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迴-Fünf- 邂逅-ENCOUNTER- (05)

5

　　「這個夢是無意義的。」

　　在溫暖的陽光下，夏絲妲的話冷如冰。

　　「你……」被否定後，憤怒頓時從愛德華的心深處燃起：「這是甚麼意思？」

　　「就是說，你所追隨的只是一個幻想，早日醒來，選個更好的目標吧。」夏絲妲的語氣淡然。她早就大概猜到愛德華的答案了。

　　「憑甚麼你如此肯定？」

　　「我看過很多呢，跟你差不多的人的末路，」她嘆了一口氣：「看在之前能讓我享受到一場難得的對決的份上，我就誠意奉勸你一句吧。在你的願望盡頭，甚麼都不會有。」

　　怎麼會？愛德華想起他的父親和爺爺。肯尼斯也是追求著最強，而他的確做到了。他站在無人能夠攀上的高原上俯瞰一切，手握很多人都夢寐以求的權力，這樣叫做「甚麼都沒有」嗎？

　　「但是……」

　　「你又不是想要權力，」未等愛德華回駁，夏絲妲就好像看穿他的心思一樣，立刻插話：「如果是想要權力，剛才你就不會這樣回答。不過如果你想要的是權力，那麼話還好說。」

　　「甚麼意思？」

　　「如果讓你真的成為最強了，你想得到些甚麼？」突然，夏絲妲轉了話題。

　　「我只是想成為最強，達成的一刻就已經得到想要的東西。」

　　愛德華倒是不明白她的問題的意思。他要的是最強，這不就是他想得到的東西嗎？

　　「不，『最強』只是一個抽象的概念，是一種力量。你想利用這股力量去做甚麼？成為國家中樞嗎？成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嗎？還是索性想做萬人之上？」

　　「這個……」在夏絲妲的質問下，愛德華想起肯尼斯。

　　「我不求甚麼，」遲疑了一會後，他鎮靜地回答。

　　他討厭權力，討厭為此而奮鬥的肯尼斯，也鄙視有著相似想法的貴族們。他想要的，只是不受任何人的擺佈，站在眾人之上，無需被懷疑實力。

　　「那你就認清現實，」聽畢，夏絲妲的語氣變得比冰更冷：「放棄吧。」

　　你……你憑甚麼來否定我？就算是全國最強的女劍士，就等於有這個資格嗎？愛德華心裡頓時燒起一團火，激動地反問：「你憑甚麼判斷？只是你看過的，不就等於全部吧……！」

　　在激動的同時，他不慎拉扯到腰部的傷口，面容頃刻扭曲。

　　「你坐下來休息吧，」夏絲妲溫柔地扶他坐在草地上，語氣是緩和了一點，但仍是冰冷。

　　「既然如此，不如我告訴你一個故事吧。你知道『天鵝騎士』嗎？」

　　好像覺得再說下去都沒有意義，夏絲妲便換了個模式，忽然說起故事來。

　　「當然知道，是北鵝郡歷代郡主的別稱吧，記得現任的正是……皇家直屬騎士團團長安德烈‧約翰‧威爾斯侯爵。」

　　不明白眼前人為何前一刻才剛狠狠否定自己的願望，下一秒卻突然要說故事，主角還要是全國知名的「天鵝騎士」家族，但愛德華決定先聽再算。

　　負責管理北鵝郡的威爾斯家族本為騎士家族，因為出身地名稱的關係，歷代當主都被稱為「天鵝騎士」。在四百多年前，他們一家為安納黎的南北合併付出了莫大功勞，因而從騎士被提升到侯爵家族，一直為皇室管理安納黎的北邊國土。

　　「哼，那傢伙不過是羽毛沾污了的天鵝而已，我說的是上一任的『天鵝騎士』。」一聽到安德烈的名字，她立刻露出不屑之情。

　　「啊……」說到這裡，愛德華想起來了。肯尼斯在世時的另一位劍術高手，他的稱號幾乎全國皆知：「『騎士之最』、『天鵝之王』，『天鵝騎士』艾溫‧威爾斯侯爵。」

　　當肯尼斯在世的時候，安納黎流傳著一句說話：「只要南方黑鴉尚存，北方天鵝仍在，必帶來和平」，說的正是肯尼斯和艾溫。艾溫在世時被稱為最強的劍士，無人能及，及得上的大概就只有肯尼斯吧，但二人從未決鬥過，所以說法沒有根據。

　　當肯尼斯努力為自己在國家中樞爭一席位時，相反艾溫卻毫無對權力的依戀。同樣是騎士團長，但他絲毫沒有想過要利用這股權力去做任何事。他拒絕一切應酬，沒有巴結任何人，周圍的人都努力想跟他拉上關係，但都攀不上那座陡峭的山。

　　「全國上下都敬畏於他的強大，但沒有太多人知道到底他追求著甚麼，」夏絲妲輕描淡寫地說：「如果說肯尼斯是追求著權力而變得強大，艾溫就是單純為了追求最強而變強。但最後呢，他得到甚麼？就只有原因不明的死亡。」

　　愛德華聽說過，艾溫在十一年前以二十五歲之齡突然去世，死因至今未明。

　　追求著虛無縹緲目標的下場，就是甚麼都得不到。

　　在孤高的盡頭，只有虛無。

　　夏絲妲以冰冷的語氣告誡愛德華，似是想他知難而退。

　　「愛德華，還是回頭吧，現在的話還來得及。」

　　愛德華明白夏絲妲的意思。他和艾溫所追求的東西十分相似，終有一日會走上和他一樣的道路。

　　但不會的，那只是艾溫的故事，相似又不是相同，他怎會跟他一樣呢？

　　而且眼前這個人知道我的甚麼，否定也不過是阻礙敵人的計劃吧？

　　「那又怎樣，我已經決定了，無人能阻。」

　　他狠狠地拒絕了。這時一陣狂風吹過，彷彿證明了他的決心。

　　「唉，」夏絲妲無奈地嘆了口氣。愛德華的固執在她的計算之內，但沒想到他可以如此固執。

　　果然勸告是沒有用的嗎，她心想。

　　「既然如此，那麼你就留下吧，我教你變強的方法，到那時候再慢慢思考我說過的話。」

　　「……嗄？」

　　「就是說，在你的傷口全好之前，我會陪你練劍。你就趁這段時間慢慢變強，再下決定吧。」夏絲妲說得像一早就已計劃好的一樣。「先說一句，你沒有拒絕的權利。」

　　到底搞甚麼啊？

　　明明是敵人，強行讓我留在自己家裡養傷也就算了，才剛狠狠地否定我，現在又說陪我練劍？

　　她到底想做些甚麼？

　　不行，我很累了，愛德華下意識地托頭，思緒已經跟不上。

　　「但你現在的身體狀況未能練劍，就從生活細節開始學習吧。想要獲得真正的強大，就得先由紮根大地開始。不知民間疾苦的貴族是不會明白的。」夏絲妲面帶笑容地補上一句。

　　「……」

　　這句話狠狠刺痛了愛德華的心。心裡經常想著怎樣去否定貴族的一切，覺得自己跟其他人不同，但到頭來仍是活在那個世界裡，目光也只困於貴族世界裡。夏絲妲的一番話徹底喚醒了他，也令他更加感受到二人之間的差距。

　　「太陽要下山了，我們快點回去準備晚飯吧。諾娃小妹應該快要餓翻了。」

　　未等愛德華起來，她就一奔一跳地走下山坡，向著快要消失的紅霞走去，身影變得越來越細小。

　　目標被否定，連一貫的自信也被否定，到底以後他該怎樣做？

　　真的如眼前人所說，跟隨她練劍就可以了嗎？

　　看著在風中飄逸的紅髮，愛德華想起對決當晚中毒時的情景，耳邊彷彿聽見清澈鏗鏘的金屬聲，一陣恐懼頓時湧上心頭。

　　攤開手掌，看到手在些微顫抖，不禁失望地嘆了一口氣。

　　他真的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