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迴-Vier- 理由-REASON- (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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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18-09-12
6

  「你醒來了麼?」

  躺在床上、感到疲倦的愛德華正要入睡之際,卻聽到一個熟悉的清脆聲音。抬頭一看,原來是諾娃。面對這位意料之外的訪客,他雙眼睜大,略顯驚訝。

  「身體還好嗎?傷口痛嗎?」

  諾娃的語調略帶疲倦,頭髮散亂,雙眼沒有神彩,愛德華覺得她像是徹夜無眠。

  「還好吧,未有痛到沒法移動。對了,你介意給我一杯水嗎?剛剛醒來,我有點口渴。」

  諾娃聽畢立刻轉身走出房間,不消半刻便把一隻銀杯和盛滿水的玻璃壺帶進來。她無視愛德華的推卻,細心地扶他坐起來,再遞上已裝好水的杯。

  愛德華接過杯後,沒有把水立刻喝掉,只是低頭注視銀杯。他習慣事事親力親為,不習慣接受別人幫助。但現在身體行動不便,連簡單的動作也要請別人幫忙,令他感到無力。

  他一口喝完杯中的水,再問:「你……怎樣了?」

  他說的時候沒有看著諾娃,也不知道自己在問些什麼,只是隨意說一句話。

  「我沒事,刀傷都好了,只是有點累。」

  「睡得不好嗎?」

  「嗯,算是吧。」

  愛德華沒有回話,才剛開始不久的對話就這樣被沉默淹沒了。

  他不知道該說些什麼。除了因為疲倦,更是因為沒有心情。

  一切都是因為義務吧?

  諾娃是因為契約而保護他,那麼剛才細心的照顧和問候,也不過是因為他是主人才做的吧?

  如果沒有契約,就不會做吧?

  他徐徐陷入思考的螺旋。

  我到底在渴求些什麼?為什麼我要這麼在意?

  在旁註視愛德華沉默但失落的樣子,諾娃大概猜得到他在想些什麼,心裡並不好受。

  「嗯……」

  「諾娃……」

  良久,二人同時開口說話,又因時機一樣而尷尬地停下。

  「你先說吧,」諾娃面帶微笑。

  「你……」猶疑了半刻,愛德華終於開口問:「那一晚之所以保護我,是因為契約?」

  「嗯。」

  果然是這樣──正當愛德華感慨地嘆氣時,諾娃接著說下去:「但不是這麼簡單。」

  「這是什麼意思……?」

  諾娃呼了一口氣,雙手捏緊裙擺:「……我也沒法清楚解釋。沒錯,因為你是我的主人,所以那一晚我不希望見到你喪命。但我希望你活下去的感情是出自真心,沒有受到契約的束縛。」

  她的心跳得很快,腦海回想起那一股令人恐懼的黑暗,以及面對半死不活的愛德華時所感到的死亡恐懼。她的思緒仍然混亂,不敢絕對肯定自己所說的話,但知道再不說清楚的話,愛德華就會繼續徘徊在自己的思考螺旋裡。所以就算自己心中仍然害怕,也要先說出現在的感受。

  說出來後,她頓時覺得舒服多了。見愛德華還是一臉猶疑,她深呼吸,再說:「請相信我。」

  愛德華一聽到這句,立刻轉頭看她,臉上露出驚訝的神色。

  ──她看得清我的心思。

  諾娃的「相信」二字一語中的,令愛德華醒覺。

  愛德華望過去,只見諾娃的容貌雖然疲倦,但紅寶石般的雙瞳卻閃耀著堅定的神彩。他記起起始儀式當天,他問是否能夠相信她時,所看到的是一樣的眼神。她的言語裡從來沒有虛假,每字每句都是出於真心,只是自己不願相信而已。

  曾經,他覺得既然自己不相信人,又怎會獲得別人的信任。但現在他突然醒覺,自己會這樣想,不就因為想相信人嗎。

  對,我是想相信,但為什麼又總是在質疑呢?

  詢問自己內心的同時,愛德華感到胸口收縮,全身輕微顫抖。

  我在害怕嗎。害怕被騙、被背叛嗎?

  他從九歲開始就再沒有相信過別人。但現在回想,又有多少次是想相信,只是因為害怕被傷害而放棄?

  這時,愛德華想起剛才薔薇姬所說,當晚如果沒有諾娃,他大概不會活到今天。

  眼前人雖然身分未明,但二人一起經歷兩場生死決鬥,她更救了自己一命,為什麼還是要懷疑她?

  就算她知道我不信任她,但依然一如既往站在我的身邊,更出手保護我;她為我做了那麼多,剛才又說得那麼坦白,而且自己也有意相信,難道我還要逼自己去懷疑嗎?

  愛德華呼了一口氣。但要他敞開心靈去相信一個人,實在不容易。縱使心有此意,但那道心理難關卻不容易跨過。

  我真的可以相信她嗎?

  「……真的嗎?」良久,他問。

  問題跟先前的對話內容毫無關連,諾娃先是一愣,隨即便猜到問題的意思。

  「我一直都會在你的身邊,不會背叛。」

  簡單的一句話,驅走了愛德華心中的迷霧。

  他沒可能在一瞬間變得完全相信她,但可以一步一步的來。

  「對不起。」愛德華低頭說。

  「什麼?」

  「沒什麼,只是……抱歉。」

  他露出少見的笑容。其微笑流露出感謝之意。諾娃沒有作聲,只是一直注視著,讓時間流逝──

  直到她開始打瞌睡。

  「你也累了,快去睡個覺吧。」

  「嗯,」諾娃聽話地起來,還打了一個哈欠。正當她要轉身離開時,突然想起一件未做的事。

  她先幫愛德華躺好,再把頭湊近。

  「你、你想做什麼?」見諾娃的頭靠得越來越近,愛德華就有種不祥的預感。他趕緊用雙手拉開二人距離,期間更不小心拉扯到左右腰的傷口,連連吃痛。

  「幫你治療,」諾娃一臉呆滯,似是不理解為何愛德華要阻止她。「這一星期以來,我都是這樣幫你的。」

  「但你也不用湊得這麼近吧──難道!」這時,愛德華想到一個不敢相信,但從推理來看又似乎合理的答案。

  他記得薔薇姬說過,沒有諾娃,自己不會康復得這麼快。但竟然是因為這樣?

  「難道你一直用那、那個方法把你的治癒能力傳給我?」他驚訝地問,就算傷口會扯痛也不管了。

  愛德華說的「這個方法」指的是接吻。他猜到了。

  「嗯,」諾娃面不改容地給予肯定的答覆。

  他的腦海登時浮現出想像畫面──不行,太羞恥了。

  「我、我好得差不多,不用你幫忙了!」

  愛德華的臉瞬間紅得像個蘋果一樣,不停搖頭,像是要把那段想像搖出腦袋一樣。

  「但你剛剛才不是因為拉扯到傷口而感到痛嗎?」諾娃一臉淡定,和愛德華的表情形成明顯的對比。

  「我慢慢康復就好,不想用這個方法!」愛德華高聲說。他現在顧不得一用氣便會扯到傷口的事實,只想急切阻止眼前的事發生。

  「但這樣做的話才會快點好起來──」

  「不用了!……我現在累了,明天再算!」

  見愛德華強烈拒絕,諾娃也沒有打算強逼,就此作罷。

  「那明天見。」

  語畢,黑髮少女便關上門,離開房間了。

  ……到明天我也不會妥協的。

  見她走了,愛德華總算鬆一口氣,但同時又想到另一件事。

  到底我和她是保持著怎麼樣的關係啊?

  他仰望天花板,不禁嘆氣。

  雖然還需要一點時間去接受和習慣,但他現在已經能夠勉強把諾娃當作祭典上一同作戰的同伴。可是同伴之間會接吻的嗎?

  捫心自問,他對她並沒有愛慕之情,而依他看來,諾娃似乎也沒有這個想法。他一直以來對諾娃的照顧,都是出於身為紳士的責任。他沒有深究行動背後是否有其他動力,但十分肯定不會跟戀慕有關。

  之前幾次的接吻,愛德華都強行說服自己是為了取劍,才硬著頭皮吻下去,但他有自覺,這種關係繼續維持下去並不是辦法。

  諾娃似乎能夠平淡看待接吻取劍一事,但他自問臉皮不厚,無法催眠自己或者騙過良心。每次接吻,他都感到心臟跳得很快──不是因為興奮,而是害羞。

  再繼續下去的話,他必需要先為自己找到一個合理解釋,否則過不了心理關口。

  但他記得薔薇姬曾經說過,除了接吻以外就沒有其他取劍的方法。

  唉,他不禁嘆一口氣。被敵人救起、日後的目標、尋找替代的取劍方法、他和諾娃的關係……很多事排山倒海地湧來,但他找不到解決任何一件事的方法,就連該從哪件事先入手也不清楚,感覺就像飄浮在水中,無處可去,只能任由巨浪沖刷。

  迷失,他做出總結。這種感覺很糟。

  如果一切都能在睡個覺醒來後自動解決,那就好了。

  他閉上眼睛,帶著複雜的心情回到黑暗。

  可惜現實往往是殘酷的,而他清楚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