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有蔓草

「從現在起我最喜歡無花果了。」
曉天的聲音在她腦海裡不停迴響，凌海細味著他這句話的意思，嘴巴開了又合然後微笑沉默。他大拇指撫上她微揚的嘴角，手掌的溫熱從她臉頰傳來，在碰到她嘴唇的一瞬間指尖為之一震，他慌張地將她嘴角的果汁擦走後趕緊放下手。

兩人之間只有一個手掌的距離，凌海有點不知所措地別過頭，突然瞥見一個影子閃過跑進了草叢。
「凌海⋯⋯」曉天正想碰上凌海的肩膀說些甚麼。
「噓⋯⋯小聲點。」凌海卻阻止了他，她放輕腳步緩緩走向草叢，示意他從後跟上。

他們來到草叢前，凌海伸手撥開長草，隱約看見一對小鹿角，正以為是小鹿時卻露出鹿角下的白色茸毛和短短的圓尾巴。
「那是兔子？還是鹿啊？」曉天輕聲在她耳邊問，只見凌海沒有回答但繼續向前走。
「那是隻魂噬。」凌海蹲到牠面前，雙眼有點不敢確信地看著曉天。
二人走近直到看見牠的臉時都不禁露出憐憫的表情，因為魂噬看來就像個小孩，白淨的臉蛋披著兔子的毛和尾巴，眼睛又圓又大像小鹿般，搭配一對小鹿角可愛極了。

「但牠怎麼會⋯⋯？」曉天伸出手摸摸牠的鹿角，魂噬出奇地沒有閃避，牠只是專注地吃著剛在樹下撿到的無花果，吃得很是滋味。
「看來是由『空』剛要轉化成『半』，但牠的樣子⋯⋯應該是天生的魄沒有很重，魂也沒有吸食很多，所以比起說是魂噬卻更像孩子。」
凌海看著那吃得不亦樂乎的孩子，不自覺地看了看曉天，心想著不知道他之前跟自己消滅魂噬時有何感想，又想到那時弟弟是否已知道他自己的身份，胃又莫名地翻騰了起來。

「魄沒有很重？那是甚麼意思？」曉天沒有在意她的視線，他默默將自己手中的無花果遞給牠，一雙小鹿眼睛目不轉睛地盯著果實閃閃發光，小手捧著它如寶藏。
「其實跟靈脈一樣，我們每人的靈力天生不同，每隻魂噬的魄量也不大相同，這隻就沒有很重。」
「看起來比我的魄還少吧牠？這也叫魂噬嗎？」曉天戲謔地開著玩笑，凌海卻捕捉到他臉上那抹苦笑。
「很多時候我們都沒有選擇，牠也是，但有一天牠也會吸食人的靈魂⋯⋯」她無奈地嘆了口氣，當意識到身邊的人也是半個魂噬時衝口而出的話已經來不及收回。她小心打量著他的表情，腦海裡想像著他獨自度過的無數個飢餓的晚上，不知他又是否曾像凌絢一樣在月亮下張著血盤大口。
「我知道，你有你的責任，來吧，替牠解鈴吧。」曉天的眼神盡是失望，但沒有責怪也沒有埋怨，他只感嘆世事一直如此，魂噬說是噬人者卻是註定被屠殺。

凌海心裡莫名感傷，胃的翻騰越來越嚴重，感覺腸子都糾結在一起隨時都能吐出來。她略過他的眼睛來到魂噬身邊，牠似乎對人沒有戒心，絲毫沒有察覺到危險的靠近。
「喜歡這個嗎？來，再給你一個。」她此刻忍不住自覺噁心，就好像在欺騙小孩一樣，但那雙小鹿眼睛卻不這樣覺得。牠雙眼靈動擺動著鹿角，眼裡盡是好奇，就連牠的渴望和飢餓都顯得無比純粹乾淨。
「我⋯⋯可以一起嗎？」曉天往前踏了一步，那雙小鹿眼睛馬上轉移到他的身上。儘管凌海的聲線聽起來鎮定又冷漠，他也能從她的眼神裡感受到她的於心不忍。

凌海有點驚訝地看著眼前的他，但下一秒她便握緊曉天的手，她沒有猶豫因為這時的她的確需要有人陪伴，但這是她第一次帶他人進到魂魄之境，所以也不能保證他能否順利與魂噬連結。
她捉緊曉天的手放到那鹿角之間，魂噬還在陶醉地吃著無花果毫無防備，只在聽見凌海說話時才眨眨自己的小鹿眼睛。
「我乃靈脈一族，以解鈴人之名，在此為你解鈴。」

與凌海想像的不同，進入魂噬的魂魄之境時竟然毫無阻攔，不知是曉天的體質還是這隻魂噬的性情關係，他們就如乘著河水進到大海一樣流暢自然。
曉天一睜開眼發現這並不如他想像的恐怖，也絲毫不像之前聽說的境像，這裡就是一個大平原，他正想揉揉眼睛卻發現手還是牽著凌海，他默默放下裝作淡定。
「所以這就是魂魄之境？」
「嗯，每隻魂噬的魂魄之境都不同，就如靈脈的靈海也不一樣，就像你的⋯⋯」凌海四處張望和曉天一樣對眼前的景象感到驚訝，說及他的魂魄之境時她終於沒有迴避他的眼睛。
「所以你很早就察覺到了啊？」
「也不是，只是覺得奇怪但⋯⋯」
在凌海急著解釋之際，曉天握了握她的手直視她的雙眼，「謝謝你，謝謝。」
他也不曉得自己為何道謝，或許是她當初察覺但沒有開口，或許是因為她一直都懷疑卻沒有揭穿，又或許是她猜到了但沒有避開，也或許只是因為她給了自己一顆無花果。

「咳咳，你要一直待在這裡嗎？」在曉天的凝視下凌海只好鬆開他的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便扭頭走開。
這裡有別以往凌海進入所有魂噬的魂魄之境，平原雖然泥土稀鬆不平但卻長了些青草，空間也不像平日所見的暗黑無光反而有點像陰天或黃昏的天色。
曉天默默地跟著凌海沒有發問，只見她繼續往前方比較光亮的地方走，可越接近光亮之處時天空卻悄悄下起了毛毛雨。

「找到了。」凌海終於停下了腳步，他們面前有一些小草，小草圍著一株小葉，而葉子承托著一個小小的花苞，一滴細雨落在那紅色的花瓣上宛如落淚的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