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任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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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2-05-24
《西元2128年7月13日、晚上11點12分、B城市三縣區》
「——叮叮叮叮!」
一處破舊的小公寓——第二層樓的第五間房傳出微弱的電話鈴聲。從外頭嚴重的壁癌與滲水的破水管就可以得知,這座公寓年久失修,隔音也很差。
通常能夠輕易聽見一整層樓的各種聲音,即便是第一戶與最後一戶也偶爾能相互聽見對方房內的聲音。
鈴聲持續約十秒鐘便戛然而止。隨後,是慵懶的男性應答聲。
「——喂?是我。」
「晚上好——『鷹』,今晚又要請你出動了,應該沒問題吧?」
「喔?稍等。」
幾秒過後,房間的鐵門被輕輕推開。房內沒有開燈,因為很昏暗,從裏頭走出一名上半身赤裸,僅穿著海藍色運動短褲的邋遢中年男子。
將近一百七十公分的身高,體型偏瘦,爆炸凌亂的髮型酷似蘑菇,有特別燙捲,嘴角邊除了不修邊幅的鬍渣之外,還有吃晚餐時殘留的泡麵渣。
尤其是那雙無精打採的死魚眼,簡直是在「邋遢男」這形象上畫龍點睛。
他右手食指頂著五吋智慧型手機,左手正伸進短褲後側,毫不害臊地撓著屁股。似乎他明白這時間其他房客不會在外面,所以顯得很大膽。
男子左顧右盼著,似乎在注意周圍是否有人。確認四下無人後,他竟然單手支撐著二樓外圍的鐵欄桿,直接從二樓跳到公寓的花園草皮。
一層樓的高度將近六米,但凡有點懼高症都會被這高度嚇得半死。
更別說要是有個不慎,勢必會造成骨折等嚴重內傷。不過,男子顯然並非泛泛之輩,似乎對他而言,這僅僅只是從椅子上跳下來的高度罷了。
「嘿——」的一聲,看似瘦弱的雙腳只是膝蓋微彎以緩衝落地的衝擊力,男子竟安然無恙,穩穩地從近六米的高度落地。
支撐用的左手臂還沾有欄桿的鐵鏽。男子隨意甩著手,接著摩擦著短褲,擦拭去手臂上的鐵鏽屑。
「好了,繼續說吧。」男子泰然地問道,聽起來很沒精神,同時,用左手拍掉沾在褲子上的沙塵與鐵鏽屑。
「B城市出現三至五隻的能量個體,種族疑似為魔族。大概位置在籠鄉區的三角街,從你的住處前去那邊僅需十分鐘,前提是有交通載具。另外,我已通知『蠍子』與『兔子』兩人,你們互相聯絡組成三人小隊,共同根除。」
「唉咿……真是麻煩,這算加班費吧?」男子有點不情願地討價還價。
然而,電話另一頭的施令者似乎不吃男子的討價還價。
「你是組織內的元老成員,必須為後輩成員建立模範。說到這兒,『兔子』是上一期進來的新進成員,關於她的資料我待會一併傳給你,好好指導!」
「蛤?指導這種事情交給『蠍子』就夠了吧?況且……」男子似乎有苦衷地想抱怨些甚麼,不過對方並不給男子抱怨的機會。
「——就這樣!關於能量個體的資訊、出沒方位、戰術與新進成員『兔子』的資料,我會一併傳給你。祝!任務順利。」
對方流利地彙報重點資訊後,「嘟」的一聲短音,電話被對方掛斷。
男子無奈地放下手機,嘴裡喃喃道:「我可是狙擊手欸……?是要怎麼教導新進成員?」同時,他從口袋中掏出一盒菸,撥開盒蓋一瞧。
「——剩下兩根。第一根就在任務前抽,最後一根任務結束後抽吧。」
似乎菸盒裡僅存的兩根菸,已經成為男子勉強露出笑容的唯一條件。
這種鬼時間還要出勤,簡直是壓榨勞工。這般不情願使男子原本無精打採的臉龐更增添抑鬱的情愫。
男子抽出其中一根並叼在嘴裡,舉起左手輕捏著菸頭,陡然間,一陣火光閃過,菸頭竟然開始冒出裊裊白煙。
貌似是從男子的手指頭瞬間散發巨大的熱量,引導菸頭燃起。
與此同時,剛進入螢幕保護程式的手機突然閃爍。男子靈動的用右手大拇指滑開螢幕鎖定——密密麻麻的資料映入眼簾,是對方剛送來的資訊。
從掛斷電話到接收到資料,只經過了短短一分鐘。
「——哼,真是有效率呢。」
男子輕蔑地滑動螢幕,慵懶的視線簡單掃過有關這次討伐的魔族資料。
「——定位疑似在『高級』的能量個體,從能力推測是『混種魔族』呀,主要施展的術式性質為『改變物質型態』嗎……?看起來是屬於『物質派』的魔族,真棘手呀,只要被碰到就一命嗚呼呢。更何況最少還有三隻。」
混種魔族是一種後天誕生的魔族,由多種能量塊融合而成,與純種的魔族不同,混種的魔族通常沒有智慧,是被某種執念牽引的怪物,因此無法溝通,只能將其消滅或是封印。
這般擔憂絕非懶惰而有的考量,「物質派」是屬於相當難應對的能力。
術式,是以遵守自然法則為前提,必須消耗能量才能夠使用的能力展現,共為六大門派——「玄幻派」、「物質派」、「元素派」、「契約派」、「強化派」與「虛派」。
——玄幻派,能夠觸碰、改變或保存不可視之物,比如:精神或夢境。
——物質派,能夠改造、創造、破壞或重組任何物質,比如:煉金。
——元素派,操使各種自然元素,普遍的元素共四種,水、火、風與土。
——契約派,能與異族締結契約,依靠契約能力行使操控或融合等命令。
——強化派,強化肉體機能,而體質、自癒能力、反射神經等都比其他流派的物種還要更加強悍,屬於天賦異稟的被動能力。
——虛派,最為少見卻也最致命的流派。能夠觸碰、改變或保存可以看見卻無法觸碰到的物體,比如:影子或光線。也有人稱其為陰陽派。
以人類而言,術式並非所有人都能夠使用,是相當注重「天賦」的能力,且每位術者能夠操使的流派只有一種。
能夠施展術式的人類被通稱為「術者」或「術師」。
兩者雖然都是通稱,但是仍有不小的差別在。前者為普遍稱呼,後者則是尊稱,因此,「術師」是用來通稱業界中那批德高望重的前輩或高手。
當然,也是可以稱前輩為「術者」,前提是被稱呼的當事人不在意。
但相較於今晚要面對的魔族,人類因為體質貧弱而產生懸殊的實力差異。至今的魔族曾有同時掌握三種流派的經歷,儘管仍是少數,但必須注意。
因此,普遍術者或術師在面臨戰鬥時,都會自備「靈具」,也就是能夠保存能量的武器,只有這種特殊武器才能夠對異族造成傷害。
以男子而言,他的專屬靈具就是狙擊槍,呼應他為狙擊手的必備工具。
不知不覺已經滑了五頁之多,這次魔族的資料比以往的還要再繁雜一點。再滑到新的一頁,魔族相關的資料已經結束,取而代之是他待會的新同伴。
代號「兔子」的新進成員。
粗略解讀螢幕上的資料,還沒看完男子就微微皺起眉頭,似乎有些苦惱。
「——沒想到是個女孩兒,這老傢伙還真是會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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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元2128年7月13日、晚上11點53分、B城市籠鄉區——三角街》
籠鄉區的三角街是B城市內規模較大的商店圈,也有少數住戶居住於此,儘管大部分時間都是吵鬧的叫賣聲,但生活機能卻十分方便。
而這段時間剛好是商家們關店的時候,這一帶的閉店時間都比其他地區還要晚個三至四個小時,驗證這帶有多麼的繁榮。
零零總總的鐵捲門拉動聲充斥在空蕩的街區裡,格外的吵雜。不過附近的住戶應該也習慣了吧。
只不過,似乎還有顧客前來光顧。
「——老闆!我想要買一包蜜餞。」一名身材姣好的年輕女子向準備閉店的老闆娘大喊著,聽起來相當的亢奮,是美食在前而無法忍耐的悸動。
棕褐色雙馬尾的女子,穿著輕便的花襯衫與牛仔褲,揹著旅行用小背包,看起來就是遠道而來的觀光客。身材纖瘦,但食慾看起來很旺盛。
「姑娘呀,這麼晚了才來買,下次可不為例喔!來,一包五十元。」
「好!感謝。」女子滿意地交出幾枚銅幣,接過扎實滿滿的蜜餞包,迫不及待的拆開包裝,準備大快朵頤。
此時,一記飛拳忽然從女孩身後竄出——不偏不倚命中在女孩的頭頂。
「嗚——————!好痛喔!」女孩忍不住頭痛欲裂的疼痛而面目猙獰,緊握著蜜餞包裝,雙手護住自己的頭頂。
「我們是來執行任務的,不是來觀光的。」冷淡的熟女聲,輕蔑地教育著女孩。拳頭也是這名熟女揮出。
女孩忍著痛,眼角還泛著淚,轉過頭看向身後的熟女——應該說是女孩的前輩。與女孩截然不同的裝扮風格。
是一套神社和服,純白紅邊的配色,腰邊配掛著紅麻繩捲鞭,寬鬆的褲帶與手袍看起來飄逸瀟灑。清爽的黑短頭髮,酷似以前國中髮禁的學生髮型。
女前輩的眼神凌厲,五官挺立的她亭亭玉立,也有股冰山美人的氣息。
「……前輩抱歉,但我有點餓了。」
「等任務執行完再說。起身吧。——不好意思,請問三角街的東南廣場在哪裡?我們想前去此地。」女前輩態度比翻書還快,微笑詢問著老闆娘。
似乎是被兇悍的女前輩嚇到,老闆娘有些膽怯地向遠處的大山指了指。
「——在那邊,繼續走大概快兩公里就能到東南廣場了。不過……你們這時間去東南廣場要做甚麼?現在應該沒有甚麼活動吧?」
老闆娘的疑問正好引起年輕女孩的注意。她頓時忘去被前輩教訓的疼痛,自信滿滿地回道:「喔!因為我們是除魔……」
話還沒說完,第二記拳頭悄無聲息地砸向女孩的頭頂。最剛開始的疼痛還沒消除,新的劇痛接踵而至。
「嗚……」
連話都講不出來,女孩可是痛的只能像貓咪一樣呻吟。
老闆娘被兇悍的女前輩嚇到,難以解釋的畫面看得她目瞪口呆。
只見女前輩不改甜美的微笑,解釋道:「我們是警察,收到民眾們的舉報,似乎有一群流浪漢在東南廣場群居,受命前來驅趕的。」
語畢,女前輩伸出右手,迅速的從袖口中掏出事先準備好的警徽,大方地給老闆娘檢視。老闆娘有老花眼,所以瞇著眼頭往前一探——
確實是警察,警徽上的頭貼與眼前的女前輩本人模樣一致。
不過轉而觀察兩人的服裝——眼前這位穿著和服的小姐,有警察這樣穿的嗎?若是說要避人耳目而想要以其他服裝替代警裝,那應該要向這位年輕女孩的便服一樣,輕便且平庸,和服不會太過顯眼?
老闆娘不免狐疑地打量著前輩,其不解的眼色也被前輩迅速解讀。
「——我們這次的任務沒有換裝的需求,但我們也不想穿著警裝,原因是這次的任務需要配合我們的穿著習慣去搭配,警裝可能會侷限我們的行動。」
「呃……原來如此。不過,和服應該不好行動吧?你們警察不是要一直跑動嗎?這麼寬鬆的大衣,不會阻礙到你行動嗎?」
「放心吧,我平時就是穿著和服值勤,已經相當習慣這身裝扮。」
「是……是嗎。」老闆娘有些不可置信地喃喃著。
原來大都市的警察都穿得這麼土味嗎?
「我們也不閒聊了,非常抱歉打擾您的收店,若沒其他問題,我先與部下前往廣場執行任務了。」
「不……不會,祝妳們順利呀。」
簡單向老闆娘微笑鞠躬,前輩便毫不客氣的揪住女孩的領口,把她當作是行李箱在拖移,毫不顧及女孩的感受。
「……前輩。」女孩還在頭痛,呼喊著拖移自己的前輩。
這幕看得老闆娘瞠目結舌,不知道該說甚麼才好。難道大都市的警察都是這麼管理下屬的嗎?
兩人逐漸走遠商店街,開始步入偏僻的樹林。只要走過這片樹林,後頭就是目的地——東南廣場。那本有一間神社,但因為開發隊的擴建案,導致神社被迫停止開放,沒有以往添香油錢的觀光客,變得相當冷清。
不知道在幾年前,擴建案因為當地民眾的抗議而登上新聞版面,給予政府不小的壓力,最終,擴建案不了了之,但神社並沒有因此而重啟。
這一帶最終變成偶爾辦辦公益活動或是跳舞的場所,被稱為「東南廣場」。
而這種冷清的環境最容易孳生未被登記的「能量體」。
能量體由殘留的能量塊凝聚而成,能量塊則來自於大自然之中,普遍來說就是自然元素。人類的存在會搶走能量體所需的能量塊,因此會干擾到能量體的生成。
自從神社被迫停止開放後,東南廣場開始有能量體誕生,隨著時間的流逝而變得逐漸強大。而當地民眾與擴建案金主的抗爭,產生大量仇恨情緒,順勢餵養了新生的能量體,致使演化成目前要討伐的異變體——混種魔族。
「前輩……為甚麼不告訴那位婆婆,說我們是『除魔師』的事實?」還在被拖移的女孩不解的向前輩詢問著。
「笨蛋,一般民眾是無法看見能量體,對他們來說,就是俗稱的『幽靈』。術者這個職業至今仍然是機密,向民眾解釋只是浪費時間,對他們而言,只要足夠虔誠並問心無愧,那些幽靈就不會找上門,因此就沒有根除的必要。」
「……」女孩啞口無言。
所謂「除魔師」是術者範疇下的其中一個位階,僅次最高階的「滅魔師」,是相當尊貴的身分。僅僅一個月的薪水就足以買下一輛豪車。
從最低階的職別為「適任者」、「進階者」、「至高者」、「驅魔者」、「除魔師」與「滅魔師」,總共是六階職別。
前四階的職別薪水與能夠接受的任務難度沒有很大的區別。但,只要達到後兩階的職別,無論是薪水或是危險程度,都是不同次元的等級。
因此,職別升級的考試中,「驅魔者」升「除魔師」的不及格率是五種考試中最高的,因為考試難度差異太過懸殊了。反而是「除魔師」升「滅魔師」的不及格率是普遍最低的,但參與考試的門檻也相當高。
順帶一提,前輩與女孩兩者現階段都是除魔師,且女孩是史上第二年輕的除魔師,僅僅二十歲,是相當的天賦異稟。
女孩首次參與這種高度機密與危險的任務,前輩的一字一句都震撼著她的價值觀。以往的除魔行動中,她都會大方地告知民眾,即便她明白民眾應該都聽不懂,但也從未被遏止過,自己也時常被認為是作法事的道士。
也許是滅除的對象等級差異過大,除魔師與滅魔師都選擇不告知民眾。
不過,前輩主動開口,臉色凝重地補充道:「但是,剛剛那條商店街存在著不祥的氣息,也許,在我們踏進商店圈的那一刻,我們就被對方察覺了。」
「……怎麼可能?我們可是有事先利用『混沌儀』去檢測能量濃度呀?」
「以定位在『高級』的混種魔族來說,要隱瞞自身能量簡直是易如反掌,致使混沌儀無法準確的測出來。這一區應該都被對方掌控著,須盡快找出。」
「……對了?這次的任務不是有三個人嗎?算上我跟前輩您也才兩個人,那另一位成員呢?」女孩左顧右盼,狐疑地詢問著。
「那傢伙妳就別管了,他個性孤僻且喜歡自己行動,妳有力氣去管他不如先注意自身安危。況且,那傢伙比誰都還要強大,我們根本沒必要在意他。」
「據說是一位狙擊手?」
「嗯,我跟他共事也有十年了吧,但我們雙方見面的次數卻不超過五次,每次都是在開會的公共場合才偶有碰面,任務中都僅靠通話聯繫。」
「聽起來……是很酷的人欸!」
「一點都不酷。那傢伙個性很怪,能力很強是沒錯,但那陰陽怪氣的脾氣時常把我氣得想把他一拳打爆。」前輩難掩心中的憤怒,低聲埋怨著。
「能把前輩氣得咬牙切齒……?這種人才可不多欸,難道,你們的前一位隊友也是被他氣跑的嗎?」
就是這麼一句天真無知的疑問——女孩忽然感覺領口的緊握感正在慢慢地釋放,拖移的速度正在下降,直到停留在原地。女孩不解地轉向前方的前輩。
夜晚垂掛著有所缺陷的彎月,向來桀敖不馴的前輩,此時的神情竟然格外的黯淡神傷。夜深人靜的夜晚,雙方靜默不語,感受著夜晚的冷風呼嘯而過,安靜的只剩下風聲與呼吸聲。
女孩慌張地瞪大雙眼,她冷汗直流,頓時驚覺自己似乎說錯話了。
「那個……前輩?」
「——『兔子』,因為你是新進來的成員,我就不怪妳不懂事,但是,希望同一句話別再說第二遍。其實……原先妳這個位置的成員,因公殉職了。」
連堅強的前輩也難以抵擋這種悲哀。喉頭一緊,鼻頭酸酸的,不好的回憶湧上心頭。只不過因為夜晚的黑暗,女孩沒辦法看清楚前輩此時的哀傷。
強忍著哽咽,前輩緩緩說出事實。女孩此時正在內心抨擊著幾秒前不懂事的自己,一臉驚慌失措。不知道是該先說道歉還是安慰前輩。
兩人就這樣沉默了一會。
此時,前輩似乎整理好心情,平靜地說道:「記得,不要在那傢伙面前提到相關的事情,對他而言,這是他心中永遠的遺憾。」
「……明白。」女孩感到滿滿歉意,用有些微弱的聲音回應著。
現在的她,深深感受到自己的幼稚,以及前輩給予自己的包容。對於初次執行艱難任務的她來說,這是絕對沒齒難忘的體驗。
這回,前輩沒有再揪著女孩的領口。她轉過身繼續朝東南廣場前進,女孩也不再吵鬧或頑皮,默默站起身來,緊跟在前輩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