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直到代表晚自習結束的鐘聲響起前，我都跟凜夜在討論要如何真正的跟緋花和好，最終我們決定去平溪的時候，徹底執行安排的計畫。
凜夜由家裡人載走之後，我則是一個人踏上歸途。
高中離我家步行約二十分鐘的距離，像這種時間我會選擇走路回家，早上想偷懶的時候就會改搭捷運。
即使是鄰近夏天，入夜之後的台北，溫度也會開始驟降。
平時人來人往的街道，在這個時間點也不會有太多人逗留於此，配合上刺骨的寒風，更是讓這條馬路顯得淒涼。
此時的我，卻不覺得消沈、哀傷，更多的是解決事件之後的滿足感。
在今天晚自習的時間，我理解了凜夜這兩天一直暗示我的事情，也終於搭建起可以供雙方通行的橋樑，雖然我們認識有三年之久，照理來說友情早已穩固，沒想到還能使友誼更進一步，昇華成不是家人卻勝似家人的境界。
懷揣著這樣溫暖的想法，我的腳步也不自覺輕快。
在靠近家裡的時候，我發現一個熟悉的身影正依靠在路邊的機車上。
或許是剛運動完，能看到緋花髮稍的汗水，配上讓純白且豐滿的大腿展露出來的黑色短褲，上衣則是灰色的套頭外套。
我也注意到緋花手上拿著可以讓我的危險感知器大聲鳴動的物品。
沒錯——就是一大袋全聯生鮮食品。
看到這些食材，就像看到硝化甘油沒兩樣，我突然升起懼怕的心情。
「緋花。」
「你回來了！」
看到我的身影，緋花朝我跑過來。
雖然這麼想很不禮貌，但緋花身上的焦糖香乘著風迎面向我吹來，甜膩的氣味令我忍不住懷疑是不是每個女孩子身上都有獨特的味道。
「妳今天工作結束了嗎？」
「剛結束！那個⋯⋯小極你吃宵夜了嗎？」
緋花抬起手中的袋子讓我看到內容物。
琉瑯滿目的食材，我只覺得危險性大幅上升。
「我幫妳拿，我們先上去吧。」
「好！」
趁緋花走在我前面哼歌的時間，我打開袋子迅速確認的一下食材。
（呼，好像沒有特別奇怪的東西，但保險起見，絕對不能讓緋花做菜。）
到家之後，我先請緋花坐在沙發上。
「緋花，要喝咖啡嗎？」
「要！我要加糖！」
到剛剛為止，緋花雀躍的心情全部表現在臉上，難道是工作上發生了什麼好事？
「緋花，妳的心情好像不錯？」
因為家裡沒有白糖，所以我只能用家裡唯一的糖果代替，我將裝著糖果的罐子和咖啡一起端到桌上。
我還沒坐下，緋花已經塞好幾顆糖果進嘴巴裡，她一臉幸福的樣子，我忍不住想到過去的那個事件。
因為一張糖果紙而引發的腥風血雨，不是我在誇張，要是真的走錯一步的話，一定會上社會新聞。
但是緋花著急的要說什麼話，轉移了我的思緒。
「鋼鋼趣戀席眼細了！」
「等等！緋花，妳先吃完再說，我完全聽不懂。」
從能理解的部分來判別，我好像聽到類似演戲的詞語。
難道緋花要轉戰戲壇了嗎？不對，應該沒那麼誇張，緋花都還沒正式出道，大概是才藝練習那一類的東西吧？
等待緋花的期間，我拿起咖啡先品嚐了它的香味，一股濃厚的焦糖混合巧克力的香氣，喝下咖啡我沒有馬上吞下，在口中分泌了一些口水，享受入喉之後完全不同的層次感。
緋花把糖果咬碎之後才迫不及待的開口說道。
「剛剛經紀人說，我接到一部戲的邀約，雖然只是戲份很少的女配角，但還是要我好好練習！」
「真的嗎！所以妳今天才會穿適合活動的衣服啊！」
「對，我想說結束之後可以順便去跑步，最近好像吃太多了⋯⋯」
三十秒前還舉手歡呼的緋花，現在卻摸著自己的肚子，一臉陰暗的說。
「哈哈，為了表示我的支持，今天就讓我來料理吧，我會特別煮熱量低一點的東西。」
我藉機將煮飯的責任搶過來，以免發生昨天的憾事，另一方面，我是真的想為緋花做一些事來慶祝，能得到這個機會肯定是相當難得的，不論要我做什麼事，我都必須幫上緋花。
「好，我想在旁邊看⋯⋯可以嗎？」
「當然可以。可是只能看喔？我怕妳受傷。」
我重複叮嚀緋花，畢竟緋花的特殊能力，光是碰到就會發動。
「好，可是我還有一件事想要拜託你。」
「怎麼了？」
「可以陪我練習嗎！」
「練習？是指演戲嗎？」
「是的，但不是太難！只要看著我就好！」
「好⋯⋯等我們吃完飯馬上開始嗎？」
「摁摁！」
緋花點點頭，我也把這個動作當成訊號，將咖啡一飲而盡後，起身到廚房準備宵夜。
剛剛把食材放到冰箱的時候，我就大致掌握緋花購買了什麼東西，加上要配合減肥的話，沙拉應該是個好選擇。
腦袋大致構思需要用到的食材後，我開始前置作業。
說起來也不是很困難，只要把雞胸肉煮熟之後撕開，再把蔬菜水果擺放整齊就好。
我燒了一鍋水，接著開始切番茄。
因為是聖女小蕃茄，所以只要把蒂頭拔掉，在剖半切開就可以大功告成。
雖然是很簡單的動作，我卻覺得壓力山大，要說為什麼⋯⋯
「緋花，怎麼了嗎？」
「別管我沒關係，我只是在紀錄。」
不知道什麼時候，緋花戴上疑似學習用的眼睛，手裡還拿著筆記本抄抄寫寫，而且一直在我身邊晃來晃去，讓我還要分心注意她的動向。
「妳想試試嗎？」
不知道那根筋不對，我竟然想讓緋花拿刀，她應該不至於把自己的手指切掉吧。
「⋯⋯」
緋花用力的點點頭，我讓出一個位子，讓緋花站到砧板前。
明明只是拿起菜刀，我卻屏氣凝神，以防等等出什麼意外。
沒過多久，我發現一件事，緋花並沒有做出任何危險的行為，就只是單純的笨手笨腳。
她光是連對準番茄，然後切下去都重複好幾次，才在上面畫出淺淺的一刀，而且拿刀的手勢跟扶住番茄的手法都相當拙劣。
「我教妳，不要嚇到喔。」
「好。」
我從緋花後面伸出雙手，握住她的手之後，將它們擺放成的正確姿勢。
「小小小、小極？」
「怎麼了，妳的手要這樣放才不容易切到。妳有在看嗎？」
「有⋯⋯」
「對，這樣沒錯，左手像貓掌一樣扶著番茄。」
「這樣對嗎？」
「然後握菜刀的手不要太僵硬，用菜刀本身的重量去切就足夠了。」
「喔——喔——！！切下去了！」
「恭喜！」
興奮的緋花轉過頭來看我，黑中帶有一絲湛藍的瞳孔就近在眼前。
我發現她戴上眼鏡之後，眼睛變得更加明亮，本來就充滿魅惑的面容，也在眼鏡的幫助下，添增猶如女教師般，幹練的氣息。
況且為了教緋花切菜，我幾乎是貼在她的身體上，剛剛沒注意還沒事，現在意識到就一發不可收拾，緋花富有彈性、圓渾的屁股正向我強調它的存在感，背後的柔軟也跟我的身體完全不同，好像全身都是棉花做成的一樣。
「那⋯⋯那個⋯⋯」
緋花的耳根子迅速變紅，連講話聲音也變得忽高忽低，我同樣不遑多讓，感覺我的臉頰正在發燙。
正當我想趕快把手縮回來結束這場尷尬，緋花卻緊抓住我的手不放。
「再一下就好⋯⋯」
「摁。」
「小極，謝謝你。」
緋花富含感情的注視著我，她的想法透過眼神傳遞到我的腦海，彷彿將彼此最赤裸裸的一面展現出來，我跟緋花交流著許多用言語無法溝通的事情。
「不會，這都只是小事而已。」
「我一定會更加努力的，你等我。」
緋花瞇起雙眼，濃密的睫毛正吸引著我的目光。
柔軟的紅唇也因為緊張而變得乾燥，抬起頭的緋花，似乎正在等待我的首肯，好像只要我同意，就能得到這個世界上最珍貴的寶物。
我的手微微顫抖，不擅長這種事的我，這樣真的好嗎？
明明還沒有和好，卻要乘著這股激情做出這種事⋯⋯
想到這裡，我的身體不自覺動起來。
「緋花，對不起⋯⋯」
我把手抽離並反射性道歉，我不清楚緋花是不是有那個意思，或許是我自作多情，但愧疚感依然向我襲捲過來。
「啊，那個！我先去客廳好了！」
由於我的動作回過神的緋花，丟下菜刀抱著雙頰就從廚房跑出去。
剩下我一個人，所以我加快我的手腳，把雞胸肉煮熟之後切成小塊狀，加上生菜、番茄、玉米，最後調了一個熱量極低的蔥油醬。
「來了。」
我把沙拉碗及醬汁端上桌。
經過剛剛的獨處，沸騰的腦袋冷卻下來，雖然跟凜夜的作戰計畫要到下下禮拜才能進行，不過這段時間我也不能虛度，凡事都要多加嘗試看看。
我把叉子遞給緋花之後，她一臉幸福的享用起來。
「番茄好甜！雞胸肉也好好吃！」
「這裡還有醬，可以沾著吃。」
「加醬之後，變得完全不一樣！」
「好吃嗎？」
「摁！好吃！」
緋花就像松鼠，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把大量的食物塞進臉頰裡，她這個吃法跟小時候一樣，完全沒有改變，讓每次擔任廚師的我，都能感到極大的滿足。
而且唱歌時緋花的神采煥發，與現在猶如小動物的模樣形成強烈的對比，我不敢說那一邊更好，但能肯定的是，這兩邊都是緋花真正的姿態。
「對了，能問問妳今天凜夜說了什麼嗎？」
「咳咳咳——」
「妳沒事吧？」
聽到我的話，緋花因為驚嚇而嗆到。
我把水杯移到緋花伸手可以拿到的位子，她艱難的喝了一口，嗆咳才逐漸停止。
「那個⋯⋯這是秘密⋯⋯」
緋花用手背擦著眼淚的同時，邊對我說道。
「那我換個問題，緋花的夢想是什麼？」
想到今天與凜夜的談話，這個話題或許可以成為讓關係進展的關鍵話題。
我也可以趁這個機會更了解緋花，畢竟我們距離上一次討論這件事，至少經過九年。
「我的夢想嗎？」
緋花沒有表現任何遲疑，彷彿對這個問題的答案早有預備。
「我說了你可不能笑我喔。」
她把自己的食指放在大腿附近繞圈，視線完全看著斜下方。
緊張的氛圍也傳染到我身上，依照緋花的個性總不會說出太不切實際的夢想吧？
「我想要你重新認識緋花⋯⋯」
「重新，認識緋花妳？」
我頓了一下才理解緋花口中的夢想，依份量來看，充其量只能算是願望吧。
不過緋花以夢想的形式說出，就代表這件事對她來說有極大的意義。
「對⋯⋯很奇怪吧。」
「不會啊，我反而覺得這是件好事，但妳跟我是一樣的想法嗎？」
「我不知道，我只是覺得，和好的速度有點太快了⋯⋯」
「其實——我也是這麼想，我從早上就在煩惱這件事了，只不過不知道從哪裡提起。」
對不起凜夜，我們的計畫可能要被打亂了，緋花的提案實在是太有魅力，導致我完全不容拒絕，要是我能像跟妳一樣，徹底把話說開，我們一定能重新互相理解。
「嘿嘿，還好我說出來了！」
「那——妳想要我怎麼重新認識妳？」
「第一點是——小極是不是把我想的太美好了？」
「我有嗎？」
想起這兩天的經歷，起初我也對和好這件事極度抵觸。
但那個為我打抱不平的姿態與依舊溫柔的氛圍，令我卸下高築的心牆。
「有的，你看昨天，我已經對第一次見面的人抱有惡意，也只能煮出像是爛泥的東西，甚至還會害你流淚。這樣的我真的有那麼好嗎？」
「妳以前不就是這樣嗎，雖然我不覺得妳有害我什麼，但妳就是熟悉的那個妳。」
「不是的，那就只能表示我毫無成長而已，明明我都練習那麼久了，還是只有這種程度，況且昨天去錄音室的時候⋯⋯」
「錄音室⋯⋯？」
昨晚在錄音室，我醜態盡出。
竟然對認真追求夢想的緋花升起嫉妒的情緒，最後還是靠緋花才讓我從谷底振作起來。
這樣看下來，我才是讓這段關係蒙上陰影的人。
「其實我昨天帶小極去錄音，單純是想讓你看看，我變得有多厲害⋯⋯我很差勁吧？明明沒有小極，我也不可能走到這個地步⋯⋯」
「我也一樣啊——最初我連妳的名字都不願意提到，昨天在學校也一直在考慮要不要跟妳和好，去錄音室的時候還影響錄音。更過分的是，我打從心底嫉妒妳的成就。」
醜陋的自我批鬥大會到了最後尾聲，我們把這兩天懷揣的心情全部向彼此傾洩，試圖在一片混沌中找到能攜手同行的道路。
「原來當初還有這種事。但是，不對喔——你沒有錯，追根究柢都是我害你的。」
追根究柢？
從跟緋花相遇開始，一連串的記憶像是幻燈片在我腦海快速播放，因為翻換太快，導致我的腦袋隱隱作痛。
五年份的回憶一次爆發，從第一次相遇、街頭表演、錄製單曲、與家人爭執、一起吃飯、談論未來的夢想、開啟頻道、一起挨罵、參加歌唱比賽、一起仰望星空，直到最後——一個由鮮血及悲劇組合的畫面。
回想到這裡，我頭痛欲裂，上衣也被大量的冷汗打濕。
「小極！」
啪嗒的腳步聲逐漸遠離。
不要——我真的不想這樣——我不想再被自己的情緒掌控——我要跟緋花和好——我想跟她們兩人繼續站在一起——要是過不了這關，我們是不是就會形同陌路——所以，不行——
我盡全力壓制住各種情緒，無論悲傷，又或者是憤怒，甚至是憎恨。
找出在心中引發滔天洪水的源頭，並緊緊關上開關，唯有將一切我不願產生的負面想法捨棄掉，我才能以真正的自己面對緋花。
漸漸的，剛剛還狂亂不安的心情變得安定，我的視線開始能聚焦在拿著藥罐的緋花身上。
「緋花——」
「對不起，你又因為我⋯⋯」
「我沒事，讓妳擔心了。」
「緋花，我知道妳的主張了，我也釐清過自己的想法，但我果然還是想跟妳和好。」
「就算我會一直害你流眼淚，也可以嗎？」
「可以。」
「就算我是一個難搞的女生，也可以嗎？」
「可以，只有緋花我接受。」
「摁！啪！啪啪啪啪啪！」
「緋、緋花？妳瘋了嗎？」
為什麼我會這樣說，誰叫緋花連續賞了自己好幾個巴掌，白皙的臉頰都留下紅通通的巴掌印。
「沒事，我也該振作起來了！趕快來練習吧！」
「⋯⋯ 喔、喔——」
我發出了毫無意義的加油聲，看到緋花拿起沙拉碗，用力的把食物送進自己的嘴巴，我決定把結論保留到送緋花回家的時候。

「就不能不要走嗎？」
少女苦苦哀求的神情，就連神佛都為之動容。
面對這種情形，我也只能照實回答。
「還有更重要的人在等待我拯救，抱歉。」
「我們還能見面嗎？——」
「一定可以的，有緣再見！」
我露出潔白皓齒，向少女比了一個讚。
以這句告別作為結束，練習也到此為止。
緋花發出熱烈的掌聲，她兩眼放光，興奮的像是孩子一樣。
「小極！太適合了！好帥！」
我搔了搔臉頰，即使走過那麼多修羅場，要我擺出帥氣定格姿勢，還是有點太中二了。
「妳接到的戲原來是英雄片啊？」
我默默恢復原本的姿勢，因為羞恥心導致我現在只能萎縮著身體，要是有個洞的話，我馬上就想鑽進去。
「雖然只是配角，但也可以算是那一集中很重要的登場人物，經紀人要我好好練習！」
不難想像那位幹練的經紀人會提出這種要求，雖然很想繼續幫助緋花，但我還能撐幾次而不人格崩壞⋯⋯
不過說實話，好像只要突破這層心理障礙，這股中二的感覺還挺上癮的⋯⋯
「要再練習一次嗎？還是今天先到這裡？」
我向還陶醉在戲劇餘韻中的緋花發問。
「今天先這樣好了，不過——小極你有考慮來應徵我們的男主角嗎？」
「這，我不適合啦，演起來綁手綁腳的，而且我也沒接受過任何訓練。」
「可是真的很適合！況且你本來就是英雄啊，你明明就常常擺出一些很帥的動作。」
「等等⋯⋯妳好像說出我忽視不了的話，妳說——我常常擺出中二的姿勢？」
「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嗎？」
「當然，我怎麼可能忘記。」
「那你還記得你說了什麼嗎？」
「我記得是——妳唱歌很好聽，不應該只待在鐘塔裡。——這句話吧？」
我不可能會忘記這段記憶，這同時也是我踏出轉變的第一步。
「你還有比一個很帥氣的動作，你忘了嗎？」
「這——我好像沒什麼印象⋯⋯」
「我做給你看——妳唱歌很好聽，不應該只待在鐘塔裡。」
緋花站得與肩同寬，一手用食指比我，一手用大拇指比後方，臉上還掛著不可一世的笑容，語氣也相當肉麻。
「啊啊啊啊啊！！」
「順帶一提，小極你平常就有這種耍帥習慣。」
「我會改的！所以別再說了！」
為什麼會有這種動作，我也不知道。
但我猜測是要給自己力量吧，以前的我實在說不上是一個有自信的人。
「其實不改也很好喔！你在我心目中，一直都是英雄般的存在。」
我是緋花的英雄嗎？假如是真正的英雄的話，是不是就不會選擇逃避了。
「好拉，別消沈了！我差不多要回家囉，我的英雄大人。」
聽到關鍵字，我也不得不從黑暗中挺身而出。
既然四年前的我逃走了，為了緋花，為了凜夜，更為了現在的自己，我也應該要像個英雄一樣，決斷出自己的想法。
「等我一下，我先洗碗。」
「啊，讓我幫忙吧，洗碗我還是可以的。」
「確定嗎？」

我整理好緋花留下的殘局之後，拿上鑰匙跟錢包。
「緋花，走吧。」
「好⋯⋯」
往緋花家的路途只有短短五分鐘，我也必須在這時間內闡明自己的想法，雖然大概一句話的時間就夠了。
心裡該做的準備也已經完成，該了解的心意也確實接受到，假如這些條件都具備了，我還止步不前的話，那就無話可說了。
夜晚的空氣少了一絲喧鬧，空曠的馬路也讓心態上多了一些餘裕。
「緋花。」
被我叫到名字的緋花，似乎知道我接下來的話語，她用宛如遇見英雄般崇拜的眼神看著我。
「四年前，我逃走了，老實說直到再次與妳相遇之前，我都認為我們的緣分已經就此中斷。
「但是，我不會在逃走了，不論過去、現在、未來，我都不想在逃避。
「就算要苦苦追趕也好，受盡磨練也罷，我都會再次站到妳的面前。
「畢竟妳是這麼說的——你一直都是我的英雄。」
說到最後我也忍不住臉紅，剛剛說了一堆中二的台詞，不知道有沒有好好把我的意思傳達出去。
「北極星，謝謝你，我好開心，真的好開心！」
「誒？」
緋花突如其來的舉動令我陷入呆滯。
焦糖的香味撲鼻而來，那股永無止盡的柔軟，正包覆著我的精神，彷彿輕輕一捏就碎的肩膀，緋花的一切正赤裸裸展現在眼前。
被緋花從正面抱上，已經是好幾年前的事，發育飽滿的胸口，變成令人難以忽視的存在。
儘管害羞，我也沒有慌亂的推開緋花，在我的潛意識中，她早已被我定位成與凜夜相同的存在，所以我難以升起其他的情緒，擁有的只有家人一般的安心感。
「我等好久了，這四年，我一直在等待這個時刻。」
「對不起，我回來了。」
「不要在一聲不吭地逃走了，討厭我也可以，怨恨我也可以，但你絕不能逃避自己⋯⋯」
「我知道，我也不想再逃了。」
我緊抱著緋花的身體，從人來看一定會覺得我們是熱戀中的情侶吧。
我卻認為我們已經遠超那種關係，經過這兩天的互動，緋花帶給我許多未曾想過的事物——控制自身的情緒，直視自己的內心，甚至是與凜夜感情的加深，所有事都在往好的方向變化。
「我也是，我再也不想看到你那虛假的笑容了，我一定要更加努力⋯⋯」
緋花的喃喃低語融進我的胸膛裡，導致我沒有聽清楚。
不過這也不要緊，就算闖過這一關也遠遠不是結束，我們之間勢必有更多問題等待我們去解決。
首先第一步就決定是要妥善控制自己的疾病，要是因為我的緣故破壞了凜夜與緋花的感情，那就不好了。
「走吧，時間很晚囉。」
我鬆開緋花的身體，一瞬間，她依依不捨的目光顯露無疑。
我只能把緋花推開並伸出我的右手，她也馬上了解我的意思，把手搭上來。
「嗯。」
潔白如玉的手掌上，沒有一絲傷痕，溫熱的手心附滿一層汗水。
被緋花傳染的我，也感覺全身上下一直冒汗，即使如此，我們依舊牽著手走到緋花家樓下。
到了門口，發現上次的警衛正死死的盯著我們。
「請問您是？」
或許是出於工作需要，他詢問我的來意，我卻從語氣中感到一絲敵意。
「我是她朋友，我要離開了。」
「你們是同一所高中的？」
明明是第一次講話，他的說話方式卻充滿惡意與不耐煩，況且隨意打探別人的資訊，不在警衛的範圍內吧。
但我不想在這邊跟他起衝突，也有可能是我太敏感而已。
「是的，緋花我先走了。」
「好⋯⋯」
她來回看著我跟警衛，隨後轉身上樓。
緋花似乎也不明白，為什麼警衛要對我抱持這麼尖銳的態度。
直到確認緋花上樓，他略帶怒意的說。
「希望你下次不要陪她回來了！我們這裡管制外人很嚴格。」
「我會注意，謝謝。」
我低頭道謝後便離開公寓門口。
這件事在我離開之時，被我一同遺忘在街道上。

從與緋花和好的這天開始，她正式加入我跟凜夜的組合，當我們一起告知凜夜這件事之後，她開心的像隻小貓一樣，瘋狂磨蹭我跟緋花。
一切都相當順利，不論是緋花的家務訓練，又或者是平溪的旅遊規劃，我甚至還煩惱過凜夜的家人會不會突然反悔，導致我要抱著必死的決心去說服他們。
最終到了要出發的前一天，都沒有發生任何需要改變計畫的事，所以我跟凜夜晚自習時用了一些時間確定好明天的行程之後，便開始等待星子七點整的直播。
順帶一提，唯有緋花不在的時候，我們才會觀看直播。
假如緋花有留下來一起晚自習的話，我則會瘋狂的推薦她看星子的精華剪輯。
只不過有一點很奇怪，緋花上次感覺是有聽過星子的，但觀看剪輯的時候卻完全提不起興趣，每每露出有些無奈的微笑，凜夜也會馬上阻止我做這件事。
可是我一定會堅持下去，把喜歡的VT推給其他人，可是作為星粉的基本義務，況且讓緋花接觸星子的話，絕對會對她的工作有幫助，畢竟在歌唱領域，星子也算得上是台灣第一人了。
七點一到，我跟凜夜屏氣凝神的看著直播，今天的主題是情歌歌回，星子會用連續唱一小時，中間完全不休息的模式進行。
打完招呼的第一首歌是——小酒窩。
雖然星子本身的聲線就是甜美的，不過我還是第一次聽到星子唱這種猶如陷入熱戀中的肉麻情歌。
平常的話，則會選擇更加哀傷或者是極具爆發力的歌曲。
聊天室也有相同的看法。
「星子竟然會唱這種傻白萌的情歌wwww」
「我好興奮呀！我好興奮呀！」
「星子加油！！！！」
一如往常的唱功，令收看直播的觀眾得到極大的滿足，正當大家都以為會換回平常的風格，沒想到星子又接連唱了好幾首曲風甜美的情歌。
即使技術再怎麼優秀，但這種展現炙烈感情的歌，實在是沒有辦法一直聽下去。
凜夜也一臉傻眼的表情，接著輕吐一聲。
「笨蛋。」
在我對這句話產生反應之前，我看了一眼聊天室，風向似乎產生不妙的變化，而且能發現有人從中作梗的痕跡。
「星子不要再唱這種傻白萌情歌了，快回想起以前的妳」
「星子是不是正在熱戀中啊？不然怎麼只唱這種歌」
「你別亂說，星子是大家的」
「你不信的話可以加入群組看看，我們這邊都在瘋傳星子男朋友的樣子」
「+1」
「+1」
「+1」
「+1」
「+1」
直播間突然出現大量的「+1」訊息，在事態一發不可收拾之前，星子也不得不停下來澄清。
「星子今天的主題是快樂情歌喔！所以不會有哀傷的歌曲，希望大家能好好享受這次直播！」
星子也迅速設了一個公告。
（星子是不會背叛大家的(ﾉ>ω<)ﾉ）
管理員也發現是重複幾個人在鬧事，把那些人踢出去之後，聊天室又恢復成平常的樣子。
但這件事讓我不禁回想到上週的跟蹤犯，假如被偷拍的女生正是星子的話，經過這幾天的時間，那名跟蹤犯應該掌握到更多資訊了吧。
我隱隱有種預感，這名跟蹤犯似乎會做出令狀況更加嚴重的行為，星子的官方對於事情的處理方式也過於草率，即使有不打自招的可能，也應該會呼籲紛絲不要進行這種行為，設法杜絕這種犯罪以防後患。
星子是夢想，是大家的引路人，一路上星子的言行端正，從不抹黑其他人，這次也極有可能是眼紅的觀眾引起。
「凜夜，妳覺得跟蹤犯真的存在嗎？」
見凜夜沒有回應，我拍了拍她的肩膀。
「嚇！怎麼了？」
「我是要問妳，妳覺得跟蹤犯真的存在嗎？」
「這個⋯⋯應該在吧⋯⋯」
我得到一個與上次完全不同的答案，凜夜的語氣好像在懼怕某種事情。
雖然沒有點進他們提供的網址，但我同樣覺得這快要超出一般鬧事的範疇了。
「妳覺得他們這次會認真處理這個問題嗎？上次好像只是草草發一個公告就算了。」
「應該會認真處理吧⋯⋯」
只見凜夜緊抓著自己的裙子，一臉擔心。
「希望是這樣就好了，星子絕對不要出事啊！」
「北極星！」
凜夜用力地向我揮拳，雖然不會痛，我卻感受到蘊含其中認真的態度。
「怎、怎麼了，妳現在看起來很恐怖喔。」
「你答應過緋花要當她的英雄吧？」
「⋯⋯對啊，怎麼了？」
「要是緋花拜託你幫忙，無論你在哪裡都一定要過去，知道嗎？」
「這是當然的，可是現在講這個也太突然了吧？」
「你答應我就對了！」
「好拉、好拉！妳別搖我肩膀了！」
聽到我的抱怨，凜夜才停下她的動作。
她慌張的樣子，我也不得不正視剛剛說的話，即使我現在不知道凜夜指的是什麼事，但我敢保障，緋花有困難的話，我一定會第一個到她身邊。
——畢竟我都承諾緋花要當她的英雄了。
星子的歌回依舊在繼續，我忍不住想像起要是這種事發生在凜夜或者是緋花身上，那該怎麼辦。
凜夜的話，我倒是不用太煩惱，反而要擔心跟蹤犯的人身安危。
那緋花呢？雖然我平常有在鍛鍊身體，但提到打架，我可是一竅不通，真的發展成要使用暴力解決的階段，大概也只能拼上全力了吧⋯⋯
保護緋花不僅是我的願望，同時也是我被賦予的任務。

時間到了隔天。
年初以來一直是多雨的台北，也在今天展露自己的身姿。
萬里無雲的天空，破除外人對台北這座城市陰暗的印象。
嬌仙欲滴的日日春在街頭巷尾綻放，空氣更是清新的不可思議，好像平常的烏煙瘴氣都是假的一樣。
現在是早上六點，我家門口。
路上只有運動或者是結束晚班正在返家的身影，預定今天要去平溪的我們，決定早上先去攀爬北投知名的龍巖山。
就是星子單曲中——巨龍巖參照的地方，可以說早上就是我跟凜夜期待已久的聖地巡禮。
我在網路上看過照片，那裡確實有一座巨龍雕像，沒有記載是誰放的，更不知道為什麼會憑空出現。
況且路途也真的算不上遙遠，算上等公車的時間，大概只要三、四個小時就能從這裡來回龍巖山。
由於我家附近剛好有公車抵達，所以自然而然的選擇這裡作為集合的地方。
作為一下樓就可以集合的人，我提早二十分鐘就在門口等待，深怕凜夜或者是緋花太興奮而過早出現。
說人人到，一輛加長版的勞斯萊斯停在我家門口。
「北先生，小姐今天就麻煩您看照了。」
陳小姐將雙手疊在大腿，已完美姿勢向我鞠躬，她正是凜夜的貼身女僕，同時也是姐妹一般的存在。
別看陳小姐現在一本正經，自從上次親眼目睹我跟凜夜爸爸大吵一架之後，她就三不五時會纏上我，要我盡情騷擾她。
沒錯，就是盡情騷擾她——
「北先生，嘿嘿嘿嘿嘿嘿——今天要打我屁股，還是臭罵我，我都接受喔！已經等好久了———！」
「太近了！先離我遠點！還有，為什麼凜夜妳一臉像是在看垃圾的眼神！我從沒有聽過她的要求啊！」
硬是把陳小姐塞回車上後，勞斯萊斯才揚長而去。
才一大早，大家的精神也太好了，明明行程都還沒開始我卻感覺身心俱疲⋯⋯
嘆了一口氣，我才認真看起眼前的凜夜。
她將平時散開的長髮綁成馬尾，並從白色的棒球帽穿出。
粉紅色的短袖背心裡頭穿著運動內衣，若隱若現的腹部讓凜夜姣好的身材一覽無遺，配合下半身的黑色緊身褲包裹住筆直卻又不失肉感的長腿。
奇怪了，我看凜夜平常都在暴飲暴食，怎麼還可以維持這麼好的體態？
「北極星，緋花來了嗎？」
「還沒，集合時間還沒到，要先上樓等嗎？」
「沒關係，你看我今天。」
凜夜在我眼前轉了一圈，能看出這套衣服應該是全新的。
「沒想到妳還蠻適合運動風的！」
平常猶如深閨大小姐的凜夜（才怪），捨棄掉平時莊嚴的打扮，轉而換上時下年輕女孩最愛的運動裝。
突如其來的轉變，令熟知凜夜已久的我，也忍不住眼睛一亮。
「當然，我們家可是常常要求我去接受健身教練的指導喔。」
「原來如此，但這套應該是全新的吧，妳會不會太有幹勁了～～？」
「少、少囉唆，我是第一次跟其他朋友出門喔，這樣應該還好吧？」
「好、好，我知道了，別一早就發那麼大的脾氣。」
「少來了，你身上那套也是全新的吧，吊牌都還沒剪！」
「唔⋯⋯奇怪，我明明就檢查過了！」
我趕緊翻找身上的吊牌，終於在褲子旁邊發現，我把它扯下來放進口袋。
「看起來你也是蠻興奮的嗎！」
「別吵，我也是第一次跟其他朋友出門啦！」
聽到我說的話，我們忍不住笑了起來。
看來我們兩個都挺期待與緋花一起出遊的，而且行程是我們三個人決定出來的，絕對能留下美好的記憶。
「你應該有帶禮物吧？」
「這是當然的，我逛了很久才挑到差不多款式的。」
「有用盒子裝起來吧？不會因為跌倒就壞掉吧？」
「別擔心，我都包裝好了，就只差送出去。」
「那就好！這很重要喔，絕對不要再弄壞了！」
「當然，能不能真正和好就看這次了。」
今天最關鍵的步驟就是放完天燈後，將緋花一直珍視的髮夾，重新送給她。

「小極！凜夜！我來了！！！」
朝我們大喊的正是緋花。
米色的漁夫帽與緋花的棕髮成為最佳對比。
純白的長T遮掩住下半身的黑色真理褲，由於衣服太寬鬆，導致乍看之下沒有褲子的存在。
即使如此，也能看出飽滿的身材正從衣服底下彰顯自己的存在。
綠色的長襪上還有一隻狗狗的圖案，與緋花平常給人的形象完美契合。
「早安！」
我揮手向緋花打招呼，我以為她也會回應我時——
「凜夜！凜夜！我吸！凜夜好香！！」
緋花馬上抱著凜夜，盡情的互動起來。
「啊啊啊！好近！好熱！北極星，你也別露出一臉死而無憾的樣子！」
「實在是太謝謝妳們了⋯⋯」
我雙手合十，一早就能看見這麼美妙的畫面，除了兩個美少女抱在一起以外，更重要的是她們兩個是朋友啊！
「你們等很久了嗎？」
「沒有，還有妳的手不準再過來了！」
「其實集合時間還沒到，公車也還有三十分鐘左右。」
我查看了一下公車APP回答道。
「⋯⋯那我們先去吃早餐，可以嗎？」
緋花邊拉扯凜夜衣服邊向大家提議，好像還能聽到她肚子咕咕作響的聲音。
「你們是說早餐店嗎？」
凜夜一臉不可置信的說著。
「「對啊⋯⋯怎麼了？」」
我跟緋花異口同聲回答道，由於凜夜散發的威壓，我們都不敢胡亂回答。
「我要去！我以前都沒去過！」
「凜夜以前沒有去過早餐店嗎？」
「呼喵～～？我有去過喔，只是很久沒去而已哈哈⋯⋯」
或許是不想讓緋花覺得兩個人差距太遠吧，凜夜硬著頭皮說謊。
看到凜夜逞強的樣子，我好想捉弄她啊！
「還是來我家吃好了，畢竟早餐店的東西沒這麼營養嘛。」
「摁摁，我還可以順便展露我的廚藝給凜夜看！」
「等、等一下！為什麼不去早餐店就好！」
「咦，可是早餐店衛生壞境很差喔，妳應該不習慣吧。」
緋花驚訝地看著我們兩人的互動，我向她眨眼後，她才了解我的意圖，於是我跟緋花作勢要往我家走。
「等、等一下！」
「凜夜快走吧，不然等等趕不上公車。」
「拜、拜、拜託⋯⋯我想去早餐店看看⋯⋯」
凜夜低著頭，一臉快要哭出來的樣子。
「凜夜。」
「怎麼了⋯⋯」
「在我們面前不用偽裝，我們是夥伴對吧？」
我把手放在凜夜的頭上摸了起來。
「對啊！凜夜！妳這樣太見外了！」
緋花也把自己的下巴頂著凜夜的頭頂摩擦起來，另外兩隻手還趁機品嚐凜夜的全身上下。
「啊啊啊啊！！你們好討厭！你們最討厭了！！」
「是傲嬌呢。」
「沒錯就是傲嬌！」
「你們兩個！！」
「「好痛！！」」
凜夜用力跳起來猛撞緋花下巴後，在馬上咬住我伸出來的手。
「快點，走吧！」
「「是⋯⋯」」
我們享用完早餐後，順利搭上公車來到登山口附近的站牌。
從木牌捷運站出發，往陽明山的方向上山大概半小時就到了。
在早餐店的時候，我還發現緋花跟凜夜的食量都大的驚人，依剛剛來說她們至少都吃了超過我兩三倍的份量。
這應該算是對她們兩個人的小發現吧，而且她們吞下去的食物就像進了黑洞一樣，完全看不到她們的小腹有任何突出。
北投的群山終年雲霧繚繞，並不是因為這裡海拔有多高，而是這個地方盛產溫泉。
刺鼻的硫磺氣與蓊鬱的樹木形成這裡特有的風景線，往山下眺望，似乎還能看到捷運站與我們就讀的高中。
俯瞰這附近地勢最高的地方，則是能發現文化大學的體育館，屹立在山坡上。
（北極星那首歌中，少女也是俯瞰這座星火點點的城市，絕望的走上前往龍巖山的登山口。）
「凜夜，我們正走在前往巨龍巖的路上喔！」
「是啊，怎麼辦，我好像有點想哭了⋯⋯」
「你們太誇張了啦～為什麼要這麼感動？」
「緋花，這妳就不懂了，這裡可是我們這些星粉的聖地喔。」
「我同意北極星的話，就算家裡管的這麼嚴格的我，也是對這裡擁有無限的嚮往喔。」
「你們就這麼喜歡星子嗎？」
緋花停了一步，才朝走在前面的我們大喊。
「「當然了！」」
「這樣啊⋯⋯嘿嘿⋯⋯太好了。」
「緋花！別傻笑了！不等妳囉！」
「啊！等我啦！」
路程不算遙遠，海拔差距也不大，因為常有人拜訪，所以步道也相當好走，約莫三、四十分鐘我們就走到巨龍巖面前。
當踏上巨龍巖所在的平台，眼前的景色為之轉變，高聳入雲的樹木如同碰到結界，被阻擋在外。
空闊的地面上沒有任何植物或者是生物，巨龍巖威嚴的形象更是難以想像是人類雕刻出來的。
彷彿從亂石崩雲中誕生，光是站在它面前，就能感受一股古樸的氣息。
幸運的是，倒沒有發生像是MV裡，向巨龍巖祈求後，一眨眼就到它面前這種事。
「妳們相信嗎？傳說向巨龍獻上一切的話，就可以得到一個可以實現任何願望的機會。」
被巨龍巖震懾的我，忍不住脫口說道。
這個軼聞是我在網路上查到的，而北極星這首歌也借用來作為歌曲的背景。
不過相互牴觸的是，既然都要獻上自己的一切了，那應該也包含生命吧？但命都沒了，去渴求那個心願又有什麼用呢。
聽到我的問題，凜夜率先開口。
「我現在也不需要了。」
她看了看我，隨後也注視一旁的緋花。
「也是，那我大概也不需要了。緋花妳呢？好像很困擾的樣子。」
只見緋花站在巨龍巖前方，若有所思的樣子，我也不知道該不該繼續出聲打擾。
就在此刻，劇烈的強風從緋花身邊向我們吹來，空氣突然沈重的完全無法呼吸。
也許是幻覺，明明緋花還在眼前，我卻感覺她的身體變得透明，好像下一秒她就會徹底從世界上消失。
「緋⋯⋯花⋯⋯！緋⋯花⋯！緋花！緋花！」
我呼喊起緋花的名字，有種預感，要是不快點，就來不及了。
「啊⋯⋯？」
重新擁有實體的緋花，跌坐在地板。
「妳沒事吧？還能站起來嗎？」
「⋯⋯我剛剛？」
「妳剛剛差點消失了，妳知道嗎？」
「⋯⋯⋯⋯」
緋花搖了搖頭，好像對剛剛發生的事件一無所知。
我也在懷疑是不是自己產生錯覺，才看到這種超乎現實的事。
「凜夜，妳有看到什麼嗎？」
「沒有，我注意到的時候，緋花已經坐在那裡了⋯⋯」
綜合起凜夜的話，果然是我看錯了嗎？
所以緋花是身體不舒服才導致站不穩，還是我本身也有些問題⋯⋯？
不管怎麼樣還是先下山好了，假如要去醫院的話，還是回市區比較方便。
「緋花，還能走嗎？」
「腳⋯⋯動不了，我想要休息一下⋯⋯」
「我揹妳吧。」
我蹲在緋花面前，示意她快點上來。
「誒⋯⋯可是我早餐吃很多⋯⋯會很重喔⋯⋯」
「不會拉，快點。」
「太重要跟我說喔，我可以下來走⋯⋯」
「別擔心，我平常都有在鍛鍊的，妳看。」
「啊！！！這樣很危險！」
我揹著緋花跳了幾下，說真的緋花看起來全身上下都相當飽滿，卻沒想到她的體重壓在我身上，我完全沒有任何感覺。
就像小時候，緋花玩得太累，我揹她回家一樣。
「凜夜，不好意思，先下山可以嗎？」
「嗯，我幫你們拿包包吧，這樣你才不會這麼累。」
「好，麻煩妳了。」
「凜夜⋯⋯謝謝妳⋯⋯」
「傻瓜，妳害我很擔心。」
「我沒事⋯⋯只是有點暈眩而已。」
「我等等請醫生來幫妳看一下，好嗎？」
「好⋯⋯」
到登山口之後，凜夜家的車已經在外頭等待。
我把緋花抱上車，讓凜夜家的專屬醫生檢查身體，這段期間我跟凜夜在路邊閒聊。
「凜夜，我剛剛看到緋花的身體變透明了⋯⋯」
「我只看到原本站著的緋花，突然跌坐在地板。」
「我應該不可能看錯，緋花那時候也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但那個傳說只是謠言吧？根本沒有任何人能夠證實。」
「妳不覺得是實現願望的人都消失了嗎？」
由於我的猜測，凜夜也不禁疑惑。
「那為什麼我沒看到變透明那件事。」
「這⋯⋯我也不清楚——但我真的隱約感覺緋花會消失在世界上。」
「假設緋花那時候確實是在向巨龍巖祈求，那她的願望又是什麼？」
凜夜提出一個我從沒想到的問題，足以貢獻出自己生命也要完成的願望，眼下的緋花還有必要這麼做的理由嗎？
我不清楚，即使我們無話不說，也不可能知道緋花所有的心思。
「我們改天再問緋花吧，今天不適合。」
「嗯，我去問一下情況怎麼樣，假如沒事的話，我直接請司機帶我們去車站。」
「這樣也好，可以讓緋花在休息一下。」
經過醫生的檢查，緋花的身體並無大礙、在車上休息一下之後，我們決定直接前往台北車站。

坐上平溪線的火車，我們第一站決定在十分下車。
這裡的火車軌道與民宅比鄰而居，剛啟動的火車旁邊還能看到許多小朋友正追著奔跑。
對於這種從未見過的事物，我們的眼睛都為之一亮，除了邊替他們擔心以外，還能感受到與城市人完全不同的純真。
這裡沒有密密麻麻的大樓，更沒有生活節奏快速的生活，路上的行人絲毫沒有急匆匆要去哪的感覺。
在這裡我們的腳步也不自覺慢了下來。
「雖然陽明山很美，但這裡更有人的味道。」
凜夜摸著寫有「靜安吊橋」的牌坊，並望向連結這兩端的吊橋。
「我跟緋花長大的地方也是差不多的感覺。人與人之間都很靠近。」
雖然也有不好的回憶，但這的確是一種懷念的氛圍。
「我記得那時候光是在菜市場唱歌，都可以讓一群人圍觀加油。」
緋花也想起那段東奔西跑的時光，她率先踏上吊橋，我們也緊跟其後。
「沒錯、沒錯，包含我在內，很多人都在好奇到底是誰每天都在練唱，街頭巷尾還掀起一股一定要找出她的熱潮。」
「太誇張了拉，而且要是沒有大家的加油，可能也沒辦法那麼輕易說服爸爸。」
「真的很驚險，危險程度絕對不亞於去凜夜家拜訪。」
「我該從哪裡吐槽起⋯⋯但我家爸爸應該沒那麼恐怖吧？」
「才怪，每次我大喊放你們女兒自由的時候，他們的眼神都像要把我殺掉一樣。」
「這應該是小極的問題吧⋯⋯」
「這絕對是北極星的問題！」
「喂喂——妳們別聯合起來損我啦！」
「噗哈哈哈——緋花我們先走，我想跟妳單獨聊聊～」
「摁，小極，我跟凜夜先過去喔！」
「別在吊橋跑啊！很危險！」
即使吊橋看起來能承載車子的重量通行，但與地面的落差還是讓我擔心起緋花的安全。
我突然想到昨天凜夜說的事。
（要是緋花拜託你幫忙的話。）
我忍不住想像起目前最壞的結果⋯⋯
等等——要是什麼每件事都那麼悲觀的話，緋花肯定會被我禁止出門。
但莫名生出的這股危機感，又不容我輕易忽視，彷彿接下來一定會發生某件事，我的神經不得不緊緊上了發條。
穿越吊橋再步行約四十分鐘，會到達台灣落差最大的瀑布——十分瀑布。
從天上落下來的水，讓激起的水面看起來猶如沸騰一般，磅礡的氣勢讓頭一次見到瀑布的我們震懾不已。
即使影片中的尼加拉瀑布也絲毫不遜色，但實際站在面前，那種可以將渺小的我們吞噬的宏偉，同樣令我們動彈不得。
跟著步道前進，可以環繞瀑布各個角度，從正面一直到產生瀑布的源頭，我們替各自與瀑布留影之後，決定結束十分的行程，前往菁桐並在那邊吃午餐。

菁桐火車站是民國七十年代的建築物，在各大車站都已經翻新過的歷史中，這裡的時間猶如凝固了一般。
由木頭構成的車站主體，紅磚堆疊建造的白牆，上面還攀附了各種雜草與藤蔓，充滿懷舊感的車站，也讓它成為偶像劇最愛的取景地點。
沿著菁桐老街前進，隨處可見的祈願竹筒掛在牆面上，長滿青苔的遮雨棚與喜氣洋洋的燈籠形成新舊的對比。
玲琅滿目的小吃攤出現在視野中，雞蛋糕、蚵仔煎、香腸，每樣小吃都強烈勾起我們的興趣。
「北極星你看，竟然有卡通造型的雞蛋糕，而且還有傳說中的蚵仔煎！這個難道是大腸包小腸嗎？」
凜夜像是人類發現新大陸一樣，在這個嶄新的世界中接受與先前完全不同的文化衝擊。
「想吃的話都可以買一點，大家分著吃。」
「小極，我想去買雞蛋冰。」
「好，我陪妳去買。凜夜在這裡等我們！我們去買雞蛋冰！」
把隱藏在巷弄裡的雞蛋冰買到手之後，我們與凜夜會合，短短的時間她手上已經出現好幾袋食物。
雞蛋冰顧名思義是由於外形像雞蛋而得名，最正統的吃法就像我們這樣。
「「好冰！」」
一口氣將整顆雞蛋冰含入口中，接著感受嘴巴被冰結的陣痛感，藉由口腔的熱度把雞蛋冰一絲絲融化後，品嚐它的滋味。
「我這裡還有其他食物可以中和一下喔！」
「凜夜，妳是不是買太多了⋯⋯」
「應該不會，我跟緋花可以吃完，對吧？」
「摁摁！」
緋花嘴巴已經塞滿整隻魷魚，只能聽到她發出嚶嚶的聲音。
「我們去老街外面吃好了，菁桐派出所那邊好像有位子可以坐。」
「好！」
「摁摁——摁摁摁！！」
我們來到菁桐老街外面，這裡有一個形狀類似天燈的建築物，原本是作為派出所，但現在變成遊客中心及娛樂的地方。
在那邊寫下自己的願望之後，可以將其投影到建築物表面，營造出天燈將心願帶到天上的動態感。
「北極星，我們也去寫心願。」
「可以啊，但是稍微等一下緋花吧。」
聽到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緋花從食物堆裡抬起頭。
「怎麼了？嚼嚼嚼————」
「緋花⋯⋯妳不是在減肥嗎？」
「剪肥得市夏刺再說。」
「不準吃了！」
我一把搶過緋花手中的食物。
「嗚嗚嗚嗚———曉集七赴我！！！」
「吞下去再說！」
緋花快速吞下口中的食物，並吸了一大口飲料，像是滿足了一般。
「呼———小極欺負我！！」
「妳的嘴角還有醬汁⋯⋯一點說服力都沒有⋯⋯」
緋花真的有自覺自己是偶像嗎？
不然怎麼一點形象都沒有照顧到，還是我標準太高？
要是每個人都用星子來衡量的話，就太過分了。
畢竟星子可是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女啊，光是一顰一笑就能吸引大量的訂閱。
但眼前慌忙在包裡尋找衛生紙的緋花，我卻覺得這樣也不錯，這就是最真實的緋花，而不是包裝出來的。
「好了嗎？」
「好了！」
等緋花打理好自己的儀容後，我們進入天燈裡，考慮到晚點放天燈可以寫自己的願望，經過思量後大家一同寫下——願我們都成為不會騙自己的人。
這句話有兩個意思，第一個是不會騙自己，另一個則是不會騙「自己」。
下一站到了菁桐煤礦園區。
如同某部電影一樣，我們三個人走在軌道上，緋花當頭，中間是我，後面則是凜夜。
像走平衡木一樣，我們搖搖晃晃的前進，卻始終沒有從軌道上摔下來。
「小極、凜夜，你們覺得寫在天燈上的事一定會實現嗎？」
緋花望著遠方鮮紅的燈籠邊向我們提問。
「沒有什麼事是一定的，我也從沒想過我可以自由自在的走在軌道上。」
凜夜奮力的伸出雙手平衡，彷彿只要掉下去就算輸一樣。
「我也不知道，總覺得只要足夠努力，應該很多事都可以解決吧？」
「但總會有種神秘力量可以幫助願望成真吧，比如說早上的巨龍巖。」
「我只相信自己、北極星、還有緋花妳。」
「緋花妳早上是不是⋯⋯？啊————」
提到巨龍巖，我忍不住想提問早上發生的事，卻被凜夜狠狠掐了手臂。
「怎麼了？」
「沒事，我只是覺得放天燈固然有他的傳統意義存在，但更多的應該還是要靠自己去爭取。」
「假如自己爭取不了呢？」
「那妳還有我跟凜夜。」
「你們也沒辦法幫忙呢？」
「我們一定會想出辦法的，所以儘管來找我們！」
看到我自信滿滿的樣子，緋花並沒有表現太多的贊同，只是淡淡說了一句連我這個距離都聽不太清楚的話。
「假如就是跟你⋯⋯」
不知不覺，我們走到軌道分歧的地方，從現在開始，我們每個人都面臨要走左邊還是右邊的選擇。
緋花杵在原地，對於兩邊的抉擇，她猶豫了一下，最後選擇左邊，我則是不假思索選擇右邊。
跟在我後面的凜夜卻做出令人疑惑的行為，她沒有任何躊躇，更沒停下腳步，便逕自的直直向前，絲毫不被分岔的鐵道影響。
明明剛才還遵守一定要踩在軌道上的規定，現在卻忘記那回事，奔放的走在自己選擇的道路上。
「凜夜妳？」
我向走在我身邊的凜夜發問。
「我只是不想在左右搖擺而已，我可以走自己想要的路。」
凜夜加快自己的腳步，超越了我跟緋花，率先抵達鐵道的盡頭。
「你們快點，要去下一站了！」
凜夜回頭對我們揮手吶喊。

旅程的最後一站是平溪老街，這裡是一個連國外雜誌都大力推薦的旅遊景點。
晚霞時分，在老街享受台灣傳統氛圍的人流，既有台灣人，也包含大量的外國旅客。
剛下火車就能看到大量的行人直接穿越鐵軌，這在都市是完全沒有辦法想像的一件事。
大部分的軌道上都通有高壓電已供電車行駛，唯有平溪線是少數可見的柴油火車，如此人與火車併行的場景也只有平溪這個地方能看見。
平溪老街上擁有遠比十分還更豐富的小吃，沿著鐵道旁，還能看到無數的天燈正等待人們寫下自己的心願。
來到老街上，我們的第一個行程依舊是吃美食，著名的故事香腸，現烤的香腸配上剖半的蒜片，令人食指大動。
在不起眼角落的山泉豆花，以綿密的口感及甜而不膩的配料著稱，更特別的是他們家的刨冰，會做成圓柱體形狀，上面淋滿黑色的糖漿後，猶如白色的布丁。
天空被橘橙色浸染，原本還高傲的艷陽，逐漸消失在西方。
落日與火車通行的高架橋重合，每當有火車經過時，總會閃耀黃橙色的光芒。
我們站在最佳的位子，準備替一天中僅有二十分鐘的時刻留下完美的合影，這同時也代表著，愉快的旅行將在一小時後劃下句點。
「我們拍完這個，就去放天燈吧，這是最後一個行程了。」
「嗯⋯⋯」
在緋花按下最後一個快門後，我們前往放天燈的大街上。
五顏六色的天燈令我們一時陷入選擇困難，好在老闆淡淡說了一句，天燈的顏色不會影響，我們才停止爭辯那個顏色代表幸運。
畢竟每個人都有不想被別人看到的話，所以我們決定分開來各自寫，之後在一起將天燈施放到天空中。
我不假思索，在每一面都描繪上自己的期望，最後一個願望雖然不可能實現，但我還是寫了上去——希望媽媽能夠回到我身邊。
「妳們都寫好了嗎？」
「好了。」
「我也好了！」
「那，我請老闆過來囉。」
懷揣著對已故之人的思念，我將滿載沈重願望的天燈遞給老闆，他點燃底下的金紙，塌陷的天燈變得飽滿，彷彿只要脫手，它就會飄向遙無止盡的星空中。
我接過老闆手上的天燈，心裡不自覺祈禱。
（假如您能看見就好了。）
熊熊燃燒的烈火，引領天燈乘上上升氣流，無垠的夜空中，多了一顆閃耀的星火。
飛的更高吧，在離得更近一點，想讓您知道，我現在所擁有的一切，想讓您明白，我源源不絕的思念。
無法克制的淚水從眼角分泌，明明下定決心要控管自己的情緒，我卻依然在走回頭路。
難以遏止的反胃感充斥在身體中，只要動一步身體就會被徹底掏空的虛脫感，由於現在是屬於自己的時間，我只能躲到一旁不被發現，但這個位子能同時觀看到她們兩人施放的情形。
輪到凜夜，她手執自己的天燈，眼神滿溢著不捨，像是不願自己的孩子離開，掙扎許久後才放手，看到化作熱氣球冉冉上升的天燈，她才展露自己的笑容，那抹笑容，即使我變得如此淒慘，也不自覺拿起手機記錄下那個瞬間。
最後輪到緋花。
拿著越發膨大的天燈，明明應該是用雙眼留下見證的時刻，緋花卻東張西望，不知道在尋找什麼。
似乎沒有看到預期中的東西，她吐了一口氣，才重新把注意力集中在天燈上。
我因為緋花的動作而分散視線，現在才留意到她的天燈上出現我的名字。
雖然不想侵犯她們的隱私，卻有一股莫名的魔力促使我往下看。
「希望北極星能從失去媽媽的陰影中走出來，我一定要更努力，才能代替北極星媽媽。」
緋花雙手合十，滿心期待的眼神及出塵的氣質，就連路人也忍不住停下來觀看。
但——我真的有辦法誠心替緋花祝福嗎？
在我思考出答案前，身體自動幫我回答了這個問題。
「緋花⋯⋯」
「小極⋯⋯？你怎麼？」
我現在的表情一定很瘮人吧，就連緋花都節節後退。
「為什麼要代替媽媽？」
「小極，我不是這個意思⋯⋯」
「不然妳是什麼意思？」
憤怒將壓在身體深處的巨石一點點挪開，一股濃稠到極致的怨恨慢慢聚集成不容忽視的異形。
這頭異形一拳打翻我的理智，以及施加在我身上的諸多限制，使一直以來刻意忽視的記憶開始在腦海重複上演——是緋花殺了媽媽。
為了拯救肆意妄為的緋花，媽媽才不得不死⋯⋯
又一次，我回到事故現場。
這場意外猶如夢魘，在脆弱的時候就會取代我原本的心神，讓我一再體驗墮入悲劇的輪迴。
為了不讓在馬路上嘻笑的緋花受到傷害，媽媽用力推開她。
因為慣性，媽媽的身體甩出人行道，最後被急駛而來的卡車迎面撞擊。
溫熱的液體及肉塊飛濺到臉上，我撐起只剩下支離破碎身體的媽媽，不知道該如何是好的我，只能用盡全力放聲大哭。
媽媽目光掃視我跟緋花，像是用盡自己剩餘的生命精華，對我說完自己的遺言後，她身上的時間便暫停直至永恆。
而始作俑者——緋花呢？
為什麼就連一點懺悔，甚至是後悔我都看不到？
為什麼要一直站在那裡？
為什麼不過來幫忙？
為什麼要媽媽代替妳？
為什麼——不是妳⋯⋯？
過於刺人的惡意讓我從輪迴中解放，原本漂浮在空中的身體也開始有實感。
視野裡僅剩下一個人的存在，我則步步靠近她。
少女蜷曲著身體，雙拳緊抱在胸前保護自己，如此驚恐的神情我第一次在她身上看到。
「為什麼不說⋯⋯我只是想要妳解釋而已⋯⋯」
「我⋯⋯只是、只是，不想再看到，小極受傷了⋯⋯」
不要再說大話了，我不需要關心，不需要虛偽，不需要同情，不需要憐憫。
她的話語令我想起與凜夜相遇前，那些胡亂關心並出言嘲諷的同學們。
在我眼裡，他們擁有跟我相同的面容，我卻覺得他們像是長了角與尾巴的惡魔，不然為什麼總是對身為同類的我毫不留情的抨擊。
明明沒有做錯任何事，為什麼我要被鋒利的刀刃一遍遍戳刺心靈。
所以——不想在置之不理這種憤怒了，不想在忽略這種被羞辱的心情了。
將沈積在深不見底的淤泥一口氣釋放，把從前建立起的一切親手——破壞殆盡。
「妳明明就是殺人兇手，為什麼還恬不知恥地出現在我面前。」
「是我殺了阿姨沒錯⋯⋯但是⋯⋯我不想、我不想，再被你拋下了⋯⋯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她的眼眸流出碩大的淚水。
自重逢以來的記憶一閃而過。
突然之間，畫面定格在我發誓成為英雄的剎那，看著回憶中的我，我決定繼續進行無法挽回的行為。
將彼此用心呵護的誓言，高高舉起，接著落下。
直到與地面撞擊發出玻璃的破碎聲，我才確認心中那份寶物已經被我丟進無銀無涯的大海裡。
「妳知道，自從失去媽媽以後，我是怎麼苟活過來的嗎。」
「我⋯⋯」
「妳知道沒有人能依靠的我，每天都像活在地獄嗎。」
「我不⋯⋯」
「為什麼妳要一直後退？我不是妳的英雄嗎？」
「因為你⋯⋯」
「因為到了這個時候還笑得出來，讓妳害怕了？」
「要是我不擺出笑容，只會被欺負的更慘，妳知道嗎？」
夠了吧，絕不要。
可以了吧，還不行。
到此為止吧，即使醜態百出也無所謂。
你到底要把人逼到什麼程度，直到她也一起墮入地獄為止。
「小極，請你，不要再露出這種笑容了⋯⋯」
「很可憐對吧——不戴上面具的話，我就連正常活著都沒有辦法。」
「我根本就不是英雄，也不值得被依靠，更不是妳的北極星，所以停止妳虛偽的話語，因為——一切都是妳這個殺人兇手造成的。」
「憑什麼只有妳能痛快的活著，我卻要因為妳的緣故背負那麼多東西？」
凜夜，我真的辦不到——我果然還是沒辦法完成與妳的約定，就連妳好不容易得到的友情，都要被我親手破壞。
星子，即使我已經追隨妳將近三年，我卻仍學不會妳處理事情的態度。
妳就像星辰一樣，我永遠都只能望著妳的身影，無論我如何嘗試靠近，接近的距離依舊寥寥可數。
我這輩子都無法跟妳遨遊在同一片星空了吧⋯⋯
只要有這根芥蒂存在，我就無法逃脫本該擁有的宿命。
但凡想要解決，面對的就會是無窮無盡的黑暗，稍稍不注意，被纏住腳的話，底下等待的就是永無天日的牢獄生活。
而我的右腳早已被綑綁，距離完全陷入，僅剩下左腳。
「我知道，我對小極你的罪孽，即使用盡一生也彌補不完，但可以再給我一次機會讓我拯救你嗎！我保證之後不會再出現了！」
她癱坐在地，聲嘶力竭的呼喊著，數不盡的淚水浸濕她的衣領。
凜夜也發現我們的爭吵，想要走過來我身邊，卻被我搖頭阻止。
明明只要分開，像從前一樣，各自過各自的生活不就好了？
為什麼要哭啊，太卑鄙了⋯⋯
為什麼妳要露出最珍視的東西被奪走生無可戀的表情？
為什麼妳不跟我說妳會懺悔就好？
為什麼妳要一直說拯救我這種胡話？
「夠了！妳根本辦不到，妳不是凜夜，也不是星子，妳不可能是那個足以帶領我前行的人。」
「小極，我就是、我就是——」
「緋花！別說了！現在講對情況完全沒有幫助！」
「可是！再不說，小極他⋯⋯」
「夠了吧，你們兩個！」
突如其來的話語從我身後插入我們之間。
凜夜與她目不轉睛的盯著從我後面出現的人，熟悉的聲音喚起我記憶中對主人的印象。
「你為什麼會在這裡？」
他正是昨天跟我對話的警衛。
「當然是因為受不了你們兩個了，我不是警告過你不準靠緋花太近嗎？」
「你今天一直跟著我們？」
「你沒注意到我發出的警告嗎？虧我還以為我們合得來。」
「什麼警告，你是什麼意思？」
聽到我的問題，他聳聳肩似乎覺得這個答案明明淺而易見，卻還要白費力氣回答。
「怪了，難道是宣傳的力度不夠嗎？回去再加強一下好了。還有我是誰，你真的不知道？你平常都有在追星子的直播吧？」
這時候提到星子是有何居心？
難道是⋯⋯我想到一個最壞的可能性。
「你就是那個跟蹤犯吧。」
「我是在保護星子喔，才不是跟蹤犯這麼低級的東西。而且就你的樣子應該是沒有看最新的貼文吧？」
「最新的貼文？」
我想到上次星子直播中出現的連結，因為會揭露中之人的資訊，我跟凜夜也不敢點進去。
「我在貼文裡狠狠罵了你喔，就連你的照片都在我們群組瘋傳，看你一臉憨呆的樣子，真的太搞笑了！」
「我應該不認識星子才對，為什麼會找到我的頭上來？」
「原來你不知道啊，你是假粉絲吧？在你面前的緋花，她就是星子！」
「守護星子遠離蒼蠅是一件很累人的事情喔，要是知道的話就趕緊離開星子身邊。」
周身的時間隨著他的話逐漸暫停。
人聲鼎沸的大街化作寂靜的煉獄，漂浮在空中的天燈猶如火球般砸向地面，身體像是被拋進一片熊熊燃燒的烈火中，刺痛的感覺從皮膚一路傳到骨髓，就連內心世界也佈滿火光，彷彿要將一切焚燒殆盡。
火勢越發猛烈，直到視野裡都充滿青炎，我就像等待審判前的犯人，需接受無數的灼火燒身，才能祈求得到安寧的日子。
在我眼前的男人，他的身影化作判官。
無情揭露事實的言語，如同一把利刃，脖子上冰涼的觸感，只要再深入幾毫米，我的性命就將完全消散。
「你還傻站在原地幹嘛？星子不是你這種假粉絲可以靠近的。」
「別自以為是星子的同學就可以為所欲為，竟然還敢大言不慚的指責星子不對，根本一切都是你的問題吧。」
最後的鋒刃，狠狠劃破喉嚨。
肆意橫流的鮮血，讓意識越來越往下墜。
把所有的回憶與珍視，沈入迷途海，直至伸手不見五指之處。
我尋找起熟悉的臉龐，卻無果。
果然——在地獄的只有我一人
「假如沒有遇見妳，就好了。」
獨留在現場的僅有三個人與精心包裝的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