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穿梭過往之線

在港區黑幫大樓的最高層，首領辦公室內，氣氛緊繃到極致，彷彿下一秒就會爆發戰鬥。

太宰和中也惡狠狠地瞪著彼此。

從蘭堂家離開之後，他們先回到港區黑幫向森匯報情況。對於在追捕犯人的意見方面與自己截然不同的太宰，中也以猛獸般的神情瞪視對方，而太宰也不甘示弱，如果不加以制止的話，會發生什麼事情可說是毫無懸念。

看透了兩名少年的想法，兼雅選擇保持沉默，把問題留給作為首領、「相當可靠」的成年人處理。

「好了，暴力並不是解決衝突的最佳方式，你們另外想辦法和好吧。我期待你們的成果，希望不用等太久啊。」

在這句話結束後，像是在重複上午的場景一樣，兩名少年一邊吵架一邊往外走去，並且在這樣的過程中達到某項共識。

正當兼雅打算跟上去的時候，森突然開口留住他，用一種帶著無奈與和藹交織的語氣，似乎在他們出去的時候碰到了意料之外的狀況。雖然說之前並不在現場，但兼雅很清楚，會讓森露出這副模樣的原因只有一個。

「啊，暫時不跟著他們兩個也沒什麼影響，紅葉在找你，先去她那邊看看吧。」

聽到森的話語，兼雅毫不意外的行禮告退。

「好的，那麼我先過去了。」

※

「還好嗎，兼雅？你的臉色更差了……」

身穿和服的少女微微蹙眉，眼中滿含擔憂。

「是不是又不舒服了？」

尾崎紅葉，港區黑幫的五大幹部之一，比兼雅年長兩歲，是一名猶如花朵嬌美的少女，對兼雅而言則是宛若家人般的存在。

此時他們正身處另一棟大樓，紅葉的辦公室內，桌上放著剛泡好的茶，蒸氣裊裊升起，使空氣中瀰漫著茶香。

身為港區黑幫的幹部，舉止嫵媚優雅的紅葉並不如她的外表那樣無害。她的過去是由鮮血與死亡堆積而成的，功績建立於累累白骨之上，現在則負責情報部門，工作內容包含且不僅限於從地牢內的俘虜口中以各種手段獲得情報。

「不，沒事……可能是因為接近真相而有點焦躁，並沒有特別不適。比起這個，紅葉找我有什麼事情嗎？」

兼雅感覺到現在自己的心率比平時更快一些，不過臉上還是露出令人安心的微笑。

紅葉猶豫了一下，像是在害怕著什麼一樣，最後在兼雅帶著鼓勵的注視之下，緩緩開口。

「這次的事情結束之後，你是不是就能解脫了呢……？你現在還是一直夢到那個場景嗎？雖然我應該沒資格說這個……但我還是希望你不再那麼悲傷。」

「嗯，還會夢到。」兼雅輕描淡寫的說著，彷彿這件事不曾對他造成任何困擾──那一年，那宛若煉獄般的畫面，深深烙印在他的腦中。

「即使有些迷茫、或許無法解脫，但是等到這件事結束、知道真相以後，我想把我記憶中那所有的一切整理過後送到出版社。我希望不是只有我記得，儘管有些秘密沒辦法公諸於眾，但還是該留下那些人的故事。雖然不會是英雄那樣精彩、僅是記錄日常的平淡故事，不過可以做為那些人曾經存在過的證明。」

「如果你希望的話就去做吧。拜託森先生讓你放假怎麼樣？」

聽見他的回答，紅葉悄悄的鬆了口氣，轉而提出另一個建議。

「如果成功放假的話，就陪妳去買新衣服和髮飾吧？作為紅葉的成年禮物，不管紅葉想要什麼樣的都可以送給妳喔。」

看著兼雅毫無陰霾的笑容，紅葉不禁回憶起四年前，當時只有十二歲的兼雅也是用這樣的笑容安慰她

「沒事的，不要哭了，紅葉姐姐。」

那時的兼雅非常虛弱，因為不肯透露任何情報而被嚴刑拷打，直到紅葉被抓回黑幫才從地牢釋放並接受治療。

「這是我自己決定的，不是妳的錯，不要再自責了。」

從那時開始，逃離黑幫的心思就從她心中徹底消失、一絲也不剩，並決心要保護好這個『弟弟』。黑暗之花只能待在黑暗之中才能綻放，否則就會被光明灼燒的遍體鱗傷直到枯萎，同時把其他人一起拖入地獄。

只要兼雅沒事，就算繼續待在這裡也無所謂。當時的她是這麼想的。

──然而，在健康狀況稍微好轉之後，兼雅墜入了比她更深層的地獄。「暴君」對兼雅的能力非常感興趣，經過調查與各種測試，他成為了「暴君」的人偶，像是一件精緻的裝飾品，任憑擺弄操控，被迫做出各種他不想做的事情。

她知道其他人是怎麼描述兼雅的。牽引命運之手，強大非凡、令人敬畏臣服，儘管如此，卻從來不是兼雅想要的，對於這一點她十分肯定──但她什麼都做不到。當時的他們過於年幼弱小，沒有反抗的能力。他們是彼此的人質，被用來操控對方的絲線。

兼雅擁有的，防守控制類型的異能力「災禍之鎖」，在抓捕活口以及大規模屠殺的時候有著壓倒性的優勢，前者確保目標無法逃脫、反抗或是自盡，保障了情報來源並減少行動中可能碰到的威脅；後者則有效降低了港區黑幫成員的死亡率──一旦對方無法反擊，要受傷也成為一件難事，更遑論死亡。在這樣的情況下，即使沒有直接手染鮮血，他也已經成為了終止眾多生命的幫兇。

紅葉則是擁有強大的攻擊型異能，「金色夜叉」，使用異能奪走的人命更不是個小數目。

在這樣的處境下，切開前任首領脖頸的森鷗外，同時也切斷了操控、驅使他們的絲線。

他們不再是身不由己的傀儡，束縛著他們的牢籠毀壞消失，得以重新擁有自己的意識、貫徹自己的信念。

自由。不想做什麼也不會被勉強去做，只要合理就能被認可，這是森鷗外給予他們的自由，讓他們心甘情願服從新的首領。

於是，他們成為了新首領的刀與盾。

不過──

「首領這陣子到底讓你加了多少班呢？請長假好好休息一陣子吧？」

效忠首領和給首領找麻煩並沒有衝突，更何況他的所作所為雖然說是因為人手不足不得已造成的，但確實是個無良老闆。儘管薪水還算是正常，然而工時絕對超標，已經到了他們開始懷疑究竟是自己會先過勞，還是底下先暴動把森先生「請下台」。

「這陣子忙完之後，請一個月的假期如何？」

「乾脆請兩個月吧？趁機把你想做的事情完成。」

「你的畫很細緻，做成插畫集好像也不錯，要不要考慮看看？」

「插畫集......兩個月應該做不完吧？」

不僅要整理、彙整他這些年隨手紀錄留下的大量資料，再加上所有插圖都要重新、仔細地完成，不做到這樣的程度，兼雅自己是無法接受的，而完成度和工作量明顯呈現正關係。

「那就請半年吧。」

「森先生可能會哭。」

「他已經對愛麗絲哭很多次了，沒事的，就讓他哭。」

聽到紅葉毫不在意、如此直爽的話語，兼雅不禁反省了一下，首領在他們心中英明可靠的形象幾乎蕩然無存──雖然森先生自己應該要負起絕大部分的責任。

無論是頹廢的中年男子，或者是沉迷於為自己小女孩外表人型異能更換洋裝的奇怪男性，相信絕大多數的人都沒辦法對其產生敬意。

話雖如此，如果問兼雅有沒有坐上那個位子的想法，回答是否定的。正如森鷗外所說的，首領是組織的奴隸，要為了組織使用一切必要且合理的手段，以為組織獲得最大利益而行動，兼雅本身並沒有這樣的決心和精力。

採取了行動奪得現在地位的森，有著旁人所沒有的魄力與精明。

正因為這個緣故，就算他有那樣的一面，在最初的衝擊過後兼雅和紅葉還是默默接受了這位首領。

否則在掙脫束縛的瞬間，他們就會離開這個地方，而不是選擇留下。

「那麼，就儘可能的爭取長假吧。」

在平淡溫暖的房間內，擺在桌上的茶杯見底，穿透窗戶的陽光落在兩人身上。

「差不多，該工作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