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迴-Fünf- 邂逅-ENCOUNTER- (07)

7

　　「啊，有小弟在真是幸福，只是一個早餐就已經那麼好吃，我很期待今晚的除夕晚餐呢。」夏絲妲半躺在木椅上，一臉滿足：「把你留下真是明智之舉。」

　　怎麼聽上去像是為了有好吃的才會把我留下？幾天以來，愛德華早就習慣了夏絲妲似是而非的說話方式，所以沒有在意。

　　而且今天的他沒有這個心情。他沒有動力做任何事，腦中思緒混亂如麻。

　　諾娃本來想說些甚麼，但看到愛德華悶悶不樂的表情後，又把話收了回去。就算桌上放著幾件泡芙，她也無動於衷。

　　「愛德華，你的傷怎樣了？」良久，她才問出一句。

　　「肩膀的傷已經不疼，腰部的話仍需時間復原。」愛德華淡然地說。「甚麼事？」

　　「啊沒有，只是想知道而已……」見主人一副不想對話的樣子，諾娃立刻戰戰兢兢縮了回去。本來她想說自己可以幫忙，但他的態度令她卻步。

　　接著又是一陣寧靜。三人就坐在灰壓的屋子裡，任由微弱陽光照亮滿天飛揚的塵埃，讓窗外的呼嘯風聲數算時間的流逝。

　　「唉……」見眼前的少年少女一直不作聲，夏絲妲受不了這樣異樣的寧靜，便打開話題：「對了，關於『虛空』的事，你們知道多少？依照我的觀察看來，你幾乎甚麼都不知道吧？」

　　「沒辦法，我找不到任何資料，而且她失去了記憶，所以一切都斷了線索。」呆愣了一會，愛德華才回過神來。

　　對了，我都差點忘了問她！這時愛德華才想起自己近幾日以來都忘了「確認記憶」這件重要的事。

　　在祭典開始之前，他曾經多次到學院圖書館，甚至國家圖書館尋找關於「虛空」的資料，但都失敗而回。不只一本書，就連數頁的記載都沒有。祭典開始後，他曾經帶諾娃到二人相遇的山丘上尋找封印「虛空」的地方以及黑狼的線索，可惜徒勞無功。而理應擁有最多線索的對象，偏偏又失憶，因此他的搜查工作一直毫無進展。

　　「原來如此，」夏絲妲看來早就猜到了。「那麼諾娃小妹，你到現在仍是甚麼都記不起嗎？」

　　「嗯，我只知道自己是誰，主人是誰，其他的事就只有零碎的片段。」諾娃點頭。她身穿一條簡便雪白連衣裙，烏黑長髮隨意散落在背後，加上略帶呆滯的表情，比起人類，看起來更像是活生生的人偶。

　　夏絲妲用手托頭：「那麼諾娃小妹，你試著說出現時記得的所有事來看看。」

　　「慢、慢著，為什麼要在你面前說啊？」發覺情況不妙，愛德華立刻出口阻止。他認為要是慢了一秒，諾娃大概就會開始說了。

　　這可是機密情報，怎能跟眼前這個完全不知道她想幹甚麼的敵人共享？

　　「我只是想知道而已，而且如果讓我聽，依照情況，我可以告訴你們手頭上擁有的資訊，以及幫你整理。」夏絲妲開出了條件：「不是很好的交易嗎？」

　　愛德華想起遇上夏絲妲當晚，她對「虛空」的事似乎略知一二的態度。

　　但她真的知道得比自己多嗎？如果賭錯了，損失的可是自己啊。

　　「唉，」見他猶豫不決，夏絲妲忍不住嘆氣：「這麼努力計較得失是沒用的，而且我先告訴你，知道『虛空』的事的大概不只有我一人。記得『吸血鬼』嗎？」

　　「同為舞者的奈特先生嗎？」經她一說，愛德華記起了。他並不懼怕「吸血鬼」的傳聞，但奈特先生給人一種神秘的感覺──雖然大部分的舞者都是，但最重要的是……

　　「你忘了他的佩劍也是擁有人型劍鞘的嗎？難道你覺得他甚麼都不知道？」

　　也對。

　　「而且使役黑狼，在學院襲擊你和諾娃的始作俑者大概也知道啊。」

　　……她竟然連這件事也知道？

　　「你知道他的身分嗎？」愛德華吃驚。連身為當事人的諾娃也不知道！

　　「怎麼會，我只是知道事情的大概經過而已。」夏絲妲轉頭望向諾娃：「你記得關於他的事嗎？」

　　諾娃遲疑了一會，望向愛德華，待後者點頭後才答：「我不知道，只記得醒來之後便看見那些黑狼，下意識覺得危險，便逃離了。」

　　然後和愛德華相遇，不用她說，夏絲妲已經猜到了。

　　「你知不知道黑狼是從哪裡來的？」

　　諾娃搖頭。

　　「但是那些真的是黑狼嗎？」愛德華問：「它們被我殺害後，便化成黑煙消失在夜空。」

　　主動說出自己擁有的情報來換取更多，看來明白了呢。夏絲妲微微一笑後托頭深思：「黑煙呢……看來是術式。」

　　「欸？」

　　「沒有，只是我的猜測而已。可能是某位術士的使魔，或者單純的魔術。愛德華，你知道術士吧？」

　　在安納黎，術士是懂得使用巫術等一切魔術、魔法的人的總稱。愛德華點頭並心想：我為什麼一直都沒有想到是術士！

　　但他知道，就算知道也沒有用。術士通常鮮少露面，以他這種外人中的外人，怎能尋得他們的蹤跡？

　　「那麼諾娃小妹，你記得些甚麼事？」

　　「我只隱約記得，自己和劍一同活了好長時間，之前被封印著，但在一個月前突然某人解除了封印。」

　　說時諾娃的腦海浮現出一種空虛感。這些星期以來，她一直與這種空虛感同在。

　　她曾經作過幾次夢，自己在一條時間之河上飄浮，很久很久，卻對時間的流逝感到模糊，不記得做過些甚麼。她的身體告訴她，記憶就埋藏在河床裡。想要潛進水裡，但如銀河般閃爍的水面下方是如混沌般灰黑的水，看不清前進的路，也摸不到盡頭。每次她想潛進去時，大腦都會發出危險的信號，警告她不要輕易前往挖掘。

　　她只記得，在時間之河一直在一起的，就只有體內的烏黑長劍。

　　「你知道解除封印的人的身分嗎？」

　　諾娃搖頭。

　　「嗯，看來那人大概跟黑狼有關係，或者可以說，黑狼的主人可能就是解除封印的人。但身為術式的黑狼理應不能直接解開同為術式的封印才是，要解開封印，據我所知，是需要術士在場的……未知的情報太多，很難猜呢。」夏絲妲自言自語般，一邊沈思一邊說出推論：「還有呢？」

　　「我隱約記得八劍之祭。」

　　「她對我說過，記得祭典的勝利禮物是一個願望，但詳細就不清楚。」愛德華補充。

　　「原來如此，是她告訴你的呢，」聽後，紅髮女士立刻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雖然這個已是半公開的秘密，但也不是人人都知道。諾娃小妹看來並不簡單呢。」

　　「為什麼是半公開？」愛德華問。

　　「你知道三大公爵家，尤其齊格飛和溫蒂妮家是『八劍之祭』的常客，每次都有被選中參加吧？他們一定已經知道禮物到底是甚麼，而且皇室貴為主辦者，沒可能不知道，所以是半公開。」

　　愛德華記得，課本上只有提及「八劍之祭」的勝利者會得到由神送出的一份禮物，這件也是全國家傳戶曉的事。但內容是甚麼，就沒有記載。

　　「你是怎樣知道這一切的？」

　　隨著對話進行，愛德華發現眼前人所知道的比自己多出很多。但他明明連全國藏書量最多的國家圖書館也去了，也片尋不果。

　　她是怎樣知道這麼多的？他十分好奇。

　　「這一切？」

　　「八劍之祭，還有『虛空』。」

　　「到處打聽回來的。」夏絲妲爽快回答。「關於這把劍的事，還有八劍之祭，很多隻流傳在口耳之間，沒有記入文獻。」

　　「為什麼你會對『虛空』感興趣？」愛德華提出一條想問好久的問題。

　　「只是到處旅行的某天和某位劍士談天時，提及這把失落的神秘之劍──他是這樣形容的，之後便開始感興趣，然後每到一個地方便順便打聽一下。不過多年來都有沒打聽到甚麼，只有一些簡單的情報。」

　　「例如虛空的能力？」

　　「嗯，還有『黑白』（Schwarzweriria）的事，」夏絲妲點頭。

　　「它們果然是一對的嗎？」這個問題，自「起始儀式」開始就存在於愛德華心中。

　　「這個我就不清楚，據我所知，擁有人型劍鞘的劍就只有『虛空』、『黑白』兩把。兩把劍源自四百多年前，製作者不明，劍鞘為人型的原因也不明。有趣的是，劍鞘除了擁有人類的外貌，也似乎擁有跟人類一樣的功能，但內在和人體是否一樣就不得而知。

　　『虛空』的能力是吸收，不，那次對決之後我知道了，應該是中和吧；但『黑白』就不太清楚，有人說是反彈，有人說是反射。如果將『虛空』視為『虛無』，而它的能力視為『萬物遇到虛無會被中和』的具現，那麼如果猜透『黑白』所代表的概念，就能猜到它的能力吧。」

　　她滔滔不絕，毫不計較地說出自己知道的所有事。

　　雖然現在毫無頭緒，不過這些事，只要見過奈特和「黑白」二人後便會知道吧，她充滿自信。

　　「諾娃小妹，你記得『黑白』的事嗎？」

　　一聽到「黑白」，諾娃頓時打了一個冷顫，腦內浮現起始儀式時那位劍鞘少女望過來的表情。那副笑容明明溫暖，但她只感到恐懼。

　　「諾娃？」見她發呆似的，夏絲妲再問，她才回過神來，急忙搖頭。

　　「你記起甚麼嗎？」看見她一雙隱約顫抖的手，夏絲妲的語氣轉為溫和。

　　「……沒有。」遲疑了半刻，她才戰戰兢兢地回答。

　　她不記得，也不想去想關於她的事，總覺得越去想，就會有不好的事湧出來。那副左紅右黑的異色瞳孔，在她看來如同惡魔的血瞳；那副似是看穿她的笑容，猶如惡魔的微笑。

　　「是這樣啊，」看見諾娃咬緊唇角，眼角下垂，夏絲妲覺得還是不要繼續問比較好。「今天就到此為止吧。而且都晚了，差不多是時候出門買材料了。」

　　看見身邊少女的擔憂表情，愛德華也有同感。

　　「我出門買嗎？」

　　夏絲妲回以一個燦爛的微笑，愛德華立刻乖乖坐下，知道自己又失敗了。

　　「最後奉勸一句，我建議你們小心他們二人啊。」

　　換過衣服後，離開前，夏絲妲以認真的口吻留下一句。

　　「為什麼？」

　　「沒有，世事沒有偶然，擁有類似刀劍的二人一定會互相吸引。就算不是如此，大家都是舞者。在身份的神秘度上，那兩位是值得高度提防的。」

　　「你知道他們二人現今在哪裡嗎？」愛德華驚奇地問。

　　「不，但有幾個想法。」她直言不諱。

　　「是哪裡？」

　　「這個呢……」

　　她露出深不可測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