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上了約兩層樓高的階梯之後是一個九十度的轉角，轉過去又是另一個兩層樓高的階梯。同樣的結構在接下來不斷重複，沒有任何標示，也沒有任何其他的通道或是房間，就只有無止盡的迴旋梯。

　　因為怕被殺人魔追上，我和結衣幾乎是用跑的在爬樓梯，但是爬沒多久就累得氣喘吁吁，而毫無變化又看不到盡頭的樓梯也讓我們懷疑是不是落入了什麼陷阱之中，甚至一度以為自己出現幻覺。

　　所幸，在經歷了快十分鐘的登高之後，樓梯的盡頭終於出現了鐵門。

　　「總……總算……」我在喘息之間輕嘆，同時踏上這最後一道樓梯的第一階，腳卻突然一軟，向前跪倒在樓梯上。斗大的汗珠從臉上滑落，在水泥製的階梯上染出數點深色。

　　結衣大概也跟我一樣累壞了，一屁股坐到我身旁的階梯上，身體往牆上一靠，大口喘著氣。

　　爬了這麼多層樓梯，身體也快到極限了，我們不得不停下來休息一陣子。幸好接下來都沒有聽到樓下傳來聲響，殺人魔應該還沒有追上來。

　　「呼……好了，我們繼續走吧，不能再休息下去了。」大概停了一分多鐘，我呼出一口長氣，再度爬起身。「上面應該就是出口了，再撐一下。」

　　剛剛半途中還懷疑這無止盡的樓梯是陷阱，現在看到了門，這些樓梯反而更像是一些遊戲中通往王關的最後一段路，讓我直覺前方就是結局。

　　我扶著結衣起身，帶著他走完這最後一層樓梯。

　　眼前緊閉的鐵門上有一顆明顯的按鈕，除此之外周圍沒有任何其他東西，應該能確定這就是開門的方法。

　　心裡雖然這麼篤定，在按下按鈕的瞬間，我還是推著結衣一起快速向後退了三步。

　　沒有任何陷阱被啟動，只有鐵門緩緩的向上打了開來。

　　本應鬆一口氣的我，在看到門後顯露出來的房間時，立刻驚訝得瞠目結舌。

　　說是房間太貶低這個區域了。眼前所見是幾乎有一整個足球場大小的空間，天花板也至少有四、五層樓高。從狹窄的樓梯間突然來到這麼寬廣的空間，簡直跟穿越時空沒兩樣。

　　我們走出了鐵門，來到一座半徑大約十公尺的半圓形平台。一座寬度約五公尺多的石橋從平台正前方延伸出去，穿過整個房間中央連接到最遠處，一扇看起來有兩層樓高的雙開大木門就在石橋的另一端。

　　平台與石橋外緣完全沒有欄桿，從邊緣看出去，則是佔據整個空間且深不見底的大坑，數根水泥柱從下方伸出來支撐著石橋，除此之外只是一片漆黑，什麼都看不到。

　　面對如此壯闊的場面，我看呆了神，好一陣子無法思考。

　　「尚霆……」結衣輕聲的呼喚總算讓我回神，我轉頭看向他，發現他正指著就在鐵門旁邊，一個架在牆上的小櫃子。

　　除了鐵門和這個櫃子之外，整個空間的牆上沒有任何其他東西。

　　我懷疑的走到櫃子前面，發現裡面有張字條。

　　「那是什麼？」我伸手將字條拿起來時，結衣湊了過來問道。

　　「看起來是有人留下來的信。」我一邊回答，一邊讀著上面的內容。

　　「如果您看到了這封信，恭喜您成為了這場試煉最後的存活者！

　　您與其他朋友們的犧牲奉獻，為我們帶來了非常豐富的數據資料，有助於我們持續研究，以及精進下一屆的試煉，讓下一屆的朋友能有更精彩的體驗！

　　而我們說話算話，在參與試煉之前提到的回饋金，將會在您成功離開這裡之後寄到您家裡，請記得領取您身為存活者所應有的獎賞！

　　另外，由於本次試煉將會是最後一次使用本場地，我們會銷毀這個地方。我們已經事先在各重要區域安置好炸彈，並在此附上引爆按鈕，請記得在離開這裡之後將此處引爆乾淨。若您沒有做這件事而導致任何意外，我們將不會負起任何責任！

　　再次感謝您的參與，也祝您之後的人生愉快順利！」

　　看完的當下，我立刻把字條撕成兩半。

　　「咦？」結衣被我的舉動嚇了一跳。「為什麼……上面寫了什麼？」

　　「一些看了會生氣的東西。」我邊回答邊將字條撕個稀巴爛，讓結衣永遠不用看到這些會令人心理創傷的噁心文字。「不過有個重點是……這裡應該就是最後了。」

　　我和結衣一起轉頭看向遠方的大門。

　　「從那裡出去，一切就結束了。」我說道。

　　「真……真的嗎？」結衣的雙眼逐漸睜大，眼神中流露出看到希望般的感動情緒。「終……終於……」

　　他再次轉過頭來看向我，表情像是馬上就要露出微笑，但是在看到我皺著眉頭，表情暗沉的時候，立刻收回了那原本要綻放的笑容。

　　「尚霆……怎麼了？」

　　我沒有回答他，只是緊繃著臉，再次掃視一遍眼前的空間。

　　是的，以這樣的排場來看，這裡的確就像是最後的王關。

　　但是王關不只代表最後，同時也代表著最難。

　　品舜是不是有說過，在最後會有場華麗的演出？想到這件事情，就讓我如坐針氈。

　　可是如果還有陷阱的話，那張告知結束的字條怎麼會留在這裡？難道是想讓人在這裡就鬆懈下來，避免石橋上的陷阱被發現？

　　字條……等等！我記得剛剛字條上還有說……

　　我猛的轉過頭去瞪向那個小櫃子，那裡現在空蕩蕩的，什麼都沒有。

　　那麼字條上說的引爆按鈕在哪裡？

　　「尚霆，你怎麼了？為什麼會是這種表情？」我的樣子大概讓結衣嚇壞了，他輕輕的拉了拉我的手，語氣中明顯表露出不安。

　　「結衣……」但是跟我相比，他那種不安程度根本毫不足道。「你……在你自己走丟之前，其他人在做什麼？」

　　「其他人？你是說……北村哥哥他們？」結衣困惑的看著我，像是不明白我為什麼突然提到那些人。「他們……好像正準備要去找通往樓上的機關。」

　　跟我在小說裡看到的一樣，照這樣看來，在結衣被抓去刑房的時候，他們大概已經來到樓下那一層了。

　　在樓下的房間和無盡樓梯上都沒有看到屍體，也沒有任何血跡，代表他們應該安全的通過了這些考驗。

　　如果他們先我們一步到了這裡，把引爆按鈕拿走的話……

　　才剛想到這裡，地板忽然傳來一陣震動。

　　「咦？」雖然不是太大的震動，但是結衣仍然驚呼了一聲，而我則是立刻全身繃緊。

　　緊接在這次震動之後，是另一波更為明顯的震動，然後馬上又再來一波。一陣一陣的震波不斷傳上來，而且從原本只是能感受到，逐漸變得讓人無法站穩。

　　「快跑！」

　　在我拉著不知所措的結衣衝到石橋上時，從坑洞下方傳來了實實在在的爆炸聲。

　　另一陣突然而劇烈的晃動令我們腳步踉蹌，結衣嚇得發出驚叫，重心一歪差點往旁邊摔倒。我嘗試拉住他，自己卻也被晃的失去重心，手忙腳亂下只好先一把抱住他，嘗試穩住兩人。

　　從坑洞下方傳來火光，原本黑漆漆一片的牆上，現在多了火紅色的光暈。

　　「這樣下去，這裡會整個垮掉的……」我緊張的喃喃自語，接著趁晃動稍微停止時，繼續拉著結衣跑起來。「快一點！得趁這裡爆炸之前跑出去！」

　　每一聲爆炸和晃動都像是定時炸彈的倒數聲響一般，警示著我們即將到來的毀滅。我渴望著能一路衝到大門口，但隨著晃動越來越強烈，我們每隔一段時間就必須慢下來穩住腳步。

　　石橋邊緣開始不斷的有碎塊剝落，橋面也出現不少裂痕，每跨過一個都不免膽戰心驚，深怕一踩下去石橋就會崩落。

　　在我們好不容易跑到石橋正中間時，隨著又一波爆炸，我們正前方的橋面突然裂開了一條大縫。

　　「啊！」我為之一驚，趕忙壓住腳煞車，卻被身後的結衣撞了一下，腳往前多踏一步，剛好踩在裂縫上。

　　這一踩下去，眼前一整塊橋面忽然整個崩塌，我即時將腳縮了回來，站在裂縫邊緣看著碎成好幾塊的石橋逐漸墜入底下的深淵。

　　「尚霆！」結衣的聲音飽受驚嚇，像是很怕他剛剛那一撞真的把我給撞了下去，兩隻手緊緊握著我的手臂，就連我現在站穩了也不肯鬆開。「沒……沒事吧？」

　　「沒……沒事……」而我早已嚇得渾身發寒。「好險沒事……」

　　眼前的裂縫約有兩公尺長，雖然底下的樣子很駭人，但如果有助跑的話，應該是跳得過去。

　　「現在怎麼辦？」但結衣似乎不是這麼想的，他絕望的看著眼前的裂縫，像是到此為止了一樣。

　　「也只能跳過去了。」我倒是沒有猶豫，這是唯一能做而且絕對能做的事。「你……跳得過去吧？」

　　「咦？」聽我這麼一說，結衣慌張的瞪向我。「跳過去？我……」

　　我沒有等他下定決心，就將他往後拉一小段距離，手撐著他的背，示意要推著他向前。

　　「等等要記得跳，一定要跳！知道嗎？」

　　「咦咦咦？好……等……噫呀呀呀！」

　　在推著結衣前進時，我還一度擔心他會不會真的沒跳起來，差點要扣住他的手將他拉回來。所幸他雖然害怕得要死，還是有聽話的動起腳，在我的助力之下飛了出去。

　　這一跳飛得老遠，結衣都已經跨過整個裂縫了卻仍飛在空中，感覺根本不需要我幫忙推的樣子。

　　確定結衣沒問題之後，我也準備助跑向前。

　　一個東西突然用飛快的速度掠過我耳邊。

　　我連看清楚那是什麼都來不及，那東西就已經朝著結衣直直射了過去。

　　「呀啊！」

　　結衣的驚叫聲令我內心一涼。

　　只見他撲倒在對面的橋上，幾滴鮮血濺在他身後，而一把水果刀正直直的插在他的右小腿肚上。

　　我驚恐的轉過頭去，看向刀子飛來的方向。

　　隔著已經殘缺不堪卻仍未整個坍塌的石橋，殺人魔就站在那裡，在這崩壞的場景以及轟隆聲的催化之下，看起來更像從地獄爬出來的魔王。

　　那傢伙，為什麼偏偏挑這種時候出現？

　　「呃啊……呃啊啊啊啊………」

　　一陣呻吟聲，將我原本恐慌的情緒降至冰點。

　　我轉回去看向結衣，他正側躺著蜷縮在地上，全身劇烈的顫抖著，兩隻手緊緊抓著插著刀的右腳。

　　他的表情因痛苦而扭曲，兩行淚從那瞳孔緊縮的眼睛中流淌下來，嘴裡斷斷續續發出哀鳴。

　　看到他的樣子，一股打從內心發出的惡寒，在瞬間擴散到我全身每一根神經。

　　這樣的表情，這樣的呻吟聲，熟悉到令人作噁。

　　那是早在結衣穿越之前，就已經出現在我腦海裡無數次的幻想。

　　結衣被獵奇的幻想……現在活生生展現在我眼前。

　　我的身體也開始不自主的顫抖，眼睛瞪大而感到乾澀，無形的壓力再次擠壓我那脆弱不堪的理智。

　　明明這個畫面早就因為他之前那次笑容而被洗刷到模糊，現在卻又深深刻進我的意識之中，伴隨著各種極為負面的情緒，尤其是那好不容易擺脫掉的罪惡感。

　　事情終究還是發生了，結衣在我面前被獵奇了。

　　我本來應該要避免這件事情發生，結果居然還是……

　　「呀啊啊啊啊啊！」

　　「結衣！」再次聽到那令人心碎的慘叫聲，我急急忙忙跳過裂縫，衝過去撲到結衣身邊。

　　我想攙扶他起來，但是他身體非常僵硬，我連讓他坐起身來都做不到。他仍舊用力抓著他的腳，指甲深深陷入皮肉之中，像是這樣做可以減少疼痛一樣。

　　「好痛……呃呃呃呃……好痛啊啊啊……」

　　「不，結衣，不要這樣……」他的呻吟聲像萬千根針一樣摧殘我的心智，我甚至忍不住伸手摀住他的嘴巴，只渴望能讓他停止哀號。「不要這樣……我沒辦法承受……」

　　「吼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從背後傳來的怒吼聲將我已經接近崩潰的心情拉向絕望。

　　我回頭一瞥，殺人魔不知何時已經朝我們衝了過來，沉重的腳步聲成為了爆炸聲之外的另一個死亡倒數。

　　「結衣！我們得跑，我們必須跑了！」我倉皇失措，只能遵從我們一直以來逃命時的動作。我粗暴的拉開結衣的手，抓著他就往前跑。

　　「啊啊……呀啊啊啊啊啊！」

　　但是才邁開一步，手臂拖住的重量以及結衣淒厲的哀號聲，立刻扼住我的行動。

　　「尚……尚霆……」我愕然回頭，看到結衣仍趴在地上，掛著淚水的雙眼了無生氣的看著我。「對不起……我……沒辦法……」

　　他兩隻腳癱軟的拖在身後，腳上的傷口好像被我動到，流出了更多鮮血，他也因此顫抖的更厲害，我能透過握著他的手感覺出來。

　　這個樣子，結衣是不可能再奔跑的。

　　同一時間，殺人魔又跨著他那巨大的步伐，逐漸朝我們靠近，而他經過的石橋，又有好幾塊碎石崩落。

　　我從未感受到如此的絕望。

　　失去了蜜西亞，結衣又受了嚴重的傷，而我對於一切的悲劇都無能為力。

　　現在，在這隨時都有可能崩毀的石橋上，我連自己的性命都可能保不住。

　　自以為是的穿越過來，結果……卻將失去一切。

　　危急存亡之際，我的理智卻早已千瘡百孔。思緒被一團混沌的黑暗所籠罩，沒辦法也不知道怎麼去控制身體，於是一切只能交給本能。

　　我放開了結衣的手。

　　然後，蹲下身體，一把將結衣抱了起來。

　　「咦？」呈公主抱躺在我懷裡的結衣似乎有些訝異，盯著我看的雙眼在那一瞬間稍稍恢復了一點光澤。

　　「拜託……讓我們回家……」而我則是雙眼無神的看著前方的大門，嘴裡喃喃自語著一些我自己無法控制的話。

　　我開始向前狂奔。

　　結衣緊縮在我懷中，兩隻手抓著我的衣服，身體仍相當緊繃。他緊閉雙眼，表情看起來還是相當痛苦，但是卻咬著牙不喊出來。

　　「讓我們回家……讓我們回家……拜託……」而我則是繼續無意識的說著話，一邊完全依靠反射越過一個又一個石橋上的裂痕。

　　現在除了這件事，我真的什麼都做不了。

　　當然，我自己也知道，只是這樣做根本就沒有用，以我現在的速度，肯定會被殺人魔追上。

　　所以，我只能祈禱，祈禱能有奇蹟發生。

　　幾滴淚水從眼角滑落而不自知，身體甚至感受不到自己的腳踏到地面上，我感覺自己正把全身所有知覺都集中在腦海裡，渴望著以此創造出無形的力量。

　　拜託，我真的已經盡我所能了。

　　拜託……拜託讓我們回家。

　　轟隆！

　　從正下方傳來的爆炸聲摧毀了我最後一絲希望。

　　突然的劇烈震動令我重心失衡，在我總算從混沌的思緒中回神時，我已經整個人向前撲倒。

　　「呀啊啊啊！」結衣硬生生被我拋了出去，在地上滾了幾圈，插在他腳上的刀擦到了地面，害得他又放聲哀號。

　　「結衣！」我驚慌的呼喊著他，正準備向他爬過去，卻發現他所在的位置冒出了一道新的裂痕。

　　裂痕以非常快的速度逐漸擴大，結衣周圍的石橋也逐漸破碎。他連朝我伸手都還來不及，一隻腳已經隨著崩落的岩石往下掉。

　　「啊？啊啊啊……」他掙扎著想朝我爬過來，卻只是加速他周圍的碎石墜落，像土石流一樣將他的身體往下拖。「噫呀呀呀呀呀！」

　　「結衣！」

　　看著結衣逐漸消失在視野中，我從地上彈起來向前撲，雙手奮力的往前抓。

　　「啊……」

　　崩塌停止時，裂縫的邊緣正好在我肩膀的位置。我兩隻手垂在邊緣之下，正緊緊抓著結衣的右手臂。

　　「我抓到你了！我抓到你了！」我對著他大喊著，心裡卻沒有絲毫救贖的感覺。我看著懸掛在裂縫邊緣的結衣，看著他貌似已經哭乾淚水的雙眼，內心只感到一片黑暗。

　　沒有任何奇蹟發生，只有更深一層的悲劇。

　　現在，連奇蹟都救不了我們了。

　　「我……我馬上拉你上來！」絕望已經淹沒了意識，我只能放任自己的本能，喊著空虛的台詞，進行著毫無意義的最後一搏。

　　結衣本就失神的雙眼，瞳孔在這時又縮得更小。

　　「尚霆！後面！」

　　我能感受到小腿被人抓住。

　　我整個人從地上被拉了起來，連帶結衣一起飛入空中。我無力的放開雙手，看著結衣摔回石橋上，接著映入眼簾的是天花板，然後是上下顛倒的石橋……

　　碰！

　　所有的知覺在這一瞬間像是斷了線一般，眼前的場景消失，耳朵裡的轟隆聲也突然不見，就連身體都像是浮在外太空一樣什麼都感覺不到。

　　但是在下個瞬間，劇烈的疼痛像是要把我喚醒一樣，從後背迅速擴散到全身每一個角落。

　　「呃啊啊啊！」我呈大字型躺在地上，背上的骨頭似乎有碎裂，讓我連哀號都會加劇痛苦。

　　殺人魔站在我面前，低頭看著我，從他的頭盔裡傳來殘虐的訕笑聲，好像在嘲笑我嘗試逃跑是如此的自不量力。

　　他大概知道我已經無力再逃，動作變得相當從容。他轉了轉剛剛將我甩向地面的右手腕，接著抬起腳，用力的往我胸前一踩。

　　碰！喀啦！

　　除了大腳重踏到我身上的聲音，我還依稀聽到了肋骨裂開的聲響，同時我的視野也因意識薄弱而染上一層黑幕。

　　殺人魔不斷施加壓力，腳跟石橋面一同擠壓我已經破碎不堪的身體，痛得我差點休克。我從喉嚨裡擠出慘叫聲，聲音一會兒響亮至慘絕人寰，一會兒又嘶啞如將死之人。

　　面對即將到來的殘忍死亡，我內心裡卻感受不到恐懼。

　　這個結局，在剛剛結衣被水果刀刺進小腿裡時，就已經註定了。

　　從我穿越到這裡開始，死亡的倒數計時就已經開始轉動。就算我再怎麼努力，仍得看著身邊的人被命運消滅或傷害，最終再自己面對失去一切的痛苦。

　　我徹底的失敗了，我改變不了時空的命運。

　　現在能感受到的，只有無止盡的痛，以及無奈和絕望。

　　我終究……沒辦法擺脫獵奇的牢籠……

　　「不要！」

　　一聲哭喊稍稍喚回了我快要失去的意識。

　　模糊的視線中，我看到一個東西朝著殺人魔飛了過來，擦過他的後腳之後，掉在我身旁。

　　那是一把沾滿鮮血的水果刀。

　　驚訝的情緒將我飄散的意識給集中回來，我吃力的撇過頭去，看向正趴在殺人魔後方幾公尺處的結衣。

　　插在他腳上的刀不見了，而他的右手則像是剛做完什麼動作一樣伸在前方，手上也沾滿了血。

　　他居然把傷口上的刀拔了下來，用它攻擊殺人魔！

　　更多的鮮血從他腳上的傷口湧出，但是他卻沒有哀號。他臉上的表情雖然因痛苦而緊繃，但是在我剛看向他的那一剎那，他的眼神竟充滿堅定。

　　「結……結衣……」我不可置信的輕嘆，而在這時，壓在身上的重量忽然消失了。

　　同一時間，結衣眼中的堅定立刻灰飛煙滅。

　　剛剛那一記飛刀似乎沒有對殺人魔造成傷害，但是卻成功吸引了他的注意。他瞬間失去了對我的興趣，轉過身朝結衣緩緩走過去。

　　「不要……不要過來……」結衣的聲音瘋狂的顫抖。我看到他慌張的想向後爬，腳卻滑出了裂縫邊緣，害他忍不住驚叫，臉色變得更加慘白。「不要……不要！」

　　他的哭喊聲惹得我全身肌肉繃緊，雖然害我的胸背又變得更痛，卻讓我的意識變得清晰。

　　結衣剛剛居然想嘗試救我。

　　雖然沒什麼用，但是他居然為了救我，親自把傷口上的刀拔了下來。

　　都這種時候了，他卻沒有認命。

　　那我呢？明明是我要來這裡救他的。

　　我想要救他，我想要讓他好好活著。

　　我不想再看到他受苦了。

　　我不能……再讓他受更多的苦。

　　我緩緩挪動身體，嘗試轉成趴姿。每個微小的動作，都會讓我全身骨頭和肌肉為之劇痛，但也因為痛苦佔據了絕大多數意識，唯一的思緒反而單純且沒有雜念。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

　　在結衣發出我這輩子聽過最淒厲的慘叫聲時，我成功將身體翻了過來，並伸手摸向旁邊的水果刀。

　　殺人魔正踩在結衣小腿的傷口上，殘忍的扭動他的腳。結衣的表情因為痛苦而扭曲，雙眼瞪大卻幾乎看不見瞳孔，兩隻手沒有東西抓，只能無助的刮著面前的石橋。

　　不……不要再這樣了。

　　我不想再看到那種表情了。

　　我握住水果刀，開始掙扎著撐起身體。

　　這比翻身還要痛苦上千上萬倍，全身如被火灼燒般難受。我能感覺到自己的意識斷斷續續的，眼前的場景一會兒黑一會兒白，甚至有時還帶有血色。

　　我忍著不發出悲鳴，也有可能是早就無力發聲。不管如何，殺人魔似乎沒有注意到我正在爬起身，又或者是他過度投入在結衣那慘絕人寰的尖叫之中。

　　「呀啊啊啊啊啊！」結衣的慘叫在我的腦海裡泛起回響，像是在特別強調一般不斷重複。

　　我咬著牙，好不容易站了起來，視線被汗珠跟淚水弄得更加模糊，眼前的殺人魔幾乎已不成人形。我搖搖晃晃的走了幾步，重心偏來偏去，差一點從石橋邊緣跌下去。

　　一陣爆炸聲再次響起，我的身體因為晃動而向後一歪，本能的意識趕忙調整重心，卻不可控制的矯枉過正，反而使整個人向前倒。

　　又或許這就是我的本意？

　　我用雙手把刀握在胸前，直指著眼前那一坨人影，順著這個向前倒的趨勢，用自己的重量拉著我義無反顧的向前衝。

　　噗哧！

　　「吼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震耳欲聾的吼叫聲響遍整個空間。

　　我能感受到自己撞在殺人魔身上，刀子穩穩的插進他的背部。

　　不知道是因為吃痛使然，還是因為我用盡了全身的動能，殺人魔挨了我這一記攻擊之後，重心一偏，向前跨了好幾大步。而我因為動用了所有力量，身體也跟著一起向前挪動。

　　然後，我發覺我的腳踩不到東西了。

　　本來還被我貼在背上的殺人魔逐漸離我而去，我能依稀看到他伸出雙手，伴隨著怒吼朝我抓來，卻只在我的臉上搧起風，身影離我越來越遠。

　　而我的雙腳像是浮在空氣中一樣，身體多了一個向下的速度，然後……

　　「尚霆！」

　　右手被抓住的同時，我像是突然醒過來一般，意識到自己正在下墜，左手反射性的向上一抓，剛好抓住了一塊凸出來的石塊。

　　殺人魔的怒吼聲仍然在空間中迴盪著，我向下一瞥，原本壯碩的身型現在已經小到快看不見，逐漸消失在底下的火光之中。

　　我接著往上看，抓著我右手的，是兩隻纖細的手。

　　「尚霆！撐住！」結衣從崩塌的石橋邊緣露出頭和肩膀，兩隻手緊緊抓著我。「我……我拉你上來……」

　　我能感受到他正在用力，但是他原本的力氣就不夠，剛剛還被殺人魔虐待，現在感覺更加無力。他再怎麼拚命拉，我的身體仍舊沒有移動分毫。

　　我試著用左手施力，也是徒勞無功。現在身體過於虛弱，全身上下仍舊痛得要死，還能夠抓著石頭已經是極限中的極限，而且僅剩的力氣也正逐漸流失。

　　沒救了，我註定會掉下去。

　　雖然如此，我的目標也已經達成了。

　　「結衣……」我用小如細絲的聲音呼喚著他。「我……」

　　「不可以！」他對我哭喊道，聲音甚至比剛剛被虐待時還要淒厲，像是不願意麵對現實，雖然已經失去希望。「你再撐一下！我再用力一點，我們可以……我們必須可以……」

　　他的眼淚滴落在我的臉上，一滴接著一滴。

　　「結衣……我……沒辦法……」

　　「不可以這樣！」他從原本的哭喊，變成徹底的嚎啕大哭。「我們說好要一起活著離開的……你明明是這樣說的……我不能……我不能再失去你……」

　　我微微張著嘴，卻說不出任何話。

　　看著結衣泣不成聲的樣子，一滴淚水也滑過我的臉頰。

　　的確，我的目標達成了，我阻止了殺人魔，救了結衣。

　　但是，我再也看不到結衣笑起來的樣子了。

　　我能感受到我的手臂正逐漸從他的雙手中下滑，另一隻手也快失去握持的力量。

　　面對死亡，我卻感受不到害怕，只有一股深切的悵然。

　　不過，這本來就是我已經預見的命運，不是嗎？在我下定決心要來到這個時空時，似乎就已經註定我沒辦法從這裡離開。

　　像是這個時空服從了我的意志，要完成它應有的使命一樣。

　　「結衣……」我能聽到，我最後說出來的話語，也不自覺哽咽。

　　「不可以……你不能……」

　　「對不起……」

　　又一聲爆炸，又一陣震動。

　　我的左手手指從石塊上滑走。

　　而全身的重量一扯，右手也立刻脫離了結衣的掌握。

　　「尚霆霆霆霆霆霆霆霆霆！」

　　我能感受到身體在快速的下墜，結衣哭喪著臉的樣子在我的視線裡越來越小。我的腦海中一片空白，感受著急速墜落所產生的風捲動著我全身，聽著空氣快速劃過耳邊的聲響，以及結衣最後的呼喚。

　　周圍逐漸從漆黑轉亮，我甚至能感受到背後正在變熱，感受到視線逐漸被火光照的火紅，最後消失在一片亮白之中。

　　＃

　　再度恢復意識時，眼前是熟悉的白色天花板和電燈。

　　全身雖然仍在發疼，我還是能感受到那同樣熟悉的柔軟觸感。

　　我緩緩擺過頭，跟我對上眼的，是被我丟在床頭的企鵝玩偶。

　　……我回到了我的房間？怎麼回事？

　　疑問在腦裡冒出，我卻完全沒有力氣去思考。

　　難道剛剛的一切都是夢？這種小說裡常見的思考模式我是完全沒有，因為疼痛是不會騙人的。

　　慶幸自己居然還活著？我也沒有這樣鬆一口氣，腦海裡只有一片空白，什麼情緒都不存在。

　　褲子口袋突然傳來震動。

　　我至少呆了十秒，才緩緩的挪動右手往口袋裡掏。

　　幾乎已經被我遺忘的手機，螢幕上多了幾道明顯的裂痕，沒想到它還能用，更沒想到在經歷過剛剛的一切，他居然還能待在我的口袋裡，而不是成為殺人地獄的另一個犧牲品。

　　來電的號碼看起來有些熟悉，我也沒打算仔細回憶，手指滑一下接通，並按下擴音。

　　「咦？」品舜那肥宅的聲音從電話另一頭傳了過來。

　　他似乎不敢相信我會接他電話，發出一聲困惑後，也呆了好幾秒的時間。

　　「尚霆？搞什麼東西！」之後，他突然開始破口大罵。「怎麼現在才接電話？你知道你直接人間蒸發了一個禮拜嗎？所有人都不知道你死去哪了！你爸媽還來煩我，但我也什麼屁都不知道！你你你……最好給出一個合理的解釋！可惡！」

　　一個禮拜？我有離開這麼久嗎？

　　更多的疑惑冒出來，但我同樣沒有心力去思考。

　　「喂！在嗎？給我講話啊混蛋！」

　　「……救護車……」

　　「蛤？」

　　「幫……我叫救護車……」我盡全力讓我的聲音大到能讓他聽到。「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