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tage 01:報廢的天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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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2-06-04
2018年秋,台灣新北
古樸中帶著些許新意的鶯歌小鎮,東北方倚著鶯歌石山區,南傍大漢溪河埔,這塊土地,孕育出不少在台灣武術界的發光發熱的奇才,如跆拳女將楊淑君、曾櫟騁等等。
千聖曾經以為,有朝一日自己也會成為這些揚名台灣體育史的人物之一,直到三年前的那個秋天,一切都變了調。
在那之後,他的生活與大多數的同齡男孩們幾無二致。每天起床、上學、放學、就寢,一到假日,就懶洋洋地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除了某些得趕赴醫院看診的日子以外。閒暇時,他也會前往運動公園快走或健身,或做些不費勁的重力訓練。飽食終日,無所用心,就這麼渾渾噩噩地過完國中與高中兩年。
千聖不擅長背書和計算,但這並不代表他愚不可當。他是運動力學的親身實踐者,動能和位能的轉換、衝量和加速度的計較、角動量、離心速度、牛頓第三定律等在實戰上的運用,他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卻能比任何人都看得分明。不只在旁觀他人的比賽時能立即推演出來,縱然是自己上陣,也能快速分析對手的攻擊、應敵模式,大抵推估此人的拳擊、踢技有幾成命中率和力道,以及能為自己帶來多少威脅和傷害。
當然,這些本事在他退役之後,就派不上什麼用場了。台灣學生的價值體現在考試卷的得分和排名上,他拿不到好成績,就得不到師長的喜愛和青睞。每次不及格,總免不了吃各科教師一頓板子,但無所謂,長期習武練就出來的忍痛和耐打能力,以及手上的厚繭總會為他抵擋住所有痛苦。
這天下午,他一如往常地踩著老爸打二手買賣中心帶回的廉價自行車,自鳳鳴高中 返家。
嚴家位在距離鶯歌火車站約五公里遠的光明街巷道裡,是一幢擁有五十年房齡的舊式公寓中,三樓住家的其中一戶。公寓大門脫漆斑駁,牆壁上還有許多不知何人張貼的色情小廣告,門鈴在好幾年前就按不響了,走道陰暗無光,下雨天還會滲水,更別說從來沒有設置管理員了。
千聖慣於沿著鶯桃路直下,拐過中山高架橋,來到車水馬龍的市區,穿越連接大樓與大樓間的防火巷暗道,直接切西瓜進入光明街尾,再順著分叉路回到巷內家中。
以前,他總夢想著利用參賽獎金,在市區買下一幢美輪美奐的透天豪宅,讓爸媽過上好一點的生活,要是哥哥日後取不到老婆,也可為他物色嬌美的外國新娘。
過往榮光盡如夢幻泡影,這一切都不可能兌現了。
學測在即,身為一名學渣,他只能進入全國排名敬陪末座的學店學校,屆時,龐大的學費和雜費又是一大筆開銷,搞不好還得再加上外宿的費用。
「早知道,當時就不該許下那種不吉利的願望……」
賠上一輩子,換取此生僅只一回的勝利,怎麼想都是一樁賠本生意,千聖不時在心裡懊悔自己的失策。
但有時他也不免認為,心臟的不適、喘息的不順早有徵兆,與怪力亂神的祈願無關。那並不是一場偶發性的災難,只是他慣於忍耐病苦,刻意去忽視身體的異狀罷了。
洪教練壓根兒不該為他的發病感到自責,向來能盡情壓榨選手身體的人,就只有選手自己。
啊啊,想到洪教練,他老人家近來可好?去年春節,他們還見過一次的,後來就沒再碰面了。聽過去一起打拳的朋友說,他好像搬到林口還樹林去了,千聖並不清楚,也沒有撥打電話過去確認的動力。
或許,是緣盡於此了吧?就跟他與格鬥、與勝利、榮耀、成就、財富再也無緣了一樣。
贊助人應該也很是失望吧?自他開始參賽以來,王先生不知傾注了多少伙食費、營養品費、器材費和參賽用的車馬費,就連那時在釜山市立醫院住院的醫療和看護費、父母的機票和住宿也是由他所結清的。千聖上高中那年,他託洪教練送來現金兩萬元當作入學基金後,便再也沒有聯絡。
──對他而言,我已經不再是真鑽的原石,而是光芒褪盡的砂礫。千聖認為,王先生給的那筆錢,就是象徵資遣的補償金。
如果知道王的住所,千聖也想親自寫封信過去,感謝他多年來的栽培。聽說這人在他奪冠後不久即收購了國內某破產集團旗下的技術學院,改制為體育大學,並開始廣招全國體育好手免費就讀。
聽說,只是聽說,都是聽說。
如果有心,教練和贊助人的資料並不難取得,只是千聖沒有起身而行。
他自覺對不起兩人,也沒有和他們見面和敘舊的必要性。
只消開啟回憶的閘門,悵然失落的情緒就會猛然襲上心頭。千聖搖了搖頭,將駝背的腰桿子重新打直。現在他最需要煩惱的,就是迫在眉睫的學測和指考,之後,還得趕緊找個打工的差事做,多少預備一點就讀私立大學的資金。
進入昏晦少光的防火巷前,他打開自行車頭燈,調整到光線最弱的檔次。
通常時候,巷內會與他攔路的,只有野貓、廢棄物和打包的家庭垃圾。後來,中山地下道被封死之後,流浪漢偶爾也會睡在裡頭,甚至連附近技職學校的小流氓們也會過來,群聚在一起抽菸賭錢。
偶然碰上他們時,千聖基於省時之故,並不會特意避開。他總是低下頭,佯裝成一副膽怯無害的模樣,加快騎速離去。小流氓雖不怕事,也不想平白惹事,就任由他走了。
然而今天,巷內除了三個看起來戰鬥力不怎麼出眾的癟三外,還多了一個不知天高地厚,踏著兒童自行車的國小屁孩。
千聖放緩腳步,抬眼瞥了一下屁孩的長相。搞不好,是認識的鄰居呢。
「先生,你們這樣亂丟菸蒂、亂吐檳榔汁的行為是不道德的。」那屁孩雙手扠腰,儼然一副教務主任對學生訓話的模樣。
他這番話,不只引出千聖一聲忍俊不住的噗哧,三名混混更是肆無忌憚地縱聲狂笑。
「笑屁啊!」一位臉上有疤的男子對千聖吐出一口唾沫。千聖打彎車頭,急忙避開。
領頭的那位拍起掌來,啪啪啪啪──響亮的聲音在窄巷內穿梭迴蕩。
「小朋友好棒棒喔,聽學校老師的話,知道不能製造髒亂耶。」
千聖本欲無視,下一秒,領頭的大掌已經罩在屁孩渾圓的頭顱上。
開玩笑?還是動真格的?千聖想再觀察一下,確認無出事之虞再走人。或者,他應該先發制人,告訴領頭羊地方上沉潛已久的野狼就在他們跟前;也或許……他可以不著痕跡地擺平一切。
他停下腳踏車,來到不知名的屁孩面前。
「喂,該回去了吧。」他輕輕提起屁孩的耳朵,作勢罵人:「你媽跟你講過千百次了吧,不要到暗巷惹事,你就是不聽。」接著轉身半圈,對那三名流氓欠身致意。「大哥們,不好意思,這小孩是我家的鄰居,我會請他的家長多留意一點,這次還是……」
話音未落,不識相的屁孩一把將他輕輕含在耳上的手指撥開。
「你不要這麼俗仔!我又沒錯,為什麼是我們要道歉!他們汙染環境,才應該跟全區的居民道歉!」
好……好樣的!屁孩揮開的竟不是壓在他腦門上的手,而是千聖朝他伸出救命之手。
有膽識,沒性命。
可是,他緊夾在坐墊下的雙腳正在微微顫抖,這點千聖可沒看漏。
在賽場上,對手的眼神、吐納、細部的肌肉抽動、拳腳的擺幅和換位,無論有多麼隱微,無一能逃過千聖的法眼。
從領頭流氓右手腕部的皺褶看來,這人沒用上一成力氣,就只是單純的靠著屁孩的頭而已。
千聖稍微壓低身子,雙臂打開,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速將屁孩從自行車的坐墊上抱了開來。動作之輕盈迅捷,就好像提起的並不是一個小孩,而是一隻不足千克的布娃娃。
「小朋友,你先回家去。」千聖側身放下屁孩,同時左腳鞋尖勾住兒童自行車前輪輪胎線的間隙,左小腿平舉,往外畫出一扇半圓,就把腳踏車頭「牽」到了屁孩眼前。
「可是大哥哥你……」
「不用顧慮我,事實上,你也顧慮不起。」
千聖不禁皺眉,真是糟透了,他向來都不擅於說服和勸降。他那些不夠強大的對手,通常在被打得滿地找牙之後,還堅持要支撐到最後一秒。千聖為了儘快結束比賽,往往痛下殺手,搞得對方非得修養上好一段時日,甚至報廢掉整個賽季。
現在想想,這些都是報應、是源自於敗者的詛咒。
弱者們的模樣,他記不住,只依稀記得亞細亞盃的亞軍彭柏硯、殿軍焦介中的面容,這兩人夠格讓他動用到極式,是可敬的對手,其餘的,都是弱者。
弱者不配擁有臉孔,沒有資格存留在他人的記憶之中。就如當前的這三名流氓,千聖看不見他們完整的臉,只能看到一個大略的輪廓,膚色的面部上沒有五官,只刻印著大大的「弱者」兩字。
千聖心裡的計時和記分板開始滴滴答答地作響。
要是一對一,十秒內,他必能KO掉這隻領頭羊。剩餘兩位,端看站姿、上肢和腿部肌肉,就能推估出這兩人均是毫無格鬥經驗的菜鳥,一人三秒足矣。
「少年喂,你膽子倒是頗大。」流氓頭頭踏出右足,一把揪住千聖的領口。
完全不出預料的發展,真無聊。
他可以選擇扳開小指,再大幅度向後反折、扣住手腕後用力迴轉、或直接攻擊流氓身體的其他部位來應對。選項太多,反而難以下手,千聖考慮了將近兩秒才做出決定。
就用揉合了日本合氣道的警用逮捕術來加以反擊吧。
千聖家對街有個在三峽分局當警察的叔叔,知道他再也無法馳騁賽場後,曾勸他報考警專,並傳授了幾手不太費力的警用逮捕術。
遺憾至極,以千聖好比智能障礙的爛成績,甭說是警察訓練了,決計達不到警專的入學門檻。而他現時的身體狀況,不但不宜參賽,就連稍微激烈的有氧運動也要極力避免,現在所能從事的,就只有時速六公里以下的短時間跑走、以及單純增強肌力的無氧運動。
警用逮捕術所需的勁道和運動量不大,千聖一天做上百次也無妨,不會增加無謂的心肺負擔。花招不多,但很受用,尤其是地板上的上銬技術,單膝跪壓在犯人的頸部上,對頭部施壓的作法,在比賽中雖屬於嚴重犯規的行為,但對象換成了流氓,便可省去這層顧忌。
千聖將右手拇指插入領頭流氓的拳眼之中,剩餘四指包覆住他的拳頭,左掌則罩在右拳上作為輔助。下一刻,左腳上前半步,右肘緊緊夾住對方上臂,並快速轉身往自己的右後方一帶──領頭流氓登時仆倒,正面親吻暗巷內鼠輩蟲蟻們不知奔馳過幾千萬次的水泥地板。
眼見領頭流氓倒下,千聖立刻反折他的右臂,雙膝分別抵在他的背脊和後頸之上。可惜,千聖沒有手銬,也沒有束帶和綁繩一類的東西,這個姿勢最麻煩的問題點是──若面對數量超過一的敵人時,就非得拋下目前正在對付的對象不可,起身迎擊新的敵人。
「按恁娘,很痛痛痛……」
流氓頭子還想發聲,千聖挺高身子,增加了壓頸的力道。
「大仔!」另兩名混混看了,急忙上前施以援手。
千聖的左手正扣在流氓頭子的右腕上,右手則壓在他的頭上。千聖以自己的左手和對方的右腕為支點,放開壓制頭部的右手,轉而搭上對方的右肘,估算好五成力道後,往前一壓一推。
啪嘎──清脆的斷裂聲傳出。脫臼了。
流氓頭子發出了豪豬遭刀刃宰割般的鳴叫。
必須先剝奪這傢伙的戰鬥能力,起身應戰時才不會顯得腹背受敵。幸虧洪教練教得不錯,不僅重視選手們在賽場上的表現,現實生活中的應敵、制敵、一對多之策也略有傳授。
窄道內最佳的一對多策略,莫過於打帶跑戰術,或者擒一打一的技巧。總之,要極力避免讓敵人形成包圍網,以增加視線無法目擊的防禦死角。
站在前方的小流氓手貼牆壁,右腳平舉,劈出一記速度慢如腳踏車速的旋踢。
好慢!略去速度簡直與格放差不多這一點,此人的左手還得貼扶在牆壁上,才能支撐全身重量不致跌跤。與高手對敵慣了,千聖差點看傻了眼。
他可以挺身衝入對方跨間,左手抱住對方右腿,再施展一招強而有力的砍頸、或以直拳和勾拳攻擊臉部。
但這不是在賽場之上,他一點也不想這麼做。
還是攻擊下襠吧!千聖跨步向前,左手擋下對方踢擊的同時,右腳也一併垂直上蹬。
千聖八歲習武,練的又是以強勁猛烈的套路見長的實戰派空手道和泰拳,就這兩門功夫而言,算是過早了。一方面是基因使然,二者則因運動過度導致發育緩慢,他一直到了十六七歲才開始長出硬直的鬍鬚,聲音也只比以前低沉了些許。
他的對手,多半比他高出五公分以上。撇除手腳短小的劣勢,他的體重也增長得頗為緩慢,難以對敵手造成一擊必殺的傷害。若非比賽禁止,千聖實在很想用右腿上勾的方式襲擊對手下襠,尤其是亞細亞盃的決賽對手彭柏硯,他就像那四川的竹子──又瘦又長,要不是他最後抱起了千聖,千聖根本沒有機會施展出像九龍閃焰那種只能針對上軀的特定區域發動連打的極式。
雞冠頭嘍囉側躺倒地,呻吟、疼惜寶貝蛋之餘不忘飆出幾句髒話。
餘下的刀疤男掄起拳頭,高懸在臉頰右前方,猶豫著是否揮出。動輒得咎啊,不出手會讓人家看不起,出手了恐又會遭到加倍殘暴的反擊。
「你不打嗎?那我走了。」千聖說。
雖走遠了些許,他的眼角餘光仍緊鎖在刀疤男身上,嚴防此人會突施攻擊。
果不其然,三秒後,刀疤男小跑步到他身後,揮出了騰空許久的右拳。
尚未走遠的國小屁孩發出了一聲驚叫。
儘管身形矮小會使自己在賽場上的泰半時間都處於頹勢之中,但也不盡然任何情境下皆是如此。
若能知道對方的拳向和拳速,就能算準時機側身避開、或施加反擊。零武鬥經驗者在沒有持械的情況下,如果要在一個身高矮自己許多的人後方發動突擊,十之八九會選擇猛擊後腦、或者勒頸。
對方是右撇子,直拳是其攻擊方式,初估拳速應與方才那位差不多。
千聖向左跨開了一步。
刀疤男揮空了,他的右拳掠過千聖右肩,打在一團空氣之上,然他無法立即抽回自己的手。
幾乎在同一時間,千聖半握拳的右手如一條靈動無比的蛇,強鑽入刀疤男的右脇,抓住他短袖T恤上充滿汗漬和汙斑的部位。T恤襟口甚低、也無衣領,千聖索性直接以左手五爪箝住刀疤男的鎖骨,用突起的指節去捲動氣管周遭的肉──這就是雙臂過肩摔的起手勢。
刀疤男還不來及意志到即將承受什麼樣的對待時,千聖先是雙膝微蹲,隨後雙足蹬起,腰的彈力扭力結合兩臂的抓握和拋擲能力,徹底賞足刀疤男一輪三百六十度鹹魚大翻身。
刀疤男沒有武術根基,自然不知道如何以俗稱安全跌倒法的「受身」來降低損傷。在正式的柔道競賽中,訓練有素的高手們多半會控制好受方的落地點,避免造成多餘的傷害,但千聖才不管這些。他熱愛能一擊重創對手的招式,學習柔道,只是為了彌補立姿戰技的不足。在未禁止拋摔和投擲技巧的比賽中,如能使對方倒下,就能一舉拿下兩分,比單純打擊的報酬率還高。
千聖當然樂見刀疤男那顆原本就不甚精明的腦袋瓜猛然磕上地板。
他跨上腳踏車時,見到那名國小屁孩咧開有著幾顆缺齒的嘴巴,對他揮手微笑。
千聖望前騎了數公尺,靠近屁孩時,右掌一把朝他的後腦勺巴了下去。當然,他只用上一成力道。
「你沒有功夫,還學人家逞什麼英雄?是動畫和武俠片看多了嗎?只會討皮痛!」
「哎喲!」屁孩先是抱著頭喊疼,不出一秒,轉為揚首高呼:「師父!」
啊?千聖一愣。
突然間,屁孩的身子矮了半截。「師父在上,請受弟子吳起一拜!」那屁孩雙膝跪地,一連朝地上磕了幾個頭。程度之誇張,只差沒有撞出血水來。
「這……現在是在演哪齣?」千聖搔頭。
他生平第一回面對這種奇葩的狀況,實在不知該如何招架。
這位與鼎鼎大名的戰國軍事家同名的屁孩從腳踏車籃上取下保溫杯,倒了一杯褐色不明液體,遞到千聖面前。
「恕弟子手邊無任何熱茶可奉,可樂好不好?誠意重於形式,還望師父諒解。」說著又開始傾身作揖。
這……未免也太有病了!
千聖真想知道這屁孩的家人都是怎麼教育他的,地板這麼髒也在跪!還有,保溫杯裡萬不該盛裝碳酸飲料……不過,這些都不是重點。他決定頭也不回地加速逃逸。
真是瘋了,今兒刮的是什麼風?在暗巷內痛擊三名混混、又被腦殘的陌生小傢伙纏著要拜師學藝,根本是身處二次元世界才會發生的奇事。
待會,他該不會還要被轄區派出所約談吧?重傷害、過失致死,還是蓄意殺人?
最好他今晚一覺夢醒後,就會被徵召到異世界成為拯救王國的勇者。
那屁孩一口氣飲乾杯中可樂,也跨上了腳踏車。
「師父,等等我!弟子輕功未成啊!」
「師你媽啦!鬼才等你!」千聖不住在口邊啐罵著,輪上的轉速也愈來愈快。也不知這屁孩的運道好是不好,竟有幸親眼見識到前東亞冠軍大展身手的場景,可嘆啊,當年被台灣首席體育媒體讚譽為「千年一遇的天才」的他,國際賽僅出場了這麼一季就報廢掉了。
天命不許,縱然身懷千年一遇之才,又有何用武之地?
結果,他不但當不了這屁孩的師父,也成為不了任何人的師父。
千聖狠甩屁孩幾條大街,彎過自家街角時,左腕上的智能腕錶忽而大幅震動並嗶嗶作響。
「三級警示」──他的心跳已衝破每分鐘一百五十下,收縮壓也來到一百八十毫米水銀柱。
不……不妙啊,都怪那屁孩,他騎得過快了!心臟科醫師認定的安全時速是二十公里,若騎乘途中感到不適,就必須立即停下歇息,並把隨身攜帶的「救心」取出來服用。
不過,就快到家了,應當不要緊吧?
家裡還有即將見底的血管張力素和轉換酶抑制劑,吞個一兩顆應該就能見效。
千聖推開半掩的公寓大門,隨手把腳踏車往樓梯旁的陰暗空間一擺。他探出半顆頭,朝門外左右掃視,很好,那屁孩沒來得及跟上。
接著,他還有三層樓的階梯待奮戰。他得小心地控制步幅和走速,不得超過時速三公里,此外,也要設法將警示降到二級以下,要不,可免不了爸媽和老哥的一陣叨唸。
儘管千聖不願意承認,他心裡的一部分還是由衷感謝著那三名小混混的。託弱者之福,他才得以找回久違的手感,重溫戰鬥的喜悅。
喜孜孜的感覺才持續三秒,一位穿著鵝黃色幼稚園圍兜的男小鬼碰碰踏踏地跑下樓梯,見千聖動作慢,便揚手猛推了他一把。「走開啦,臭烏龜!」那小孩說。
後方,男小鬼的國小生哥哥亦是兩步併做一步走,跳竄竄地奔下樓來。「借過喔,要不然你會受傷。」小鬼的哥哥也說。
小鬼哥哥的腳步總會停駐在每一層樓的樓梯拐角處往上數第五個階檻,隨後做出立定跳遠的預備動作,雙手前後擺甩,上身前傾縱躍。
「成功降落!」小鬼們一次又一次的歡呼聲,沿著螺旋結構的旋轉梯響徹整幢大樓。
千聖傻眼,現代的小孩,一個個都是這般不可理喻的嗎?
經過方才那一場街頭即時戰,他不想再出聲攔阻了,好心沒好報。況且,這兩個小傢伙的口氣還不小呢!
曾經的東亞第一,如今當真是龍遊淺灘遭蝦戲、虎落平陽被犬欺。
不、不可以生氣,生氣無濟於事,還會使得血壓和心跳指數雙雙飆高,而且……對象還是這種等級的小鬼?罷了吧!
哀傷無用、恨世無用,千聖還是一步一吐納,慢悠悠地抵達三樓,前後一共費時了五分鐘。
三樓的四戶住宅中,唯一一戶尚未改裝成新式防盜鋁門的住家,就是他自幼生長的所在。
千聖在自家門口站了將近五分鐘才按下門鈴,為的是等待腕錶刺耳的間歇性警示聲消失。現在,它只剩下微弱的顫動。
仍在放暑假的哥哥千實出來應門。
家教時間到了。面對現實的時刻也到了。
註釋
5.鶯歌只有鳳鳴國小、鳳鳴國中,區內無任何高級中學。現實中街道的配置與故事裡呈現出來的面貌也有少許不同。
6.在正式的柔道競賽中,訓練有素的高手們多半會抓好對手,並控制落地點,避免造成多餘的傷害。在未禁止拋摔和投擲技巧的比賽中,如能使對方倒下,就能一舉拿下兩分,比單純打擊的報酬率還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