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平的解方?(之三)

本章節 12061 字
更新於: 2022-05-30
「不了,不用國內那一幫自傲委員提出的要求了⋯⋯我想聽聽看妳們,聯邦對共議國的要求。」


—————————————————————————————————


鋼筆銀月的峰尖將墨水按在證卷紙上,簽上以島嶼話書寫的名字葛瑞收起了鋼筆,尖端的鋒芒沒入內部結構,將它還給站在他身旁的我。

「很棒的一支筆,寫起來很順手。」

「因為這是天宮家特別訂製的鋼筆,從我母親傳承下來的。」

我將筆收入裙擺的暗袋中。

坐在會議主席位的他看向我,然後是琉釉,淺淺的微笑。

「感謝。」

「沒什麼,倒是我沒想到你會這麼容易的接受聯邦提出的和談要求。」

我說道,不把將家傳的鋼筆借給他當作一回事,本來就有這個計畫,雖然是害死我摯友的聯邦敵人,但如果他決心面對過往的錯誤,對於這樣的人,我也會給予他一定尊重。

「我沒有理由不同意,恢復海運與空運路線,開放貓族聯繫邦部分的民生用工業產品進口,並由聯邦收購島嶼的農產品⋯⋯這都是對目前市場與失去工業生產力的島嶼有利的條款,倒是島內的那些委員,還想要聯邦再支付一筆賠款並買斷聯邦未來對島嶼所有的進口商品,到了這個地步,還在想著自己的財富,不看清自己的立場還有現實。」

他手搭著桌面起身,表情凝重的嘆了一口氣。

「雖然我不怎麼喜歡你這個人,但是我很高興在共議國還有自覺,能夠溝通的人。」

「我們想追求從貓族獨立,但不該是這種方式⋯⋯」

葛甘說著聲音漸小,他神情難過的看了我一眼。

「我是後來才知道的,妳是提倡人族獨立主義的貓娘,可是我們⋯⋯卻濫用了妳的好意,將這個思想用來發動暴力革命,抱歉。」

一提到那個思想,情緒幾乎快淹沒我,靈力劇烈波動的結果造成整個會議廳的氣壓驟降。

「有希奈!」

因為琉釉出聲的制止,我才再次找回自己。

「⋯⋯索托拉委員長,如果,你真心的對你對我,還有這個世界做的事情感到抱歉,那麼,請用你剩餘的生命償還。我希望人族在經濟與科技上能夠不再如此仰賴貓族所以在大陸戰爭前扶植許多人族企業,也成功讓許多人族小國經濟復甦,但你們扭曲了這個主義,用這個口號凝聚力量,攻擊本土島嶼人以外的人們,還竊走原本該用於公共建設的經費,欺騙了為你們的口號發動革命的人們。你知道這些有問題的人是誰,你必須解決。」

我直視他的雙眼,沈下聲音嚴厲的要求。

葛甘一度想躲開我的視線,不過最後他沒有這麼做,聽著我把話說完。

「⋯⋯這我當然清楚。」

他說道。

琉釉收起條約,用平板電腦的掃描功能轉為電子檔案,全部處理完成後她上前握住了我因情緒有些顫抖的手,向葛甘開口道。

「你仍是世界的罪人,我們大概永遠無法原諒你,但是如果你能夠弭平在島嶼內那些繼續仇視冰花自由聯邦還有貓族聯繫邦的人們,聯邦商會願意再跟你談其它的貿易協議,這是我們的誠意。」

換言之,共議國是否有同等的誠意——你敢推翻你們過去二十年在島嶼的政策嗎?琉釉沒說出口,但她質問的雙眼已經道出了她沒說出口的話。

「我⋯⋯」

人族男性體這一次沒有向對我時避開她,正面的回應。

「這件事,我會做到,共議國已經不能夠再如此封閉。」

「那我們會等待你的消息。」

琉釉說道,拉著我的手走向了會議廳的正門。

「你們的簽證還有半個星期會到期,如果有時間,也歡迎進入市區旅遊,京戶在這二十年因為戰爭結束,世界各地的人族移民湧入變了很多,對你們而言,應該會是很新奇的體驗,來吧,我們送你離開。」

會議廳正門電子鎖解除,齒輪箱推開了隔音門,將走廊午後的夕陽餘暉流入,將拋光的石英質地板與點綴它的馬賽克磁磚染上令貓感到溫暖的色彩。

「委員長。」

「諸位辛苦了。」

他舉起手向在走廊等待的幕僚招呼道。

「都結束了。」

來自島嶼的真理報的人族女性體記者一看到葛甘便迅速的靠近。注意到的我立刻放開琉釉的手,移動到他的另一側勾住他的手臂,確保我們都能被收進鏡頭。

這張照片可能會紀錄下島嶼與聯邦關係修復的歷史時刻,我希望至少在照片裡貓族與本土島嶼人消除了敵意。

「葛甘委員長想請問和談的最新情況?」

他有些訝異的看了一會搭在他兩側的我們後回答記者。

「可以說是非常順利,往冰花自由聯邦飛行航線與海運航路已經確定會修復,可以期待未來兩國復興的商業活動。在我們與共議國的商業代表開會後預計會在今天下午發布完整的條約內容,雖然不盡符合我們先前提出的要求,但相信我方的讓步會換取未來更多的商業合作與經濟成長,這是島嶼的勝利。」

「關於條約的內容——」

「抱歉,委員長之後還有與共議國商業代表會面的行程,剩餘的問題會在合約發布後一併回答。」

葛甘的幕僚介入其中,用身體隔開了攝影師,阻止了真理報記者的採訪,他沒有給她多好的臉色,其它葛甘同行的官員也像吃了鹽一樣瞪著真理報的記者,看來葛甘的行政團隊不怎麼喜歡共議國的官方媒體。

「我先離開了。」

「去忙你的吧,如果之後還想見面有的是時間。」

我放開勾住他手臂的手說道。

琉釉也退到我的身邊,向葛甘調侃道。

「如果之後還需要嚮導爲你們導覽京戶的話,我很樂意擔任喔?」

她的話剛說完,葛甘就明顯露出跟他隨行官員一樣吃了鹽的表情。

理所當然的我和琉釉一同很沒道德的笑了。

「這個⋯⋯有時間的話我再斟酌。」

他丟下了這句話快步的跟著他的隨行官員離開,也許他們會因為這次到聯邦的經驗再也不敢找貓娘作為嚮導。

看著跟著他離開的人群我壓低音量向琉釉搭話。

「妳有用靈力誘導他的思考嗎?」

「沒有,妳呢?」

「沒有。」

我回答。

「他是真的對他過去對聯邦與共和州做的事情感到罪惡吧?」

琉釉望著消失在走廊盡頭轉角的葛甘。

「我沒辦法這樣的想。」

想避開回答的我轉移了話題。

「我們也必須離開了,還要向世界政府報告。」

共議國的高層對發動革命感到後悔對重建兩個關係是一個好的開始,但對於毀了我歸宿的人,只覺得他怎麼想都與我無關。

「說的也是呢。」

琉釉特意停頓了一下觀察我的反應才牽著我的手。

貓娘無法承受過激的情感,先天上無法像人族一樣仇恨,然而,我們也無法忘記。

——抱歉了,但我是不可能原諒。

待共議國的官員們回到旅館後,我與琉釉搭乘飛行車到靈貓六國駐京戶的據點與世界政府理事會主席會面。

採希芮瓦玻璃帷幕設計的大廈在銀月色金屬商業建築群中非常的顯眼,我們在中庭的空中花園降落,進入主建築大廳往高層樓的會議廳的直達電梯移動。

這一次的和談,世界政府也非常的關注,因為這攸關著這顆星球的戰爭是否能夠就此終結。如果說遲遲無法與共議國和解,下一場的世界大戰很可能會在西赤道洋爆發,而這一次冰花自由聯邦所有盟友的國力因先前的大陸戰爭削弱,聯邦可能得面臨獨自對抗共議國的局面。

「妳有和理事主席說過話說?」

我們走過正在用下午茶的職員,前進會議廳的路上,琉釉問道。

「有,天久家的新任的家主,芽雨她是一位很了不起的一位貓娘,雖然是戰後因太多官員包括前任理事主席自殺的緣故而從親善大使升為現在的位置,但她與涼季都是傳奇,在整個世界政府因損失大量職員幾乎停擺的情況下,仍完成了大陸基礎建設的重建工作,我很意外妳沒有見過她。」

聽到我的問題,她苦笑了一下。

「過去二十年,我幾乎都在自由聯邦各個星際殖民地往返,為水島募資,而且,我本來就不是很想參與政治。」

「妳還是這樣——」

正當我想調侃身旁這位找到機會就把自己關在箱庭中的朋友,一陣訊息的鈴聲蓋過我的聲音,正確來說,不只是來自我的手機,還有琉釉和走廊上其它經過職員的手機。

「這是在做什麼?」

我不滿的抱怨,將手伸到長裙的暗袋準備取出手機。

「希炭,這個⋯⋯」

先行取出手機的琉釉連嘴唇都在顫抖,她驚恐的把螢幕遞到我面前。

在世界政府網戰後重建進度的推文下,來自大陸佔領區還有島嶼的評論留言將剩餘的版面覆蓋。

那不是什麼對推文內容的討論,全部都是針對貓娘露骨的惡意。

私密照;被上傳的影片,看上去是用針孔攝影機盜攝,她嬌音的喘息,蓋著長版的聯邦藍襯衫半裸的趴在人族官員身上搖晃身軀,白係種的雪色貓尾捲在身下人族男性體的大腿上,帶潮紅的雙頰與帶淚花失去光輝的天藍色雙眼⋯⋯那是世界政府理事主席。

『說什麼為了文明,檯面下不過是人族的小母貓如此而已。』

『那隻小貓,做到昏過去了還沒放手呢。』

『看那幅享受對模樣,她根本就是為了這個而生的。』

『貓娘有多高尚?不過就種會對人族張開雙腿的性玩偶。』

『看到了嗎?靈貓六國的人們,這就是你們追求的偶像啊!用身體討好你們的國家駐外大使的醜態!看清楚了啊!』

『這麼欲求不滿的話來舔我的哈!』

人族生殖器的照片洗刷了版面。

網頁管理員努力的將上傳的影像還有留言刪除,然而其它的留言很快的遞補。

『共議國可做不到啊,太了不起了,聯邦偶像全員枕營業。』

『貓娘就是為了色情而生的吧?那麼想要就不要刪影片啊?』

『自由聯邦也是可悲到極致,只能賣肉體維持與人族國家的外交關係。』

『雖然被管理員刪除了,但這邊還有其它聯邦議員的影片,現在補上檔案。』

新的影片被上傳,然後接著新的一部,大部分是聯邦議會的成員,她們的身份被標記被轉貼,被人族消費。

除了共議國的公民,佔領區的希緹安人也加入了論戰。

『閉嘴島嶼人!去死吧!』

『無法置信,做這種事的居然是我們的市長。』

『她身上都是血,都暈過去了這樣還不放過她?』

『她是我們城市的無國界貓娘醫生,不敢相信!簡直忘記貓族對我們的恩情!』

新的影片再度被共議國的帳號轉貼。

『這個不是我們州的和談代表嗎?為什麼要對貓娘做這種事?』

『發生這麼嚴重的事自由聯邦還有靈貓六國完全沒有反應,到底在做什麼?』

怒火傾洩向協助戰後重建的人族政府人員。

『剛才的那位虐待貓娘的是桑提瑞思企業國家的財政總管!』

『連女性也會這樣玩弄貓娘嗎?』

『虐待貓娘的官員全部都必須下台!』

影像中下陰部鮮血滴滿床單的貓娘讓整個版面的希緹安人震怒。貓族與人族終究只是擁有同源祖先的關係,有生殖隔離,雖然這種程度的事情對自由聯邦對公民是常識,但因為大陸戰爭,與世界脫軌的希緹安人並不知道,在他們眼裡,這看起來就像是在虐待貓娘。

至少其它貓族聯繫邦的人族沒有參與其中。

在世界政府官網的論戰繼續。

『前西希緹安合眾國的劣等種,這就是說著要拯救你們的貓娘?蹂躪她的感覺如何?』

『害死駐共和州貓娘大使的島嶼人輪不到你們說話!』

『我就覺得上一個世代的共和州公民幫助你們都是蠢貨,百年前是野蠻的劣等種現在還是劣等種,終於腦筋動到幫助你們的貓娘身上了?』

『共議國的人死回去,不要用我們的社群媒體。』

『你們的?你這不是被管理員禁言了嗎?自由聯邦根本也想隱瞞這件事,她們沒有那麼的高尚,一樣腐敗至極!』

『你們希緹安的劣等種完全沒有一點自知之明呢?傷害貓娘最多的可不就是你們啊?』

『這邊有幾部影片,你們一定會喜歡的。』

一部金係種貓娘的影片被上傳,被人族壓在身下帶淚的翡翠色雙瞳,與遮住她從胸口大破睡裙的蜜金色秀髮⋯⋯是前任的聯邦議長。

「不要⋯⋯涼涼子。」

琉釉倒抽了一口氣,雙眼滿是動搖。

當然涼季的影片也會在上面。

雖然不知道共議國是怎麼拍到這些影片,但私下有在做這種事的貓娘幾乎都在上面了。

我沮喪的垂下了視線。

『看清楚了啊?這就是你們讚譽有佳結束大陸戰爭的聯邦議長!』

『終於對她的想法破滅了嗎?劣等種?』

『貓娘就該像個性玩偶一樣服侍人族,看她多沈醉在其中,那個淫靡的眼神,完全不管自己身上的傷,看清楚吧?』

『人族的小母貓,這才是貓娘!希緹安的劣等種!』

我用手遮住了琉釉的手機螢幕。

「夠了吧?琉釉。」

新的留言通知仍在響鈴。

「希⋯⋯房間都擺設,這些地點是僑德國與聯邦簽約的貓娘旅館。」

她含淚的抬頭,嘴唇與聲音都在顫抖。

「他們背叛了我們,在旅館房間盜攝還把影片流給了共議國⋯⋯現在說什麼都太慢了。」

我按住她的手說。

受害的範圍過廣,不只是聯邦貓娘,連大部分的人族友邦高層都涉及其中。

「那如果,讓所有電信服務企業配合——」

琉釉的話被玻璃門外的巨響給打斷。

她從會議廳墜了下樓,衝擊瞬間一灘鮮血潑濺到玻璃上,在中庭空中花園直擊她墜樓瞬間的人族驚恐的尖叫,整個大廳的世界政府職員都丟下了手邊的工作跑向玻璃門。

「有貓娘墜樓了!」

「醫務班快點!」

「誰去把自動去顫器拿來!」

「不應該這樣⋯⋯她是理事主席。」

——那並不是墜樓。

我跟琉釉也傳過玻璃門跟著跑向中庭,離她的位置越近,展開急救的人們慌亂的情緒也聽得更清楚。

「艾莉絲妳等一下!」

一位人族女性不顧同事的叫喊推開了人群,穿過我與琉釉,跑向軀體像斷線人偶癱軟在我們飛行車前的白係種貓娘。相比二十年前還是青少女的她蒼老了許多,但她的腦波告訴我她就是在六月革命西赤道海戰時為我主持記者會的世界政府秘書長。

也是世界政府理事主席,天久.芽雨的伴侶。

「轉過去,別看,琉釉。」

我伸手遮住身旁友人對視野。

「我也不是小貓了,也參與了大陸戰爭不是沒看過血,妳不用這樣——」

「政治才是妳的戰場,妳到過戰地醫院沒錯,但妳沒看過貓娘的沒路,那不會是妳所想看到的。」

我嚴厲的制止,確保琉釉照我的要求轉身並閉上雙眼才移開了我的手。

剛才準備要急救的人族拿到了自動去顫器,但選擇退開,因為那個⋯⋯已經沒有救了。

「秘書長妳⋯⋯」

「芽雨⋯⋯芽雨⋯⋯跟著我⋯⋯」

玻璃碎片散了一地,劃傷了她的手腕流下一道心疼的血痕,與透水磚上一灘帶金的貓血混合,但她就像感覺不到痛一樣的蹲到芽雨身邊,抱起被抹去半邊臉的但還有模糊意識的白係種貓娘。

「聽我的聲音,跟著我⋯⋯不要死,別拋下我⋯⋯芽雨!」

被沾染鮮血的白髮遮住的天藍瞳孔光芒漸淡,一滴眼淚滑過她的臉頰,苦澀的看了將她擁入懷中的人族女性,像是在對她道歉一般。

僅僅是從高層樓下墜殺不死有靈力保護的貓娘,真正殺死她的是靈力崩壞。

「芽雨!」

艾莉絲抱緊了她殘破的身軀,淚水滴在了失去星輝永遠闔上的雙眼。整個中庭的氣壓驟升,從她傷口湧出的血液開始結凍,水氣凝結成的冰晶包覆住血液,化為無數散在地上美但哀傷的紅寶石——冰花自由聯邦國名的真意,不是南極特有的花朵,而是代表花的貓娘死後哀悼生命綻放的艷紅冰花。

以她為中心,悲傷令電場也跟著增強,細小的冰晶與純氧分子燃燒造成的鑽藍星火飄在午後的陽光之下,散射著彩虹的光芒;貓娘是自營生命,死後不會像人族一樣流出腐臭的消化液,故事總是說被靈力給渲染的空氣很美,嚐起來,甚至帶著一點甘甜,與貓娘在南極相處千年之久的朵拉瑪利人說那是貓娘死前給思念她的人最後的道別禮。

不過那並不是那麼的浪漫,後來的研究指出那不過是靈力崩壞產生的電訊號干擾到生物的感覺受器。

剛用過下午茶的人族一手撐著玻璃牆把剛吃下的茶點都吐了出來。

沒有任何人責怪他,在場的人族都是同樣的心情,這些人大概會有好幾個月再也不敢碰帶甜的食物。

救護車的警笛響起,不只是一輛而是整個京戶醫療設施的救護車都被調動,疊加的高頻笛鳴有如空襲警報,蓋過了圍在秘書長旁人們的啜泣聲,但並不是為了芽雨,而是為了整個城市以她死亡開始,從剛才一陣一陣的撞擊聲——身體因從高樓墜下碎爛的聯邦貓娘。

「希醬⋯⋯」

「難過的話就蓋上耳朵,不要去想。」

我轉身對淚水已經在眼裡打轉帶著哭音的琉釉說,輕輕的一手為她蓋住了貓耳,然後回頭看著抱著已沒有生息的白係種貓娘痛哭的艾莉絲。

這無疑是契爾丹共議國對聯邦的攻擊,以我們想不到的噁心方式。

與共議國的和談協議現在看起來就是一個天大的笑話。

戰爭,再次打響了。


—————————————————————————————————


事件發生後的第二天早晨我與琉釉回到機場飯店,坐在會客廳等待共議國政府的回應。

世界政府包括聯邦與貓族聯繫邦的政府官網皆關閉了推文留言的功能,幾個主要的社群平台也配合聯邦的政策,暫停未來一星期的服務,以防止其它針對貓族的仇恨訊息繼續在網路傳播,然而新聞媒體的報導禁令還未下達,也還沒有與各個電信服務企業達成協議取得追蹤散布影片的共議國犯罪者權限。

最令貓不滿的莫過於共議國的官資媒體真理報公開了所有影片的下載資料包,大量偷拍的貓娘私密影片流入共議國民間與電信法規不完備的合眾國佔領區,目的是羞辱聯邦貓娘,並引誘視貓娘為自由象徵的希緹安人攻擊出現在影片中的人族官員,雖然不想承認,但這次的資訊作戰,共議國是成功的。

僅僅是一個晚上,除了唯一沒有任何官員出現在影片中,完全捨棄肉體使用機械軀體的坎德里安技術網路,其餘不管是因為與聯邦貓娘發生親密關係,或是並沒有參與,但像希芮瓦共和國被認為對國際組織監管失職的國家,被以希緹安人為主的公民撻伐,連非政府國際組織的網站都在仇恨言論和惡意軟體破壞下被迫暫停營運。

自由聯邦內部的分裂被挑起了。

「⋯⋯連不相干的聯邦商會宇宙開發網站都癱瘓了。」

琉釉垂下了拿著手機的手,放棄一切一般的將身體後仰倒入沙發。

「已經失控了。」

再次飆升的自殺數字。

再次被毀壞的社會互信。

為了維繫和平,即便在經歷了那些血腥的衝突,還有喪失,過去兩世紀貓娘的平均壽命卻比和平時代還多出了一世紀,然而對可以選擇永生的智慧生命,活得比誰更久並不是件好事,那個結果就是變得像活著但心以死去的亡靈,所有的貓⋯⋯都被逼到了極限,只要稍微的再被刺激一下,就會跳下懸崖。

自殘的也是,像涼季那樣找多名性伴侶傷害自己的也是,如此的渴望死亡。

她們的人族友人也都在精神崩潰的邊緣,否則一個正常健康的人族,不會接受貓娘這種幫助她自我傷害的請求。

「雖然跟我沒有直接關係,但應該很快會燒到天宮航太吧?」

「如果那樣的話雲英企業也躲不過吧?情況比二十年前還慘。」

我也學琉釉一樣把身體埋進沙發裡,關掉了只有更多壞消息的手機。

「所以共議國這次的攻擊才會說是非常惡質。」

當聯邦議會被迫休會時,至少自由聯邦內部還是團結的,但現在⋯⋯

「希醬,妳還有連絡上其它位聯邦所屬的安理會委員嗎?」

「最後一次推文是昨天早上,大概都是那樣了,除了我以外,她們的私生活都很亂。」

聽到我的回答,琉釉情緒低落的垂下了她一對貓耳。

我深吸了一口氣,轉換自己的情緒。

「還是早點習慣吧?活得太久,就是會遇到這些事,身邊的人們總會消逝,接受它作為生活的一部分,對妳⋯⋯對我,都會比較好。」

貓娘在祝福中誕生,為了實現理想與約定,然而若說她的前路有什麼,那大概是不幸;這不僅是對琉釉說也是對我自己說。

她抬頭看著我,震驚的金色雙瞳轉動著的是無法理解。

「妳明明是那麼的⋯⋯為什麼說——」

「葛甘到了。」

不打算給出回應的我起身打斷她的話。

共議國的委員長在官員的護送下走進會客廳。

「委員長,我想你最好對我們有一個解釋。」

我直視他的雙眼質問,這次不再稱呼名字。

琉釉將手機收入裙擺的暗袋,跟在我之後起身。

「關於這次件事我們很抱歉,我已經向真理報施壓要求他們移除影片。」

「委員長,這次和談很可能會因此作廢,你理解嗎?」

「我理解——」

「你真的有理解情況的嚴重性嗎?」

我打斷他的話,以冰冷的聲線說道。

「的確,你們沒有像大陸戰爭時的那些犯罪集團刺殺貓娘,但你們操作輿論殺死了很多貓娘還有人族,大部分是政府的高層官員,聯邦是可將這次事件視為共議國對整個自由聯邦的突襲戰爭,心繫和平的我們不想再使用武力,然而我們的聯繫邦,同樣也是被攻擊的目標,他們可不一定像我們一樣,你理解嗎?」

「我們——」

「你們想再挑起戰爭嗎?」

葛甘咬住了嘴唇,沈重的凝視著他的皮鞋尖。

「這次事件,那不是全體共議國人民的意志。」

我帶諷刺意味的挑眉。

「你是共議國的委員長,你要跟我說,你對這次事件,整個攻擊行動完全不知情?」

——你又對我們隱瞞了多少?

如果他說他知情,那是坐實了他對聯邦的敵意行為,會受到國際法庭審判;但如果他說他並不知情,那是損傷他作為共議國最高領導人的威信,證實共議國還受到其它勢力治理的情報,無論如何回答,結果對他並不利。

他沈默了一下後開口。

「這個行動⋯⋯我有聽聞,只停留在幕僚片面的字句,我並不認為這能夠成功,現在真理報上的新聞稿,我更是完全沒看過,我沒想到他真的會執行。」

「你說的『他』又是誰?」

琉釉質問,然而葛甘卻不再回答,好像說出那個名字會羞辱到他的國家。

「你告訴我,你沒有參與其中?」

我追擊道。

葛甘看向我,厭煩且疲憊的嘆氣。

「有些事情,並不在掌控中,這點,冰花自由聯邦與我們一樣吧?」

他表現出極強的抗拒繼續這個彼此早有答案的話題。

早在和談展開前,聯邦便掌握到共議國的政治出現分歧,那是葛甘之所以願意接受這次談話的根本原因。

「你的說法,能不能被接受,就要看你的誠意了。」

我眯起眼睛。

「你會讓引起這次事件的人為此負責嗎?我不是問能不能做到,而是你想不想做到。」

「妳的意思是,聯邦想要介入共議國的政治?」

葛甘不愧是在政界二十年經驗,共議國的最高領導人,立刻抓到了我話語背後隱藏的目的。

「共議國不會再讓聯邦介入我們的內政,這個原則我們不會退讓。」

「可是這並不是介入,你同意嗎?」

我感覺自己的血壓急遽上升,開始發出生物光的雙瞳將湛藍色映射在他的臉上。

我向他寄出提議。

「你無法阻止委員會的其它人,你需要我們,而我們也需要一個穩定不仇視自由聯邦的共議國,請務必考慮過這點。」

共議國的隨行官員焦慮的看著神情凝重的葛甘。

「委員長你不會⋯⋯」

想要出言阻止他的官員在看到他的眼神後又把話壓回聲帶。

良久之後他打破了沈默。

「有希奈女士。」

「請說。」

「有個條件,一切結束後,所有聯邦派到島嶼的幹員必須全數離境,包括你們現在潛入我國境內的無人偵察機,我知道妳們背地裡都在做什麼事。」

葛甘要求道。

「同意。」

沒有一刻暫緩,我立即答應。

「我方會盡快擬定行動計畫書,屆時還請你在協議上簽字。」

他吞嚥了一口沈重,向我點了點頭,並丟出了一個名字。

「謝赫.可汗,這是妳們的目標。」

「這我們知道。」

我說,然後看向他身後的官員們。

「將軍政派完全擊潰可以吧?如果情況到聯邦法院下達通緝令,或是被我們的聯繫邦的情報部門擊殺,你們也不會有問題吧?」

官員們交換了視線,但沒有人敢回答。

「沒有問題。」

葛甘以疲憊的嗓音代為回答。

「那麼就這樣定下了,整個自由聯邦很快會開始工作,我預期能在一星期內完成壓制,在這之前,我希望你帶著你的官員們立即回國掌控共議國的政局,還有關閉真理報,你們已經失控的官方媒體。」

葛甘瞪著我,沈下去的嘴角一點也不掩飾他的現在的不滿。

「貓娘又⋯⋯」

他身後的幕僚咋舌,其餘的共議國官員則是向我投以冰冷的視線。

是的,那就像是在命令,本土島嶼人再次聽從聯邦貓娘的指示。

但是,共議國必須接受,為了阻止軍政委員的野心,他們需要聯邦的支持。

「我也是這麼想。」

葛甘說道,不滿但他也已經不是只有一團熱血與對貓娘憤慨的革命者,沒有再多說什麼。

他看向了琉釉。

「能夠為我們準備回程的班機嗎?等我把所有的人員召回,我們今晚就回國。」

「沒問題。」

琉釉走上前回應。

「移步到機場嗎?」

「是的。」

「明白了,我會讓警部準備車輛開道。」

葛甘點頭致意後率領著眾官員往大廳接駁車道的方向前進。

我站到琉釉的身邊目送著他們的離去。

她戴上通信髮卡,並打開手機撥通了京戶警部的電話。

髮卡閃爍著藍燈與手機完成配對,她一手按著戴在貓耳前的髮卡開口。

「你好,我是琉釉,共議國的委員長要回國了,能請派車輛過來開道⋯⋯我明白了,不過我還是必須請你們盡快,這是優先事項⋯⋯嗯,我很感謝。」

雖然對方無法看見,但她還是習慣性的抖了抖貓耳以示感謝才切斷通訊。

打開手機閱讀真理報最新詆毀聯邦的報導的我向琉釉搭話。

「他們怎麼說?」

「因為太多貓娘⋯⋯整個城市所有的政府部門都陷入了混亂,暫時調不出車輛與人員,不過他們說能在下午五點半前派車輛過來。」

「京戶是很重要的跨國機構據點,使館區那邊昨晚應該漂起了盛大的花雨吧?善後那個並不容易。」

我把死去的貓娘比喻為落花的想法令琉釉顫抖了一下。

靈力——目前發現只存在於多維智慧生命中,以意識改變現實的力量,除了受情感驅動,也為自律神經工作,而結果就是貓娘很難做到人族的自殺,就算從高層樓墜下也會本能的聚集帶電氣團當作緩衝,無法瞬間死亡;散架的骨骼刺入破碎出血的臟器,倒在一灘血泊中,隨著激化的情感讓靈力崩潰,身體不在自我修復,也不再遮斷遍佈全身比人族更為靈敏的感覺神經,貓娘的末路,是在無法想像的絕望與劇痛中死亡。

也只有幾度到過死亡那邊的貓才敢拿這種惡趣味的事來說。

「有希奈⋯⋯」

「對不起。」

「不要調侃死者⋯⋯」

琉釉看了我一眼不再繼續之後的話。

「請妳⋯⋯不要再這樣說妳自己了,妳不是她們,既然在這麼多事後好不容易活下來了。」

擔憂,痛心的雙眼。

我移開了視線,裝作不在意的繼續閱讀真理報對自由聯邦的最新報導。

消息提醒的鈴聲響起。

「這是⋯⋯」

才將最新動態的頁面點開,排在煽動標題下的照片令我的聲音凍結,注意到異狀湊到我身邊的琉釉在看到標題後也是同個反應。

照片是昨日簽約後與葛甘的合照,這並沒有什麼問題⋯⋯問題是,真理報下的標題——

聯邦的性買賣外交,我們需要知道什麼?

內容承標題是針對天宮家和雲英家的負面報導,以一句真話為基礎,然後九句假話外加曲解的毀壞聯邦企業家的形象。

「真敢做啊,真理報,與天宮航太還有整個聯邦商會為敵。」

「這些人⋯⋯等事情結束後聯邦商會絕對會追究責任。」

琉釉揪著手不悅的說。

「在聯邦議會出手前,我就會找上它們⋯⋯我就算了,欺負貓該也有個限度。」

我惱怒道。真理報捏造的新聞無比惡質,琉釉至今仍追憶著她逝去的戀人,像是在逞罰為責任沒能死去的自己不再與任何人族建立親密關係。

琉釉看著我。

「我⋯⋯希醬——」

爆炸的巨響蓋過她的聲音。

方向來自於旅館大廳前的接駁車道。

沒有一刻猶豫的我跑向大廳——水晶大門外,較遠方露天車道上曾經是共議國車隊的位置如今是一片火海,像破布癱軟的軀體跟車輛一同燃燒。

「琉釉待在原地!別看——」

身後快而輕盈的腳步聲跟上,琉釉在我身邊停下,我扭頭想制止她的接近但動作已經太遲。

「這是⋯⋯」

就像其它旅館大廳的服務人員,琉釉失去血色的看著化作屠殺煉獄的車道。

屍體拖著血液與臟器一塊一塊的散落在車道旁的花圃,但那至少是立即死亡,還有沒死成的官員拖著斷肢在地上哀嚎,用手拉著身體努力遠離迅速被火焰吞噬的共議國裝甲車。

「⋯⋯得去幫他⋯⋯我必須去幫他希——」

「不行去!」

我抓住她,雙手護住她用身體擋住她的視線,同時用靈力張開電磁罩包覆住整個大廳。

爆炸吞噬整個車道,還有共議國官員的哀嚎。裝甲車的彈藥起火引發殉爆,相較第一次爆炸更為慘烈,連大廳整面的水晶玻璃都在衝擊下震碎。

車道上最後的生命反應消失。

沒有任何一位聯邦公民受傷,但是共議國就沒有這樣的幸運,他們大概沒想到原本應該是要保證安全而帶來的軍火,卻造成他們的全滅。

懷裡的貓娘顫抖著,琉釉還是看到了,知曉暴力但對血仍陌生的她恐懼的啜泣。

「就說妳不應該看的⋯⋯」

我放開了她,解除了保護下大廳的電磁罩,轉頭看向瀰漫著煙灰,連石英質柱都蓋上黑碳的車道。

畫面雖然仍衝擊著我的心跳,但大腦還是清晰的掌握了事態。

共議國和談可以說完全作廢,不要說和談,甚至聯邦將被捲入新的戰爭,與島嶼的戰爭。

「有希奈⋯⋯這個是⋯⋯」

「被擺了一道。」

我懊惱的咋舌。

「這是刺殺⋯⋯應該要想到預防的。軍政派會將葛甘的死嫁禍到聯邦身上,我們可能要與共議國打仗了。」

琉釉震驚的愣在原地,淚水在她的金瞳打轉。

「通訊髮卡借我。」

我說道,看到她沒有反應,我自己從她的腦袋上摘了下來,將裝置與我的手機配對,撥通保安省的通訊。

「聽得到嗎?」

通訊透過衛星網路連結完成,將我的聲音送往南極洲的首都天原。

『⋯⋯有希奈委員?』

「是,先說明目前狀況,共議國的使節團遭到刺殺,包括葛甘委員長沒有任何人倖存。」

『怎麼⋯⋯回事?』

接通通訊的貓娘沒能跟上情況,聲音因我的報告變得緊張。

「長話短說,跟當年諾拉烏塞克共和國的情況相同,不明的武裝敵對勢力正淺伏在聯邦境內,背後可能受共議國軍政派指示。立刻調派部隊進入天原,重點保護聯邦議會的設施,此外能連絡上各個區域的保安總長嗎?這應該只是恐怖攻擊的開始——」

來自遙遠的西方,爆炸壓過我說話的聲音,然後是新的一輪爆炸;警笛聲大作,人們跑向對向城市的觀景窗,驚恐的看著從京戶市區升起的黑煙。

——如果連這樣的都會警備都被突破,那麼其它的城市也⋯⋯

『請稍後⋯⋯這邊接到消息,春日都、京戶、白露川、朝雲、湘館等數個沿海城市接獲數起爆炸通報。已經派遣第23空降聯隊進入天原,五十五秒後部署目標位置。天宮,關於妳的要求,我們會盡快聯絡上西方方面保安總長,但白露川的保安省設施剛收到恐怖攻擊報告,情況是這樣,其它城市的受害報告不斷湧進,打亂了我們的通信網路,我們也丟失了隨使節團進入聯邦的共議國幹員位置⋯⋯目前白露川的情況還不明朗。』

「其它位保安總長呢?」

『關於北方、東方與南方方面三位保安總長⋯⋯捲入性醜聞,昨晚自殺了⋯⋯我們損失了很多很優秀的姐妹,現在整個行政體系幾乎是在崩潰邊緣。』

——認知作戰,然後是恐怖攻擊⋯⋯

——完全陷入被動了,聯邦。

「我明白現在的情況,但請盡妳們力所能及,京戶的情況穩定後我會立即返回星原,加入妳們的工作。」

『知道了,非常感謝,天宮。』

「不要讓任何人破壞聯邦議會的設施,交給妳們了。」

我摘下關閉的通訊髮卡交還給琉釉。

「希醬⋯⋯」

接過了髮卡,她叫住我,仰視的雙眼還帶著淚水。

「怎麼了?」

「不至於如此吧⋯⋯」

垂下了一對貓耳,她雙手緊握住通信髮卡。

「和談失敗了,妳們和諧派的計畫失敗了,這就是現實,戰爭威脅將臨。」

我點出殘酷的現實。

「我想這個位置不會再受到二次攻擊,妳在這裡待著,直到京戶警方控制情況,但是我不能繼續陪妳待在這裡,對不起,我必須讓整個聯邦剩下的軍事資產開始運作,得離開了。」

我收起手機像琉釉交代道,往飛行車的停放的中庭快步離開。

「等一下!」

琉釉喊道,追了上來,雙手蓋住了我的手。

「我什麼都還沒說⋯⋯別這樣就把我放到安全的地方!」

她仰視著我,臉部微微抽蓄的肌肉主張著她的緊張。

「我跟妳一起走。」

「⋯⋯會很危險喔。」

我側著臉低頭看著明顯在恐懼沒有戰鬥經驗的她。

「這種事情⋯⋯我知道⋯⋯但誰又不是文明的引導者呢?我也是世界原子能議會的一員⋯⋯更何況,這一次,是發生在聯邦,我也必須去。」

琉釉僵硬的笑道,她在逞強。

「⋯⋯好吧。」

我嘆了一口氣,反握住她的手邁步加速往中庭前進。

因為可沒多少時間留給聯邦阻止事態惡化。

引擎對風低聲威嚇,剛踏入中庭的花園,迅速通過的陰影遮蔽了陽光,載運維和部隊的靈貓六國懸浮機正趕向市中心,趕往又再次傳來了爆炸的地平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