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4

本章節 4231 字
更新於: 2018-09-13
  「唉呀?月祐,還真早呢。」
  結果,月祐一直睡到中午才醒來,非常完美且徹底的遲到了。
  急忙趕到奈芙蒂絲後,等待著他的是笑容──沒錯,冥蘭雙手抱在胸前坐在沙發上,雙腿交疊翹著腳,露出極為燦爛的笑容迎接月祐的到來。
  ……她身旁的空氣似乎有些混濁,應該是今天奈芙蒂絲的PM2.5比較嚴重吧。也沒看到雲虎的身影,看來他先去躲避風沙了。一定是這樣沒錯。
  「竟然敢第一天就遲到,我想一定有什麼很充分的理由吧?盡量控制在五十字以內說明完畢喔。」
  「是、是的!」
  月祐把昨晚的遭遇一五一十說給冥蘭聽,包括公車上的事、被誤認為神靈,以及女子的請求。
  「哼,原來如此,這樣就不能怪你了。」
  「對不起……」
  月祐有些放心地搔了搔臉頰,接著突然想起某件事,抬起左手的袋子說道:
  「不過我不知道她說的一部分到底掉在哪裡,只能把昨天的衣物也一起帶過來了。要再找一找嗎?」
  「不用麻煩了,東西就在你昨晚穿著的牛仔褲上。」
  「哎?」
  那裡月祐起床時已經找過了,裡面是空空如也。不過既然冥蘭這麼說,月祐只好再拿出來檢查一次──當然還是什麼都沒有。
  「仔細看一看外層。」
  「外層……?」
  月祐照著指示,仔細檢視了一番。
  「咦?這是……?」
  手指撫過深藍色的外層,原本應該平滑的表面卻摸到了某種銳利的突起物,月祐稍微施了點力才把它拔起來。
  定睛一看,那似乎是什麼東西的碎片。
  「借我看看。」
  「看得出來是什麼嗎?」
  月祐把碎片放在冥蘭的手掌上。
  她小心地用食指和拇指拿起,瞇起一隻眼睛靠近查看。
  「這是鏡子碎片啊……變成這副樣子,應該很難現身吧。」
  「哎?」
  「你還記得她長什麼樣子嗎?」
  「我想想……棕色的頭髮短短捲捲的、膚色是小麥色,臉上有些雀斑、身高大概比冥蘭高一點,還有……」
  「眼睛呢?是不是一隻眼睛看不見?」
  「這個我就不知道了,有一邊被瀏海遮住。」
  冥蘭小聲地說了聲「是喔」,便把碎片放回手掌上並輕輕握住,接著把另一隻手蓋在上面,一邊閉上眼睛,一邊詠唱出月祐聽不懂的語言。
  隨著她的動作,月祐感覺到空氣正圍繞著冥蘭的手,似乎有什麼東西正在出現。
  「現身吧。」
  一連串的詠唱後,冥蘭把手中的碎片朝空中拋了出去。
  只見那碎片在失去升力後竟然沒有墜落,只是像泡泡一樣飄在半空,發出微弱的光芒,接著慢慢開始變形。
  「啊……!」
  出現在月祐眼前的,完完全全就是昨晚那名女子。
  「萬分抱歉,冥蘭大人。本來想在進來的同時就現身的,但似乎是與本體分開過久的緣故,我無力化為人形與神靈大人見面,多虧有您為我注入力量,非常感謝您!」
  與月祐說話時的粗俗字眼與態度,彷彿完全被遺留在那邊,女子對冥蘭的遣辭用字,就彷彿真正見到自己主人般恭敬。
  然而冥蘭聽了反而厭惡地皺起眉頭,馬上伸出手制止。
  「不要用冥蘭大人那種叫法,直接叫名字就好。」
  「哎?但是,我只是個付喪神,直呼您的名諱也太失禮了,如果被其他神靈聽到……」
  「哼,我才不在意那些老八股怎麼想。」
  冥蘭聳聳肩回應。
  原本在一旁思考碎片究竟是怎麼到他褲子上的月祐,這時也終於想通了。
  「啊!原來是在蹲下來幫忙女學生撿被我撞掉的東西時,纏在我的褲子上了……!這麼說來,那時候她拿的東西就是鏡子囉。」
  「就是如此。看你昨晚那麼抗拒,結果真的遵守約定帶我來見冥蘭大人了,真令我意外。」
  「多虧妳我今天整整遲到了三個小時啊……不求妳感謝至少不要懷疑我的人品好嗎。」
  「是是,真是謝謝你囉。」
  「這傢伙……!」
  明明只是第三次見面,兩人卻像相識多年的朋友般鬥嘴,冥蘭一臉看好戲的樣子說道:
  「你們……感情真好啊。」
  「才沒有那種事!」
  「才不好呢!」
  「是嗎。雖然讓你們繼續吵下去也很有趣,但也差不多該進入正題了。」
  「啊、是的!非常抱歉!」
  女子深呼吸一口氣。沒錯,現在可不是和這個人閒話的時候!
  「我的主人──」
  「啊,我插個話。妳叫什麼名字?」
  「這個……我並沒有名字。我只是主人隨身攜帶的一面鏡子,一般人應該是不會對物品去取名字的。」
  「哼……這麼說也對。抱歉打斷妳,請繼續吧。」
  「那我這就開始了。」
  我的主人是普通的女孩子,出生在普通的家庭中,過著普通的生活。而我是在某個小學的校慶活動,被某一班的攤位拿出來拍賣的二手貨。
  就是在那裡,我與我的主人相遇了。
  我的外表並沒有多麼突出,僅僅是被塗上粉紅色、用一些小珠子作簡單裝飾的隨身鏡。即使如此,我的主人仍然相當喜愛我,不管什麼時候都隨身攜帶。
  ……雖然這些都是我還沒變成付喪神時的事情,我也只是隱約記得,可能全是妄想也說不定,但是既然我能夠成為付喪神,那我想一定是這樣沒錯。
  不過,世界上沒有永恆不變的事。
  東西會舊,人也會長大,我的主人也從當年的小孩子,成長為充滿元氣的女高中生。順帶一提,我現在的樣子就是模仿她的外表,畢竟每天都會見面嘛。
  雖然變得老舊,我的主人卻還是像以前那樣對待我。作為一個輕易就可以取代的物品,這絕對是最大的幸福吧。
  「但最近……我看到我的主人身邊有個黑影。」
  「黑影?」
  「是的。雖然沒有直接傷害我的主人,卻間接造成了影響。我的主人情緒變得暴躁,健康也出了問題,不管看了幾次醫生都沒辦法治好。我知道是那東西害的,但我的主人看不到我,也聽不見我說話,身體一天比一天虛弱。後來……」
  說到這裡,女子稍微停頓了一下,整理自己的情緒。
  「……真不好意思。大概是覺得時機成熟了,那個黑影不再隱匿,開始直接攻擊我的主人……雖然我只是小小的付喪神,還是拼了命保護她。結果我一下就碎成兩半,只夠讓我的主人逃到公車上。」
  「哦?所以正好是遇到月祐那時囉。」
  「是的。看到那個黑影毫髮無傷,我本來以為萬事休矣,卻發現它好像在懼怕什麼,不敢進到公車來。因為我的本體破碎,眼睛有一邊已經看不到了,只知道好像有什麼很厲害的人在車上……」
  女子有些難為情地笑了,撩起左眼前的瀏海。本應是棕黑色的瞳孔,如今變成了灰色。
  「竟然會讓黑影懼怕,我馬上就想到奈芙蒂絲的冥蘭大人……沒想到認錯人了。」
  「到底是怎麼樣才能把我認成冥蘭啊……」
  「你真是囉唆。要不要把一隻眼睛廢掉再來說這句話?」
  「別鬥嘴了。後來呢?」
  「是。知道他看得到我之後,才終於找到一線生機。正好我的主人被他撞倒,東西散落一地,雖然沒辦法再保護我的主人,但讓一點點碎片飛出來還是做得到的。」
  「原來如此,這樣我懂了。」
  冥蘭點了點頭回應。
  「妳是希望我能幫助妳的主人,趕走那個黑影對吧?」
  「是的。不過我聽說您不幫助人類……」
  「的確是這樣沒錯。」
  「既然如此,無論要我做什麼,或是我的靈魂永遠屬於您都沒問題,只希望冥蘭大人拯救我的主人!」
  女子用最誠懇的態度回應,甚至對冥蘭九十度彎腰鞠躬。
  冥蘭維持著一貫的從容微笑,收起交疊的雙腿,改為盤腿坐在沙發上。
  「但是,一面破掉的鏡子,對我可是一點用也沒有喔?就算我收留了這樣的妳,也什麼都做不了吧。」
  「這……」
  雖然聽起來很無情,但冥蘭說的一點也沒錯。
  鏡子一但破掉,不過就是幾片會螫傷人的利器罷了。
  女子也明白這點,臉色變得蒼白,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在一旁看著的月祐,雖然表情十分平靜,心裡卻五味雜陳。
  明明是那麼討厭。
  明明總是被捉弄的一方。
  還有……那瞧不起人的態度。
  「冥蘭……」
  然而,月祐卻無法眼睜睜在旁邊看著。
  「就不能想想辦法嗎?」
  「真意外,你竟然會幫她說話?都被罵成那樣了,難不成是抖M屬性?」
  「才、才不是!我只是覺得她這樣太可憐了……」
  「既然這樣就由你來幫她啊。我雖然說過我會收留或幫助『扶桑』,但毫無用處的東西可另當別論,難不成我要拿她來割東西嗎?」
  月祐也被反擊得啞口無言。如果雲虎先生在,或許可以幫忙說服冥蘭……
  見冥蘭如此意外的強硬態度,女子只能無力的低著頭。
  肯聽她說話的神靈或許不只有冥蘭,但也來不及找了。最有可能提供援助的冥蘭這條救命索已經消失,等待著她的只有主人命絕的未來。
  「我……我知道了……打擾您,非常抱歉……」
  女子微微鞠躬,身子搖搖晃晃的,什麼時候倒下都不奇怪。
  「月祐,能麻煩你……送我回去嗎?」
  「但是……」
  「我對你那麼壞還幫我說話……謝謝你。」
  月祐只好起身撿起地上的碎片,朝門口走去。
  「慢著。」
  然而,卻被冥蘭拉住。
  「我話還沒說完呢。」
  「……冥蘭不是都拒絕她了嗎。」
  「生氣了?所以說話要聽完。那是以她毫無用處為前提拒絕,不過並不是一點用也沒有喔。」
  「哎……?」
  月祐和女子同時發出疑惑的聲音。
  「嚴格來說,是對你有用。」
  講到這裡,月祐才恍然大悟。
  「難道說……!」
  「終於聽懂了啊。」
  「哎?哎?怎麼回事?」
  只有女子還是搞不清楚狀況,眼角還帶著淚水來回看著兩人。
  「不惜犧牲自己也要保護心愛事物的決心,可是非常難能可貴的。其實我也很想幫助妳,但不能隨便就違反原則,所以我要提個條件。」
  「我願意!」
  「喂喂,別像個急著出嫁的女人,連內容都不聽就把自己賣了。這是很重要的事情,仔細聽好。」
  冥蘭故意咳了兩聲,重整思緒後開口:
  「本體被破壞的妳對我並沒有用處,但我可以用我自創的術式萃取妳僅剩的靈魂,轉移到別的物品上,並與月祐訂下契約。」
  「和、和他?為什麼?」
  「因為這個力量強大卻是弱小的人類之身的笨蛋需要有人保護,我也不可能二十四小時在這個笨蛋身邊。」
  「別開口閉口都是笨蛋啦……」
  「『扶桑』──這是我這裡對付喪神的稱呼──並不是永恆的,尤其妳現在受損這麼嚴重,如果沒有我借力量給妳,妳的意識早就不存在了。」
  「是……」
  「月祐的靈力過於強大,目前靠術式加以限制。妳得幫他吸收過剩的靈力,降低術式的負擔,同持也能維持自身的存在,但要是某天術式突然失效,妳就得拼了命限制住那些靈力,彼此就是這樣的互助關係。」
  「嗚……我、我知道了……」
  「最重要的是,萃取出全新的妳的靈魂,將完全與妳的主人切斷關係,她不再是妳的主人,而妳也不再屬於她。事情結束之後,月祐就是妳的新主人,如果發生任何事,妳也得像現在這樣保護他。」
  這次女子沒有馬上回應,而是微微皺眉,抿嘴沉思。
  這也難怪,一旦答應就得與自己長年相處、最珍愛的主人訣別,絕對不是能輕易決定的事。
  過了大概五分鐘,女子才點頭。
  「……我明白了。當初就是抱著犧牲自己的決心才拚命保護我的主人,只要她能平安,這樣就夠了。」
  她的語氣沒有半點遲疑,只有滿滿對主人的思念。
  冥蘭也滿意地點頭,起身經過時順便摸了摸女子的頭。
  「既然決定了,那就開始準備吧,我們要在天黑前出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