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悲劇的誕生(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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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18-09-12
    對於這場稱作對決都嫌太過的單方面虐殺而言,任何算計、奇謀劃策都在彼此壓倒性實力差距下失去了意義。

    就連唯一一次奇襲,也在對方神奇道具的作用下化為烏有。一切,都得重來。

    少年只是硬是憑藉即將枯竭的意志舉起了劍,然後勉強站了起來,僅此而已。

    自己為什麼還要站起來擺出戰鬥的架式,賽亞也不是很清楚,只依稀認定還不能倒下。女孩在看著自己,不能在她面前再倒下了。

    緊握長劍的雙手發出自己才能聽見的悲鳴,可能有部分骨頭裂了。也多虧這疼痛帶來的熱量,讓賽亞意識稍稍清醒了一點。

    「你該不會以為站起來能改變什麼吧?」

    看到困獸猶鬥的情景,安多哈爾笑瞇了眼睛。

    兩人雙雙注視彼此,周遭的氣氛緩緩收緊。似是看準賽亞吐氣的剎那,安多哈爾已經抬足頃刻間縮短兩者的距離。這一次,安多哈爾貼得很近很近,近到彼此身軀幾乎要碰觸到的地步。

    只要這樣,就能很大程度封死遠處的火焰砲擊。

    空氣凌亂流動,迸花星火的長劍與刺劍再次交鋒。勉強抬起劍及時擋下刺穿自己臉龐的凌厲刺擊,還是受到巨大的衝擊而站不穩腳步,賽亞整個人被震飛大約兩米,才手腳並用難看地止住衝擊。

    還沒來得及抬起上半身,安多哈爾後續的攻勢已經迫近而來。劍尖戲謔地掃蕩揮擊,此時的賽亞唯一能做出的規避動作只有朝著側邊翻滾,接著藉由翻滾的動能順勢撈起自己的長劍,將隨後的第三下刺擊好不容易擋了下來。

    這一連串快速的極近距離攻防令莉蒂雅找不到出手的機會,心急如焚地看著安多哈爾游刃有餘地不停施展攻擊。刀光劍影,無以計數,然而賽亞卻一次主動進攻都辦不到。光是擋下、迴避就用上了全心全意。

    沒有攻擊的話,就不可能打倒對手。儘管明白這再簡單不過的道理,賽亞還是毫無進攻的餘地,眼前的騎士與自己之間的差距就是如此巨大。

    賽亞緊咬牙關全力抵抗,對抗不允許自己逃跑的敵人。要不是安多哈爾本身吃過一次虧,這時有些過份謹慎操掌火焰的少女再一次發射炎彈,只要下手再激進一點、陰狠一點的話,僅憑賽亞渾身是傷的身體,以及仍顯稚嫩的劍技,根本不可能撐到現在,早就沒命了。

    上一次的奇襲雖然被寶具給規避了肉體上的傷害,卻在安多哈爾本身都沒意識到的情況下,在他心底埋下了極其細微的顧慮。這一絲的顧慮,讓他的動作相對變得小了些許,也沒用上較大的氣力,控制在能穩定收放的範圍內。而這帶有保留的攻擊,使賽亞現在拚盡全力的話,還能在其中苟活。

    一切都是有意義的。那次攻擊,並不是毫無意義。否則,賽亞早已命喪劍下。

    一片絕望中,賽亞的眼中仍試圖找尋著希望。用自己的生命當作火炬燃燒,在一片黑暗中尋找遺落的希望碎片。

    莉蒂雅憂心匆匆看著戰鬥的兩人身影,幾度打算幫忙,但過於貼近的肉搏戰讓自己無從下手。此時她忍不住氣自己沒把魔力的掌控學得更熟練,如果是自己尊敬的父親或是兄長,搞不好就連這種貼身交戰,都可以找到機會放出什麼魔法騷擾那個可怕的聖輝騎士。

    「莉蒂雅,你還好嗎?」

    耳邊傳來關心的呼喚,少女移動目光,發現是尤莉迪絲在呼喚自己。她扶著莉蒂雅的腰際,眼神中滿帶憂心。

    現在悲嘆這些根本沒用。不能一直依靠父親與兄長,試著靠一下自己一人,看能做出什麼能耐吧。

    少女停止了消極思考,搖了搖頭。

    「沒問題的!」

    旋即發射一枚炎彈,將試圖騎馬衝鋒陷陣的騎士給逼退。馬匹見到來勢洶洶的火海誕生於前頭的原野,嚇得不敢繼續前進。動物的本能此時凌駕於後天人為的訓練,騎士們無法驅策坐騎衝鋒來摧毀隊伍,只能再度後退,取消這次進逼。

    再一次望向正與聖輝騎士纏鬥的少年,看著那副浴血光景,投以相信。現在只能相信賽亞了。將少年再起對抗的身姿,烙印在自己的眼裡。

    接著深吸一口氣,催生體內的魔力化作燦爛烈火。釋放出圍繞保護村人的一輪火圈,將敵人惡意的追擊給逼退。

    體內傳來一陣寒意,與對外施放的炙熱全然相反的感受不停敲打著少女的心臟。莉蒂雅在不引人注意的情況,一手緊緊抓著自己的胸口。

    必須用上更多更多的魔力,還要更多。請堅持住呀,我的身體……少女痛苦地在內心默默祈禱。

    莉蒂雅強作無事,像是要消除眾人的不安般張著小嘴呼喊:「我會保護好大家的!」

    火焰飛舞,而生命卻不為人知地,消耗凋零。

    與優思格村隊伍進行對峙的騎士們,在面甲後瞇細了眼睛。他們伺機而動,隨時準備在少女火焰明顯減弱的轉瞬間殺出缺口。

    賽亞、莉蒂雅、優思格村。所有的人,都在倒數聲中抗爭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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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多哈爾朝自己的臉部又一次猛烈一刺,總算從跪倒姿勢爬起的賽亞緊急從旁一敲,將刺劍的力量引導到另一個方向。

    然而雙方力量此時差距過大,賽亞只把其中的力量削弱了幾分,位置僅僅略一偏斜,依然擦過了臉頰,頓時血花飛濺,在左顴骨上留下怵目驚心的切口。

    相對於雙手握劍的賽亞,敵人只用一手持劍,靈活度方面已經勝過了前者,就連劍中蘊藏的破壞力,後者依然勝出。完完全全的輾壓。

    「老實說,我已經有點厭倦和你玩了。能請你乖乖倒下嗎?」

    安多哈爾速度又提高了幾分,身形在賽亞眼裡猶如化成一道模糊的影子。

    將少年奮力抵抗所發出的斬擊視若草芥,用力彈了開來,雙臂因反作用力懸空。賽亞目光收緊。

    刺劍彷彿有了生命,變成了一條狡詐陰狠的毒蛇,張開滿嘴毒牙。心中警戒的鐘響起了最大聲響,賽亞用自己最大的精神力努力向後仰,並大動作做出側身的迴避動作。

    鋒利異常的刺劍刃口像是切乳酪般輕易滑過賽亞的肩頭,探了進去,出來時已經連帶刨下血肉,帶給賽亞劇烈的痛楚,立刻從傷口湧出驚人的出血。

    歪了呀?本來要直接搗破心臟的。安多哈爾吊起嘴角,微微詫異少年在千鈞一髮之際規避了死亡的敏捷。不過無傷大雅,面對鮮血淋漓的獵物,他殘忍無情地追加了後續的追擊。

    刺劍一收回胸前,安多哈爾同一時間踏足,狠狠踩住仍寄望拉開距離的腳,左手曲成四指,擬作利器般刺往賽亞的咽喉。

    「呃!」

    耳鳴,目眩,漆黑與昏暗同時降臨。套著手甲金屬的指擊,直接造成無法抹滅的毀滅性打擊。氣管或許被毀壞了,呼吸極其困難。

    想大叫,卻被隨後湧現的噁心給侵蝕。累積無數疲累與傷痛的身軀負荷一口氣爆發,賽亞口中吐出大量鮮血。安多哈爾在前一刻拉開距離,沒讓血弄髒了自己尊爵不凡的貴體。

    聲帶給毀壞,發不出任何人為的聲音。本就疲勞泛青的面容刷得慘白,所有力量從身體被連根拔起,遭受到致命衝擊的殘破身軀稍稍離開了地面。

    莉蒂雅忍不住看過來的目光,呼吸為之暫停。但緊接著這邊的情況又有了動靜,不得不強壓住心情,把注意力移回面前的火焰掌控。

   短暫的飛翔,接著墜落。斷了線的木偶,隨意棄置在地。排山倒海的劇痛接二連三反應起來,一一具象成了鮮血從口中及肩膀大量逃離身體。

    猛烈地使勁咳嗽,卡在被重創的喉嚨裡的血塊阻礙了呼吸。本能催促下喉嚨發癢不斷咳嗽,咳出大量的鮮血與唾液。呼吸比較順暢了,但還是好難受。折磨全身的劇痛如假包換,在這次的倒下後全部喚醒,賽亞清晰地意識到死亡逐漸的迫近。

    賽亞仰躺著,近乎要失去意識的他隱約聽到誰在呼喊,卻分不清是誰在說以及說了什麼。緩慢移動目光,可以看見天空朦朧渙散的漆黑始終籠罩,緊扼出蒼穹上的明月,使其散發不出光芒。

    心跳越來越遲緩,周遭的一切似乎被逐漸拉遠。賽亞昏昏沉沉地,即將闔上雙眼……

    一道漆黑的人影晃過視線的角落。

    「還沒死啊?但看情況,也差不多了吧。」

    極盡戲謔的聲調,在賽亞耳中聽來扭曲拉長且模糊,但依然能真切地感受到其中的歹毒惡意。賽亞聽了,依稀知道了對方是在跟自己說話,眼皮再度張開了些許,擠出僅有的力氣抬起臉。

    「你的女人,我會把她徹底玩壞。你好好看著。」

    這句話使賽亞瞪大雙眼。

    彷彿要戲弄將死之人,應該說根本就是。安多哈爾面露壞笑,走入了賽亞視線中的死角。

    「看著你珍愛的人們一個個被我殺光。那個用火的女人,我可會好好疼愛,呵。」

    腳步聲,慢慢遠去。

    想要爬起來,想要阻止對方。但自己不中用的身體卻無法回應自己的意志,勉強抬起來的右手發抖著,抬到半空中就無力地再次垂下。

    想要站起來,想要打倒對方。但自己太弱了,難看地癱軟倒在這裡,什麼都做不了。

    大家……要被殺了。不要……

    保護不了任何人。為什麼我這麼弱?明明還不可以放棄的,為什麼身體竟如此沒用?

    殺……為什麼……不行……

    無數的質疑、否定,粉碎了賽亞‧希卡夫的心智。在這瀕死之際,他的心靈受到了絕對、不可逆的汙染。

    ──這是他第一次,產生要殺死人的念頭。

    在他動手之前,先殺了他。只要這麼做,一切都能保護住。

    保護?保護……保護什麼?

    優思格村的使命。大賢者的宿願。魔王的遺產。腐敗的貴族。聖輝騎士團。

    什麼三百多年來的守護使命,什麼守護並封印魔王,和這些通通都沒有關係。只有殺死面前這些騎士模樣的垃圾,才是真的,才是真正需要的。其餘的一切,都毫無意義。完全,不想去懂。

    憑什麼,我們要因此被你們如牲畜般殺掉?憑什麼?

    垂死之時,心靈的缺口,被憎恨給無限地放大、放大……滿腔無法宣洩的仇恨,讓賽亞的思考變得極為狹隘,除了報仇,一切都拋諸腦後。

    就連為了什麼才連結到報仇這一點,都給遺忘了。

    恨,給予了賽亞一股新生的力量。渾身劇烈發顫,血不停地流,但已經能動了。腳已經漸漸喪失了知覺,猶如長在身上的腐木。於是他保持著伏地姿勢用雙手醜陋地爬行。站立行走或許只要一分鐘時間的路程,在這裡被扭曲延伸,似是遙遠不著邊際。

    但滿腔無從宣洩的漆黑慾望,侵襲著飽受飢餓的所有神智,將賽亞慢慢牽引了過去。

    當所有人的目光都沒有注意到的情況下,他慢慢爬向了那裏。汪洋大海上的浮木,感動得不能自己。即便是劇痛下產生的幻覺。

    黑暗,在向他伸出援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