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澄曦的離去

澄曦的奶奶在她剛上國中的時候就開始神智不清，原因不清楚，但是可以確定的是那個大家以前認識的老好人，會煮孫子最喜歡吃的東西，會編複雜繩結手環，會把庭院照顧的漂漂亮亮的老人不見了，那個大家熟識的靈魂大概被放逐到了某個很遠的地方或是某個很黑的地方。
日子還是要過，所以有人代替她出現在大家面前，只是沒有人認識那個新來的靈魂。
澄曦是奶奶最疼愛的孫女，她們的關係很好，好到彷彿奶奶才是澄曦的家長。
然而那個人已經消失了，只留下空殼，然後隨意地令不認識地靈魂入住。
澄曦常常去看她，但是所謂的希望在一次又一次地拜訪之間被磨平，新來的房客顯然住得很舒適，舊的房客依然下落不明。
空殼也漸漸被新靈魂耗損，老化是正常的，但是被占據之後的身體像是過敏一樣排斥著什麼，原本很一切都很健康，短短的幾個月內就變得瘦骨嶙峋，千瘡百孔。
當然，所有愛著這個身體以及懷念著舊主人的人們不會輕易的讓空殼粉碎，他們和某個惡魔定下了契約。
取代神的存在，將人的存在與否卡在中間的惡魔把這瀕臨粉碎的軀殼留在了現實，卻也將一部份，最重要的一部份拋進了虛無當中。
從此之後奶奶就離不開病床，也離不開呼吸器了。
薛西佛斯至少還有將石頭推至山頂的使命及榮耀感，但是床上的空殼什麼都沒有，連死去的權利，念頭都消失了，只剩下像是水珠不斷滴落那樣，持續而無情的折磨留在奶奶的身上。
就在澄曦畢業的前夕，有個遍體鱗傷的身體解脫了，直到最後舊主人都沒有回來，就這樣糊裡糊塗的畫上了潦草的句點。
原本支撐著澄曦，陪伴著澄曦的火焰熄滅了。
那一天是澄曦的生日，也是那一天澄曦送給嘉禹的手環被弄不見。
死亡和我們沒有關係，因為只要我們存在一天，死亡就不會來臨，而死亡來臨時，我們也不再存在了。
火焰是不存在了沒錯，但是需要火焰的人還在。
澄曦從來沒有意識到原來死亡離她是這麼的接近，直到她奶奶去世的那天為止。
而新的火焰還沒開始燃燒就熄滅了，餘燼甚至還將她燒傷。
所以澄曦離開了嘉禹，而嘉禹失去了澄曦。

「妳最近怎麼那麼冷淡啊？」嘉禹不得不加快腳步跟上執意往前走的澄曦。
「我哪有？」澄曦冷冷地說，速度沒有放慢。
「不是啊，妳以前哪會這樣說話。」嘉禹說。
「這樣？哪樣？」澄曦停下腳步，後面緊跟著的嘉禹差點一頭撞上去。
「我不知道，但不是這樣。」嘉禹也說不出一個所以然來。
「明明以前都叫我走開或是嫌我煩，現在又貼上來是怎樣？」澄曦皺起眉頭，她今天真的很不舒服，明明是生日，但是有一種莫名的煩燥感緊緊箍住她。
「我以前哪有？」嘉禹面對不實的指控也不開心了。
「我每次要跟你說什麼你都好像不關心啊，好像我不重要啊，想要找你商量你都好像沒在聽啊，都是這樣啊。」夕陽將澄曦的五官刻鑿的深邃，令她看起來更加的情緒化。
「我沒有好嗎？我把妳放在第一位欸。」嘉禹攤開雙手表示無辜，然而澄曦瞥見了他的手腕上沒有手環。
「我很重要？那我給你的手環呢？」澄曦很平靜地問，平靜的很可怕。
「……今天沒戴。」嘉禹不敢把視線對上澄曦。
「你答應我會每天戴的。」澄曦一字一句，清楚地說。
「今天打球我怕斷掉，所以沒戴。」嘉禹說，他知道澄曦現在很生氣。
「那有帶在身上嗎？」澄曦問，眼裡的黑暗陰沉得沒有邊界。
「沒有。」嘉禹沒有打算假裝找，現在的澄曦沒有心情看花招。
「再見了。」澄曦沒有多說什麼，轉身踏上斑馬線，髮尾在空中揚起又落下，用洗髮精的味道劃過一道道曲線。
「欸等一下。」嘉禹連忙追上去，他有種不好的感覺，好像她的身影像是即將沒入的太陽那樣不會再被見到，即使會，也不再是昨天的那個太陽了。
澄曦沒有回頭，也沒有停頓，步調維持得很自然。
「生日快樂。」嘉禹跑到澄曦眼前，看著她說，這才是他今天跟澄曦一起走的目的。
「再見了。」澄曦說，用一種很哀傷的眼神看著嘉禹跟晚霞，像是在哀弔即將逝去的存在。

那是嘉禹對澄曦說的最後一句話，也是他聽到澄曦說的最後一句話。

回家之後嘉禹翻遍了房間也沒有找到那條手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