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尹筱桃(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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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2-05-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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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天晚上,沒什麼胃口的邵海草草吃了晚餐便回到房間,打算盡早梳洗就寢。洗漱完畢的他按著有些發暈的頭,站在床鋪旁邊思考邊無奈地咕噥。
「明天應該還能進實驗室吧……」
他嘆了口氣。還是乾脆先傳個訊息告訴小桃他明天可能不進實驗室了?但說不定他只是一個晚上不舒服,睡個覺隔天就好了呢?
至少兩個月沒使用唐刀的力量,邵海一時摸不準這回的「後遺症」會到什麼樣的程度、又會持續多久。但要是真不行,不知道能不能算是公傷?
或許這事理所當然該算在蘇唐頭上,但今天聽了這麼多「真相」,邵海忽然不太知道該怎麼面對蘇唐了。假如再晚一個月知道,他對上司的不滿可能已經累積到了聽了這些也能不為所動的地步,但他本就還在一個慢慢累積不滿的狀態,被這些真相一砸,搞得他現在的心情複雜無比。
以往的不滿,聽到真相的驚愕,還有一絲了解他處境之後的微妙同情。至於小桃的警告……他思緒太混亂了,儘管能大致理解,但暫時容不下他人的看法啊。
「……算了,不想了。睡覺。」
嘆了口氣,果斷放棄的邵海確定手機和唐刀掛飾都放在床頭櫃上後,乾脆地關了燈爬上床。後遺症好像慢慢上來了,頭暈不適的狀態實在不好思考事情,他閉上眼,任憑自己的思緒逐漸渙散。
那把刀一旦出鞘總是傷人,他究竟要到什麼時候才能擺脫它呢?
昏昏沉沉間,他好像做了個夢。夢裡是一條昏暗的道路,僅有微弱的路燈燈光照出一個個慘澹的圈,他和另一個人沿著道路拔腿急奔,身後的黑影卻緊追不捨,彷彿下一秒就會將他們吞沒。
和他一起逃跑的同伴速度慢了下來,慘叫了聲被黑影吞噬,聽見聲音的他慌忙回頭,沒瞧見人影,便被撲來的黑影給牢牢纏上。
重重摔跌在地,在被黑暗吞噬之前,他看見了幾道圍著他的人影。姿態優雅的女子從容地俯視著他,冷眼旁觀;蹲在他身旁的青年神情好奇,興味盎然;神情扭曲的男子怒瞪著他,怒火彷彿要化做實體將他吞沒。
還有原本和他一起逃跑的那個人,就靜靜站在他的面前,面容已經模糊不清。
──他的意識又再度墜入黑暗。
昏睡了一個晚上,等到邵海迷迷糊糊地被額上的冰涼感驚醒時,他睜開眼,正巧看見一雙纖細的手收了回去。
下意識扶額的邵海偏頭望去,手下的觸感是毛巾,坐在他床邊的則是小桃……她怎麼會在這裡?
「你醒了?」小桃略帶責備的聲音裡滿是擔憂,「嚇死我了,我還想說怎麼都沒看到你,傳訊息或是打給你也沒有回應。還好左前輩那邊有三院所有的鑰匙,不然我真的要叫人來破門了。」
「唔……現在幾點了?」邵海掙扎著想撐起身。窗簾沒拉開、房燈也是關著的,那從亮度來判斷肯定不早了……怪了,他昨天沒把手機的鬧鐘關掉啊,還是意識不清地按掉後又睡回去了?
「你躺好啦,病人就好好休息,現在下午一點多了。」小桃伸手把他按回去,「還好沒燒得太嚴重。你房間有藥嗎?吃點東西後再吃藥會好一點。」
「有是有,但那沒有效的。」邵海安分地躺了回去,想想還是解釋一下好了,「這是昨天使用力量的後遺症,不是一般的病,吃藥只會讓這狀態拖更久而已。我休息一下,等它自然退掉就好了。」
「昨天的後遺症……」小桃望了眼旁邊床頭櫃上那顯眼的唐刀掛飾。昨天出事時她是反應最慢的那一個,等她反應過來想動作時,邵海已經制伏了七葉,根本輪不到沒什麼能力的她出手。
但她還是注意到了那把似刀似劍的武器,只是出於禮貌,他們都沒有追問邵海那樣的力量是什麼。
她挑了個不算冒犯的問題來問,「會持續很久嗎?」
「一兩天吧,反正不會超過三天。」從身體狀態來推測,邵海大概抓了個時間回答。
「那你好好休息吧,這幾天別擔心實驗室裡的事。」小桃相當乾脆地讓他放假休息,「我再跟左前輩他們說一聲就好。」
「謝謝,麻煩妳了。」
「哎呀客氣什麼,硬要說的話,這意外還是我們的疏忽……早在蘇唐第一次叫你參與實驗時,我們就該察覺他不懷好意了。」小桃略帶歉意,說著還有些不悅地蹙起眉,責怪起並不在現場的罪魁禍首。但考慮到邵海是病人,她只是說了幾句便打住,改而關心起邵海有沒有什麼需求,「你的午餐還在餐廳那裡,要我幫你加熱拿過來嗎?還是幫你裝點水過來?」
他是沒什麼胃口,但吃東西補充體力對恢復有幫助,於是他同意道:「午餐吧,吃一點多少會比較好。」
點點頭,去拿便當的小桃離開了房間,走之前還提醒他好好待在床上休息。暫無睡意的邵海撐坐起身,還好,狀況沒有到很嚴重,只要好好休息,熬過不適之後都會恢復的。
每次使用完唐刀的力量,他就會按使用程度病上數小時至幾天不等,症狀從不影響生活的小感冒到大病一場都有。從第一次拔刀之後,他花了不少時間和經驗才歸納出使用程度與後遺症的關係,只不過隨著使用次數的增加,後遺症的程度也在逐漸加深,為了避免哪天被後遺症拖垮、甚至留下難以根治的病痛,邵海便不在非必要的情況下使用唐刀的力量,而是把它當作單純的冷兵器。
想到唐刀,他又想到了前任上司。打從當年那場意外之後,將他帶入暗面的蘇湘媛就與他的生活密不可分。她教他掌握力量的方法,告訴他暗面的規矩和生存方式,作為回報,邵海加入了影子,但比起蘇家,他真正付出忠心的對象還是蘇湘媛。
『當你對世界的暗面投以好奇心,暗面之人便會注意到你,如果你是一般人倒也無妨,偏偏……你身上帶著這樣的東西。』
他依然記得在那個絕望的夜晚,出現在他面前的蘇湘媛朝他伸出了手。從容不迫的女子優雅而沉穩,掛著自信的笑,對著間接害死摯友的他投以憐憫又無奈的目光。
『暗面的世界已經注意到你了,從今以後,類似的事情會一再發生,你身邊的人都有可能沾上暗面的氣息而受到注目,直到他們找到你、殺了你為止。』
『──但我能幫你。』
於是那一天,為了生存也為了不再牽連旁人,邵海不得不踏入暗面的世界,成為這裡的一員。而就和所有不得已落入暗面的人一樣,一旦接觸了這個世界,他就再也沒有返回世界明面的可能性。
他別無選擇,只能相信她,將影子視為歸宿。他一度以為自己會在影子一直待下去,直到意外傷亡、或是見證著蘇湘媛抵達她的目標終點,但在和那天同樣昏暗的月色下,在尖銳的指責聲中,他聽著她親口承認了那天的束手旁觀。
再來,他就成為第三研究院的一員了。
談不上七葉那樣的恨,卻也失去了曾有的感激。他對蘇湘媛的感情很複雜,但至少那之後的恩怨兩清還是讓他頗為慶幸。
當小桃拿著飯盒回來時,邵海正一邊在回憶中感慨一邊頭痛。他從坐回床邊的小桃手中接過飯盒和餐具,正在猜今天吃什麼時,小桃便向他提議道。
「晚上幫你點一些清淡好消化的東西吧?還是你有想吃什麼嗎?」
「還可以點餐啊?」停下了開飯盒的動作,邵海相當驚訝地反問。
「我們當然不行啦,不過這種時候,用一下蘇唐的名義就可以隨便點了。」仗著上司在關禁閉,有機可趁的小桃語氣頗得意。
「這就是上司的特權啊?」邵海立刻明白了箇中原委。
「是啊,太可惡了,還不趁這時候偷點個餐。」小桃理直氣壯,還不忘為自己這舉動拉人背書,「左前輩也會同意的,畢竟你是為了救蘇唐才躺在這裡,這責任得算在蘇唐頭上。」
對於這點,邵海不予置評。
吃了午飯還點了晚餐,送走得趕回實驗室、卻還三番兩次提醒他有事就打電話的小桃後,邵海又躺了回去。雖然沒多少睡意,但身體不適的情況下他也沒辦法做些什麼,只好把床頭櫃上的掛飾拎到眼前,認真思考起「把這個丟不掉掛飾拿進實驗室加工不知道會怎麼樣」的無厘頭問題。
然而不知道是不是被感應到這個危險的念頭,邵海越想越覺得頭又開始一陣一陣地痛了,他把唐刀掛飾扔回床頭櫃上,翻個身,還是決定試著睡覺休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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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上午,確認使用唐刀留下的後遺症退得差不多了,邵海便回到了實驗室。他實在不是能靜靜躺在床上養病的性子,悶了一整天後,他還是想出來找點事做。
聽了他這話,小桃玩笑似地對他的勤奮表示了敬重,然後和關先生一起找了些他能獨自處理的基本工作給他。正當邵海獨自在實驗室A區奮鬥時,實驗室的門突然打開,左前輩邁步走了進來。
邵海一瞬間挺直背脊,神情認真,反射性動作後才意識到出來的只有左前輩,還在禁閉中的蘇唐並不在這裡。
……可惡,他的潛意識已經記住這種「蘇唐帶著左前輩出現然後找他麻煩」的行為模式了嗎?怎麼想這樣都不妥啊。
暗自反省著的邵海遲了兩秒才注意到左前輩確實轉身走向了他這邊,他困惑地抬起頭,正好和對方對上眼。
「邵海。」左前輩喚道。和蘇唐不同,撇開嚴厲的神情與氣勢不提,男子給人一種沉穩可靠的感覺,說話時也相當客氣有禮,「你忙完的話,我有事情要問你。」
低頭望了眼手邊進行到一半的工作,邵海估計了下,「我這邊大概還要十分鐘。」
左前輩頷首,「我在休息室等你。」
語畢,他不再多言,轉身便出了實驗室。
困惑著左前輩找自己是想做什麼,邵海一邊加快了手上的動作。這時候找他是有什麼特別的事嗎?還是就像小桃和關先生跟他講了不少注意事項那樣,他也有認為必須告知意外轉正職的自己的事?
迅速結束了工作,邵海收拾完場地後便前往休息室。當他推開門踏入休息室時,左前輩正靠坐在沙發上,手裡捧了一本書專注閱讀著。注意到他進來,男子放下書,坐直身子取了桌上的書籤夾進書頁裡,接著便把書擱至一旁。
邵海在他對面坐下時偷瞄了眼書皮,那是旁邊櫃子上的某本專業書籍。
「前輩。」邵海率先打了招呼,左前輩的氣場和另外兩人不一樣,在對方面前,他自然表現的拘謹了些。
向來不苟言笑的左前輩還是一貫嚴厲的表情,啟口時的話卻隱含一絲關心,「身體沒什麼問題了?如果還有哪裡不舒服,不需要硬撐。」
他和關先生都從小桃那裡聽說過狀況了,昨天還同意讓小桃借蘇唐的名義另外替邵海點餐,當然為了不被懷疑,這事還是左前輩親自去辦的。
「沒事了,謝謝前輩關心。」邵海回應。或許前輩並沒有表面上那麼嚴厲又難以親近,而是也會像這樣關心人的?
左前輩點點頭,接著又問:「這陣子在這裡待的還習慣嗎?」
「還不錯,這邊挺好的。」不用出生入死的執行任務,待遇不差,同事人也不錯,就是上司的部分有點問題……但考慮到他的前任上司也差不多,那就沒什麼好比較的了。
「這兩個月負責帶你的是筱桃,這裡的規矩,她前天應該都告訴你了?」
「嗯,關於蘇唐的『規定』,我大概都知道了。」回憶起前天知道的事,邵海如此回應。兩天過去以後,對於真相的驚詫已經被消化,他現在挺能對這事表現得平靜以對。
但心裡產生了多少波瀾,就不是他會輕易表現出來的了。
「有什麼想法嗎?」
這麼直接的問句啊?很像前輩會做出來的事。邵海回應:「剛聽到的時候滿驚訝的,我一直以為這裡都是蘇唐說了算。」
「還有嗎?」
「還有……對這麼做的理由有點疑問吧,非得把蘇唐關在這裡的理由是什麼。」
邵海回答得頗坦誠,畢竟他也期待能從左前輩這裡得到不一樣的見解。小桃說左前輩是三院的第一批研究員,跟著蘇唐已久,那他對這裡的規矩說不定也別有看法。
「蘇唐比較不懂規則,所以才要為他制定規矩。」左前輩這麼說,他沒給邵海思考這句話的時間,接著便道:「實測的時候辛苦你了。」
「……那沒什麼,職責範圍內的事而已。」邵海盡量回覆的輕描淡寫。他忽然想起那天左前輩還被七葉摔了出去,不過從前輩的神情和方才的走路姿勢來看,應該是沒有大礙。
這倒是讓邵海有些好奇了,雖然當下沒注意,但能夠被曾待過影子的人摔出去卻沒留下什麼傷的中年研究員?這些詞彙組合起來後十分地耐人尋味啊。
左前輩肯定不是普通的研究員,當然,這裡的普通指的是在暗面標準下的普通,而不是明面上的。
「那樣的事並不常發生,蘇唐偶爾才這樣。」意料之外的是,左前輩提起這事的語氣相當平和,甚至隱隱有種替蘇唐說話的意味,「等你開始接觸核心的工作,跟他交流的次數也多了,到時候會比較了解他的行為模式。」
「明白了。」邵海點頭應下,至於是信了沒有也只有他自己知道。
「今天找你,是有幾件事情想問你。」左前輩切入正題。提及重要的事,剛才流露出的一絲溫和也被收斂的一乾二淨,「你是從影子那邊調來的,雖然二小姐沒有正式出面,她派來處理這件事的人也沒明確提及原因,但我想知道你被調過來的理由。」
原來是為了這個找他。邵海恍然大悟,之前都沒人問他,他也不打算主動去說,本來還想著沒人會跟他打聽這事,原來只是時候未到而已。
那問題來了,他該坦白多少東西呢?
「我搞砸了一項重要任務,但二小姐念在我以往的功勞和真心懺悔的份上,大發慈悲地饒了我一命。她沒殺我,只是把我調到這裡來而已。」
糟糕,他很少正經喊那女人這稱呼啊,此時這麼喊多少覺得有些怪。
「什麼樣的任務?」
「影子裡出了一個叛徒,我在追捕的過程中不小心上了他的當,一時心軟,讓他有機可趁地逃跑了。」說到心軟一詞的時候,邵海頗為無奈。但沒辦法,七葉的話剛好觸動了他,「還好最後其他人有把他追回來,沒讓他得逞。」
如果七葉真的跑了,那女人肯定跟他沒完,而不是在與他談完話後把他丟到第三研究院當研究員。
邵海暗自慶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