也是我的未婚夫。」依萍擦了一下眼角，撫摸著胸前項鍊的綴石，「這間公寓是我們原本要一起住的地方。」
❀
依萍放下電話，轉頭看向劭淇。
「壞消息：你吳叔叔有任務在身，最快也要明天才能趕來。」
「開什麼玩笑！那以真呢？她怎麼辦？」劭淇轉頭抗議，他站在陽台上，眼見外頭的太陽已開始西下，金黃色的光線親吻著靜巷內的公寓外牆，街上偶爾經過一兩個週五提早下班的市民。
「就像我之前說的，她暫時不會有危險。仿聲鳥跟你的約定不也是三天之約嗎？」依萍語氣冷靜，「比起貿然行動，不如等肇烈到了，有萬全的準備後再出發。」
「就這樣放著她在那邊關著，你們也未免太冷酷了吧？」劭淇雙手抱胸，走了進來。
「未來，順利的話，你也有可能成為遊隼中隊的一員。」依萍也走向劭淇，伸出右手的一根手指，「做我們這行的，除了能力要出眾，腦袋的判斷也必須很清楚。輕、重、緩、急，如果搞混順序、意氣用事，受傷最重的會是你想拯救的那個人。」
「那這段時間，我除了乾等以外還能做什麼？聯絡教養院？」
「你不能太快讓教養院找到你，」依萍分析，「一來，教養院一定會將你帶回去；二來，院童中明顯有港口幫的成員混入了，除了那幾個小混混我不知道還有誰。這樣就只會造成一個結果：仿聲鳥再度透過港口幫找上你，接著採用更激烈的手法逼你就範。」
「你現在應該要做的，是訓練自己的能力。」依萍用念能力打開了廚房的水龍頭，一條細長的水流飄了出來，裝滿了桌上的一個大馬克杯。
「給我看看你這幾個月的練習成果吧。試著用異能將馬克杯中的水送回廚房的水槽。」
劭淇看著眼前的杯子，他集中精神，將水流召喚出來，接著讓它緩慢地飄向廚房。隨著水流離他越遠，他開始感到有些吃力。他的額頭冒了兩滴汗，接著往前走，試著拉近自己與水流的距離。
「不可以往前走。」依萍走到他面前，敲了他的肩膀一下。
劭淇的專注力被打斷，水瞬間灑了一地。
「看來面對稍微多一點的水量和遠一點的距離，你是用肇烈教你的通用異能，混合著一點點你對自己能力的領悟在控制水流，」依萍淡淡地說，一伸手，將地上的水召喚到自己手上，形成一顆旋轉的水球，「以將要入門的異能者學員來說，已經算是前段班了，但以面對敵人來說，可能連港口幫的混混都打不贏。」
「請教我該怎麼做。」劭淇收起方才的脾氣，低著頭。
「你知道為什麼其他異能者都沒在操控水流嗎？明明可以用念能力硬做的事情，卻沒人在做？」依萍變換了水球的樣貌，它的外型轉為沙漏狀，「因為念能力操控固體最有效率，如果是操控液體的話，大概只能發揮10%左右的異能效能。這也是我──我們──比別人強的地方。」
「所謂特殊異能，就像是異能者身上多了一顆幾乎不太耗電的電池，它可以拿來做專門的事情：之於吳肇烈，是隨意操縱火焰的大小；之於我，是隨意改變水流的速度、形狀、集中程度。」依萍慢慢將水沙漏推向劭淇。
「想像你體內有兩顆電池，兩顆都有100的電力，如果你用特殊電池，來施展專門的異能，十分鐘只耗電1%；但如果你用普通電池，一分鐘就掉電1%。當你用普通電池去做特殊電池該做的事情時，普通電池會耗電過多，接著，它會開始從特殊電池那裡提取電力來用，但效率還是普通的效率。所以最終兩顆電池都還是會耗盡，但你能做到的事卻比原本少了許多。」
「我聽不太懂這個比喻。」劭淇猶豫地接下水沙漏，他突然感受到依萍「抽走」了一點能力，趕忙用自己的異能補上，讓水維持形狀。
「你的問題就在於用費力的方式去做簡單的事。」依萍一點一滴地抽走能力，「你太在意水會不會脫離你的控制、會不會灑到地上，問題是，你根本不用去在意這些東西。」
劭淇的臉開始因用力而脹紅。
「會游泳嗎？」
「不太會。」
「水母漂？」
「好像有學過……」
「劭淇，不要想著去控制每一滴水。」依萍定睛看著他，「當我把水從地上召喚起來時，是有點費力沒錯。但那就是最費力的過程了。一旦水飛到空中，它就可以自己流動，而你，只要借力使力就好。」
「借力使力？」
「這就是特殊異能的真諦。就像人可以浮在水面一樣，跟需要磨練的通用異能不一樣，特殊異能就是異能者的天賦契合著某種元素、某種條件的開關，打開之後，你就可以輕鬆做到自己該做得到的事。」
「開關……？」
「放輕鬆，劭淇，不要擔心水會灑。閉上眼睛，感受水的流動。深呼吸。」
劭淇試著放鬆，起初，他瞇著眼看著眼前的水沙漏。隨著他一放鬆，水馬上開始往下，但當他開始深呼吸時，水的落下力道減緩了，最終慢慢停止，懸在地面上，雖然已失去沙漏的形狀，卻仍然勉強形成球狀。
水仍然不斷在流動。
「這就對了，有感受到輕鬆很多嗎？」依萍滿意地笑了。
「有。像是當年學著騎腳踏車，修女放手卻沒告訴我，而我騎著騎著才發現自己已經不需要輔助輪一樣。」
「那就對了。水母漂、腳踏車。當你越用力、越害怕跌倒、沉下去，你就越學不會。好了，現在把水送回水槽中，不用在意形狀。」
劭淇再次深吸了一口氣，將水球緩緩送向廚房，直到聽見「嘩啦」一聲，水倒進了水槽中。
「很好。」依萍拍了拍劭淇的肩膀，「當你掌握這樣的訣竅之後，水的量就不是問題，操縱一公升或一公秉的水差異不大──當然，那種天文數字的水量，比如整片湖泊或河流的水還是不太可能。休息一下，接下來我們要練習在外界的干擾下依然能使用異能，還有如何找到大量的水來運用，後面這個算是我的實戰經驗吧。」
「那個，我可以學怎麼用你那把武器嗎？」劭淇雙眼發亮問道。
「不行。我相信你有能力啟動一把能量刃，但沒學過揮刀舞劍的人拿起能量刃只會讓自己受傷。」依萍嚴肅地說道。
「好吧。」
「來吧，在肇烈明天下午到之前，我們還有很多時間練習。」
他坐了起來，環顧四周。他身處一間兩坪多一點的小房間，除了單人床以外，只有一組高高的單門衣櫃與一套桌椅。門打開著，地上放了台電風扇旋轉著吹，他伸了個懶腰，沿著床緣把腳往下放到地面，找尋拖鞋。這對劭淇來說是個很新鮮的經歷，在他到聖心教養院之後，睡過的地方不是上下舖，就是大通舖。像這樣自己佔有一張正常的床舖，還能在睡到自然醒後這樣悠哉，對他來說是很罕見的享受。
不對。劭淇身軀一震，昨晚的回憶瞬間奔騰進他的腦內。仿聲鳥、黑棘蟻、電子遊藝場的戰鬥、依萍、能量刃……以真！
他踩上室內拖，衝出房間，四處張望，最後在廚房找到了依萍。
充滿活力的藍色火焰在爐台上跳動一一顯然依萍重新叫了瓦斯，火焰上方架著平底煎鍋，鍋內兩顆形狀完美的煎蛋在油脂的環繞下滋滋作響，一旁還躺著好幾條富有熱量的培根，烤吐司機中塞著兩片吐司，雖然抽油煙機轟隆隆的聲音像是全力運轉中，但仍然掩蓋不住那誘人的香氣。
「啊，你醒了。」依萍抬起頭。她打扮居家，頭髮簡單地紮了起來，穿著一件水藍色的短T和灰色短褲，唯一不變的是胸前的那條項鍊。
「現在幾點了？!」劭淇驚慌地問，「我們得趕快去找以真！」
「啊……你不是有手錶嗎？」依萍挑起一邊的眉毛，「現在應該快中午了吧？等我一下，早午餐快好了，你在外頭等一下。」
「可是……」
「你沒看到我在忙嗎？」依萍熟練地將蛋翻面，再拿了雙筷子夾出培根，「等一下再說！」
劭淇摸了摸鼻子走出廚房，發現客廳靠牆處架起了一張摺疊的飯桌，還放了兩張凳子，原本寬敞通道立刻成了臨時的飯廳。他拉了一張，坐下來，焦慮地望向前方。
不久後依萍端著兩個大盤子走了出來，身後浮著餐具與兩杯馬克杯。
「柳橙汁？牛奶？」依萍將盤子放到桌上，杯子與刀叉也穩穩地降落在劭淇面前。
「柳橙汁。」劭淇拿了裝滿橙色液體的馬克杯，看向盤中的食物。
豐盛，這是浮現在劭淇腦海中的第一個字眼。對一個15歲、從小在孤兒院成長的男孩來說，這盤早餐豐盛到有一點奢侈。兩片吐司各切對半，上面分別抹了花生醬與果醬；一顆焦香誘人的煎蛋，一旁躺著兩條培根一一劭淇幾乎沒嘗過整條培根的滋味；再旁邊是切片的香蕉與蘋果，最後是幾塊淋上蜂蜜的火龍果。
「妳平常早餐就吃那麼好嗎？」劭淇看到依萍拿起刀叉把食物塞進嘴裡，便也跟著開吃。
「出完任務後會犒賞自己一下。」依萍嚥下一大口吐司後說道。
「任務還沒結束。」劭淇停下動作，看向依萍。
「不用你提醒。」依萍說，「你放心，那個女孩暫時不會有危險。」
「妳怎麼知道？」
「如果我理解得沒錯，他們希望你加入他們，」依萍叉起了一片水果，「傷害那女孩對這個目標一點幫助都沒有。」
「再說你昨天也看到了，我一個人要面對他們兩人就已經有點勉強，何況更多人？我已經打電話給那傢伙了，等他來跟我們會合再說。」
「那傢伙？」
「吳肇烈啦。」依萍沒好氣地說。
「喔喔。」劭淇咬了一口蛋，對於依萍提到肇烈時的態度感到困惑，「妳似乎對昨天的敵人很了解？」
「當然，獵捕叛逃異能者也是我的工作之一。」依萍喝了一大口牛奶。
「妳的工作，也包含獵捕以真爸媽那種異議份子嗎？」劭淇陰沉地問。
「我知道你還有很多疑問，等吃完飯我就來一一解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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劭淇盤著腿坐在沙發上，等待洗碗的依萍。他原本想幫忙，不過被依萍用「使用異能洗碗超快的啦」一類的理由回絕掉。廚房的水聲慢慢變小，接著完全停止。依萍走了出來，手上已是乾爽的狀態。她走到劭淇身旁，也盤腿坐上了沙發。
「故事會有點長，所以你找個舒服的姿勢聽吧。」她看了劭淇一眼。
「現在這樣很好。」
「好。」依萍深吸了一口氣，「你想知道你爸媽過世、以及以真爸媽離開的真相，我們到底是幹什麼的，還有為什麼那群人要找你，對嗎？」
「嗯。」
「故事要從50多年前的大戰結束說起。大戰中異能者的作戰方式喚醒了人們對異能者的恐懼，於是萬國聯盟起草了『異能者公約』，規範與管理異能者的行動。從此以後，異能者遁入陰影之中，在各國政府的管制下成為特務、警察或憲兵。我們湛宸王國就將擁有作戰能力的異能者編入了皇家憲兵隊──這是少數並沒有受護國者大臣控制的部隊。」
「你們不受護國者大臣掌控？我以為他握有全國上下的軍權。」劭淇問。從小他就知道，現今的湛宸，名義上雖然是君主立憲國家，但真正的掌權者是護國者與他所掌控的議會多數黨派，以中興二年制訂的臨時憲法，與隨後頒布的戒嚴條例牢牢地抓住這個國家。
「這是政治問題，你聽聽就好不要多談。反正呢，異能者相關的組織都是憲兵隊轄下的，而憲兵隊歸女王管是當初內戰撤退來東曄後，臨時憲法裡規定的。我猜護國者自己也很想改吧？但議會裡始終有30%左右的女王派議員堅守立場，因此無法修改臨時憲法──當然，不管是護國者掌控的黨派，還是支持女王與君主立憲的民主派議員，議員們應該都不知道憲兵隊這象徵性的武力居然藏著這個國家最強的武裝人員。」
「這樣啊……」
「所以，跟抓捕政治犯的祕密警察不同，我們專門追緝脫離政府監管、以異能為惡或干擾正常社會秩序的叛逃異能者，並不會涉入那種事件。至於以真的父母怎麼了，我並不清楚，但我可以很明確地告訴你，他們並不是被你爸媽舉發的，因為你們的爸媽，都是我們遊隼中隊的線民。」
看到劭淇驚訝的神情，依萍停頓了一會兒。
「叛逃異能者通常隱藏在平民百姓之中，光靠我們中隊的成員是追查不到的，因此我們在許多地方有固定的線民，他們的資料我看過，雖然不多，但彼此間有任務上的交集。我們的線民絕不會這樣互相檢舉，除非出了叛徒。」依萍緩緩道。
「會不會，我爸媽其實……」
「不會。因為，正是以真的父母出事後，你爸媽求助於我們的成員，我們才搭上線。」依萍站了起來，走到電視櫃前拿起了一只相框，裡面的相片中並肩站著三個人：年輕的肇烈、依萍，與一個劭淇不認識的青年。相片中的依萍明顯與他感情更好，左手搭在他的肩膀上燦笑。
「目擊者計劃。」依萍用複雜的神情看著相片，遞給了劭淇，「這是一個幫助我們暴露的線民隱姓埋名、保護他們逃離追殺的完整SOP。你父母就是在意識到自己身分暴露後，與相片中的第三個人──我們的夥伴小張聯繫。他因為異能很弱，所以一直在其他部門負責聯絡與文書的工作。為了執行目擊者計劃，他找了我和肇烈來幫忙護送你們離開，但……」
「但是怎樣？」劭淇的腦袋快速運轉著，試著消化所有依萍提供的資訊。
「我們晚了一步，小張和他們喪生火海，只有你憑著本能施展了異能，活了下來。」劭淇注意到依萍的眼眶濕潤了起來。
「所以那並不是瓦斯氣爆意外，對嗎？是誰做的？」
「是瓦斯氣爆，但有人為的成分在。從仿聲鳥的言談中，我想做這件事的人與港口幫也有關。」
「我施展了什麼異能？」
「你匯聚了大量的水，將自己保護在浴室裡──這是肇烈講的，」依萍轉頭看著劭淇，他發現她雖然微笑著，但雙眼噙著淚水，「你比你自己知道的更為強大。」
「妳說的，都是真的嗎？」劭淇問道。
「難道比起相識多年的我，你更相信仿聲鳥嗎？」
劭淇搖了搖頭。
「所以，這個小張叔叔，那天也在我們家？我完全不記得了。只記得第二天爸媽要帶我出去玩。」
「他應該是很晚才到的，你已經睡了，你們家原本要接受目擊者計畫的保護，隔天離開蔚港。小張就是過去做最後的交待與確認，然後就差那麼一點……」
「這個小張叔叔，是你們以前的夥伴嗎？」
「是，他也是我的未婚夫。」依萍擦了一下眼角，撫摸著胸前項鍊的綴石，「這間公寓是我們原本要一起住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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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萍放下電話，轉頭看向劭淇。
「壞消息：你吳叔叔有任務在身，最快也要明天才能趕來。」
「開什麼玩笑！那以真呢？她怎麼辦？」劭淇轉頭抗議，他站在陽台上，眼見外頭的太陽已開始西下，金黃色的光線親吻著靜巷內的公寓外牆，街上偶爾經過一兩個週五提早下班的市民。
「就像我之前說的，她暫時不會有危險。仿聲鳥跟你的約定不也是三天之約嗎？」依萍語氣冷靜，「比起貿然行動，不如等肇烈到了，有萬全的準備後再出發。」
「就這樣放著她在那邊關著，你們也未免太冷酷了吧？」劭淇雙手抱胸，走了進來。
「未來，順利的話，你也有可能成為遊隼中隊的一員。」依萍也走向劭淇，伸出右手的一根手指，「做我們這行的，除了能力要出眾，腦袋的判斷也必須很清楚。輕、重、緩、急，如果搞混順序、意氣用事，受傷最重的會是你想拯救的那個人。」
「那這段時間，我除了乾等以外還能做什麼？聯絡教養院？」
「你不能太快讓教養院找到你，」依萍分析，「一來，教養院一定會將你帶回去；二來，院童中明顯有港口幫的成員混入了，除了那幾個小混混我不知道還有誰。這樣就只會造成一個結果：仿聲鳥再度透過港口幫找上你，接著採用更激烈的手法逼你就範。」
「你現在應該要做的，是訓練自己的能力。」依萍用念能力打開了廚房的水龍頭，一條細長的水流飄了出來，裝滿了桌上的一個大馬克杯。
「給我看看你這幾個月的練習成果吧。試著用異能將馬克杯中的水送回廚房的水槽。」
劭淇看著眼前的杯子，他集中精神，將水流召喚出來，接著讓它緩慢地飄向廚房。隨著水流離他越遠，他開始感到有些吃力。他的額頭冒了兩滴汗，接著往前走，試著拉近自己與水流的距離。
「不可以往前走。」依萍走到他面前，敲了他的肩膀一下。
劭淇的專注力被打斷，水瞬間灑了一地。
「看來面對稍微多一點的水量和遠一點的距離，你是用肇烈教你的通用異能，混合著一點點你對自己能力的領悟在控制水流，」依萍淡淡地說，一伸手，將地上的水召喚到自己手上，形成一顆旋轉的水球，「以將要入門的異能者學員來說，已經算是前段班了，但以面對敵人來說，可能連港口幫的混混都打不贏。」
「請教我該怎麼做。」劭淇收起方才的脾氣，低著頭。
「你知道為什麼其他異能者都沒在操控水流嗎？明明可以用念能力硬做的事情，卻沒人在做？」依萍變換了水球的樣貌，它的外型轉為沙漏狀，「因為念能力操控固體最有效率，如果是操控液體的話，大概只能發揮10%左右的異能效能。這也是我──我們──比別人強的地方。」
「所謂特殊異能，就像是異能者身上多了一顆幾乎不太耗電的電池，它可以拿來做專門的事情：之於吳肇烈，是隨意操縱火焰的大小；之於我，是隨意改變水流的速度、形狀、集中程度。」依萍慢慢將水沙漏推向劭淇。
「想像你體內有兩顆電池，兩顆都有100的電力，如果你用特殊電池，來施展專門的異能，十分鐘只耗電1%；但如果你用普通電池，一分鐘就掉電1%。當你用普通電池去做特殊電池該做的事情時，普通電池會耗電過多，接著，它會開始從特殊電池那裡提取電力來用，但效率還是普通的效率。所以最終兩顆電池都還是會耗盡，但你能做到的事卻比原本少了許多。」
「我聽不太懂這個比喻。」劭淇猶豫地接下水沙漏，他突然感受到依萍「抽走」了一點能力，趕忙用自己的異能補上，讓水維持形狀。
「你的問題就在於用費力的方式去做簡單的事。」依萍一點一滴地抽走能力，「你太在意水會不會脫離你的控制、會不會灑到地上，問題是，你根本不用去在意這些東西。」
劭淇的臉開始因用力而脹紅。
「會游泳嗎？」
「不太會。」
「水母漂？」
「好像有學過……」
「劭淇，不要想著去控制每一滴水。」依萍定睛看著他，「當我把水從地上召喚起來時，是有點費力沒錯。但那就是最費力的過程了。一旦水飛到空中，它就可以自己流動，而你，只要借力使力就好。」
「借力使力？」
「這就是特殊異能的真諦。就像人可以浮在水面一樣，跟需要磨練的通用異能不一樣，特殊異能就是異能者的天賦契合著某種元素、某種條件的開關，打開之後，你就可以輕鬆做到自己該做得到的事。」
「開關……？」
「放輕鬆，劭淇，不要擔心水會灑。閉上眼睛，感受水的流動。深呼吸。」
劭淇試著放鬆，起初，他瞇著眼看著眼前的水沙漏。隨著他一放鬆，水馬上開始往下，但當他開始深呼吸時，水的落下力道減緩了，最終慢慢停止，懸在地面上，雖然已失去沙漏的形狀，卻仍然勉強形成球狀。
水仍然不斷在流動。
「這就對了，有感受到輕鬆很多嗎？」依萍滿意地笑了。
「有。像是當年學著騎腳踏車，修女放手卻沒告訴我，而我騎著騎著才發現自己已經不需要輔助輪一樣。」
「那就對了。水母漂、腳踏車。當你越用力、越害怕跌倒、沉下去，你就越學不會。好了，現在把水送回水槽中，不用在意形狀。」
劭淇再次深吸了一口氣，將水球緩緩送向廚房，直到聽見「嘩啦」一聲，水倒進了水槽中。
「很好。」依萍拍了拍劭淇的肩膀，「當你掌握這樣的訣竅之後，水的量就不是問題，操縱一公升或一公秉的水差異不大──當然，那種天文數字的水量，比如整片湖泊或河流的水還是不太可能。休息一下，接下來我們要練習在外界的干擾下依然能使用異能，還有如何找到大量的水來運用，後面這個算是我的實戰經驗吧。」
「那個，我可以學怎麼用你那把武器嗎？」劭淇雙眼發亮問道。
「不行。我相信你有能力啟動一把能量刃，但沒學過揮刀舞劍的人拿起能量刃只會讓自己受傷。」依萍嚴肅地說道。
「好吧。」
「來吧，在肇烈明天下午到之前，我們還有很多時間練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