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過往以及日常

輕輕落下最後一筆，兼雅確定沒有問題之後，將筆和調色盤拿去清洗。

距離假期結束還有一個月的時間──經過一整天的談判之後，紅葉真的幫他爭取到半年的長假，當時森的臉色可以用「生無可戀」形容，因為這代表半年的時間內他的工作量會翻倍──雖然第一個月他因為感冒遲遲不好在休養。

從報告中得知荒霸吐事件的真相之後，這段時間他也一直在思考該怎麼面對中也──非自願奪走他父母性命、引發大爆炸的始作俑者。

即使理智上明白一切都不是中也的過錯，情感方面卻沒那麼容易接受。尤其是在這件事落幕之後，中也加入港區黑幫，還成為了紅葉的直屬部下，見面的頻率大幅提高──這種狀況下，他更難調整自己的心態。

這段時間他的生活非常規律，每天只要按照自己的心意補上預計的進度就可以了，經過四個月的時間，在紅葉建議下開始準備的插畫集內容已經接近完成。

最後一張人像已經完成，而插畫集的最後一張圖，是他從一開始就決定要畫的場景。

空無一物的遺跡。

即使現在已經建築遍地，曾經存在過的事件也不應該被遺忘。

然而現在還記得的人還有多少呢？五年後、甚至是十年後呢？

大概，遲早會被遺忘在過去。但是如果他畫下那幅場景，也許能在更多人的記憶中留下痕跡。

※

兼雅並不是在事件後第一批在擂缽街定居的居民。事件發生的當下，他正在京都陪伴外祖母。

外祖母病得很重，母親帶著他從橫濱到京都照顧外祖母，在外祖母狀況好轉之後，因為有急事而先回家，留下他陪伴外祖母──這一分別，就是天人永隔。

他因此逃過一劫。在得到消息之後，他和外祖母搭車到了曾經是家的廢墟，心空空的，即使親眼看見也無法相信，那麼的不真實、像是夢境一樣。

只是一個噩夢，醒來就會消失──可惜這是永遠醒不過來的現實。

外祖母布滿皺褶的臉龐，有兩道淚水滑落。她枯瘦的手臂緊緊抱住自己，彷彿在害怕僅剩倖存的外孫也會消失不見。

那之後他就與外祖母兩人相依為命，儘管外祖母很努力地想好好照顧他，但不過半年，就因為病況惡化而過世了。

處理完後事，兼雅回到了擂缽街，剩下的積蓄一大半用來蓋了房子，位於源家原本應該在的地方。

──這樣，好像就和大家更靠近了。

那是只有在夢境中才能實現的願望。

再之後，他遇見了盛開在黑暗中的美麗花朵，庇護了年齡比他更小的孩子們。

平靜的時光稱不上長久，很快的，他又陷入另一個夢魘之中。

※

假期結束，兼雅又回到了被工作淹沒的日常。不得不提的是，自從中也加入港區黑幫之後，太宰變得「活潑」許多，也許是因為個性不合的緣故，雖然兩人搭檔的工作完成度很高，但總是吵吵鬧鬧。當然可能也有溝通不良以及太宰不想寫工作報告全部丟給中也的關係。

這一天難得沒有加班，中也與太宰以任務完成為名，邀請他到酒吧慶祝。但是在抵達酒吧的一小時之後，兼雅由衷認為……這是個錯誤的慶祝方式。

太宰坐在他的身旁，放棄了自己那杯冰塊融完也沒有喝一口的酒，轉而對失去意識的中也伸出魔爪。

雖然中也前方桌面擺著一個空酒杯，不過他實際上並不是單純被酒精放倒的。

一想到整件事的前因後果，太宰覺得自己可以用來嘲笑小矮子十年。很多人都知道兼雅的異能力──災禍之鎖──可以暫時剝奪行動能力、甚至是異能力，儘管兼雅通常都是在有意識的情況下選擇主動發動……但是當目標在兼雅的潛意識中被認定為災禍時，則會被動發動。中也就是在這種情況下被放倒的。

發酒瘋的小矮子被兼雅潛意識認定為災禍──太宰覺得自己開心到快要飛起來了，哼著不成調的曲子，從口袋摸出一支奇異筆對中也上下其手。

兼雅沒有餘力去管太宰是如何在中也臉上發揮自身的美術天分，因為他正在思考一個很重要的問題：要怎麼帶走無法自主行動的中也呢？

考慮到中也的重量，無論是兼雅或是太宰，都沒有辦法就這樣直接把人抱走、背走或是扛著走──體質是實踐上最大的難關。兼雅身為準幹部，目前並沒有可以隨意調派的部下，而且鑑於他強大的防禦能力，在他可以自主活動的時候，森並不會派遣保護者──況且目前人手短缺的問題還沒有完全解決。

最後，拯救兼雅的是酒吧老闆運貨用的手推車。

回家的路上，因為時間已經比較晚了，在黑幫橫行的橫濱，路上不會有太多行人，所以用手推車推著人走的奇怪場面並沒有引起太多關注。

太宰拖著步伐走在兼雅旁邊，異常安靜的像是在思考什麼事情。

「兼雅～」

「怎麼了？」

「如果有一天我和漆黑小矮子一起掉進海裡，你會救我還是救他？」

「救你。」

兼雅立刻就回答了，速度快到太宰懷疑他沒有認真聽問題。

「為什麼？」

「因為他的重力異能不會讓他被淹死，但是你可能讓自己活不了。」

「唔～兼雅真了解我耶。對了，這次回來之後你對首領有什麼感想嗎？」

對於這個問題，兼雅反而沉默了很久，久到太宰以為自己剛才沒說話。

「嗯……森先生的頭髮是不是真的變少了？」

太宰開始發抖。

「你想了好幾天就是這個問題嗎？哈哈哈哈哈哈──」

這之後，太宰一路笑到兼雅家都沒能提出其他問題。



──一星期前。

面對看見他回到工作崗位而開心不已的上司，兼雅沉默的退後了兩步。

「源，你終於回來了！你不覺得我和半年前有什麼差別嗎？」

兼雅再三的打量了森鷗外，遲疑的開口。

「嗯……您有落髮的問題嗎？」

站在一旁的紅葉默默轉身用袖口遮住嘴巴。

「是這樣嗎？森先生英年早禿了？不過森先生也不年輕了，禿了好像也很正常喔～明明都是一個三十幾歲的大叔了。」

「因為林太郎總是在想一些奇怪的東西嘛～不要一直想愛麗絲的洋裝說不定不會禿這麼快唷！」

聽著太宰和常常出現在首領身邊的金髮女孩愛麗絲你一言我一語，誠懇老實的中也頭上彷彿可以看到一個大大的問號。

難道這半年來首領的頭髮真的變少了嗎？！原來首領是一個有落髮風險的職位嗎？！那如果自己還在羊的話，二十年後──

畫面太可怕，中也決定放棄思考。

雖然中也放棄思考，一旁的修羅場還在持續。

「──源！你不覺得我變憔悴了嗎──」

「可是，森先生，從我們認識的那一天開始，您一直都是一副睡眠不足的樣子啊……？」

「啊～原來源都不怎麼注意我嗎……我好傷心啊……」

「比起中年大叔，當然是紅葉姐更加賞心悅目啊？是什麼給了您可以超越紅葉姐的錯覺呢？」

「太宰，原來是這樣的嗎？確實，如果可以的話，我也想要一直注視著小愛麗絲啊～」

「啊啊啊！林太郎是個大變態！」

「因為小愛麗絲實在太可愛了～我們下個假日去逛街吧！除了買新洋裝之外，還可以帶小愛麗絲去吃最近很受歡迎的甜點店喔～」

「這是什麼誘拐小孩的說法……」

「下一次放假是什麼時候呢～我記得有一家新開的洋裝店，上次路過的時候看到還蠻不錯的～」

兼雅確認了一下行事曆，不得不開口打斷森的期盼。

「森先生，距離您下次沒有安排行程的日期還有兩週。而且目前看起來很難更改。順帶一提，您下午有一場會面。」

「那麼，會面由你代為出席我今天下午就可以放假……住手！紅葉！不能破壞公物──」

回應森的，是紅葉森冷的刀光，以及毫不留情的話語──

「請放心，我有自信，除了您之外，不會有任何事物毀損的──」



──於是，直到今天，也沒有人為兼雅解答關於森是否落髮的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