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尹筱桃(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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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2-05-15
  「能讓向來對背叛者不留情面的二小姐放過你,你在影子只是普通成員嗎?」
  「要我自己來說的話,不太像吧。」邵海的語氣略帶猶豫,他解釋道:「我知道影子通常是以蘇家的名義私底下招人,但有一部份人是二小姐自己帶回來的。我和二小姐是在明面認識,但意外碰到一些牽扯暗面的事,她就邀請我加入影子了。」
  左前輩蹙起眉頭,「你是二小姐帶入暗面的人?」
  「算是。」想到這,邵海心情複雜,「她不是契機,但是她帶我進來的沒錯。」
  契機是那把唐刀,多半也是他必定會經歷的因果。
  沉思了下,左前輩才道:「這確實能解釋她為什麼放過你。不過二小姐把你調來第三研究院,恐怕也只是留你一條生路而已。」
  「這倒是。」邵海苦笑。
  「無妨,三院有三院的立場和規矩,二小姐能把你安排進來,但她干涉不了這裡的事。只要不讓蘇唐趕你出去,待在這安分守己,就不會有人追究你曾經犯下的錯誤。」
  左前輩這話的字面意思像是在安慰他,但他的語氣、神情,還有望著他的眼神都不是這麼說。打從被調出影子之後,邵海就沒再接觸過這樣子的壓力,他在無數次任務中磨練出來的直覺正在向他做出警告──這個男人相當危險,絕對不可與之為敵。
  左前輩絕對不是個普通人。讓自己表現自然地放鬆因壓力而緊繃的身體,邵海贊同地頷首,「聽起來挺好的,確實以我現在的狀況來說,在這裡安分度日是最好的選擇。」
  「不論你有什麼打算,記住了,三院內部的事別往外傳,否則我會按蘇家的規矩處理你。」左前輩對他的話不置可否,僅是淡然地告知他第三研究院的底線在哪裡。
  「當然,我口風很緊的。」邵海信誓旦旦地回應,同時卻把本就不低的戒心拉到了最高。
  這是告知,而不是警告,他只是把規則告訴自己而已。一旦踩了線,就像在罰蘇唐時……不,前輩的態度比那時更加嚴厲,蘇唐違規還有活路,自己一旦違規,死路一條。
  他想起小桃曾經告訴自己的話,「安分守己」,這個他不止一次聽過的詞彙原來是第三研究院的生存法則嗎?
  「我要告訴你的事就是這些。另外,蘇唐過陣子會親自找你,時間不一定,在那之前你就先做你現在處理的部分。等蘇唐決定要讓你負責什麼之後,他會再告訴你。」左前輩交代道,一身肅殺的氣息淡了些,「如果之後遇到任何問題,你也可以直接來找我。」
  「好。」邵海點頭,您說的都是,「那如果沒事的話,我先回去了?」
  「回去吧。」
  「謝謝前輩。」
  如獲大赦,邵海依舊不敢大意。他站起身往外走,直到關上休息室的門,將那名意外危險的男子隔離在門後,他才放鬆地嘆了口無聲的氣。
  還好,前輩似乎還會在裡頭待上一陣子。不過這次談話……前輩是在試探他嗎?
  他搖搖頭。這趟下來他大概也明白了,不管上頭怎麼想、怎麼指示,左前輩是向著蘇唐的……雖然想法和手段稍微「特別」了些,但他的態度確實是維持三院平衡的重要因素之一,就不知道是不是還有其他打算了。
  不過這跟他沒關係,身正不怕影子斜,只要自己問心無愧,左前輩對自己來說就沒有那麼危險。而比起這個,此時更讓邵海苦惱的是另外一件事。
  留在第三研究院確實是個好方案,他對左前輩說的並不是情勢所逼下的敷衍,但現在看來,這裡的祕密還多著,正式成為第三研究院一員的他,有可能不被捲入這裡的漩渦嗎?
  覺得未來堪憂的邵海忍不住又嘆了口氣。
  約莫六點左右,結束一天工作的邵海動身前往餐廳用餐。取出自己的飯盒時,他注意到除了他們幾個內容物相同的飯盒外,旁邊還另外放著一個鐵灰色的提鍋,不大,從外表看不出裡頭裝了什麼。
  比他早到餐廳的小桃單手托著腮,見邵海在打量那個鍋子,她神情無奈,「那是給蘇唐的,這表示左前輩今晚要把魔王放出來了。」
  邵海端著仍有餘溫的飯盒坐下,算了算,從前天實測結束到現在,差不多也有兩天多的時間了,「他的晚餐?」
  實測後光想自己的事就夠頭痛了,邵海沒特別去打聽,導致他也不清楚禁閉中的蘇唐怎麼樣了。
  「嗯。昨天我跟左前輩說你的狀況後,他就說既然牽連到你,那就讓蘇唐關到你康復為止,所以我大概有心理準備,果然他今天就幫蘇唐特別叫晚餐了。」小桃回答了他的問題,還加上了句意味不明的評論,「不知道今晚又有誰要遭殃了呢。」
  「這話聽起來像是會有什麼狀況的樣子。」邵海一邊打開飯盒一邊說。左前輩會拿他當作蘇唐禁閉時間的判斷依據,他有些訝異,畢竟上午談話時前輩還表現出向著蘇唐的態度,但實際的行事標準似乎還挺客觀的?
  「昨天說過我們要負責哄他嘛,他被關禁閉出來後一定心情不好,這種時候就是我們倒楣啦。」小桃的語氣充滿酸意,她抓起桌上的杯子灌了一口,「……算了算了,反正也是預料內的事,再講他晚餐都要變難吃了。」
  邵海相當識時務地不再多談。以前就能隱約察覺小桃不太喜歡蘇唐,現在大概是「解禁」了,她不再忌諱在他面前表現出自己的不滿,但在邵海看來,這也許不是一件壞事。
  一邊吃飯,兩人的話題從院裡聊到院外,正當他們爭論起附近著名的幾家店中,到底是哪家賣的牛肉湯比較美味時,左前輩恰好進了餐廳。
  看見他的小桃停下辯論,轉頭招呼道:「來吃晚餐嗎?都在那邊,其他的在冰箱裡喔。」
  「嗯。文裕不在嗎?」飯盒還在,但人不在,左前輩便問了在場可能知道的小桃。
  「小關啊,他在──」小桃的眼神轉了轉,「在房裡進修。他說他想寫個外掛,從下午就埋在房間裡沒出來了。需要我去叫他出來嗎?」
  小桃邊問邊站起身,像是左前輩一點頭她就要馬上行動。
  左前輩制止了她,「那倒不必。等等妳和邵海跟我來吧。」
  「知道了。」於是小桃又坐了回去,還不忘跟邵海說明,「我們要去接蘇唐出來。」
  原來如此,聽懂了的邵海頷首以示明白。
  交代完畢的左前輩拿了飯盒和餐具後也在餐桌旁坐下,邵海邊吃邊想:這大概是他來到三院以後第一次看見左前輩在這裡用餐,不過以這裡的局勢來看,左前輩還不算太稀奇,能看到蘇唐的話,說不定就要懷疑三院是不是要出什麼大事了。
  ……不過,蘇唐不在餐廳吃飯的原因,從第三研究院的局面、其他人的態度立場與所有聽到的情報來判斷的話,或許小桃曾經說的「蘇唐看著他們的臉吃飯很倒胃口」,其實就頗接近實情了吧。
  如果今天換作是自己被禁足在某個地方,身邊還得隨時帶著一名監視者,那麼,他能夠毫無芥蒂的與身旁這些看守者相處嗎?
  邵海無法回答,不過答案絕對不會是肯定的。
  吃完晚飯後又休息了一會兒,三人穿過實驗室外的走廊,一同來到了走廊盡頭的深色大門前。這條走廊邵海沒走過幾次,他看著前輩取出鑰匙解開門上的鎖,而後將門拉開,露出後方那直直往下的樓梯。
  左前輩開了燈,帶著他們往下走,不知道是燈光還是格局設計的關係,邵海隱隱覺得這樓梯讓人很有壓迫感。樓梯到底是一道長廊,左右兩側各有一間房間,這區塊意外地範圍不大,不過小桃說過蘇唐關禁閉的地方和他們存放材料的是不同區域,表示研究院底下還有另外一區存放材料的地方吧。
  兩側的牆面是陰暗的深灰色,天花板上白色的燈管投下了燈光,卻驅散不了這裡昏暗的壓迫感。兩邊的房間都沒有和走廊連接的窗戶,金屬製的門也沒有任何開口,唯一連接內外的只有那條數公分高的門縫,兩邊都沒有透光出來,房間內似乎並沒有開燈。
  昏暗、寂靜,唯一的聲響是他們的腳下的跫音。左前輩走向了左側的房間,手中鑰匙的碰撞聲細微卻尖銳,劃開了周圍揮散不去的壓抑感,不受環境干擾的左前輩挑出其中一把鑰匙,插進鎖孔後一轉,伴隨著細微的一聲「喀」,他拔出鑰匙,拉開了門。
  帶著房外的燈光往內走的左前輩並未開燈,小桃跟了進去,同時對邵海比了個手勢示意他留在外面就好。站在門外的邵海注意到房燈的開關是在外面的牆面上,從配置來看,房間裡似乎沒有設置開關。
  往內一瞧,邵海蹙著眉,別說開關了,這間同樣灰暗的房間裡什麼都沒有。
  牆面同樣是深色的,地面是冰涼平整的深色石磚,不大的房間裡沒有任何傢具或是設備,空蕩蕩的。而他們此行要找的人就待在牆角旁,蜷縮著身體雙手抱膝,將臉埋在了臂彎之中。
  左前輩在他身旁蹲下,邵海看見他從地上撿了個東西交給小桃,但房間太暗,他的視角看不清是什麼。將東西遞出去後,左前輩將手按上青年的肩膀,依舊平淡而沉穩的嗓音散逸在無聲的空氣裡,不似鑰匙的尖銳,也不似步伐的浮躁。
  「蘇唐,你的懲戒結束了。」
  平靜的宣告,然而蘇唐並沒有回應,連一絲動靜都沒有,他就像是融入了這個安靜而壓抑的房間裡,拒絕給出哪怕只是一點反應。左前輩頗有耐心地等了幾秒,確定他毫無動靜後才探出手,直接將蘇唐打橫抱起。
  像是受到驚嚇,蘇唐猛地倒抽一口氣,他縮著身體,一手摀住眼睛,另一手就往左前輩臉上推。兩手都沒空的左前輩眉頭都沒皺,那力道微弱的稱不上干擾,但為免青年的掙扎傷到他自己,他還是開口提醒道:「別亂動,手放下,閉上眼睛。」
  蘇唐沒有出聲回應,卻是依言縮了手,垂下的手改而揪住左前輩的衣領,這回後者沒再阻止他,確認他不再亂動後便抱著人往外走。站在門口的邵海退了幾步讓開通道,左前輩則在經過他的同時提問,「邵海,你知道蘇唐的房間在哪裡嗎?」
  邵海迅速回想了下,「大概知道。」
  他大略記得位子,就是不確定確切是哪一間。
  「不要緊。」左前輩不介意的道,「筱桃,他的晚餐妳去弄,邵海跟我走。」
  「好。」
  跟著出來的小桃迅速的關上門,將手上左前輩剛才交給她的東西塞給邵海,那是蘇唐的眼鏡,多半是被他關禁閉時放地上了。
  邵海接過之後便往樓上走,小桃殿後,他則去前面幫左前輩開門。出了地下室,他們一路往宿舍區的方向走,小桃在中途和他們分開前往餐廳,邵海則是繼續跟著左前輩往蘇唐的房間走。
  繞過轉角,蘇唐的房間就在走廊的盡頭,抵達門口時左前輩提醒了句「門沒鎖」,邵海便直接開門進了房間。
  「房燈別開,他的床頭櫃上有盞夜燈,開那盞就好。」
  依照指示,邵海很快找到了目標,摸索了下後,他按下夜燈後方連接著的開關將燈打開,暖色調的光隨即穿過燈罩點亮了房間。
  邵海側身讓開位置,在左前輩將蘇唐往床上放時瞄了眼剛才那盞圓滾滾的燈,然而這麼一瞄卻讓他頗為意外,因為那是盞貓咪造型的夜燈,圓胖的身軀、小巧的耳朵、可愛的五官,那毫無疑問是盞可愛的夜燈,不過卻放在蘇唐房間的床頭櫃上。
  反差有點大。邵海默默去門口脫了鞋,還記得要靠角落放,剛才倉促進來根本忘了這事,至於踩髒了的地板……算了,不重要,蘇唐還躺在床上呢。
  回到房間裡,左前輩又指示他去浴室裡拿濕毛巾,邵海便轉身進了位在房門進來後左手邊的浴室。當他從架子上取下毛巾時,房間裡的話聲毫無阻礙的傳了過來。
  「別亂動,你要坐就坐好,別扔東西。」
  「走開、還有不要在我房間裡穿鞋子……」
  「先喝點水,筱桃等等會拿晚飯過來,你該吃點東西了。」
  「煩死了,我要睡覺,你出去!」
  毫無交集的談話。邵海使力扭乾了濕毛巾。
  走出浴室,邵海思考了下,還是順手關掉了浴室的燈。關上門的房間有些昏暗,但和地下室相比,充斥房間的暖色調讓環境顯得溫暖許多,這樣的亮度對他來說不構成視物上的阻礙,對左前輩來說也是。
  至於不開燈的理由也不難推測,地下室那間房間明顯長時間關著燈,在黑暗裡待了那麼久,一時間房燈大亮的話對蘇唐的眼睛也會是種負擔。
  他走進來時,已經拉了椅子到床邊的左前輩妥協似地起身往外走,但邵海總覺得他不可能就這樣出去,果不其然,他回頭一瞧,左前輩也只是去門口脫鞋,順便把手上那雙放到鞋架上的空位。
  邵海收回視線,靠著牆坐在床上的蘇唐已經轉頭過來瞪他,他乾脆地舉起雙手,相當無辜的道:「我沒穿鞋。」
  半瞇著眼的蘇唐開口像是想說什麼,但大概是口太乾加上剛才罵過左前輩的關係,他只是不悅的抿了抿唇,抬手往書桌的方向指,「……水。」
  書桌上擺了瓶水壺,壺身是透明的,可以看出水量還有一半以上,手上還拿著毛巾的邵海索性先去替他倒水。他的書桌很整齊,水壺和墊著杯墊的馬克杯放在一角,旁邊是擺放整齊的文具、檯燈、闔上的筆電和兩本有些厚度的外文書籍,沒有多餘的雜物。邵海只是掃過一眼,便拿了水壺倒水給蘇唐拿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