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露瀼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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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2-06-04
凌海攤開手掌接著落下的細雨,這裡的天一直很陰暗但也比黑夜光亮多了,但陰暗的天空卻不見烏雲只有細細雨水。有趣的是越接近光亮雨滴便下得越細密,那株小花就像在聚光燈下隨著雨水搖搖曳曳。小花株被幾片葉子包裹著,花苞微微張開口喝著雨水,露出了裡面紅色的鮮豔,凌海伸出手輕輕觸碰那看似一碰就碎的花瓣,又輕輕抹去了落在葉上的小水珠。
「我從沒見過。」
「甚麼?」曉天默默站在她身後不敢走近那株可愛但脆弱的小花。
「我沒有在魂噬的魂魄之境裡看見過花,應該說連草也很少見⋯⋯」凌海皺起眉深深地嘆息,她的胃沒有翻騰了,但心卻像有甚麼堵住般難受。

靈脈、人類、魂噬都擁有魂魄,只是運作、重量、比例的差異,但本質是一樣的。靈脈也有魄但看不見也捉不到,在茫茫靈海裡就如一縷煙;可是魂噬卻相反,牠們生於魄卻沒有靈魂,所以會透過吸食生魂、覺魂、靈魂維生及進化。當然每隻魂噬的魄也不同,魄換言之就是人的七情六慾,而這隻魂噬不知是牠天生魄很輕,還是靈地的特殊環境,這時竟像隻單純的小鹿又如三歲孩童。

「來吧,還是要解決的。」曉天淡淡地說,他沒有掙扎反對,因為他由出生那天起就知道自己的命運,魂噬的命運。
凌海不敢相信猶豫的竟然是自己,她手伸向小花時微微顫抖,身體因為雨水有點發冷。她輕輕磨擦著雙手讓手掌變得溫暖,然後雙手捧著花苞打算連根拔起。她默默深呼吸,腦裡卻閃過凌絢的臉、曉天的臉,她努力甩走這些畫面咬著牙決定狠下心,用力之際卻發現小花竟然拔不起來,幾番用力後竟也絲毫不動。

「你剛在想甚麼呢?」曉天見狀便走到小花前,疑惑地看著凌海慌張的樣子。
「我⋯⋯我不知道,但這是我應該做的事,是正確的事。」對吧?凌海不禁懷疑自己一直以來的角色和責任。
「雖然我不懂解鈴,但這不是牠需要的吧?牠需要的不是正義,牠不懂這些的。」他蹲下身靠近花株直視著凌海的雙眼。
凌海被他平靜的眼神和說話喚醒,但卻忍不住紅了眼眶,「牠需要的是生存下去啊,你看這裡如此乾淨平靜,牠可能連自己是甚麼都不知道啊。」
曉天聽見她顫抖的聲線便牽過她的手,拉著她坐下平視著那株小花。
「你說這裡很平靜對吧?這裡的確很平靜,沒有痛苦,沒有掙扎,所以你才下不了手,但有時不只有痛苦才需要解脫的。」他緩緩地用他溫暖的聲線安撫著她。

凌海恍然大悟,原來自己不是狠不下心,而是她忘記了解鈴的本意。她有點心疼旁邊的人,他的神情不知經歷多少才會如此疲憊,但聲音裡沒有困惑反而來得灑脫敞亮。
「讓我試試看可以嗎?」曉天的雙眼亮起像秋葉的顏色,微笑彷彿也帶有秋天的氣息,她點點頭向後讓出了位置。

「也許牠需要的不是救贖,牠以為自己跟其他動物沒兩樣吧?看起來牠沒有被飢餓所苦,對人也沒有攻擊性,只是單單因為生為魂噬便要被殺,牠需要的是一個解釋,一個道歉。」
曉天學凌海雙手捧著花苞,他雙眼平視沒有高低沒有對錯,彷彿他就是那株小花。他繼續對著小花喃喃細語,在向小花傾訴也與自己對話。
「很無奈吧?你可能還有很多想做的事,有很多地方想去,你可能還想更認識這個世界,或者就這樣快樂地活在靈地裡。對不起呢,我們要把你送到很遙遠的地方,你知道雲朵嗎?就是天上白色一團團的很漂亮的,我們要讓你回到那個離太陽很近的地方,那裡很光亮也很溫暖。」
他一直低頭細語,聲音輕柔得像搖籃曲,雙手沒有像凌海以為的用力拔動,只是輕輕包裹著花苞沒有離開。

凌海的視線因淚水變得模糊,她靜靜地站在一旁默不出聲,只見雨水開始變小,而花苞在聽見陽光二字時蠢蠢欲動。
「你喜歡陽光嗎?是這樣嗎?我明白了。」曉天感覺到手裡傳來微微震動,他頓時明白了一切,明白了為甚麼這裡下著細雨又有微光,為甚麼牠不願離開。生為魂噬的牠不明白自己對魂的執念從何而來,但牠也在努力地吸收雨水、吸收陽光去成長,因為這是牠生存的意義。
「就是現在,為你自己好好活一次吧。」他將靈力聚集於雙手,將他的溫暖傳至手掌,熾熱的溫度和靈力讓小花猶豫沐浴在陽光下。圍繞住花苞的葉子慢慢剝落,純白的表面染上豔紅,花苞裡的花瓣一片一片地綻開,橘紅和白色的紋理從花蕊延展,然後一朵鮮花在魂魄之境裡盛放。

在看見那絢麗的紅色時,凌海的眼淚再也忍不住滑下了臉龐,她難以形容此刻的感受,也不知如何分辨是與非黑與白,她只是衝口而出重覆著,「對不起,對不起⋯⋯」不知是愧疚還是憐憫,她對牠生為魂噬而感到抱歉,也對生為靈脈的自己所背負的使命而感到抱歉。

她的眼淚從臉龐滑到下巴再落到地上,在滴到土壤的一瞬間牠好像笑了,紅花輕輕搖曳展現著自己的美麗。然後花瓣緩緩飄落,花蕊跟著收縮凋謝,花托枯乾落在地上。一瞬間花朵盛開了又枯萎,落在土壤裡就像不曾存在,但她臉上的淚痕知道一切也不是幻象。牠存在過也燦爛過,牠不必再努力生存,不必在這人世間飄蕩,此刻花開了牠也解脫了。然後空間隨著花朵的凋零而化成一塊塊碎片,與那魂噬的魂魄化成點點銀光,在陽光下看似滴滴露水飄回藍天白雲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