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牧羊人與峽谷之龍(1)

「話說，你知道帕彌爾王國一夜之間覆滅的事情嗎？雖然我也是聽別人說的，但是這件事情據說瞬間就在山中居民間傳播開來了。我的意思是，你可以想像嗎？一個好端端的國家一夜之間就從地圖上消失了喔？包括所有國民和王室成員在內全部都葬送在火海之中，聽說那些燃燒屍體與建築的火焰持續了三天三夜才結束，整個山頭上都是焦屍的味道！而且最令人費解的是，沒有任何國家對這個事件表態，彷彿他們都不知道……又或者其實這是全大陸國家一起聯合計畫的陰謀？這感覺可以寫成無數首好歌呢，讓我想想……《覆滅之國帕彌爾》這個歌名怎麼樣？」

聽到對方這樣詢問自己的意見，臉上滿是煩躁與眉頭緊皺的男子斜眼看向了跟自己一樣趴在地上的年輕人，緩緩說道：

「首先，火只燒了一個晚上，再者，該國的商會全員安全撤出，所以並非所有人都成為焦屍。」

「喔？這麼說……難道你……！？」

「最後一點。」男子此時開口打斷了對方的發言，並惡狠狠地說道：「我已經忍受你的聒噪近一個上午了，而我也覺得我已經仁至義盡了。所以你他媽的要是再不閉嘴，我會親自動手讓你永遠沉默下來。」

「……你只需要跟我說一聲我就……」

「我說了，閉嘴。」

「是。」

總算讓年輕人安靜下來後，男子這才嘆了口氣，他此時從自己躲藏的石縫下往外看，並喃喃說道：

「要是早知道這裡有這種鬼東西……還有你的話，我就會繞路了……」

「千金難買早知道……」

「閉嘴。」

「是。」

說到這裡，男子又嘆了口氣，並看著躲藏處外面的情況，心想：都已經待了一整個上午了……這個傢伙究竟想要待到甚麼時候啊？

而在男子如此無奈且煩躁的同時，在男子與年輕人的躲藏處之外、一個四周都是高聳峭壁的峽谷之中，在峽谷裡唯一一條主要道路上，四散著大小不一的馬車殘骸，以及被丟棄在地上的武器盾牌。

而被這些殘骸與武器包圍著的，是一頭從石縫裡只能看到陰影、身軀龐大且壯碩，照理來說不可能會出現在這裡、如今卻確確實實的佔據了整條主要道路的生物。

堅硬的鱗片、冷血的目光、銳利的爪子、遠超鋼鐵的尖牙，還有那可以發出不同種類魔法吐息的胸腔與胃袋。

沒錯，男子與年輕人兩位正在躲避、而且似乎還沒有打算要從峽谷中離開的，正是一條飛龍。

至於為何男子會遭遇到飛龍，並且還被迫與一名陌生且聒噪的年輕人一起躲在飛龍身後的岩壁石縫之中，這必須得將時間線稍微往回拉一些……

（當天清晨）

「所以……你這邊也沒辦法買下嗎？就算只有一隻也可以……」

「這、這真的是有點為難……抱歉啊，再怎麼說我也只是這個小村莊的雜貨商人而已，鋼毛羊這種高價值的貴重貿易品我實在是沒有能力收購……」

「……好吧，既然你都這麼說了，我也不好意思繼續強迫推銷了。」男子此時有些無奈地說著，而雜貨商人則一臉抱歉地不斷賠不是。就在男子打算轉身離開的時候，他突然想起了甚麼一般，轉過頭來對商人問道：

「對了，我想問一下，你這邊……有沒有販賣菸草？或者是現成的捲菸也可以。」

「菸草……啊，真不走運啊，閣下，我這裡所有的菸草在上個禮拜就已經全部賣給一名貴族商人了。下次進貨的時間……可能要等到下個月了。」

「是嗎？」男子說道，此時他臉上的失落感遠比無法將自己的鋼毛羊給賣出去還顯得更加嚴重，而商人一見到男子臉上的表情，馬上驚慌失措地說道：

「非、非常抱歉！牧者騎士閣下！明明你從盜匪的手中救下我的孫女，但是我卻沒有辦法滿足你的要求……」

「……沒事啦，只不過是東西賣完了而已，我並沒有感到不滿你不需要那麼慌張。」男子此時臉上帶著些許無奈地微笑，並說道：「而且，不用對我用敬語啦，我就只是個剛好路過然後又多管閒事的牧羊人而已……」

「甚麼話？你可是從一群兇悍的盜匪手中拯救了整個車隊的人啊！而且你那高尚的氣度與廣闊的胸襟，相信著人性本善而放過了盜匪首領的行為，可是值得廣為人知、流傳後世的佳話啊！！」

「呃！……呃、哈哈哈……沒、沒你說的那麼誇張……真的……」男子苦笑地說道，而商人則仍然相當激動地想要繼續表達自己的感謝，所幸男子急忙以趕路為由道別了對方，否則接下來可能到傍晚都無法離開這個村子了。

早知道事情會傳的那麼快，當初就不要耍帥了……男子一邊走著一邊在心中如此想著。

距離那一晚已經過去了一個半月左右，雖然在路途上偶遇了遭到襲擊的交通車隊，並且出於良心不安最終還是出手幫助對方擊退盜匪，但是男子沒有想到的是，自己出手救了車隊的行為竟然只花了幾個禮拜就瞬間傳了開來。

雖然在幫助車隊之後男子總算順利抵達東北方山區的小村莊，這裡足夠偏僻且與世隔絕，絕對不會遇到北方三大家族的人馬。但是，早在男子抵達這裡以前，自己的「事蹟」與「名號」竟然都已經傳播到這種無名小村，導致他一進村莊就開始感受到來自四周大量的視線。

更糟糕的是，這些視線並非是「警戒」，而是「驚喜」與「崇敬」，這就代表自己的事蹟將不會因為離開這個村落而停止，反而會繼續流傳開來。

明明這趟旅程的重點就是要「避免引人注目」，結果現在可好了，雖然不知道傳聞已經被傳多遠或是傳得多誇張，但若是連這種邊陲小村都知道自己的事情，那麼自己的事情很有可能早已經在整個山區村落之間傳開來了。

而這也表示，「山裡有個帶著羊群的騎士」的傳聞，可能已經傳進北方三大家族首領的耳裡。若真是如此，面對這麼可疑的情報，他們肯定會派人前來調查。

明明連一半的路程都還沒走到，就已經引起不必要的注意了……男子在心中如此想著，並開始思考自己當初是不是不應該出手幫助那個車隊。

而且，更重要的是……

「這裡竟然沒有賣菸草……嗎？」男子有些失落的喃喃說道。

既然有關「牧者騎士」的傳聞已經散播開來，那麼就算再怎麼在意也無力回天，現在能做的，也只有加快腳步，並期望自己的名聲不會那麼快的傳進侵略者方勢力的耳中。

男子走回自己暫時寄放在村莊入口處的羊群身邊，並整頓了一下行李與補給後便準備重新上路，而就在男子準備跨上王八蛋的背上時，男子注意到剛剛那名熱情的雜貨商人正一邊揮著手一邊朝自己的方向跑了過來。

「那個……我急著趕路，你的好意我就心領了……」男子以為對方是來挽留自己的，於是急忙作出解釋。但是雜貨商人氣喘吁吁地搖了搖頭，並說道：

「不是這樣的，牧者騎士閣下，我是有件事情想要提醒你！」

雜貨商人喘了幾口氣後，這才繼續說道：

「接下來閣下你打算穿過峽谷，並往北方的諾諾奇村前進，對吧？」

「預計……是這樣沒錯。」男子如此回答，而雜貨商人聽完後則立即露出一臉為難的表情，並說道：

「這……假如閣下真的打算前往諾諾奇村，我建議你還是從蘑菇農場那邊的那條小路走會比較好。」

「蘑菇農場？」男子一邊說著一邊拿出地圖，在仔細地審視了對方所說的路線後，男子說道：「可是走蘑菇農場那條路，會比通過峽谷還要花上兩、三倍的時間，我有急事要辦，所以必須要通過峽谷走最快路徑才行。」

「這……」

看著對方臉上那為難且欲言又止的模樣，男子便問道：

「怎麼了？峽谷那條路出了甚麼狀況嗎？」

「……因為這件事情也是我聽來的，所以我也很猶豫要不要告訴你，但是有鑑於你可能會因此遭遇危險，所以我這才追上來……」雜貨商人說道：「還記得我跟你說過，上個禮拜我把菸草全部賣給一個貴族商人了嗎？那個商人的車隊就是走峽谷那條路。」

「那又有甚麼問題呢？」

「問題就在於那個商人所運送的『貨物』啊！當時我親眼看著他們用十匹馬的大型馬車運送著那個『貨物』，那可能是我這輩子看過最大、最大的木箱了！大小比我的房子還要大！更重要的是，我親眼看見那個箱子在猛烈的晃動，就像是……裡面關著甚麼東西一樣。」

「關著甚麼東西？」男子有些疑惑地問道：「魔物嗎？」

「我不知道，那個商人沒有透露，只說這個貨物價值連城，是康加帝國的一位大人物的特殊訂單。但我確信裡面關著某種活物，而若是魔物的話，那麼其體積肯定也大到不行！」

「……反正貨物被關押著，這應該沒有甚麼危險吧？」

「可是……我前幾天聽到村裡的獵人說，他從峽谷那附近經過的時候，發現峽谷的道路上佈滿了馬車以及箱子的殘骸，而且據說還有不明的血跡以及恐怖的吼叫聲，我懷疑……那個貨物可能已經不小心被釋放出來，而且目前還徘徊於峽谷之中。」

聽完雜貨商人的解釋，男子瞬間皺起了眉頭並沉思了起來。

若要在短時間內抵達諾諾奇村的話，峽谷的道路可以在兩天內就抵達，而蘑菇農場的道路則至少要花上一個禮拜才行。但是，若是雜貨商人的情報正確，那麼無論那個貴族商人運送的貨物是甚麼，極有可能現在都還待在峽谷之中等待下一個獵物，到時候別說羊群了，說不定連自己的性命都難保。

「閣下，我是不知道你有甚麼事情必須趕著前往諾諾奇村，但是為了生命著想，我想還是稍微繞一下遠路、走蘑菇農場的小徑吧？沒有甚麼比生命還要更重要了，不是嗎？」雜貨商人進一步想要說服男子，但是男子仍然沒有回話，只是默默的低著頭思考著。

在經過將近一分多鐘的沉默後，男子將手中的地圖收了起來，並對雜貨商人說道：

「謝謝你的提醒，我會多加註意的，但是，我還是必須要走峽谷那條路才行。」

「咦！？可、可是……」

「放心吧，若是真的有甚麼不對勁，我馬上就退回來改走蘑菇農場那條路就是了。」男子一邊說著一邊俐落地騎上王八蛋，並對雜貨商人說道：「感謝你的提醒，好心的先生，但是我有必須要通過峽谷的理由。」

看著男子那一臉下定決心的模樣，雜貨商人雖然是真心想要勸退男子，但是眼見對方似乎真的有不可告人的理由，雜貨商人最終也只能在一番猶豫後，說道：

「……好吧，既然如此我也只能祝福你不會出事了，騎士閣下。之後若是有機會再次光臨本村，還請務必來找我、讓我能夠好好招待你！」

「若有這個機會的話，我一定會接受你的款待。」男子笑著說道。

與雜貨商人再次道別後，男子便騎著王八蛋在前方領頭，帶著他的羊群以及最後方盯著羊群的狗仔子往雜貨商人口中所說、危機四伏的峽穀道路前進。

『沒有甚麼會比生命還要更重要了，不是嗎？』

是啊，沒有甚麼比生命還要重要，這一點不只適用於我，也適用於目前生死不明的瑪莎。在完全無法掌握侵略者動線與行進速度的情況下，無論自己如何不眠不休地趕路，都還是感覺自己似乎落後那些侵略者一大截，每一次休息、每一次停頓，都會讓自己內心感到恐慌與不安。

直到現在，男子每晚在夢中都會夢到瑪莎被懸首於城牆上的畫面，每次望著搖曳的營火或火把時，都會隱約看見在帕彌爾王國被活活燒死的人們、以及那些脖子上仍纏著粗麻繩的帕彌爾家族成員。這些人全身焦黑，那一雙被燒乾的眼睛卻異常的閃爍著光芒，直視著自己，就像是在提醒著自己：只要沒有親眼見到對方，那麼瑪莎終將加入他們、無法逃離這悲慘的命運。

沒錯，生命是很重要，但是我的生命還沒有重要到會耽誤自己的使命與約定，讓自己應該守護的人葬送於侵略者手中。比起自己這條本該徹底在山上孤獨腐爛的命，那總是充滿活力與朝氣的笑容、為自己的人生帶來一絲改變的女孩，她的性命更加重要、也更加值得被保護。

所以，就算峽谷已經不再安全，就算前方可能有大型魔物正在等著自己，男子也義無反顧的選擇這條最快的道路，此時的男子已經下定決心，就算前方出現的是歐克、獸人還是大巨人之類的強大魔物，自己也勢必會為了那個女孩殺出一條血路。

……當然，這個覺悟直到男子發現在峽谷裡的是一條龍的時候，就徹底被放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