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8-1
本章節 2867 字
更新於: 2018-09-18
手指的感覺最先回來，其後是手臂、腳掌小腿，肌肉依序恢復作用，體力在極短時間內全然復甦。梅耶眉頭一皺，睜眼被亮光刺目後又閉上，揉著太陽穴坐起身。
「嘶──」
大腦兩側刺痛，幸好還可以忍受。
「梅耶──！」一聲如泣如訴的呼叫伴著衝撞力狠狠撞上梅耶，若力道再大一點就能讓他重新躺平，梅耶耗費五秒才意識到始作俑者是丹佐。
兩個身高差距不大的人一個坐著一個跪地，丹佐緊緊抱著他嗚咽，頭埋在頸窩輕蹭，細軟的髮絲弄得梅耶很癢。「嗚、嗚……梅耶，我還以為你死了！你臉色慘白、胸脯沒有起伏，脩他們喊你好幾次都沒反應……」
梅耶不忍心坦承丹佐確實說對了一半。
他拍拍丹佐後背。「我沒事啦！深度昏迷而已，別擔心。」
一邊安慰丹佐，梅耶一邊轉動腦袋尋找薩喀爾身影。據薩喀爾所說，他自主剝離靈魂跑到冥界找他，所以跟他一樣肉體機能進入最低限度運作的狀態，外觀上極度逼近死人。
怎知不看還好，一看梅耶的心跳就幾乎驟停，薩喀爾離他幾步之遙，脩在薩喀爾右斜前方以劍刃抵著他的喉嚨，莎羅法站脩旁邊持劍警備，雙雙阻隔薩喀爾靠近梅耶。
「莎羅法、脩！梅耶醒了！」丹佐通知背對他們的兩人。
「我聽得到，丹丹。現在該想想要怎麼料理這隻惡魔與他的同黨。」莎羅法聲音失去往昔開朗的溫度。
「怎麼？十三，你不抵抗嗎？」脩譏笑，微動手腕使利刃貼上皮膚，薩喀爾束手就擒的表現跟半小時前大放厥詞、不讓他們接觸梅耶時判若兩人。
「等等，你們快住手！脩，拜託把劍放下！」梅耶掙脫丹佐擁抱，撲向脩拉開他的手。
「梅耶？」
「小梅，十三很危險，別過來！」
「他才不危險！」梅耶氣急敗壞，把薩喀爾推到身後擋住，他上次衝著三人發火已是去年山雞屍體那件事了。「他不是你們以為的那種惡魔！烏鴉不邪惡，鴉之子亦是！」
臨危關頭不能再隱瞞下去，梅耶索性當眾坦白，一股腦拋出支持烏鴉的言論。說完，他還低聲斥責薩喀爾：「你幹麼不逃？又不是跑不了！」
薩喀爾身手靈敏，他不相信薩喀爾無法從脩等人眼皮底下逃掉，所以薩喀爾必定是刻意留下來的。
梅耶不曉得因為他這番舉動，周圍心焦氣躁待命的烏鴉對他的印象好轉。
「梅耶，你、你為什麼要維護他？你背棄信仰了嗎？」脩錯愕不已，彷彿失了鬥志般垂下劍尖，然而馬上又臆測出原委。「那傢伙洗腦了你對吧？十三，勸你最好快點解開對我夥伴的控制！不然我跟你不死不休！」
「小梅，你清醒點，十三可是帶來災禍與死亡的惡魔啊！」莎羅法想喚醒梅耶理智，她萬萬沒料到同窗情誼在惡魔的邪惡力量前不堪一擊。
「你看我像是喪失自我意志的人嗎？」梅耶神色冷淡。
丹佐縮在兩位見習騎士身後窺覷。「可、可是，你光是保護惡魔這點就……萬惡淵藪怎麼可能無辜？」
「你們看過他殺人嗎？詛咒人類生病、失心瘋、同胞相殘？旁邊那群烏鴉有顯露出將你們拆吃入腹的慾望？」梅耶咄咄逼問，立場堅毅不動搖。「三人成虎、以訛傳訛，這世上泯滅事實的流言蜚語少過嗎？」
「可、可是……」不善於與人爭辯的丹佐一時落居下風。
「萬事也不能只單純以自己所見為憑啊！我們以前沒見過惡魔，莫非該相信惡魔不吃人？」脩舉證駁斥，車夫慘死的畫面還歷歷在目。
「小梅，你這是在質疑《聖訓》、質疑特蘭真神呀！」莎羅法嗟嘆。若非梅耶是熟人，他們早就像對付之前的邪教徒一樣乾脆地砍下去。
「其實我啊，認識十三的時間比你們還早……」梅耶氣勢忽然軟化，語調柔緩起來。說話同時，他鬆綁領帶、解下衣扣，在眾人詫異目光下一舉扯開制服，把軀體毫無掩飾地袒露給他們看。
梅耶的綠眸流淌出淒切。「原本身受重創的我應該死去，但十三治癒了我的傷，悉心照顧病弱的我，更在我前往那塔的一路上保護我的安危。如果沒有他，我不可能和你們相遇，完好地站在這裡和你們交談。」
兩條醜陋扭曲的紅色蜈蚣橫陳肌體，因為傷疤形貌超乎特蘭子民的認知水平，梅耶一直沒讓任何人目睹自己的裸身，每天換衣服都避開室友伊洛，野營沐浴時也不在男性隊員前打赤膊。
「有了與鴉之子共同生活的那段歲月，我敢斷言自己比任何人都瞭解烏鴉，烏鴉有必要煞費苦心欺瞞我這卑微的人類嗎？」
三名隊員啞口無言，他們終於發覺這位青年相當陌生，梅耶雖然沉著又溫和，很少跟人計較，卻也是最難看透的人。
大家沉默對視中，引起風暴的核心人物走到梅耶身側，張口就是爆炸性發言。
「梅耶。」薩喀爾伸出手，掌心朝上。「跟我走。」
梅耶呆滯，活像看見薩喀爾叼著玫瑰跳踢踏舞一樣，其他人表情不惶多讓，惡魔當眾挖牆腳猶如給他們下馬威，豈有此理？
薩喀爾也不開口解釋一下，只是定定地和梅耶四目相對，手依然舉著，簡直當脩等人不存在。他的想法很純粹，既然梅耶與他往來的事曝光，那些不接受的人類便會變成危險的敵人，梅耶當然不能再待在容不下他的地方，人與烏鴉雖然殊途，但他不能放下因為烏鴉而被人類社會唾棄的梅耶不管。
像梅耶那樣願意真心實意接納他的人，薩喀爾可不認為還會再出現十個二十個。
當機的腦子恢復運轉，梅耶哭笑不得，當初亟欲和他撇清關係的薩喀爾竟有提議帶他遠走高飛的這一天。想怒斥他不要添亂，卻不能否認有些感動，梅耶不知道該拿薩喀爾這隻手如何是好，拍開來很傷人，握上去又怕脩他們承受不住刺激。
思來想去，最後梅耶輕嘆，雙掌攏住薩喀爾溫熱的手。「沒這麼簡單，如果我還是當時那個孑然一身的我，勢必會毫不猶豫地答應你。」
可是現在不同了。他沒辦法狠心到毅然決然辜負所有對他抱持期待的人，一旦背負的越多，便越難輕言捨棄。
脩直盯著兩人相觸的手，語氣苦澀。「梅耶，你怎敢確定十三不是蠱惑你、營造幻象來博取你的好感？」
「你怎敢確定相處半年的我不是惡魔？實際上悄悄蠱惑你們、營造幻象博取你們信任？」梅耶反譏。「你能斬釘截鐵說出和我共處的點點滴滴都是假象嗎？」
「我、我──不、不行……從你投靠惡魔的那刻起，便是敵人了，不論我們以前多要好……」脩顫抖著慢慢舉起長劍，薩喀爾見狀橫出一隻手臂擋在梅耶身前。就如戰友被揭穿其實是敵國間諜般，是不可饒恕的罪惡，一切情誼將在那瞬間灰飛煙滅。
脩還在掙扎，不願意接受梅耶是「壞人」的事實，他想相信梅耶只是一時雙眼被蒙蔽，他們的友情能使他回心轉意。
「小梅，你兇巴巴的我好不習慣……不要這樣子好不好？」莎羅法心痛哀求。「小梅人很好，我不想跟你為敵……」
「梅耶，為什麼、為什麼要這麼做呢？」丹佐和莎羅法都雙眼水霧泫然欲泣。
「對不起。但十三對我很重要，有些話當下不說，一輩子就再無開誠布公的機會。」他們是騎士與祭司，梅耶明瞭，要他們拋下成見、打破千年來特蘭信徒根深蒂固的觀念絕非易事，甚至反過來痛下殺手都極有可能。
「我們的立足點始終不同。」
梅耶不信神，而脩、莎羅法和丹佐虔誠於神。
和寇拉吵完架的藍莓飛回梅耶肩頭上，梅耶摸了摸牠。「你們希望我幡然歸正、體悟你們的用心良苦，那你們為何不試著理解我呢？我與鴉之子朝夕相處過，親眼所見的是個跟傳言完全不同的他，你們能否摒棄固執己見，換個角度見識我眼中的世界是怎樣的景色？」
三人被梅耶噎住，悶不吭聲。
「姑且不論烏鴉危險與否，鴉之子無疑拯救了我們的性命，對救命恩人刀劍相向，難道就符合道德？騎士守則允許我們背信忘義嗎？」他們見習騎士祭司沒能耐殺死雙頭蛇，既然薩喀爾說那隻惡魔死了，必然是他的功勞。
「嘶──」
大腦兩側刺痛，幸好還可以忍受。
「梅耶──！」一聲如泣如訴的呼叫伴著衝撞力狠狠撞上梅耶，若力道再大一點就能讓他重新躺平，梅耶耗費五秒才意識到始作俑者是丹佐。
兩個身高差距不大的人一個坐著一個跪地，丹佐緊緊抱著他嗚咽，頭埋在頸窩輕蹭，細軟的髮絲弄得梅耶很癢。「嗚、嗚……梅耶，我還以為你死了！你臉色慘白、胸脯沒有起伏，脩他們喊你好幾次都沒反應……」
梅耶不忍心坦承丹佐確實說對了一半。
他拍拍丹佐後背。「我沒事啦！深度昏迷而已，別擔心。」
一邊安慰丹佐，梅耶一邊轉動腦袋尋找薩喀爾身影。據薩喀爾所說，他自主剝離靈魂跑到冥界找他，所以跟他一樣肉體機能進入最低限度運作的狀態，外觀上極度逼近死人。
怎知不看還好，一看梅耶的心跳就幾乎驟停，薩喀爾離他幾步之遙，脩在薩喀爾右斜前方以劍刃抵著他的喉嚨，莎羅法站脩旁邊持劍警備，雙雙阻隔薩喀爾靠近梅耶。
「莎羅法、脩！梅耶醒了！」丹佐通知背對他們的兩人。
「我聽得到，丹丹。現在該想想要怎麼料理這隻惡魔與他的同黨。」莎羅法聲音失去往昔開朗的溫度。
「怎麼？十三，你不抵抗嗎？」脩譏笑，微動手腕使利刃貼上皮膚，薩喀爾束手就擒的表現跟半小時前大放厥詞、不讓他們接觸梅耶時判若兩人。
「等等，你們快住手！脩，拜託把劍放下！」梅耶掙脫丹佐擁抱，撲向脩拉開他的手。
「梅耶？」
「小梅，十三很危險，別過來！」
「他才不危險！」梅耶氣急敗壞，把薩喀爾推到身後擋住，他上次衝著三人發火已是去年山雞屍體那件事了。「他不是你們以為的那種惡魔！烏鴉不邪惡，鴉之子亦是！」
臨危關頭不能再隱瞞下去，梅耶索性當眾坦白，一股腦拋出支持烏鴉的言論。說完，他還低聲斥責薩喀爾：「你幹麼不逃？又不是跑不了！」
薩喀爾身手靈敏，他不相信薩喀爾無法從脩等人眼皮底下逃掉，所以薩喀爾必定是刻意留下來的。
梅耶不曉得因為他這番舉動，周圍心焦氣躁待命的烏鴉對他的印象好轉。
「梅耶，你、你為什麼要維護他？你背棄信仰了嗎？」脩錯愕不已，彷彿失了鬥志般垂下劍尖，然而馬上又臆測出原委。「那傢伙洗腦了你對吧？十三，勸你最好快點解開對我夥伴的控制！不然我跟你不死不休！」
「小梅，你清醒點，十三可是帶來災禍與死亡的惡魔啊！」莎羅法想喚醒梅耶理智，她萬萬沒料到同窗情誼在惡魔的邪惡力量前不堪一擊。
「你看我像是喪失自我意志的人嗎？」梅耶神色冷淡。
丹佐縮在兩位見習騎士身後窺覷。「可、可是，你光是保護惡魔這點就……萬惡淵藪怎麼可能無辜？」
「你們看過他殺人嗎？詛咒人類生病、失心瘋、同胞相殘？旁邊那群烏鴉有顯露出將你們拆吃入腹的慾望？」梅耶咄咄逼問，立場堅毅不動搖。「三人成虎、以訛傳訛，這世上泯滅事實的流言蜚語少過嗎？」
「可、可是……」不善於與人爭辯的丹佐一時落居下風。
「萬事也不能只單純以自己所見為憑啊！我們以前沒見過惡魔，莫非該相信惡魔不吃人？」脩舉證駁斥，車夫慘死的畫面還歷歷在目。
「小梅，你這是在質疑《聖訓》、質疑特蘭真神呀！」莎羅法嗟嘆。若非梅耶是熟人，他們早就像對付之前的邪教徒一樣乾脆地砍下去。
「其實我啊，認識十三的時間比你們還早……」梅耶氣勢忽然軟化，語調柔緩起來。說話同時，他鬆綁領帶、解下衣扣，在眾人詫異目光下一舉扯開制服，把軀體毫無掩飾地袒露給他們看。
梅耶的綠眸流淌出淒切。「原本身受重創的我應該死去，但十三治癒了我的傷，悉心照顧病弱的我，更在我前往那塔的一路上保護我的安危。如果沒有他，我不可能和你們相遇，完好地站在這裡和你們交談。」
兩條醜陋扭曲的紅色蜈蚣橫陳肌體，因為傷疤形貌超乎特蘭子民的認知水平，梅耶一直沒讓任何人目睹自己的裸身，每天換衣服都避開室友伊洛，野營沐浴時也不在男性隊員前打赤膊。
「有了與鴉之子共同生活的那段歲月，我敢斷言自己比任何人都瞭解烏鴉，烏鴉有必要煞費苦心欺瞞我這卑微的人類嗎？」
三名隊員啞口無言，他們終於發覺這位青年相當陌生，梅耶雖然沉著又溫和，很少跟人計較，卻也是最難看透的人。
大家沉默對視中，引起風暴的核心人物走到梅耶身側，張口就是爆炸性發言。
「梅耶。」薩喀爾伸出手，掌心朝上。「跟我走。」
梅耶呆滯，活像看見薩喀爾叼著玫瑰跳踢踏舞一樣，其他人表情不惶多讓，惡魔當眾挖牆腳猶如給他們下馬威，豈有此理？
薩喀爾也不開口解釋一下，只是定定地和梅耶四目相對，手依然舉著，簡直當脩等人不存在。他的想法很純粹，既然梅耶與他往來的事曝光，那些不接受的人類便會變成危險的敵人，梅耶當然不能再待在容不下他的地方，人與烏鴉雖然殊途，但他不能放下因為烏鴉而被人類社會唾棄的梅耶不管。
像梅耶那樣願意真心實意接納他的人，薩喀爾可不認為還會再出現十個二十個。
當機的腦子恢復運轉，梅耶哭笑不得，當初亟欲和他撇清關係的薩喀爾竟有提議帶他遠走高飛的這一天。想怒斥他不要添亂，卻不能否認有些感動，梅耶不知道該拿薩喀爾這隻手如何是好，拍開來很傷人，握上去又怕脩他們承受不住刺激。
思來想去，最後梅耶輕嘆，雙掌攏住薩喀爾溫熱的手。「沒這麼簡單，如果我還是當時那個孑然一身的我，勢必會毫不猶豫地答應你。」
可是現在不同了。他沒辦法狠心到毅然決然辜負所有對他抱持期待的人，一旦背負的越多，便越難輕言捨棄。
脩直盯著兩人相觸的手，語氣苦澀。「梅耶，你怎敢確定十三不是蠱惑你、營造幻象來博取你的好感？」
「你怎敢確定相處半年的我不是惡魔？實際上悄悄蠱惑你們、營造幻象博取你們信任？」梅耶反譏。「你能斬釘截鐵說出和我共處的點點滴滴都是假象嗎？」
「我、我──不、不行……從你投靠惡魔的那刻起，便是敵人了，不論我們以前多要好……」脩顫抖著慢慢舉起長劍，薩喀爾見狀橫出一隻手臂擋在梅耶身前。就如戰友被揭穿其實是敵國間諜般，是不可饒恕的罪惡，一切情誼將在那瞬間灰飛煙滅。
脩還在掙扎，不願意接受梅耶是「壞人」的事實，他想相信梅耶只是一時雙眼被蒙蔽，他們的友情能使他回心轉意。
「小梅，你兇巴巴的我好不習慣……不要這樣子好不好？」莎羅法心痛哀求。「小梅人很好，我不想跟你為敵……」
「梅耶，為什麼、為什麼要這麼做呢？」丹佐和莎羅法都雙眼水霧泫然欲泣。
「對不起。但十三對我很重要，有些話當下不說，一輩子就再無開誠布公的機會。」他們是騎士與祭司，梅耶明瞭，要他們拋下成見、打破千年來特蘭信徒根深蒂固的觀念絕非易事，甚至反過來痛下殺手都極有可能。
「我們的立足點始終不同。」
梅耶不信神，而脩、莎羅法和丹佐虔誠於神。
和寇拉吵完架的藍莓飛回梅耶肩頭上，梅耶摸了摸牠。「你們希望我幡然歸正、體悟你們的用心良苦，那你們為何不試著理解我呢？我與鴉之子朝夕相處過，親眼所見的是個跟傳言完全不同的他，你們能否摒棄固執己見，換個角度見識我眼中的世界是怎樣的景色？」
三人被梅耶噎住，悶不吭聲。
「姑且不論烏鴉危險與否，鴉之子無疑拯救了我們的性命，對救命恩人刀劍相向，難道就符合道德？騎士守則允許我們背信忘義嗎？」他們見習騎士祭司沒能耐殺死雙頭蛇，既然薩喀爾說那隻惡魔死了，必然是他的功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