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TW-164，攔路竹，愛氏等級CBC，過去台灣中低海拔的田野和山區常見到這種異常，外觀是橫倒在路中央的竹子，從常見的桂竹、孟宗竹都有可能。如果不理會橫在路中央的竹子直接跨過去的話，該根竹子就會驟然彈起狠狠打在那個人身上。

女生可能嘗到些皮肉痛，但若是男生，那打在胯下那撕心裂肺的痛苦可是讓所有男性幹員都為之膽寒。

儘管如此，攔路竹也勉強算是個無傷大雅的小異常，對人類沒有太過嚴重的危害，這幾年隨著人類對於自然環境的開墾，攔路竹出現的頻率也大量減少，可以稱上是瀕危物種了。以委員會目前的方針，自然不會花心力去保育這些即將消失的異常，所有的異常最好都只在文件上出現，就像童話故事中消失的奇幻生物。

林子燕不喜歡這樣，她不想看到這些異常就這樣消失。

這並不是委員會大多數人的想法。一見到面前的竹子無端倒下，莊宗憲立刻就端起手上的突擊步槍指向前方。

莊宗憲年約三十初，之前在海軍陸戰隊服役，在TW-381 幽影魷魚引發的意外中存活下來後被委員會吸收作為外勤組幹員，已經有三年多的時間。他有著一對招風耳，和與之不相襯的陰沉眼睛，但他愛女兒在北區第四中心裡是出了名的，辦公桌前都貼滿了剛上小學的女兒照片。

「沒事，是TW-164。」林子燕見莊宗憲整個人緊繃起來，連忙出聲安撫：「按TW-164標準收容程序A進行就可以了。它沒什麼危險。」

面對攔路竹橫倒在路邊時，最簡單的方法就是換條路走，過陣子它會自己恢復原狀。但如果遇到無法改道的情況，可以在竹子的根部撒上童子尿，這樣攔路竹就會不耐其臭味彈回原本的位置，此方法被委員會訂為TW-164標準收容程序A。

「收到。」莊宗憲半跪在地上，將身後的包包鬆下一半轉到身前，從中掏出一罐用壓克力塑膠瓶裝的黃色液體，目測約有500 毫升左右，依據委員會的檔案紀錄，每根攔路竹約需要100毫升。


莊宗憲擰開瓶蓋，緩慢走向橫倒在地上的攔路竹，手伸的老直，讓自己的身體儘可能遠離地上那根看起來再普通不過的竹子，準備將瓶中散發著腥臭味的黃色液體倒到竹子的根部。

「沒事的。」林子燕說。

剎那間，除了莊宗憲眼前這根竹子，緊鄰在一旁的竹子也跟著倒下，第二、三、四、五、六………顆，一路蔓延至視線的終點。

整條路上都橫滿了竹子。

「林副……你有見過這樣的嗎？」莊宗憲拿著童子尿的手僵在空中。

林子燕沒有回話。

林子燕來過景月山保留區很多次了，攔路竹不是第一次遇見，但像這樣整排的竹子橫滿整片道路，這還是第一次。依據委員會紀錄，橫倒的攔路竹通常都是一根，根本沒有記錄過一整排倒下的情況。

彷彿攔路竹在告訴她，不要往前走了。

但她們有委員會的工作在身，無法因為只是區區愛氏等級只有CBC的異常掉頭。

「你們身上有準備多少童子尿？」林子燕問。

「我們兩個人身上就各帶一瓶，了不起就清理個十來根。」莊宗憲望了眼漫延到步道末端的攔路竹。

林子燕自己身上也有準備一瓶，但就算三人湊一湊，這數量可遠遠不夠應付眼前的情況。

「那你們兩個現在會想上廁所嗎？」林子燕問。

「林副，您別鬧了，我們都多大歲數，哪裡有童子尿了。再說，我們怎麼有那麼多尿，就算把整個中心的人都找來也沒那麼多尿。」莊宗憲說。

「我其實是處男，應該還算是童子尿。」李志明小聲地說。他是個二十來歲的年輕小夥子，體格矮而精壯，給人一種憨厚的印象。

「我操，沒人問你這個。」莊宗憲罵道。

若不是現在身處於景月山保留區，面對出現怪異情況的攔路竹，林子燕差點就撲滋一聲笑了出來，但想起自己是這個區域的最高指揮官，連忙正色說：「沒有別的意思，我只是想確認我們手上現有的條件和各種可能性。」

「那這時候應該嘗試TW-164標準收容程序B了。」吳炳鑫饒富興味地說，眼前突發的狀況看他臉上看不到緊張感，反而更像是看到新玩具的小孩子。

「不，我不打算採用標準收容程序B。」林子燕說。

標準收容程序B就是將竹子直接摧毀，用刀砍斷竹子的根部，用火燒竹子，或是粗暴一些用卡車、壓路機直接輾過都可以。攔路竹本質上還是普通的竹子，只要在不小心跨過前將其破壞，其異常特性也會跟著消失。

一旦該區域的攔路竹被中和，委員會就沒有在該地方重新觀察到攔路竹，攔路竹發生的原因和條件至今仍是個謎。這意味著，攔路竹的消失是永久且不可逆的。

林子燕不想要這樣。不該有無辜的異常因為他們的任務而消失。

「喔，搜救行動的指揮官，那你打算怎麼辦呢？」

「我……。」林子抿起嘴，沒有馬上回答。

「林副，還是我們回頭和第一小組會合？如果這條路有TW-164擋路，委員夫人應該不會走這邊。」莊宗憲說，他心裡知道這個邏輯站不住，但他不想在這邊賠上性命，家裡還有個剛上幼稚園的女兒等她回去。

「林副，天色不早了，請下決定。 」吳炳鑫模仿莊宗憲的口吻。

林子燕在心裡白了這個老屁孩一眼。

但他說的是對的，從下午入山以來已經過了半小時，從這裡到山頂至少還需要徒步兩個小時，再拖下去都要入夜了。

在晚上，這片森林只會更加凶險。

「把標準收容措施B給我。」林子燕對莊宗憲伸出右手。

「林副，這個體力活，我們做就可以了。」莊宗憲說。

「給我。」

莊宗憲沒有再多說什麼，對身旁的李志明點了點頭，讓他從背後的背帶上卸下一把開山刀，刀用黑色的皮質刀鞘包著，足足跟林子燕的小手臂一樣長。

他不知道林副打算拿開山刀做什麼，心裡有點擔心林副接著就把刀子扔下山溝。

林子燕接過開山刀，逕自走向離他們最近的攔路竹。

這根攔路竹是一條鮮綠的細長竹子，看起來不超過兩年，鮮嫩的枝椏落在泥土地上，隨著林間微風徐徐搖晃。

林子燕從刀鞘中抽出開山刀，鋒利的刀口在午後的陽光下映照出銀白色的光點在她臉上。

她在空中試揮了開山刀幾下，深吸一口氣後，把刀子抵在竹子上。

「我是景月山保留區處長林子燕。」她清冷堅定的嗓音在安靜的竹林顯得特別宏亮。

「我命令你們離開這裡。」

吳炳鑫爆出一陣笑聲，用手撐在身旁的竹子上才沒摔倒在地。莊宗憲和李志明則愣在原地。

林子燕沒有理會，用開山刀的刀背向下砍了兩下，發出咚咚的巨大聲響。

「我說離開。」林子燕吼。

陰冷的強風突然從眾人身後吹過，颳得林子燕身上軍綠色的斗蓬啪啦啪啦響，但隨著這陣風所到之處，原本倒在地上的攔路竹都立了起來。

霎那間前方的泥土地就已經淨空，留下可供眾人行走的通道。兩側綠油油的竹林則站的直挺挺的，只有許多落下的竹葉在空中飛舞，彷彿剛剛什麼都沒發生過。

「哈哈哈哈哈，沒想到這裡竹子還領委員會薪水，真是服了妳。」吳炳鑫笑到整個人都翻過來，頭上的馬尾辮快活地抖動著。

林子燕沒有理會吳炳鑫誇張的笑聲，將開山刀收回刀鞘中，交回整個看呆的李志明手上。

「林副，這個標準收容措施上沒有寫啊。」莊宗憲問：「你怎麼知道這樣有用？」

「幸好有用。我只是試試。」林子燕聳聳肩：「真的不行的話，就只能讓李志明多喝點水了。」

李志明圓潤的臉瞬間漲得通紅。

「那是你活該，這種關鍵時刻沒人有興趣聽你在那邊自爆。」莊宗憲用力拍了拍他的背。

「別這樣，身上自帶對抗異常的收容手段，這可是項難得的技能。很多人想要都不見得有。」吳炳鑫嚴肅地說。

「是的，長官。謝謝您的鼓勵。」李志明挺直了腰，受到獨立調查幹員的肯定，這在委員會中是可以說嘴上好一陣子的事情。

不……，林子燕在心中嘆氣，雖然只有相處短短一個多小時，她已經發現這個人的本質，就是個幼稚的老屁孩，他表面上一臉演得正經，心裡肯定笑到不行，想像著李志明未來分享這段故事被其他同僚嘲笑得情況。

那還算是好了，萬一真害得李志明當一輩子處男那可就罪過了。

「標準收容措施A定期會由委員會向特定機構採購，你不用擔心來源和刻意保留。」林子燕說。

嘖。

跟我想得一樣。林子燕暗暗瞪了吳炳鑫一眼，然後被他在李志明看不見的地方回以鬼臉。

林子燕不再理會吳炳鑫的無聊舉動，讓眾人休息片刻後，就繼續在竹林小道中前行，前方離老竹林涼亭尚餘15 分鐘的路程。那塊區域是竹林邊緣和樟樹闊葉林的交界處，有一片空地和之前留下的老舊涼亭。

「從這邊開始要加倍提高警覺。」林子燕說。她用蔡伯上山的時間推算，他們現在隨時都有可能遭遇到那個恐怖的未知實體：「隨時留意劉藺蕙和消防隊員的身影。」

莊宗憲點頭，握著突擊步槍的手心浸滿了冷汗，押隊的李志明也是相當緊張地向四周張望，只有吳炳鑫手插在口袋中漫步。

「那是什麼？」莊宗憲壓低聲音發出驚呼，用槍口指著前方樹木枝椏上飄蕩的東西。

那是一條酒紅色的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