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3 「我們應該供奉誰呢？」
本章節 2809 字
更新於: 2022-06-05
2157年6月25日，凌晨一點，商業中心B區
手裡捧著白色的綿羊布偶，MIO穿著紅色的和服，頭髮夾著櫻花造型的髮夾。在她眼裡，這裡不是都市，也不是馬路旁的人行道，而是一條通往神社的表參道，燈火從燈籠裡滲了出來，樹葉都被燈光染成橘黃色。
「……。」
結束和尼可拉斯的對話，MIO就一直維持這樣的狀態，從晚上六點走到凌晨一點，過程不吃不喝不休息。一個小孩走在深夜的街道，總歸還是危險的，但MIO不在意。
她雙眼半開，雖然在走路，漆黑的眼珠卻沒有聚焦。如果李博洋在就好了──可惜，李博洋這幾天不在，MIO少了能幫她解答疑惑的夥伴。
不知不覺走出市中心，MIO來到被歸類為都市更新區的地方。灰黑色的建材、施工用的大型機械，雖然有幾棟新大樓，但多數地方還在施工，荒涼到像發生大爆炸──死了所有人，物品卻完好如初。
無視危險警告，MIO走到還在施工的大樓。這座大樓只架了銀灰色的鋼筋，沒有地板牆壁。她坐到一疊木板上，兩腳懸空。月光從銀灰色的鋼筋間灑下來，地上卻沒有MIO的影子。
「哪，咩咩。」
她摸了摸手裡的綿羊娃娃，看著天空說：
「我啊，是因為博洋，才加入神與畜的喔。」
停頓三秒，她好像聽見什麼，低下頭，對綿羊娃娃說：
「為什麼？還用問嗎？因為博洋幫我取了『MIO』這個名字。」
「每個生物都需要名字，因為名字，我才得以存在。」
她緊緊抱住綿羊娃娃。
「但是，為什麼呢？」
她閉上眼睛。晚風拂過她的臉頰，夾雜一點砂石的味道。
「鏡子照不出我，陽光做不出我的影子……為什麼？我到底是什麼？我什麼也不記得，然後，博洋出現了。」
她揚起幸福的笑容。
「博洋說，我是三途川，連結著彼岸與此岸，所以『澪（みお，MIO）』誕生了。我喜歡這個名字，聽說，漢字是『水路』的意思。」
她睜開眼睛，手順著綿羊娃娃柔軟的毛，好像在幫一個女孩梳頭髮。
「因為名字，我才得以存在；因為博洋，我才成為『MIO』，不是嗎？」
「……。」
聽著綿羊娃娃的回答，她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她把綿羊娃娃放到旁邊，自己從木板堆上跳下來，轉過來說：
「宇維少爺說，他和媽媽是朋友、都是第一代水果塔，所以我聽宇維少爺的話──我一直都這麼想。」
「可是，現在的我，正以『MIO』存在於世……哪個應該放在前面？是『MIO』，還是『宇維少爺』？」
空氣一片沉默。如果剛才的人行道是表參道，那麼，這棟施工大樓在她眼裡，就是一座神社。紅色的風車轉呀轉、轉呀轉──本殿裡空無一物，沒有神明。
「我們應該供奉誰呢？」
她盯著綿羊娃娃黑色的眼睛。
「我呢，不知道要供奉『MIO』，還是『宇維少爺』；尼可不知道要供奉『葛蕾絲』，還是『宇維少爺』；再過不久，晴煬也會開始掙扎，要供奉『謝綠』還是『宇維少爺』。」
抬起腳，她一邊說，一邊轉起圈來。順時針、逆時針、順時針、逆時針……紅色的袖子隨著她的動作，畫出一個又一個圓，就像風車。
「人與人的關係是對等的，你沒辦法要求一個人永遠效忠你，除非──你付出夠多，讓他覺得自己一輩子欠你。」
「因為救過一命，這樣就夠了嗎？因為第一代水果塔，這樣就夠了嗎？總有一天，晴煬和尼可的忠誠會消褪，宇維少爺將變成一種理所當然，被別的東西取代。」
她用長長的袖子遮住嘴巴，笑嘻嘻地說：
「沒辦法，他們剛加入，宇維少爺來不及對他們好──博洋呢？他又是怎麼看待宇維少爺？咩咩，你猜猜看。」
她從左邊走到右邊，再從右邊走到左邊，然後、毫無預警地，朝綿羊娃娃比了個叉叉。
「答錯了喔，咩咩。」
「博洋對宇維少爺的忠心是完全的──至少他自己這麼認為。」
因為比任何人都了解李博洋，她露出得意的微笑。
「為什麼我知道？因為博洋和我交換，他對父親的思念與情感，存放在MIO這，我們正共享彼此的心智，很有趣吧？我能感覺到博洋的喜怒哀樂，知道他對宇維少爺的忠心不容置疑。明明只是交換，卻演變成這種關係，我自己也很意外。」
她兩手放到身後，頭往後仰，兩眼凝視著深藍色的夜空。
「我們知道『博洋怎麼看待宇維少爺』了，現在，我們回到重點──我應該供奉誰呢？」
語畢，她的神社出現兩座神主牌，一個寫著「MIO」，另一個寫著「高宇維」。
「我啊，不是覺得宇維少爺不重要。我喜歡宇維少爺，也喜歡神與畜，但博洋賦予的『MIO』裡，需要效忠宇維少爺嗎？」
──哪一個要放到本殿？
「博洋所定義的『MIO』，怎麼看待宇維少爺的？」
──哪一個？
「『MIO』的本質，到底是什麼？」
──決定權不在她。
「我沒辦法回答……所以，博洋，來找我吧。」
「只有你，才能定義『MIO』是什麼。」
突然，外面傳來警笛聲。兩名年約四十的成年男性跑進來、躲在陰暗的角落。兩名警察一邊吆喝、一邊從外邊跑過去，沒發現躲起來的兩名男子。
「X的，終於甩掉他們了！」
確認警察走遠，其中一名男子開口，並在另一個人的臉上揍了一拳。
「都你這窩囊廢！車子壞了，貨也只剩兩包，要我怎麼和上面交待！？」
「X！我哪知有條子埋伏！你才他X亂下指令，少怪到我頭上！」
男子拿著兩包白色粉末。其中一名毒販瞄了一眼，大叫：「我操！怎麼會有小孩？」
「小孩？」
另一名毒販也回頭。廢墟裡，一個穿著紅色和服的小女孩，動也不動地站著，漆黑的眼睛凝望夜空，旁邊放著一隻綿羊娃娃，畫面十分詭異。
「這…這小孩是怎樣？吸太多，腦袋壞了？」
「嘿！這不是很好嗎？我們掉了一堆貨，帶個漂亮小鬼回去，老大說不定能原諒我們。」
兩名毒販動了邪念，正準備下手，一個能面面具突然出現在後方。下一秒，兩名毒販的脖子被砍斷，鮮血噴灑在白色的能面。能面空洞的眼睛對著MIO，然後，它緩緩消失。MIO還在她的神社，什麼也沒發現。
◇◆ ◆◇
2157年6月30日，凌晨兩點，商業中心B區
「離家出走五天，果不其然又闖禍了啊，MIO。」
一百多具屍體堆疊在地，李博洋試著避開它們，但數量太多，困難重重，既然不管怎樣都會踩到，他索性放棄，踩著屍體走向MIO。
「說過很多次，不要一次殺這麼多人，會引來注目。」
「……。」
MIO坐在木板堆上，兩手抱著膝蓋，整個人蜷在那裡，不說話。
不是她殺的。
MIO一直在她的神社。
她全部，沒有印象。
「……沒有博洋賦予的『MIO』，什麼也不是。」
聽到李博洋的聲音，MIO抬頭，可愛的臉蛋上有血跡。李博洋幫她把血擦掉，問：「發生什麼事了？」
「……。」
MIO放開雙腿、恢復成一般坐姿。木板堆大概到李博洋的腰，因此，坐在上面的MIO必須低頭，才能跟李博洋直視。
「……博洋。」
「嗯？」
「那天，因為你，我變成了『MIO』……可是，『MIO』是什麼？怎樣才是你認為的『MIO』呢？」
李博洋覺得這問題很可愛。他將女孩抱到自己懷裡，溫柔地說：
「澪（MIO）是水路。」
「沒有人能限制，水要怎麼流。」
──神明，確定。
「妳想怎麼做，就怎麼做。」
「隨妳喜歡，隨妳開心──MIO只要是MIO，就好。」
──本殿「MIO」，不是「高宇維」。
「……。」
兩行眼淚從MIO的臉流下。她伸手、緊緊抱住李博洋，臉埋在他的胸前，邊哭邊笑。
「謝謝你。」
「博洋，謝謝你。」
她閉上眼睛，告訴自己：
「MIO知道，該怎麼做了。」
手裡捧著白色的綿羊布偶，MIO穿著紅色的和服，頭髮夾著櫻花造型的髮夾。在她眼裡，這裡不是都市，也不是馬路旁的人行道，而是一條通往神社的表參道，燈火從燈籠裡滲了出來，樹葉都被燈光染成橘黃色。
「……。」
結束和尼可拉斯的對話，MIO就一直維持這樣的狀態，從晚上六點走到凌晨一點，過程不吃不喝不休息。一個小孩走在深夜的街道，總歸還是危險的，但MIO不在意。
她雙眼半開，雖然在走路，漆黑的眼珠卻沒有聚焦。如果李博洋在就好了──可惜，李博洋這幾天不在，MIO少了能幫她解答疑惑的夥伴。
不知不覺走出市中心，MIO來到被歸類為都市更新區的地方。灰黑色的建材、施工用的大型機械，雖然有幾棟新大樓，但多數地方還在施工，荒涼到像發生大爆炸──死了所有人，物品卻完好如初。
無視危險警告，MIO走到還在施工的大樓。這座大樓只架了銀灰色的鋼筋，沒有地板牆壁。她坐到一疊木板上，兩腳懸空。月光從銀灰色的鋼筋間灑下來，地上卻沒有MIO的影子。
「哪，咩咩。」
她摸了摸手裡的綿羊娃娃，看著天空說：
「我啊，是因為博洋，才加入神與畜的喔。」
停頓三秒，她好像聽見什麼，低下頭，對綿羊娃娃說：
「為什麼？還用問嗎？因為博洋幫我取了『MIO』這個名字。」
「每個生物都需要名字，因為名字，我才得以存在。」
她緊緊抱住綿羊娃娃。
「但是，為什麼呢？」
她閉上眼睛。晚風拂過她的臉頰，夾雜一點砂石的味道。
「鏡子照不出我，陽光做不出我的影子……為什麼？我到底是什麼？我什麼也不記得，然後，博洋出現了。」
她揚起幸福的笑容。
「博洋說，我是三途川，連結著彼岸與此岸，所以『澪（みお，MIO）』誕生了。我喜歡這個名字，聽說，漢字是『水路』的意思。」
她睜開眼睛，手順著綿羊娃娃柔軟的毛，好像在幫一個女孩梳頭髮。
「因為名字，我才得以存在；因為博洋，我才成為『MIO』，不是嗎？」
「……。」
聽著綿羊娃娃的回答，她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她把綿羊娃娃放到旁邊，自己從木板堆上跳下來，轉過來說：
「宇維少爺說，他和媽媽是朋友、都是第一代水果塔，所以我聽宇維少爺的話──我一直都這麼想。」
「可是，現在的我，正以『MIO』存在於世……哪個應該放在前面？是『MIO』，還是『宇維少爺』？」
空氣一片沉默。如果剛才的人行道是表參道，那麼，這棟施工大樓在她眼裡，就是一座神社。紅色的風車轉呀轉、轉呀轉──本殿裡空無一物，沒有神明。
「我們應該供奉誰呢？」
她盯著綿羊娃娃黑色的眼睛。
「我呢，不知道要供奉『MIO』，還是『宇維少爺』；尼可不知道要供奉『葛蕾絲』，還是『宇維少爺』；再過不久，晴煬也會開始掙扎，要供奉『謝綠』還是『宇維少爺』。」
抬起腳，她一邊說，一邊轉起圈來。順時針、逆時針、順時針、逆時針……紅色的袖子隨著她的動作，畫出一個又一個圓，就像風車。
「人與人的關係是對等的，你沒辦法要求一個人永遠效忠你，除非──你付出夠多，讓他覺得自己一輩子欠你。」
「因為救過一命，這樣就夠了嗎？因為第一代水果塔，這樣就夠了嗎？總有一天，晴煬和尼可的忠誠會消褪，宇維少爺將變成一種理所當然，被別的東西取代。」
她用長長的袖子遮住嘴巴，笑嘻嘻地說：
「沒辦法，他們剛加入，宇維少爺來不及對他們好──博洋呢？他又是怎麼看待宇維少爺？咩咩，你猜猜看。」
她從左邊走到右邊，再從右邊走到左邊，然後、毫無預警地，朝綿羊娃娃比了個叉叉。
「答錯了喔，咩咩。」
「博洋對宇維少爺的忠心是完全的──至少他自己這麼認為。」
因為比任何人都了解李博洋，她露出得意的微笑。
「為什麼我知道？因為博洋和我交換，他對父親的思念與情感，存放在MIO這，我們正共享彼此的心智，很有趣吧？我能感覺到博洋的喜怒哀樂，知道他對宇維少爺的忠心不容置疑。明明只是交換，卻演變成這種關係，我自己也很意外。」
她兩手放到身後，頭往後仰，兩眼凝視著深藍色的夜空。
「我們知道『博洋怎麼看待宇維少爺』了，現在，我們回到重點──我應該供奉誰呢？」
語畢，她的神社出現兩座神主牌，一個寫著「MIO」，另一個寫著「高宇維」。
「我啊，不是覺得宇維少爺不重要。我喜歡宇維少爺，也喜歡神與畜，但博洋賦予的『MIO』裡，需要效忠宇維少爺嗎？」
──哪一個要放到本殿？
「博洋所定義的『MIO』，怎麼看待宇維少爺的？」
──哪一個？
「『MIO』的本質，到底是什麼？」
──決定權不在她。
「我沒辦法回答……所以，博洋，來找我吧。」
「只有你，才能定義『MIO』是什麼。」
突然，外面傳來警笛聲。兩名年約四十的成年男性跑進來、躲在陰暗的角落。兩名警察一邊吆喝、一邊從外邊跑過去，沒發現躲起來的兩名男子。
「X的，終於甩掉他們了！」
確認警察走遠，其中一名男子開口，並在另一個人的臉上揍了一拳。
「都你這窩囊廢！車子壞了，貨也只剩兩包，要我怎麼和上面交待！？」
「X！我哪知有條子埋伏！你才他X亂下指令，少怪到我頭上！」
男子拿著兩包白色粉末。其中一名毒販瞄了一眼，大叫：「我操！怎麼會有小孩？」
「小孩？」
另一名毒販也回頭。廢墟裡，一個穿著紅色和服的小女孩，動也不動地站著，漆黑的眼睛凝望夜空，旁邊放著一隻綿羊娃娃，畫面十分詭異。
「這…這小孩是怎樣？吸太多，腦袋壞了？」
「嘿！這不是很好嗎？我們掉了一堆貨，帶個漂亮小鬼回去，老大說不定能原諒我們。」
兩名毒販動了邪念，正準備下手，一個能面面具突然出現在後方。下一秒，兩名毒販的脖子被砍斷，鮮血噴灑在白色的能面。能面空洞的眼睛對著MIO，然後，它緩緩消失。MIO還在她的神社，什麼也沒發現。
◇◆ ◆◇
2157年6月30日，凌晨兩點，商業中心B區
「離家出走五天，果不其然又闖禍了啊，MIO。」
一百多具屍體堆疊在地，李博洋試著避開它們，但數量太多，困難重重，既然不管怎樣都會踩到，他索性放棄，踩著屍體走向MIO。
「說過很多次，不要一次殺這麼多人，會引來注目。」
「……。」
MIO坐在木板堆上，兩手抱著膝蓋，整個人蜷在那裡，不說話。
不是她殺的。
MIO一直在她的神社。
她全部，沒有印象。
「……沒有博洋賦予的『MIO』，什麼也不是。」
聽到李博洋的聲音，MIO抬頭，可愛的臉蛋上有血跡。李博洋幫她把血擦掉，問：「發生什麼事了？」
「……。」
MIO放開雙腿、恢復成一般坐姿。木板堆大概到李博洋的腰，因此，坐在上面的MIO必須低頭，才能跟李博洋直視。
「……博洋。」
「嗯？」
「那天，因為你，我變成了『MIO』……可是，『MIO』是什麼？怎樣才是你認為的『MIO』呢？」
李博洋覺得這問題很可愛。他將女孩抱到自己懷裡，溫柔地說：
「澪（MIO）是水路。」
「沒有人能限制，水要怎麼流。」
──神明，確定。
「妳想怎麼做，就怎麼做。」
「隨妳喜歡，隨妳開心──MIO只要是MIO，就好。」
──本殿「MIO」，不是「高宇維」。
「……。」
兩行眼淚從MIO的臉流下。她伸手、緊緊抱住李博洋，臉埋在他的胸前，邊哭邊笑。
「謝謝你。」
「博洋，謝謝你。」
她閉上眼睛，告訴自己：
「MIO知道，該怎麼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