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雪地山莊(7)

本章節 3957 字
更新於: 2022-05-29
  火把碰觸到人皮,燙出燒焦難聞的氣味。
  人皮恐懼著他們手裡揮動的火把,不敢撲向他們,卻也不斷地朝他們逼近。
  四人漸漸向餐廳門口聚攏,堅守著這道防線。
  一邊,顏夏焦慮地像隻熱鍋上的螞蟻,燙得上竄下跳又尋不著解脫的方法,心裡對自己的幫不上忙愧疚不已,不停地說對不起。
  「沒事,多虧你記得羅峰當時的位置,很快就可以找到了。」季白允安撫道,他暗暗瞄了眼顏夏的腳,繼續摸索地縫。
  方才顏夏想蹲下幫忙,卻蹲不下來。
  就像是人偶的腿腳,帶著不聽使喚的僵硬,連帶走路都顯得不順暢。
  他竟然直到現在才發現這件事情。
  之前顏夏走路和上、下樓看起來都很正常,可仔細回想之後,便會發現他似乎沒看過顏夏跑過或快走過。
  不管是被羅峰當成人質時,還是要逃出書房的時候。
  會成為迷宮的玩家都是有目的的,大多數人都期盼著美好的未來而孤注一擲,即使這只是一個虛無縹緲沒有依據的謊言。
  季白允心裡一嘆,他要做的是摧毀這些追夢人的希望。
  畢竟迷宮本身就不該存在。
  手掌摸蹭上一層黑褐色的髒污,季白允擰眉,開始想念他隨身攜帶的手套。
  想法一浮現,就突然覺得手掌光裸,上頭更是爬滿了成千上萬肉眼不可視的細菌與污垢。
  曾經有人這麼告訴他,手是人體相當重要的一個部位,所以一定要好好的保護、愛護這雙手才行。
  男孩的聲音猶如在耳。
  而他也在不知不覺間養成了戴手套的習慣。
  不過,沒戴手套也有好處。
  當赤裸的指尖感受到從地下竄流上來的微弱氣流時,他如此想著。
  「找到了!」季白允衝外頭幾人大喊,他吩咐顏夏:「幫我拿把刀來。」
  他要把木板撬開來。
  季白允摸索出一個大概範圍,聽到腳步聲,抬頭一看,顏夏手裡拿著好幾把叉子、筷子,甚至連鍋鏟都給拿來了。
  顏夏慌張道:「沒有刀,一把刀都沒有!」
  刀子一定是被羅峰給拿走了。
  「沒關係。」
  季白允接過那些工具,挑了個長度還行的直接插進地板的縫隙中,利用槓桿原理撬出一道縫隙。
  旁邊伸來一隻手幫著掀開木板,被吳白推搡進來的宋平憤恨的一把丟開木板,他對著黑幽幽的地道罵了句髒話
  「還真有地下室。」
  「你先下去。」季白允一指他手上的火把,讓宋平優先下去探路。
  一來萬一下面還有人皮,人皮忌憚火;二來宋平可以幫忙為下一個人照點路。
  有光的地方總是能使人安心,即便是隻小小的流螢,也有如夜中的燈塔,能為汪洋中的船隻指引方向。
  「我?!」
  「對。」季白允語氣無比肯定。
  顏夏腳不便,一旦碰上危險恐怕跑不了,而他還得留下來幫忙其他人。
  宋平估計也明白他的意思,看了深不見底的地道一眼,又看了眼顏夏,不自覺嚥了口唾沫,遲疑了好半晌。
  「行吧!」宋平深吸一大口的氣,豁出去地一咬牙,輕顫著兩條腿踩下石階梯,伸著火把探路,小心翼翼的往下走。
  火把上的光芒晃動著,隨著他往下走逐漸變成一團小小的亮點,亮點停止後左右動了動。
  到底了。
  季白允拍拍顏夏的肩打氣,道:「下去時小心點走,不用急。」
  「好。」
  顏夏感激的點點頭,季白允看著她緩緩步下石階,一手撐扶著牆。底下火團晃動了好一陣子,突然又亮起一道熾白的光束射向顏夏的腳下,貼心地照亮顏夏的前路。
  見這邊沒有問題,季白允轉身往大廳的方向走,隨手將還在和人皮對峙的李宇星拉進來。
  青澀還未完全長開的年少臉蛋,此時蒼白地失了血色,胸腔劇烈起伏,鼻口呼呼的大喘著氣,看起來像隨時都會暈過去似的。
  「還行嗎?」
  「嗯。」
  這情形大概也不是第一次發生了,李宇星熟練地用手摀住口鼻,慢慢放緩每一次的吐息,呼吸逐漸放緩平穩下來,他點點頭。
  「感覺好點就往下走,宋平和顏夏也在。」
  季白允沒有催趕他動作,反而觀察了好一會李宇星的情況,確認少年是真的沒事。
  他左右環顧四周環境,季白允長腿一邁,雙手在餐桌邊沿來回輕撫,彷彿在鑑賞高價珍寶般,衡量這張餐桌的可利用價值。
  下一秒,季白允兩手在桌下往上一抬,沒見使多少力,桌子便被掀起,只剩兩支桌腳還撐著地面。
  桌板的長和寬要擋住那些人皮綽綽有餘,不過重量恐怕不夠,最多也就撐一會兒就會被人皮衝擠開來。
  但也足夠了。
  吳白注意到門後直立起的長桌,長桌對準向門,他抬手撞了下楊正海,示意後方。
  楊正海無暇分心,匆匆瞥一眼身後,身前的人皮就差點快碰著他的鞋尖了,他急忙一跳腳,使勁揮舞火把。
  「我們倒數三秒往後撤。」吳白一揮火把,「行雲看準時機把門堵上。」
  「好。」
  「三、二……」
  吳白朝人皮丟出手中的火把,人皮慘叫著紛紛躲避,二人周邊瞬間清出一小塊空間。
  「一!跑!」
  二人趁著空隙齊身往後跑,一溜煙的竄進餐廳。
  季白允頂著餐桌奮力向前推,桌板的寬度恰好頂住兩邊的牆,另外二人忙往餐桌後塞椅子堆雜物,將門堵得紮實些。
  桌子看起來仍有些搖搖欲墜,季白允拿起被丟棄在旁的木板,催促道:「撐不了多久,趕緊下去。」
  於是兩人連喘口氣的餘裕都沒有,就被趕著往地下邁進。
  季白允走在最後頭,拿著木板封住地下室的入口。
  一片的漆黑中,只剩下火光閃動著,還有吳白映著光的眸子。
  他像是在說「瞧我們的默契絕佳」,神情像極了孤兒院裡那些幫了忙求獎勵的孩子一般。
  「你們總算下來了。」宋平舉著火把迎接遲來的三人。
  「你手電筒哪來的?」吳白眼尖,一下子就看見宋平另一隻手拿著的黑色手電筒,「保險箱?」
  「對。」宋平抬起手裡巴掌大的手電筒看了眼,語氣懷念:「這手電筒陪了我工作好幾年啊。」他好奇地問:「你們保險箱裡的東西都是自己熟悉的物品嗎?」
  季白允:「是。」
  顏夏:「我也是。」
  吳白搖頭道:「我的不是,但是是我一直想要收藏的物品。」
  楊正海對於宋平提起的過往更感興趣,問他說:「你以前做什麼工作?需要用到手電筒。」
  他話一說完,頓感不對,急忙補救表示宋平不想說也沒關係,又連忙意識到這話一說出口似乎越描越黑。
  「沒事。」
  宋平覺得自己的過去事沒啥不好開口,畢竟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他也非作姦犯科、違法亂紀的人。
  當楊正海一問起當年往事,他便感嘆了一聲,道:「我以前是保全,還是大夜班的那種。」
  「大家不都說『日出而作,日落而歸』嗎?我正好相反。當你們晨起準備迎接新的一天時,我正趕著回家躲進我的被窩裡;而當我夢醒準備上工時,是你們繁忙的一天即將結束的時候。」
  「看不出來其實你膽子還挺大的啊。」吳白調侃道。
  「人和鬼能相提並論嗎?」宋平臉一紅,尬笑二聲辯解道,「況且即使是夜班,也還有巡邏機器人在呢!我有啥好怕!」
  「說得是。」吳白語氣敷衍。
  「宋平說得也沒錯呀!」楊正海輕笑著,幫宋平解圍:「人啊,有時候可比鬼可怕多了。」
  「贊同。」顏夏幫腔,她從外套胸前的內袋掏出一隻手燈。
  她打開開關,手燈頂端圓圓的玻璃罩內,中間一顆小星形十二面體發出柔和的白光,照亮守著星星的一彎白月。手燈的燈光不強,只能微微映出顏夏的側顏,卻照不出她眼中的感懷。
  「在意外到來之前,我就像宋平說的一樣。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每天忙碌著重複枯燥乏味的工作,忙到忽視了自己周遭所有的一切,漸漸被工作架空了自我。抱怨上司、抱怨同事,自己反倒變成了最不想成為的模樣。直到那起意外的發生,我才意識到自己以前的人生簡直白活了!」
  顏夏瞥了一眼季白允,微笑道:「如果能夠重回意外發生之前,我一定會更加地珍惜,且熱愛生活,每日都享受著此刻當下的美好。」
  「聽起來很勵志啊!」
  聽聞吳白的話,顏夏靦腆的笑了。
  楊正海感嘆了句:「大家都不容易啊!」
  宋平問:「楊大哥呢?」
  「我……我就是個隨處可見的上班族,和顏夏說的差不了多少。」
  楊正海的身形忽然僵硬了一瞬,宋平沒有注意到,繼續問道:「楊大哥應該結婚了吧?」
  「啊……嗯。」
  楊正海隨便應著,手裡火把的火光照亮了前方的岩壁,他才鬆了口氣,「到頭了。」
  「這邊。」
  李宇星身旁,一扇虛掩著的門扉藏在虛實晃動的光影中,門內透著光彷彿正無聲地邀請他們這群外來客的到來。
  裡頭傳來斷斷續續若有似無的的哀鳴,吳白伸出食指放在唇前示意噤聲,他走在前方輕輕推開門,將門內光景一覽無遺的顯露在大家面前。
  一個方形的小空間,頂上的天花板不知用了什麼機關,散發出柔和而不刺眼的光芒,白光又幾經四面鏡子組成的牆面反覆折射,導致房裡的東西看不見一絲陰影的存在。
  地面灑濺著陳舊和新鮮的血液,房間中央的人卻無所覺的抱腿席地而坐,將臉深埋進懷裡。
  ——是山莊主人。
  「怪物。」
  季白允認出宋平未說出聲的口型,幾人臉上滿是防備。
  吳白謹慎的輕敲門板發出點噪音吸引山莊主人的注意力,對方聞聲只是輕顫了下背脊,沒有動作。
  又等了一會兒,幾人才靜悄地踏入這個狹小卻詭異的空間四處觀察起來。
  季白允注意到地上躺著一把沾血的菜刀,還有角落疊在一塊的兩張人皮,人皮交疊著像是一個人,他原先也是這麼以為,但他看見了鏡裡映出來的畫面。
  鏡裡映出兩道身影,一男一女,面容安詳得彷彿只是睡著了。
  吳白也看見了這番景象,他面無表情地別開臉,長嘆了一聲。
  長相雖與之前所見有所不同,可二人的穿著打扮是如此的眼熟。
  鏡子反映真實的內在,反映虛假包裝下的真實。
  這個被鏡子所圍繞的空間正是這場遊戲的所有解。
  幾人在空間裡繞著,漸漸發覺出不對來。
  ——鏡子竟然映不出他們的身影!
  只見鏡中映出了山莊主人和人皮,卻唯獨不見他們自己的身影。
  季白允蹙眉,轉身撞上一對黑沉沉的眸子,鏡中的山莊主人不知何時抬起頭來與他四目相交。一股強大的吸力牽引住他的視線,緊緊捕獲住他的眼球,令他無法動彈。
  他想看看其他人是不是也遇見同樣的情形,但他動不了視線,動不了身體,像被蛇盯上的獵物,因為恐懼而動彈不得、掙扎不能。只能和鏡中的山莊主人面對面,好似整個空間只有他和山莊主人。
  「……雲……」
  「白雲哥……」
  有人呼喚著他的名字,聲音聽起來遙遠飄渺不清,他回應不了,喉嚨發不出半點聲音。
  「……季警官。」
  低醇好聽的嗓音夾帶著氣息撞進他的耳蝸,季白允下意識反射動作捏住拳頭反手揮揚,痛呼聲隨之響起的同時,他發現自己能動了。
  他眨眨眼,看了下四周,發現山莊主人哪有抬起頭來,方才那些不過是虛假的幻象,緊接著他意識到一個問題。
  「對不起,你剛才叫我什麼?」季白允面無表情地看向被他揍了一拳,正摀著臉痛呼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