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臨時應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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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2-06-03

(聖曆4222年五月 烏茲赫羅帝國 首都連由里思城)

原以為設下陷阱的警方反遭白色面具部隊襲擊,他們以不同顏色的紋路區分彼此,身手俐落又擅用武器,即便同伴倒下也不理睬,時常接受各種任務的警員明白他們有多大威脅,只能採取人數壓制。

「局長還沒下達指令嗎?其他支援呢?」
「各分隊被擋在街口,目前未接獲傳令。」
「警官,尚格.波彼就在前方逃竄!」
「追上去!將首領逮捕,他們就得乖乖聽話。」
「是!」

警官領著一支小隊衝向白髮女人,緊握槍枝警戒十足。牽引她逃跑的面具男子停下腳步將女人攬至身後,舉起雙手表示自己沒有任何武器。

「搞什麼把戲?開槍!」
一聲令下警員紛紛扣下板機,男子及時轉身抱住女人在地上翻滾幾圈。
他揭開面具大喊。「看清楚她的臉,她是艾爾菲.奇俐坦!」
「不是紫色虹膜,確實是奇俐坦女士……」
「還有埃瓦先生……為什麼在這裡?」
一張張錯愕的臉思索自己犯下多大錯誤。
「對、對不起,我們……」
「很抱歉,我之前一直受尚格.波彼安排的狙擊手監視,為了救出艾爾菲才協助他們。」阿倪涅觀察周圍動靜,小心扶起艾爾菲擁護到警隊面前。「艾爾菲被迫更換這身血衣引誘警方注意,希望你們能替我保護她,並把這件事傳令給其他人別讓艾爾菲成為攻擊目標。」
「替、替您保護奇俐坦女士?埃瓦先生打算去哪裡?」
一失去碰觸,艾爾菲反抓阿倪涅衣袖想攔住他。「阿倪涅,拜託你留在這裡……」
他沉默撥去手指,眼神堅定的將她再推往警隊一些。
「阿倪涅……」輕柔力道莫名讓她疼痛,聲音變得哽咽。「不要離開……」

她知道他想做什麼,難以言喻的滋味纏繞心頭,像是忌妒、又像挫敗,她清楚他一直以來沒有給予自己的東西就投注在那個人身上。

「等我,我會回來。」
泛著淚光,她克制自己別哭出來。「……早點回來,悠若還在家裡等我們。」
「我會的。」

相似的對話讓她想起兩個月前突然被拋在街上的那天,凝望逐漸遠去的背影忍不住跪倒地放聲痛哭,警員們面面相覷,想安慰也無從說起。
——她確信阿倪涅愛著修昂,不論是在那人生前還是死後,一直深深愛著。


女警員背著還在沉睡的米多向約亞抱怨。「隨意更改劇本是為演員找麻煩,就算你來接我,但安排阿倪涅.埃瓦在那——」
約亞抬起手制止女警員出聲,握緊槍枝示意她躲至一旁,她順著他的視線看去才發現原本拉引馬車的馬少一匹,而剩下那匹馬癱倒在地連動都不動。
拉開車門朝車廂內瞄準,裡頭沒有埋伏,僅剩迦納一人倒臥血泊中。「迦納先生!」
在搖晃中被迫清醒,模糊視線映入約亞臉孔,迦納咳出血痰艱難開口。「咳呃……梵嘉.波里波、把尚格帶走……他可能會、通報警方過來,快離開……」
快速收拾車內的遺留物,約亞將迦納背下車。
「佩露朵,妳暫時跟我一起行動。」他朝女警員所在的方向呼喊,快步離開馬車。「迦納先生,您的傷勢不趕快醫治恐怕有危險,我送您到巫邏醫生那裡。」
「在那之前、把消息傳給蜚琳他們……現場的指揮……咳、咳咳!」
「請您先擔心自己,從警方得到的情報都在我身上,我們能夠為您打理剩下的事。」被喚為佩露朵的女警員跟隨腳步,看到迦納的傷忍不住皺眉。「倒是馬車怎麼會被襲擊?就算約亞不在應該有薇兒守護。」
「因為阿倪涅.埃瓦的關係、計畫全亂了……尚格把薇兒跟約亞、趕離馬車的範圍……自己陷入昏迷、才被梵嘉.波里波逮住機會……咳……」嘴裡充滿腥甜,任其流出嘴邊。「五號街、狀況如何?」
「弗洛先生順利殺掉辛庫,其他人正在與警方對峙,我離開五號街時阿倪涅.埃瓦帶著艾爾菲.奇俐坦跑往反方向,不清楚那個男人接下來的行動。」
「他會再來找尚格……」眼神渙散的迦納連說話都顯得疲憊。

長年培養出的觀察力與野性般的直覺讓他十足肯定這項猜測,因為他從阿倪涅眼中讀到執著——以及不該存在的情感。


睜開眼睛仍是一片黑暗,感受布條遮擋眼皮,假髮貌似摘除,身體被麻繩綁得結實,腳腕也被銬牢,身下的晃動讓修昂知道自己正被運往哪裡的途中。
相較於失去意識前的傷痛更加劇烈,對防止逃跑而做的周全準備不經苦笑。想說些什麼,察覺馬匹放慢速度立即闔嘴觀察狀況。

「停下來!前面是一級警戒區,不能再前進!」
警員們阻擋馬匹前進,梵嘉拉扯韁繩命令牠止步。
「我是上禮拜從溫普杜邦分局調派來的梵嘉.波里波,我抓到尚格.波彼了,讓我見辛庫局長!奇俐坦女士正在五號街被當作替身,光是埃瓦先生一人還不足以保護她,快停止攻擊!」
「尚格.波彼?」
「穿著一樣,但真的是本人嗎?」
「把她眼前的布鬆開,沒確認瞳色不能證實她是尚格.波彼。」
「這個人確實是尚格.波彼!」梵嘉對猜疑態度倍感急躁。「跟他對眼會被奇怪的力量控制,所以……!」
「那邊在吵什麼?」中年人特有的渾厚嗓音傳來,衣物沾附些微血漬的警官朝他們走近。

梵嘉認得這位長官,聽說他曾有希望升職為局長,與辛庫競爭失敗後直到這年紀仍是警官階級。

「范森警官,他自稱抓到尚格.波彼,但不肯露出她的眼睛,我們怕這個女人會是替身。」
「我說過他——」
「確認看看就知道。」
「等等!」
警官將修昂從馬背拉扯下來輕放地面,解開布條翻起閉鎖眼皮確認虹膜顏色。他輕嘆口氣,讓修昂的上半身傾靠在自己胸前面對警員。「並不是紫色虹膜。」
「怎麼可能,他明明是尚格.波彼!」梵嘉跳下馬欲伸手阻止警官的舉動,下顎立即被槍口抵住。「你……!」
「我要稱讚你能避開約亞來到這裡,但臨時應變的能力恐怕比不上我們。」警官溫和一笑,對接連響起的哀號不予理會。
「不,被迫配合突發狀況只會令人困擾,我的本職可是竊賊,不像佩露朵那蠢女人自稱演員享受演戲。」唯一安然無恙的警員睜開眼睛站至警官身旁,一手提槍瞄準梵嘉另一手抽走他的槍上下甩弄。「沒重新裝填子彈就行動,您真是大膽,弗洛先生。」
「這是必要的臨時應變。」被稱為弗洛的警官拿出鑰匙打開手銬,接著替修昂解開繩索。
「別殺他。」無力插入話題的修昂掛著慘白闔上眼簾躺在弗洛懷裡。「梵嘉,迦納還活著嗎?」
「誰知道……啊!」
「柏樂,不是叫你別殺他嗎?」
「我只是瞄準另一邊大腿。」丟掉空槍,柏樂俯瞰矮下的身軀。「迦納先生也是我的老闆,不確認他的生死可不行。」
「一下被小孩偷走槍、一下被上銬拘束的人襲擊,在那種沒用的傢伙底下做事不如只受我僱用。」呢喃音量正在忍耐失血的強烈暈眩。「但迦納死了沒人可以幫我處理多餘目擊……梵嘉,不想再挨痛就老實說。」
緊按滲血傷口,梵嘉看不見被魁武身材擋去的修昂。「腹部中三槍,沒有立即治療就會死。」
「呵,特意留下他的命……該不會是打著、如果我們將他送到醫院……我們的身份、會曝露的主意?」幾乎無法轉換呼吸開始喘氣。「可惜我們、還有認識的醫生可以找出來……」
「哼,聖維伯醫院與博薩德閣下的診所都有人監——」
「你以為、你所能知道的消息……我們不知道嗎……呼……」身體機能臨近停止使修昂無比難受。「你們、別殺他……帶他離開……」
直到聲音完全消失,弗洛將手指覆蓋頸動脈測量,小心翼翼讓修昂平躺至地面。
「光撿一個賣報童不夠,還要接收另一個麻煩,難道是因為紫色虹膜才留下他的命?」柏樂挑眉瞪了梵嘉一眼,逕自掏出短小的訓鳥笛吹出聲。
「無論什麼理由,只要讓波彼先生感到興趣的對象就會收留起來。」
雖然顯露醜態梵嘉仍不減氣勢,憤慨的揚起怒氣。「范森警官,你作為警察不覺得可恥嗎?不只幫助殺人犯,還讓竊賊潛入其中!」
「可恥?以利益為優先做事,兩者並沒有不同。」弗洛站起身回答梵嘉。
「警察是為了多數國民執行任務,跟罪犯不一樣!」僅剩無幾的驕傲促使梵嘉反駁。「如果辛庫局長知道你是尚格.波彼的臥底——」
「他已經知道,也已經死了。」
「呃?」梵嘉對一時無法接受的話語呆愣。
「如果首都的警察都能懷抱你這種精神就不必償命賠罪,親手斬殺拙劣根種也是警察的職責。」他無奈輕笑走向梵嘉,往腹部狠打一拳。
「嗚痾……!」
「現在的我只為懲戒我眼中的惡人而活。」

在失去意識前看見一隻烏鴉停降柏樂手臂,羽毛如夜色漆黑,預告梵嘉即將面對的未來。

「迦納先生正被約亞送往巫邏醫生那裡,佩露朵與賣報童也在一起……看情況今天大概到此為止,過不久就得撤退。」閱讀從烏鴉爪子拆下的紙條,柏樂拿出鋼筆書寫背面,再綁回爪上。「去找約亞。」
「嘎——!」烏鴉聽從命令拍動翅膀飛回天空。
放下昏厥的梵嘉,弗洛忍不住讚嘆。「不管看幾次都覺得神奇,烏鴉居然能夠分辨要找尋的對象,以往只聽過鴿子往返特定地點送信。」
「烏鴉本身就是聰明的鳥類,不過……焦參鳩先生體內是人類的靈魂。」柏樂目送搖曳黑影平淡回應。「雖然能將人類會的事辦好,不過飛行能力不順暢、無法跟人類或烏鴉其中一方溝通。」
「這是說笑、還是真的?」
「信不信由您,波彼先生似乎能指使靈魂替他做事,讓它們附身到動物身上。」
「……」他下意識握住頸脖配戴的墜鍊。「……若換個說法,靈魂能藉由附身而復活?」
柏樂低下視線凝望弗洛。「您的家人能復活的話波彼先生一定會告訴您。」
「的確,現在想這些已經沒用……」伴隨無聲輕嘆吐息憂傷,溫柔的撫摸冰冷銀飾。
「先離開這裡,不然被警方看到的話——」
話還沒說完,弗洛一個閃身將柏樂推離彈道,搶過槍枝自行瞄準攻擊他們的人。
「阿倪涅.埃瓦?」

雖然簡略聽聞阿倪涅擾亂計畫,讓原先本該在五號街反過來突襲警方的修昂與約亞替換成埃瓦夫妻,也接收別發生不必要衝突的指令,但遭受突擊讓兩人立即進入警戒。

「偏偏來最棘手的人。」弗洛尋找遮蔽物扣下板機。「柏樂,多撿幾把槍過來!」
「嘖,今天增加的工作量全是波彼先生造成的。」拉過馬匹作掩護,就近摸索梵嘉攜帶的袋子。「還敢說迦納先生沒用,自己不也輕易被抓走、武器全送人。」

陷入驚嚇的馬大聲鳴叫,濃黑煙霧迅速擴散宣告戰場範圍,阿倪涅直覺跑出煙霧外暗自嘀咕,回頭連射幾槍直到無法再上膛。馬蹄竄出煙霧直衝而來,瞄到繫在韁繩的炸彈,緊急朝馬眼睛扔擲空槍,在馬匹停頓那刻逃往其他方向,順著爆炸風翻滾身體將傷害降到最低。
煙霧散去時包含修昂在內消失四道人影,熟悉的弗洛.范森警官、似乎見過幾面的警員、還有原本被挾持的陌生臉孔,從修昂與紫眼男子的對話得知紫眼男子也是警察,原先阿倪涅認為紫眼男子把修昂抓捕到警方面前才攻擊剩餘的兩人,冷靜下來瞄向不遠處的發狂人群,回想五號街被襲擊的警方,猜測自己是否錯過某種可能性的假設在看見臉皮脫落大半的警員立刻得到確認。破爛臉皮底下還有完好的臉皮,外面那層是張精緻的人臉面具。

「你們、是尚格的同伴?」
些微灼熱的身體準備從地上撐起便被肩膀中彈、帶著多處擦傷的弗洛壓制,半分不敢鬆懈的為手腳上銬。
「不就是知道這點才攻擊我們,裝傻已經太遲。」
「很抱歉,我以為你們是尚格的敵人,我不清楚他擁有哪些同伴。」

假裝反擊企圖逃跑、並在接收二度攻擊時變更為制伏自己,阿倪涅不經為對方預備的各式作戰感到佩服,不做反抗任由他們奪去身上藏匿的幾把槍。

「他最大的敵人是你,埃瓦先生。」抵靠阿倪涅頭頂的槍遲遲沒有下一步動作。「聲明你是最具威脅的人卻下令不準殺你,還隨意攪和我們的行動,誰都搞不懂波彼先生在想什麼。」
「什麼同伴還是主僱的,我們沒有那麼美妙的關係,充其量不過是他遊戲裡的玩具。」表露不屑撕下垂落的部份外層臉皮,柏樂覆戴繪有藍色紋路的白面具遮掩真實面貌。「所有人類在他眼中皆是玩弄的對象。」
「原來你這麼看待我,柏樂……」倚靠牆面穩住身子,修昂向三人所在的位置緩慢移動。「都叫你們離開、還磨蹭到這傢伙出現……是打算被革職嗎?」
「您應該為我們替您耐心處理麻煩的事加薪,畢竟是您讓工作量大增。」
「當初不該、把你們安排到迦納那裡……全學起他的說話方式……」皺起眉頭表示不悅,也因身體機能停歇感到不適,搖搖欲墜的模樣隨時會倒回地面。
「抱歉,波彼先生。」顧慮阿倪涅的存在,弗洛不敢移開槍口。「柏樂,快去找輛馬車過來。」
「你們兩個一起去。」
聽聞命令兩人對視一眼,遞交槍枝不多問什麼。
恢復的呼吸讓氣管通順,心臟開始鼓動,等視線內的人影遠離才再度開口。「你又想幹嘛?」
「我只是來看看你有沒有順利逃走……抱歉。」無法不在意的直盯慘烈彈痕,阿倪涅輕輕蹙眉。「那些傷是誰造成的?」
「不關你的事,不用在我面前假慈悲。」尚未恢復手勁,即便提起槍也無法瞄準目標。「你想關心的是誰傷到你的心臟吧。」
「不是的……」
「哼,你那顆破爛心臟早就淘汰掉。」站定到阿倪涅面前,微顫手指解開保險、上膛。「目前為止不知道換過多少內臟、血肉、骨頭,哪裡壞掉修補一下又能繼續動,聽起來很便利對吧?但我討厭這副身體。」
「什麼不死身根本是騙人把戲,無法立即癒合傷口、無法脫離疼痛、反覆體驗死亡,所謂的不死身不過是忍受莫大痛楚活下去。」
「——這些,全是你造成的。」俯視憎恨多年的對象,修昂扯起若有似無的笑容。「如果當初沒有與你相遇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