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花映日

凌海離開狐狸後並沒有回到小屋，她在樹林裡漫步直到她看到一棵長滿果實的大樹，這才聽見肚子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

她抬頭看向上空，靈地的樹都很高，每當梅月時便會開始結滿果實，但看來因天氣回暖，她驚覺今年的果實竟然長得比以往快。凌海挑了一棵果實特別飽滿的大樹，然後將手放到樹幹上，感受著那粗糙但濕潤的樹皮，狀實的枝椏，還有那搖搖欲墜的果實。一陣輕微的震動從大地傳來，樹枝輕輕搖曳，凌海打開手掌，一瞬間果實便掉到了她的手上，還有幾顆連帶的掉落在地。

凌海將果實拿近鼻子，一陣清新芳香撲入鼻腔，她臉上露出滿足的笑容。靈地大多都是平原和太陽花田，而穿梭在其中的一片片樹林大多都種滿了無花果樹。
「無花果又叫『映日果』。它們的花朵大多都隱於花托內，通常是看不見的，所以被稱為『靈瑞花』或『空起花』。」
爺爺小時候帶著她在樹下吃無花果的畫面突然浮現在凌海的腦海裡，她默默撿起了散落一地的果實坐到樹下。她用衣袖輕輕把果實上的泥土抹走，一口咬下去露出了裡面橘紅的種子，果肉咕嚕滑進了喉嚨，而嘴角上還殘留著鮮甜的果汁。

「分我一個好嗎？」
他走到她身旁自然地坐下，肩膀有意無意地碰著她的，棕紅的眼睛笑意不減，就如當日在車上的「偶遇」。
「別來裝熟啊。」凌海盯著眼前的人，臉上的笑容帶點稚氣，這時她才發現原來莫名的親切感來自那雙棕紅色如秋葉的眼瞳。
「很傷人啊你這麼說，我們不是朋友嗎？」曉天從她斗篷裡拿走一個無花果，在她作出反應前便大口啃了起來。
「有這麼餓嗎？我連你名字都不知道，是朋友嗎？」凌海瞪了他一眼，沒好氣地再遞了兩個果實給他。
「曉天真的是我本名，而且你一早就猜到我不姓野，不是嗎？」曉天沒有了平日玩笑的口吻，眼神有點落寞好像真的感到很受傷。

「你到底是甚麼人啊，花曉天。」凌海直視他的雙眼，那眼瞳如花焱如出一轍。
「你記得我在山洞裡說的故事嗎？我的母親就是花焱的妹妹，她愛上了一個不該愛的人，該說是人嗎？總之她生了我便想遠走高飛的，但可惜我爸最後還是輸給了天性，她只好殺了他再結束自己的生命，我就從此跟著花焱了。」
曉天沒有逃避凌海的視線，微風揚起了地上的葉子，兩人一陣沉默。凌海不知作何反應，腦海裡的思緒如樹林裡的樹枝樹葉沙沙作響。
「所以你父親是⋯⋯」凌海沒有預料到曉天突然其來的誠實，之前山洞內的故事開始連接起來，他魂魄之境裡為何不是大海而是小河，還有那隻有點殘破停泊在河邊的小船，這一切都有了解答。
「是魂噬。」一陣涼風吹過帶點暖意，曉天今次並沒有山洞裡那苦澀的微笑，反而有種如釋重負的表情。反正也沒有再隱瞞的必要，他知道他可以相信凌海，終於說出口的感覺真好。

良久後，凌海拿起無花果對著天空，陽光下果皮顯得透薄，透出一粒一粒飽滿的果肉。
「你知道無花果也會開花嗎？」她不知道是曉天的身份，還是自己對於他身份的反應更令她驚訝，縱使她有千萬個疑問，她也無法忽視那眼角的淚光。
「無花果不就是不長花嗎？」曉天被她的問題弄笑了，眼睛彎彎成了很好看的笑眼。
「人們都以為無花果不開花，就算開花也是三千年難得一遇，所以也叫作『曇花』。」凌海挪近曉天，兩人盤腿而坐膝蓋碰著膝蓋。
「曇花一現，轉眼即逝，沒有人看過的花就像不存在一樣，真慘啊。」
看見曉天嘆氣的模樣，凌海讓他拿著果實仰望天空，「你看。」
「看甚麼啊？」凌海握著他的手讓曉天莫名有點在意。
「這是果實的底部，無花果是先長花的，花朵很小然後很快便被果實包裹住，但其實花朵一直都在的。」
凌海拿起他的無花果，咬了一口露出裡面的橘紅，「你看這包裏著種子的果肉，這些都是花蕊啊，無花果開得可燦爛了。」

曉天看著面前的女孩，沉穩成熟的輪廓卻不失童真，眼瞳的銀光總是充滿靈氣、富有生命力，此時捧著果實的她就像小孩般簡單而溫暖。

「但這麼燦爛的無花果卻被你吃了！多可惜啊！」曉天得意地搶過凌海咬了一口的無花果，接著咬了兩大口，滿足地舔了舔嘴唇。
「喂！這我在吃的，幼稚鬼。」凌海裝作生氣地搶回果實，更調皮地做了個鬼臉，她不明白為甚麼自己每次碰著他都會跟著變得幼稚。
「這個就讓給我吧，從現在起我最喜歡無花果了。」曉天按下她的手，雙眼直直地看著凌海，咧起嘴無害的笑容露出了亮白的牙齒。

凌海不經意地捏緊了手中的果實，甜密的果汁從缺口緩緩流出滴到地上，時間就像停止在這一刻。她沒有聽見樹葉的沙沙聲響，也沒有看見地上的果汁，她只看到那如秋葉的眼瞳在閃動、那被風吹拂的棕色卷髮、灑在笑臉上的陽光，還有落在他臉上的無花果樹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