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迴-Fünf- 邂逅-ENCOUNTER- (06)

本章節 2985 字
更新於: 2018-09-17
6

  「啪」、「啪」、「啪」、「啪」。

  一陣規律的聲音像鬧鐘一樣喚醒了愛德華。

  凝視簡陋的天花板,從窗外灑進來的灰暗陽光像是映照了他的心情,令他不禁嘆氣。

  迷惘,從昨晚開始就一直如此。

  一直以來,他都是為了成為最強而奔走著,但直到昨天,他才醒覺那是多麼虛無飄渺的目標。不,其實在和夏絲妲決鬥後,他就已經開始懷疑了。他以為自己實力不差,只是旁人看不清,但那位紅髮女士用一把劍鞘上長滿玫瑰的劍狠狠把他打醒。

  以後該做些甚麼,就真的跟隨她練劍?這樣做能獲得些甚麼?

  他不知道。

  愛德華嘆了一口氣,再小心地從床上起來。為了不會動到肩上和腰的傷口,他得小心翼翼地下床梳洗。在鏡裡看到自己那雙失色的紫瞳,他的心情就更失落。

  「啪」、「啪」、「啪」、「啪」。

  用冰涼的水驅走疲倦後,他走出客廳,怎知一人都沒有。

  咦,諾娃和那傢伙呢?

  「啪」、「啪」、「啪」、「啪」。

  規律的聲音從他起床至今一直沒有停止。起初他並不覺得奇怪,只認為是樹枝掉落的聲音而已,但那聲音一直持續了近十分鐘,仍不停止。他帶著疑惑的面容追蹤聲音的來源,慢慢走到大門前,一打開,便看見一個意想不到的情景。

  「咦?你在幹什麼?」

  愛德華一走出門外,便看見夏絲妲雙腿張開坐在一張小木椅上,用手上的斧頭有規律地劈開身前的一堆樹幹。雖然有長裙遮掩,但她的坐姿仍跟優雅完全拉不上邊,身旁有一堆已被劈開的柴枝,這種光景是他未曾見過的。

  「啊,你起來了嗎,」聽見聲音,夏絲妲悠然地抬頭:「早安。」

  「你在幹什麼?」

  「不就是劈柴啊,沒柴怎能燒水煮飯。」夏絲妲對愛德華的驚訝表情不以為然。她輕輕抬頭,同時俐落地把身前的一條粗樹幹砍成兩截,整個過程不費吹灰之力,和用劍時一樣:「你想嘗試嗎?」

  她把斧頭遞給愛德華。

  為什麼要說得像是平民生活體驗課的樣子……他頓時想起眼前人昨天說他不知民間疾苦。

  他低下頭,凝視斧頭。

  沒錯,我甚麼都不知道,他在心中嘆氣。如果我知道,剛才第一眼見到她時就不會感到意外了。

  真是可笑。

  見他沒反應,夏絲妲喊了一聲:「愛德華?」

  黑髮少年回過神來,舉一下仍綁著繃帶的左手,明白意思的夏絲妲便把斧頭收回,繼續工作:「那麼幫我準備早飯吧。」

  「……我可以理解為被使喚嗎?」愛德華眉頭輕縐,語帶不爽。

  「小子,你現在寄住在我家,當然得付出一點勞力吧?你家的諾娃早就外出洗衣服了,身為主人的你不是打算甚麼都不幹吧?」

  原來一早起來不見她是因為如此,愛德華恍然大悟:「我可不是自願住在這裡的。」

  「對啊,想走的話隨便,」這時,夏絲妲故意用奸怪的聲音說:「不過你走得到再算。」

  你連這裡是哪裡也不知道,她補上一句。

  切,語塞的愛德華右手一揮,再沒有說甚麼。

  「烤麵包。」看見愛德華轉身回屋,夏絲妲再劈開兩條樹幹後,說。

  「……」果然是使喚吧,愛德華無語。

  不過算了,反正本來我就想幫忙的,畢竟說好了的。

  「對了,今天是紫堇月三十一日嗎?」走到門前,手握門柄時,愛德華突然想起一些事,然後回頭。

  「嗯,應該是吧,那麼明天就是新年呢。有甚麼事嗎?」語畢,夏絲妲放下斧頭。她已經劈完柴,接下來把柴收到廚房去便完成工作。

  「沒有,確認一下而已,」愛德華思索了一會,再說:「那麼讓我準備一個簡單的除夕晚餐吧。」

  他不是太注重傳統節日的人,但覺得反正負責做飯,便順便慶祝一下吧。

  「你懂嗎?」夏絲妲有點驚訝。安納黎的傳統除夕晚餐包含了燒鵝或燒雞,還有焗薯、肉派,還有新年布甸,每一道菜都有不少工序,打理時間長而且不容易。她雖然懂得煮食,但技術未算精湛,而且過往的經歷令她覺得只要有得吃便可,不會注重份量和味道。

  「太難的未學懂,但簡單的還可以,例如焗薯和肉派,」愛德華點頭:「不過傳統的新年布甸就真的不懂。」

  「諾娃小妹知道後定會抱怨的,」以李子為首,充滿肉桂和各種乾果,以酒精釀成的傳統甜點一定是諾娃的喜好之一,夏絲妲想時不禁微笑。

  「唯有用薑餅補償吧,有甚麼辦法。」不用她說,愛德華早已想像到那位甜點少女得知消息後會露出的失落表情。

  就算他懂得製作新年布甸,但根據傳統做法,布甸最少要放置三星期,味道才會濃郁。現在怎會趕得及,所以從一開始就是不可能的,他心想。

  「嘻嘻,溫柔的小主人。」夏絲妲笑著說。

  「我才不溫柔!」

  她簡單的一句,怎知惹來愛德華激動的反駁。

  「為什麼反應那麼大?」她有點嚇到。

  「我討厭別人說我溫柔。」愛德華的語氣冰冷。夏絲妲的一句似是觸動到他的神經,令其態度頓時一百八十度轉變。

  「為什麼?你明明就是一個溫柔的人。」

  「我不是!到底哪裡像了?」

  「就算你如何努力要去否定,事實是不能被推翻的,你的行為已經實在地證明了。」未等愛德華回話,夏絲妲像是看透他的心思般,繼續說下去:「你說服自己關心諾娃,只是因為主僕和同伴關係。但換著是一個冷血的人,又怎會理會這些事呢?如果你是冷酷無情,那麼當初又會主動提出以煮食答謝收留的恩情,甚至打算為我們準備除夕晚餐?這種人,不是溫柔,那會是甚麼?」

  說到冷血,愛德華立刻想起肯尼斯。對,他一定不會做這些事,反而是父親才會做。

  想起他的笑容,愛德華心裡就浮起一陣厭惡。

  「……就算不是冷血,也不會是溫柔,」他緊握拳頭:「溫柔是懦弱的象徵,我不需要。」

  夏絲妲輕輕呼了一口氣:「為什麼你會得出這樣的結論?溫柔和懦弱是截然不同的兩回事。」

  「怎會不一樣?不抵抗、被人傷害到失去一切仍不還手,這樣不是懦弱是甚麼?」

  「溫柔並不等於懦弱,」她的語氣變得柔和:「懦弱是怕事、凡事沒有堅持。溫柔雖然是對人不抵抗、不報復,但是有堅持,知曉正邪,堅持真理,絕不會做錯誤的事,也不會輕易屈服。兩者看起來相似,但其實差之千里。」

  「不抵抗、不報復,不就是因為怕事、怕鬥爭嗎?」

  「不,這是包容的結果,」夏絲妲笑著搖頭:「他們不隨便出手抵抗,是因為尊重、體諒、諒解別人。但他們從不畏縮,會在適當時候會站出來,掏出刀刃保護需要保護的事物,甚至願意為所愛的人犧牲。真正的溫柔,是心靈內在的美德,精神修養的極至,能使人變得強大。」

  怎麼會?溫柔等於強大?愛德華覺得不可思議。

  如果溫柔等於強大,那麼那位總是溫柔對人的父親不就是強大的象徵?

  他哪裡強大了?如果真的如此,那就不會落得今天如此下場!

  夏絲妲留意到愛德華的神色轉變,知道他在想些甚麼。她只是微笑,但不作聲。

  「話說回來,為什麼你叫諾娃小妹為『諾娃』?」半晌,似是想緩和緊張的氣氛,夏絲妲決定轉換話題。

  「如果只是『虛空』(Nullitaria)的略稱,叫『露』(Null)或者『露莉』(Nuli)不就好嗎?為什麼要用『黑』(Noir)作她的名字?」

  她問了一條諾娃初遇愛德華時也曾經問過的問題。

  「啊,只是覺得虛無的形象是黑色,而且諾娃比較好聽,所以就決定用它了,而且她本人也說好。」愛德華不假思索便回答。

  「原來如此,」她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希望影響不大就是。」

  這是甚麼意思?但愛德華沒在意太多,目送要到河邊找諾娃的夏絲妲離開後,他便回屋準備早餐。

  溫柔等於強大……

  他一邊準備麵包,一邊嘀咕。

  那麼真正的強大又是甚麼?真的如夏絲妲所說的溫柔嗎?

  唉。他想不通,不禁為自己的無知而嘆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