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7-4

　　「呃，薩、薩、薩喀爾先……前輩！您代天巡狩辛苦了！」面無表情的薩喀爾與他相距不到一尺，小桑覺得有如千鈞壓頂，只差沒流下瀑布汗。「還有前陣子也是！因為您的緣故，讓不成熟的我也能夠和梅耶大哥說上話，謝謝您！」
　　「你緊張個毛線！丟人現眼！」茵芙毫不客氣地數落，在外人前仍不給自己學徒面子。
　　稱謂怎麼從先生進化成前輩了？老實說，梅耶覺得他在聽天書，小桑講的話大多語焉不詳。
　　寒暄至結尾，小桑九十度鞠躬放聲大喊。「非常感謝您一直以來幫助梅耶大哥！大哥的後半輩子就託付給您了！」
　　梅耶石化，差點沒拿穩點心，想叫小桑哪邊涼快哪邊待著去。那什麼請求啊？他真的知道自己在說啥嗎？
　　「會的。」薩喀爾居然還煞有介事的點頭。
　　「薩你不用跟他瞎起鬨。」
　　薩喀爾瞅一眼腮幫子鼓起的梅耶，不答。
　　鬧劇一場後，梅耶總算要跟著薩喀爾離開了。在竹林小徑前送別他們，小桑抓皺罩衫下緣，盡量不將依依不捨的心情表現在臉上。「大哥不問我當領魂者的原因嗎？」
　　和小桑相處多年的梅耶怎麼可能看不透他的心事？他蹲下來與小桑平視，昔日他嚴肅對待男孩時都會這麼做。「若你願意讓我知道，自然會主動告訴我，決定權在於你自己，不要擔心我會氣惱你放棄轉生的權利。我明白你有辦法獲知我在現世的遭遇，所以別戀戀不捨，總有一日我們必會再相見。」
　　梅耶神情柔和，談論死亡的態度稀鬆平常。「你可以在我死後前來迎接我，不是嗎？無論以何種形式死去，你都會來到我身邊吧！搞不好我也會留下來陪你當死徒呦。」
　　小桑聞言先是呆愣，隨後俏皮地眨眨眼笑開。「梅耶大哥，你說錯一點囉！不必等你辭世，我們還有機會見面哦。」
　　他搭著梅耶雙肩，輕柔在青年側頰印下一吻。「以後我們再到夢裡敘舊吧！」
　　為表回應，梅耶也含笑親吻小桑額頭。
　　能和這孩子重逢，指不定就是青鳥藍莓帶來的奇蹟。

　　「領魂者力量強到一定程度，能自由進出活人的夢境。」薩喀爾帶著梅耶前行，逆向穿過幽徑後來到一片岩漠，天際迤邐絢爛銀河，遠方隱隱約約能見著一株擎天巨樹的影子。「牠們代替執念強烈的亡靈為還在生界的親友帶去消息，或直接送亡靈入夢，讓他觀看親友的生活、與親友交談。」
　　「這就是偶有耳聞的『死人託夢』的真相嗎？」
　　「對。」
　　只共處兩個月的兩人半年以上不曾碰面，彼此間卻沒有產生隔閡感，彷彿他們從未分開。梅耶簡明扼要述說他的際遇、經歷，薩喀爾偶爾應聲，多半時候沉默，相處模式一如曩昔。
　　荒涼的岩漠有著另類美感，某塊巨岩上頭坐著三隻披戴錚亮戰甲的黑狼，比生界的野狼整整大一圈，梅耶路過時忍不住一直偷瞄，黑狼們宛若盡忠職守的哨兵，豎起耳、挺直背警惕四周。
　　「為什麼有狼？」梅耶之前沒看到貓除外的生物，備感納悶。
　　「那是死徒，戍界兵．狼，保衛亡靈、冥殿至整個冥界。」薩喀爾停下腳步，揩去梅耶嘴角殘留的糖粉。「父親說，沒重大災難時戍界兵是個爽缺。」
　　「我怎麼有點摸出你爸的性格了……」梅耶遞出菓子分享，但薩喀爾搖頭拒絕。「薩，換你講你的事吧，你現身救人的時機為何那麼湊巧？」
　　「我追蹤它──你們口中的那隻『惡魔』一段時日了。」薩喀爾沒有三緘其口。「它不是自然生成，是人為刻意製造，綜觀這世界萬年歷史從未有人類施行。」
　　「你的意思是，雙頭蛇是人造惡魔？人類做得出那種東西？這豈不──」梅耶話說到一半，靈光乍現想起不久前完成的任務。「陣、陣法……難道是召喚陣法的原因！可是我們沒讓那些人獻祭成功啊？」
　　「陣法？」見青年陷入己身的思緒裡，難得的，換薩喀爾提出疑問。
　　「嗯，我還沒跟你說，前先天我們偵破了一起案件，犯人在地上刻劃了一種他起名為『陣法』的二重星陣圖，據說效應是從深淵召喚出惡魔，需要付出人的性命與鮮血為祭。然而……」抬頭凝視薩喀爾，梅耶眸光中帶著幾分憂鬱。「組成陣法的星陣是七芒星與八芒星，那個七芒星的樣式與你的烙印相去不遠。」
　　薩喀爾沉默下來，表情稍顯凝重。他早已預感有群人類會展開不好的行動，不料他們竟在無意間掌握了些許不屬於人類的技術，還往壞的方向發展。
　　「薩，怎麼啦？在想什麼？」梅耶在薩喀爾視線前方揮揮手試圖引起注意。
　　薩喀爾捉住眼前的白皙手腕，指腹趁機蹭了蹭，即使是靈體狀態，熟悉的觸感依舊不變。「長了指繭。」
　　「……」
　　梅耶靜靜抽回手。
　　可以不要牛頭不對馬嘴嗎？
　　回歸正題，薩喀爾繼續領著梅耶向前走，解說梅耶不曉得的知識。「七芒星開啟冥界大門，牽引附近的靈魂進入門內，星陣繪製愈大牽引力愈強。渡魂使能控制七芒星的效力，將它對活人的影響力降低；人類卻不行，沒有力量驅策七芒星，所以畫出星陣也無濟於事。」
　　「所以說，根本不用在意那些邪教徒的陣法會發動囉？」
　　「不。」薩喀爾眼神複雜。「我沒有親眼見證過程，可成功的先例已經出現了──雙頭蛇。」
　　「該不會還有我們沒捉到的殘黨在外活動……？等一下，不對！是那個組織的根隱藏的極深，我們只切除了一部分。」推論薩喀爾的說法，雙頭蛇出現的時間比他們捉住邪教團還早，將前前後後所知的訊息統合，梅耶得到不樂觀的事實。
　　「一個月前察覺它現世後，我一直追著它的去向，但每次都慢一步，它的力量隨時間逐漸增強。」薩喀爾很少會告訴梅耶自己在做什麼，梅耶有點訝然薩喀爾如實相告他最近的行事。
　　交談期間梅耶又吞了一塊點心，下意識舔拭指尖沾染的果醬，舔兩口後才發覺這動作很不雅，連忙裝沒事，並暗自慶幸薩喀爾沒看見。
　　「八芒星的功效呢，你知不知道？」
　　「八芒星代表變化、循環與聯結，神創造萬物以眾星陣為基底。」
　　「聽著真了不起，雖然我不是很懂，這些事在神學上根本沒提及呢。」梅耶不明覺厲，薩喀爾簡括點出兩種星陣的作用，他還是無法剖析陣法召喚惡魔的運作原理。
　　「現在雙頭蛇死了還是逃了？脩他們沒事吧？」梅耶晚了許久才憶起要關切隊友的情況。
　　「死了，只有你有事。」
　　「……」
　　要不是他熟知薩喀爾的性格，梅耶真會以為薩喀爾嗆他。
　　他們在岩漠行走了約莫二十分鐘，最終抵達一扇壯觀宏偉的石造門扉前，站在石門之下，人類渺小得不值一提。巨門鑲在岩山中，上頭鑄刻細密複雜的花紋，中央的七芒陣最大，旁邊依尖角數量排序五芒星到十二芒星做為襯托，兩片緊密閉合的門板似是暗示杜絕任何生靈通行。
　　門前左右兩側各站一排盔甲狼，而山頂趴伏一隻體型大了同類十倍的紅褐色三頭狼，牠的六隻眼睛一瞬不瞬地注視到來的兩人。
　　「渡魂使和生魂，意欲通過此門？」三頭狼低沉聲音隆隆作響，不怒自威的氣勢所向披靡，壓得梅耶喘不過氣，頃刻間產生跪地臣服的衝動。
　　薩喀爾牽起梅耶右手，恭敬行一禮後，無所畏懼地直視三頭狼。「尊貴的刻耳柏洛斯，我奉行天命之道，帶領迷失此地的靈魂回到屬於他的世界。」
　　「老夫把守汝等終焉防線，切記善盡汝的責任，神眼代行人。」
　　三頭狼未多加刁難，引頸發出震天狼嚎，七芒陣雕刻分裂兩半，石門緩緩開啟一道剛好容下兩人通過的縫隙，門內漆黑黝深看不到對面。
　　「走。」薩喀爾輕聲說，拉著梅耶快步走入溢散白霧的門扉，梅耶大氣不敢多喘，緊緊握住薩喀爾的手。
　　轟！進入通道沒幾步，又一陣天搖地動，他們身後的石門重重闔上。梅耶回頭張望，但凡他們走過的路徑，兩側壁面都浮現一團白焰劈啪燃燒。
　　「走出這裡後，才能以渡魂之力遣返你。」薩喀爾沒有放開梅耶，就這樣牽著他前行。
　　梅耶和薩喀爾並肩，十指牢牢相扣。這個人總是引領他的前路，因為有這個人在，他得以見識到世界豐富多彩的面貌。薩喀爾沒有替他遮去所有風雨險阻，卻作為道標帶著他披荊斬棘開闢路途，只要薩喀爾陪伴在身旁，梅耶便勇於面對未來。
　　與他手心貼合的溫度，他不想再放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