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迫切的心願將超越世上所有的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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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2-04-27
  小巧的身軀閃過少女奪命的刀口,鉌曄翻躍身子,藉由樹枝的支撐反蹬向前,俯衝著咬住剪刀的刀身!
  劉十一想反抗,卻敵不了鉌曄的墬衝的力道,剪刀脫手摔落。
  鉌曄不敢就此停步,下一秒,萌物化為青年姿態,掌風俐落,帶著強大的力道擊向劉十一──
  雙手交叉護心!
  劉十一正面扛下鉌曄的攻擊,同時,也回以一道左踢,鉌曄閃身躲避,腳後跟陷土三分,踩穩之後又再次前蹬,接著又是一陣拳腳交纏,兩人一來一往,相互防守與進攻,就等著對手居下風的那一刻。
  ──有點奇怪……
  劉十一的身手撲朔迷離,打上又似沒打上,反擊之間又帶有以命搏命的猛烈,其中,讓鉌曄感到怪異的是,這拳腳姿態,竟有種摸不透的熟悉感,就像是……
  「就像是……」
  鉌曄接下迎面而來的拳頭,另一隻手扯著劉十一的領口,側身將人往地上一摔!
  鉌曄沒留情,力道十足又迅猛,劉十一背朝地摔得大力,一時間站不起來,雙手雙腳都被上方的鉌曄壓制。
  鉌曄掀開劉十一擋臉的面具,當那臉龐映入眼簾時,鉌曄眼中充滿難以置信的驚愣,只因眼前的臉既熟悉又陌生。
  那張臉的眉眼間擁有過去那名少年的殘影,讓他一時間陷入記憶的恍惚,也是那一瞬間的分神,底下的人掙脫壓制,右手掐住鉌曄的嘴,拇指插進濕熱的口腔──
  「碰!」黑色的火焰從鉌曄的口中炸開,突如其來的衝擊逼得他只能向後退身。
  「劉十一」從地上翻身站起,手指一勾,面具飛回她的手裡,黑火燃燒,面具在餘燼中化為熟悉的黑色禮帽,在她戴上帽子的同時,少女的身型化為妙齡女子的模樣,婆姐衣飾被一襲黑色洋裝給取代。
  「妳……!?」
  「我送的禮物如何,是否還讓您滿意呢?港神大人。」
  鉌曄張開火辣燒痛的嘴,殘留燙意的舌面被烙上詛咒的燒痕,劇烈的疼痛讓鉌曄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語。
  「很痛吧,就算是萬香供奉的港神,也擋不住從內部而起的詛咒。」
  就算猜不透目的,鉌曄也知道這個人的目標是自己。
  「妳到底想做什麼?妳到底是誰!」
  「我是誰?」女子張開的雙手伸向天際,猶如祈火的鳳凰,最後垂下交握於心窩前,像是最虔誠的信徒,只是那雙眼,卻毫無尊敬可言,而是最殘酷的惡劣,「你怎麼能連我都忘記了呢?港神哥哥……」
  稱呼一出,鉌曄瞬間變了臉色,從甦醒後就有些模糊的記憶變得鮮明。
  白色的光暈下,女孩從少年身後探出,怯生的臉龐映滿好奇,直到少年將她拉到他的跟前,為了從他這裡求得治病的靈藥而道謝。
  「謝謝你,港神哥哥……」

  「這不可能……」
  「怎麼不可能?」
  「妳應該……應該已經死了才對!」
  他就算被封印,他也知道人類壽命不可能如此長壽,自那次之後過了百來年,身為人類的她,不可能還活著!
  此時此刻,鉌曄終於明白為什麼自己會甦醒,還有為什麼這女子總是對他懷抱殺意──百年前的錯誤,讓一切走向偏道。
  很久很久以前,白鷺為了她向他求得靈藥,治癒她的病體,牽起他們的緣分,也因為白鷺拯救蒼生的犧牲,他們的緣分自此了斷。
  「白月……」
  女子唇角上揚,惡劣大笑,「白鷺因你而死,為了這份至親的仇,我從地獄回來了,現在,該讓你真正付出代價了。」

  白琴和曹河透過暴力打開的通道,進入虛幻構成的陰界,一見荒涼山野,濃重的屍氣讓白琴直接掏出口罩戴上。
  「還真是名符其實的『鬼地方』。」白琴撇向正蹲在地上畫血符的曹河,「找到你女兒的位置了嗎?」
  「快畫完了,等等。」
  「就你這龜速。」鼻子聞見刺鼻氣味,白琴皺眉,拿著掃把繞到曹河前方,四周竄起無數的鮮紅薄影,蓋著紅色蓋頭的身軀恍惚飄蕩。
  「好好聞的香味……」
  白琴皮肉不笑的豎起拇指,不知是稱讚還是諷刺的說:「曹河,你魅力還真大,這麼多新娘等著嫁給你呢,冥婚財花不完了。」
  曹河苦笑,「妳明明知道這些鬼魅是因為我的血才聚集過來,何況我已經是有婦之夫了。」
  曹家血脈天生擁有引鬼的體質,平常不受傷倒還好,但只要一見血,八方鬼怪就會受到吸引而來,當然,這些鬼怪不是來友善交流,而是來將人剝吞下肚,曹家人在鬼怪的眼中就像一頓美食,尤其是曹河,曹河的血比起其他人更吸引鬼怪,幾乎只要一見血,連大白天都會有鬼冒著被灼燒的痛苦爬過來,不得不說,她可是幫曹河打跑了好幾次想要把他分屍果腹的鬼怪。
  「好餓……我好餓……好好聞……」
  兩三隻手從地面竄出,抓住曹河的腳,攀附上他的身體,沿著手臂慢慢探向他掌心的傷口。
  曹河不為所動,只將注意力放在血符咒語的最後勾勒。
  白琴回身揮舞掃帚,直接將攀上曹河的鬼新娘打飛出去,隨後一腳踹開衝過來的鬼新娘,把掃帚揮舞得像長槍似的,單槍匹馬直接衝陣殺敵。
  幾個鬼新娘被打得蓋頭全飛,青紫的臉被揮出好幾條毀容的血痕,有的更慘,直接掛了好幾個腫包,或許是白琴真心太兇猛,鬼新娘被打到只能抱頭鼠竄,就算曹河的血太香太迷人,也不敢再上前,只能抱著頭嚶嚶嚶的哭。
  指尖完成最後的描繪,曹河站起,看著威風凜凜的將掃帚尾頂往地上一撞的白琴,忍不住笑了──他家的阿琴真的太帥了!
  聽見笑聲,白琴瞪了眼,「有時我真懷疑,你死賴上我是不是因為看上我打鬼的能力。」
  她和曹河認識的這段日子,打過的鬼真的數也數不清。
  「那確實是其中一個原因。」
  「靠!你去死好了!」
  接住差一點就尻爆頭的掃帚,曹河收起痞笑。
  「我開玩笑的。」他握住白琴的手,「如果我是因為這種原因才去追妳,那我會先被我媽打死。」
  曹家人最肚爛這種歪心思,如果不是真心,他媽早大義滅親,把他的頭塞進水溝吃爛泥。
  「我死賴著妳,不就是因為想跟妳在一起,這麼多年妳還看不出來?」
  她哪看不出來,曹河為了這個家,為了她做了多少,她比任何人都還要清楚,只是她無法諒解曹河,他當初自己做出離開的決定,連見她最後一面都沒有就消失不見,還是她婆婆告訴她她才知道,結果現在他又突然自己跑回來,要走就走,要回就回,搞得她那些辛酸是辛酸假的,這幾年的怨氣不發洩出來就是氣悶不順,簡單來說,就是她單純不爽快而已。
  「看得出來或看不出來,對你來說有差嗎?」
  「當然有。」曹河眼中的充滿星光,比世上任何一顆星星都還要閃亮,「阿琴,雖然妳曾經說過妳沒感情,就算看見我死也不會落下一滴淚,但我比任何人都要明白,妳只是善於隱藏,並非無情,三界覬覦白家,任何一絲情意都會成為有心人眼中的弱點。」
  「弱水三千,我只單飲一瓢,無關白家或曹家,從見到妳的那一瞬間,我就對妳一見鍾情,想跟妳一起走過這輩子,就算死後變成一縷幽魂,我敢保證,陰司也無法將我們分開。」
  「想跟陰司搶人,你會不會太過自以為是,何況我也沒答應死都要跟你綁在一起,這輩子和你結姻緣,已經是我最大的失策了。」
  白家這家姓,除了重擔,卻也給她最大的自由,三界無人敢挑釁白家,偏偏她就崴了一腳,也不知道她當時哪裡被泥糊了眼,就和曹河綁在一塊兒。
  無可否認,和他一起生活的日子不算差,有時也稱得上是幸福日子,但在他不告而別後,她卻突然意識到,也許他們倆並不適合在一起,如果坦心相對,那麼他就不會不告而別──即便她知曉原因、即便他是為了她與孩子。
  「就算沒綁一起,我也會追著妳跑。」曹河笑得無賴。
  白琴不想繼續在這話題上打轉,她朝地上的血符奴奴嘴,「畫完了?」
  「好了。」曹河點頭,手指捏訣,啟動陣法,圓形符陣發出隱晦暗光,一條紅線從中心射出,穿越森林,但森林光線太暗,線頭延伸到哪裡,有多長,實際上也不知道。
  「跟著走,應該就能找到阿月仔。」
  撇了眼曹河還在滴血的手臂,白琴掏出手帕蓋住他的傷口,打結固定,一時心軟的舉動惹得曹河眉眼帶笑。
  聽見笑聲,白琴覺得麵皮掛不住,羞怒的往曹河的膝蓋踹了一腳。
  曹河也不閃躲,硬是頂下老婆大人的攻擊,好在白琴也只是虛晃一招,力道不大,曹河僅是微微踉蹌並沒有摔得難看。
  對他來講,只要白琴正眼看他,就算捅他一刀他都能忍。
  「真當自己皮厚就是了。」白琴雙手抱胸,撇嘴哼了聲。
  「只有對妳,我是願打願挨。」
  「講得好像我是家暴常客似的。」
  曹河舉起五指,認真到不行:「是愛的教育。」
  這種歪膩的話他也說得出來,就某個方面來講,曹河也是挺出眾的──睜眼說瞎話的本事。
  白琴往鬼新娘們那邊瞧了眼,一對上眼,鬼新娘抖得更厲害,跑得動的直接翻回墳墓裡自帶蓋棺,把自己給關了都不願跟白琴再面對面,跑不動的只能軟腳的互抱取暖,嚶嚶嚶哭得好不可憐。
  聽那些鬼哭,白琴很不耐煩,要不是欠個防身工具,她早把掃帚往那群吵死人的鬼新娘扔去了,明明是祂們自己先動手,現在倒她變壞人了。
  「走吧。」
  白琴順著紅線延伸的方向跑進森林,曹河也緊跟在後,一路奔跑,卻往裡面,的是越崎嶇,光線也越不足,在伸手快要不見五指的情況,辨識路面都是勉強,要不是有紅線依靠,根本不知該如何前進。
  想起這空間的詭異,還有不知現在情況如何的曹玖月,白琴忍不住罵道:「阿月仔那個蠢蛋,也不知道遺傳到誰,不聰明也沒本事,偏偏還愛往危險一頭鑽。」
  曹河不敢吭聲,這個不聰明也沒本事指的不就是他嘛,不過那個愛往危險一頭鑽……
  他往前方奔跑的背影瞧了眼,無聲的笑了。
  ──倒是跟白琴一模一樣。

  遮蔽天空的怪物凝視著地上的小人,皮肉下掩藏的純粹靈魂讓牠的雙眼滿含欣喜地瞇起。
  「終於找到了……我的新娘……」
  話語就像囚禁靈魂的詛咒,曹玖月努力想逃,卻提不起力去挪動腳步,耳邊聽見的是自己努力克制恐懼的呼吸,就連心跳也大到幾乎震破耳膜。
  依靠的身體止不住地顫抖,靈魂深處傳來的咆哮感染胸懷,阿樹暗了神色,他站到曹玖月身前,替她遮掩赤裸惡意。
  怪物眼中的欣喜並非愛意,更像是找到玩具的獵犬,追逐,只是為了將玩具殘忍蹂躪,直到面目全非,只是牠沒想到阿樹卻擋在那一抹光潔明亮靈魂的前頭,讓牠再也看不見牠的新娘──就像過去一樣。
  怪物憤怒長嘯,握拳搥打。
  阿樹想操控草木抵禦,但身上的傷卻讓他力不從心,小小的枝幹無法大面分佈,毫無抵擋的力量,在怪物的暴力下支離破碎,衝擊的風壓將兩人差點掀翻,阿樹只能拉著曹玖月不停退步。
  爪子拍打在地,暴力的攻擊引起地面崩裂,土灰隨風席捲。
  阿樹趕緊將人往自己懷裡帶,在失控的的崩土中跳躍閃躲,鑽進樹林裡躲藏。
  身體深處傳來的劇痛幾乎奪去曹玖月的理智,她被阿樹半拉半拖的帶著跑,腳步急促的踩踏落葉,發出摩擦的細碎聲響,急喘的呼吸讓肺部與腰側疼痛不已,視線被汗水模糊,染上某一瞬的紅彩,鼻間竄進了濃郁的血腥,眼前的背影好像被虛影覆蓋,她看見了一頭宛若嫩葉色澤的長髮,交纏在他們相握的指尖,一支珠花落地,上面鑲嵌的白玉承受不住衝擊而碎裂……
  腳底一陣虛拐踩到坡邊,曹玖月整個人朝外道傾偏,阿樹想拉卻來不及,只能被拉往坡下摔,好在山坡不深,只是摔出幾道淺淺擦傷,並沒有傷及要害。
  疼痛讓曹玖月暫時脫離深入骨髓的恐懼,剛回過神,就見阿樹連爬帶跑的來到她面前,才剛開口要說些什麼,黑色的爪子突然從旁揮來!
  眼睜睜看著阿樹在她面前被打飛出去,突如其來的狀況讓曹玖月嚇到臉色發白。
  她想去找阿樹,但才剛跑沒幾步,腳踝卻被另一股力量給抓住,拉力跋扈,曹玖月直接面朝地的摔了,下巴還嗑到石頭,痛得她差點暈眩。
  白嫩的皮膚在細碎的枯枝上磨出傷痕,曹玖月忍住疼痛,想掙脫那股把她拖向怪物的力量,對著腳踝上的黑手又踢又踹,但那手卻不為所動,直直將她往後拖拉。
  「救、救命……」
  雙手在地上扒抓出十指深溝,指縫積滿黑色土砂。
  曹玖月驚慌失措的呼救,這一刻她才體認到自己的渺小與無知,再多的雄心大志都變空口白話,遇到危險她連自救都不能,她會怕,也怕死,她就只是個普通人。
  濃烈的腐敗氣味攀上她的身軀,幾乎將她包攏。
  「別在逃了……我的新娘……妳逃不掉的……我們再一起玩吧……」
  乾啞的嗓音就像鑰匙,刺激藏在最深處的記憶──濃郁到看不見光亮的黑夜,枯竭低垂的燭火,每一處都傳來撕裂般的叫囂,筋骨就像被狠狠打斷,不知幾天幾夜的折磨讓她的靈魂重創到幾乎破碎,那痛刺激神經,她分不清現實與幻覺,她尖叫,叫到聲音都啞了,但她信任的人還是沒來救她,因為就是那人親手將她推向地獄。
  「啊啊阿啊──」喉頭無法抑止的發出尖叫,曹玖月抱著頭,抓扯著自己的頭髮和皮膚,虛幻又真實的痛太過劇烈,她想用其他的痛來轉移那股痛楚,就算抓傷自己也不在乎,甚至瘋狂地抓起石頭要砸向自己──
  無數的細右根鬚從土面竄出,纏住曹玖月身體還有高舉石頭的手,並和拖行的力量抗衡!
  說時遲那時快,一道陰影從樹林裡躍出,巨大的人面魚就像跳躍龍門的錦鯉,從天而降,狠狠咬住怪物的手,衝擊的力道太過猛烈,讓怪物糾纏的力道鬆脫,從曹玖月的腳踝退開,轉而和人面魚纏鬥。
  涼爽的草葉味道竄進鼻間,緩解失控的瘋狂,包覆的根鬚化為人形,阿樹抱住精疲力竭的曹玖月。
  「沒事了,玖玖。」
  「嗚……」
  在阿樹的懷裡,曹玖月無法控制的哭泣,不知道是因為痛才哭,還是劫後餘生的慶幸。
  前方傳來劇烈的碰撞,拔山倒林。
  怪物甩動手腕,將人面魚往旁邊摔,就算傷痕累累,人面魚還是死咬著怪物的手不放,傷痕累累也不鬆口。
  怪物厭煩纏鬥,牠想快點解決阻礙,將曹玖月搶回,誰知到人面魚實在纏人,眼見阿樹要將曹玖月帶走,怪物憤怒吼叫,直接張嘴咬下人面魚的一塊腦肉。
  就算肉被咬,人面魚還是沒鬆嘴,這樣的頑強也讓怪物更加憤怒,開始將人面魚一塊一塊的啃吞下肚,直到整隻魚都消失,只剩一副齒架遺留在手臂上,那魚齒還是沒鬆開。
  怪物瞇眼緊盯著樹林。
  在牠被人面魚纏住時,阿樹又帶著曹玖月躲進樹林裡。
  「新娘……我的新娘……」
  怪物深深吸氣,肚子鼓脹成球,用力吹出一道濁氣,腐臭的濁氣沿著四面八方蔓延,直到碰觸目標,怪物嘴角咧起笑,追逐而去。
  
  阿樹抱著曹玖月穿梭樹林,在這天地不明的區域,他只能盡量遠離怪物所在的地區。
  腐敗的氣味追逐而來,也證明小小的行動失敗了,再這樣下去,怪物追上來也只是早晚的問題,他無所謂,但絕不能讓曹玖月落入那傢伙手裡。
  找了一處隱密的樹洞,阿樹將曹玖月放下,少女的眉眼就像在做惡夢般的糾結,阿樹用指尖輕輕地撫平她的眉心。
  「沒事的,我會了結那傢伙,就算神魂碎裂,我也不會讓那該死的傢伙再靠近妳一步。」
  那時好不容易才救下的殘魂,他得守護到最後。
  阿樹牽起曹玖月的手,在手串上畫了個隱蔽氣息的符咒,再從自己的額頭抽出一縷神氣轉移到曹玖月的身上,柔軟的綠絲沒入曹玖月的心頭,明亮的靈魂就像蓋上黑布般消失光彩,與黑夜的森林融為一體。
  阿樹捧起曹玖月的臉龐,額頭相抵,近的距離可以感受到對方呼出的氣息。
  ──過去他來不及阻止,現在他會做到。
  「如果沒有遇到我和白鷺,或許妳就不用遭遇到那些事情。」
  如果當時白鷺沒有牽起他們的緣分,如果她從頭到尾都沒出現與他們相識,或許她能無憂無慮的過完那一生並轉世,不用被那些惡意潑及直至身魂俱損。
  「就像以前教過妳的,人類幼子常常在玩的捉迷藏,這次妳得躲好才行,直到遊戲結束,都不能出來知道嗎?」話語聽似輕柔,卻帶著隱忍的低啞。
  他不知道對方能不能聽見他的吩咐,只期盼她能順利躲藏到最後一刻,如此,他才能不顧一切的拖著那傢伙下地獄。
  阿樹揉了揉曹玖月的髮,起身離去,跑向怪物所在的地方。
  在他離開後不久,曹玖月的手指動了動,緩緩睜開的眼中倒映著不存在的虛空,那是一片柔和光景,處處都是明亮的光輝,有歡笑的人聲,也有車輪滾動的聲音,還有濃重的線香味道,尤其是前方繫著紅繩的榕樹令人感到眼熟。
  一身潔白的少女坐在榕樹下,她的長相柔和美麗,就像從古畫中走出來的美人,只是那雙眼卻像失了靈魂般的空洞,她撫著手上的木牌,一字一句的仔細,就像要將上面的文字烙印在指尖上般,深印在靈魂深處。
  少女終於起身,踮起腳尖將木牌繫在樹枝上,用其他木牌遮掩自己的心願。
  「這輩子沒辦法,但希望下輩子可以,成為……你的新娘……」
  有那麼一瞬間,她的視線變成的少女的視線,感受到少女的胸口傳來四分五裂的痛,痛到她只能顫抖的伏跪在地,整個人縮成一團,喉頭湧上腥味,嘔出的腥紅沾染純白的衣飾,恍惚之間,她看見高大的身影緩緩走向自己,不顧她身上的髒污擁抱她,像是安撫孩子般的撫拍她的背。
  「沒事的。」
  「……拜託殺了我,我不想再痛了……」
  她看見自己握住了對方骨節分明的手,聽見自己啜泣的懇求,她最後的甦醒,是懇求自己的死亡,那場惡夢遺留的傷痛讓她無法支撐。
  「好。」心酸的話語,帶著滿腔的溫柔。
  最終,那人應她所願,了結了她的痛苦。
  樹根包裹散形的遺體,埋入深土之中,月換星移,旋飛的螢火迎面撲來,迷蓋她的視線,當她再次睜眼時,眼前不再是一片光亮,而是那片陰暗的樹林,而她的手上正拿著與剛才那名少女手上相似的木牌。
  殘留的墨跡磨損到不見字體,某種衝動從心底油然而生,曹玖月看著受傷的五指,用指甲摳掉凝血的一角,血珠冒出,曹玖月在木牌上寫下一行字,血乾了,就重新重撕開傷口,當字寫完時,額間早被薄汗覆蓋,重複損傷的痛讓手抖得不像話。
  用力握住手指,曹玖月忍著發虛的雙腳走向騷動的中心,轟轟炸裂的聲響不絕於耳,擺動的樹枝與怪物交纏,卻節節敗退。
  阿樹的四肢變得像是乾枯的樹皮,半張臉都快看不出原本的樣貌,即便氣力快要耗盡,摔了一次又一次,卻還是拚盡全力的與怪物交戰。
  眼眶浮現熱意,曹玖月摀著嘴,才沒讓自己哭出聲。
  ──為什麼要做到這種地步呢?
  她不懂怪物對她的執著,也不懂阿樹為什麼如此徹底的擋在她的前頭,就因為身為神明就甘心為了渺小的人類不顧自己?
  阿樹再次爬起,四肢表皮的枯紋剝落,露出內部的深黑,他深深喘息,殘餘不多的力量已經讓他難以站起。
  見阿樹無力再起,怪物猙獰地笑了,牠高舉手,用力朝阿樹拍下──
  眼見巨大的手掌朝自己垂落,阿樹卻累到無法再移動分毫。
  ──他得扛住,得想辦法殺了這個怪物,不然他藏起來的那人光靠自己一人,該如何逃離這座牢籠?
  衝擊的力道從旁邊撲抱而來,將阿樹整個人撞歪邊,怪物的手掌也驚險的從他的腳邊擦過,怪物舉起手,當牠看見地上出現的人兒時,興奮的瞇起眼。
  突然出現的曹玖月讓阿樹心驚,他不知道為什麼曹玖月怎麼掙脫他佈置的隱身咒找到這邊來,不對,不能讓她面對怪物!
  阿樹奮力撐起力量要拉著曹玖月逃跑,沒想到手上卻早一步的被塞進一個木牌,木牌眼熟,那是很久很久以前,曾經掛在他樹枝上的許願牌,沒能實現的願望磨損,取而代之的是一抹赤紅血字。
  「請實現我的願望,榕松公。」曹玖月緊握阿樹的雙手,猙獰的傷口磨痛阿樹的眼。
  「別說出口……曹玖月,別說出口!」
  「請您平安離開這個地方。」
  阿樹的怒喊被曹玖月迫切的懇求掩蓋,許願牌上的血字泛光,阿樹掙扎的撲抓,卻在接觸到曹玖月之前被更強大的力量拖離,阿樹的身影消失在一片光亮之中。
  願意付出所有向神明許下迫切心願的力量,將超越世上所有的必然。
  曹玖月知道自己的願望實現了,她當然怕,面對可怕的怪物誰不怕呢,但她更怕阿樹為了保護她而死掉,她不知道這份心意從何而來,她就是不願意這種事情發生,為此,她願意付出所有。
  阿樹消失,怪物並不在意,因為更吸引牠的目標就在眼前,牠抓住曹玖月,高高舉到自己的面前,看著皮囊下那抹炫亮的光彩,睜大雙眼。
  「抓到了……終於抓到妳了……我的新娘……」
  就像拿到久違的玩具,盯著全身發抖的曹玖月樂不可支,牠伸出另一隻手,用指尖捏住曹玖月的腳,輕輕一扯。
  右腿的巨痛讓曹玖月差點昏厥。
  溫熱的液體滴滴答答的滴落,怪物丟掉手上的斷肢,曹玖月的崩潰讓牠歡喜的蹦跳,整張臉都擠到曹玖月的面前,散發腐敗氣味的舌頭舔了下曹玖月失去血色的臉。
  「別再跑囉,我們再繼續一起玩吧,就像以前一樣。」

  白琴和曹河跟著紅線跑進樹林,越跑越深,枝葉蔽天,月光時暗時明,腳下有沒有坑洞根本看不清,好幾次兩人都差點踩摔了,但全靠俐落的身手與直覺去平穩。
  突然,巨大聲響從遠處傳來,煙灰的空氣隨風轟的撲來!
  白琴趕緊用手臂遮掩口鼻,下一秒,腳下傳來震動,土地劇烈翻攏,發現腳下的土地裂開,白琴趕緊往旁邊跳,某股力量撕裂大地,轟巄聲不絕於耳,待騷動停止,才發現地面硬生生扯出五米寬的深溝,溝長貫穿山林,深不見底,且不止這處,旁邊也有好幾條裂痕,樹木東倒西歪,整片山林連個好好站的地方都沒有。
  「阿琴、阿琴!」
  白琴雙手抱胸,看著掛在溝邊一臉尷尬的曹河,有一股想要直接把人踹下去的衝動。
  「曹河,你要不要回家算了?」
  「這是意外。」
  白琴無言以對,最後還是把曹河給拉了上來。
  「真不知道當時你哪來的勇氣就這樣跑了,沒客死異鄉真是奇蹟。」
  這種身手還敢擔起命格相剋的重擔,沒變成屍體被送回來,也不知道是天公疼憨人,還是地府嫌棄不想收。
  「都說是意外了。」曹河拍拍沾了灰塵的衣袖,沒把白琴的吐槽放在心上。
  ──他家阿琴不過就是嘴壞心軟罷了。
  山林變動,曹河重新找尋紅線,眼睛捕捉到黑夜中的紅光,只見紅線猶如風中的燭光,隱晦閃爍,曹河面色瞬間沉下,朝紅線的盡頭追去。
  頭一次見曹河這樣嚴肅,白琴浮上不安念頭,她緊追在後,兩人一前一後,跨過凌亂的地勢來到紅線的盡頭,巨大的怪物散發惡臭,紅線一路延伸至怪物高舉的手中,當白琴看見怪物手上的人影時,心跳彷彿快要停滯。
  曹玖月右腳空蕩蕩的,血跡暈染褲料。
  她以為就算某天看見那人受傷,她也不會心痛,因為那不是她原本的孩子,只是用著她孩子皮囊活著的殘魂,只是她不知道,原來在看似疏遠的相處間,她早已將這個殘魂當成自己的孩子疼愛,她放她受傷,卻不願她痛。
  白琴握著掃帚的手緊到掐出血。
  「曹河,閃遠點。」
  白琴話語吐出的同時,曹河卻早一步衝上前,手指將紅線甩上怪物的手臂,用力一扯,追蹤的光絲變成細銳的武器,怪物粗壯的手臂瞬間被切斷。
  白琴快步上前,接住摔落的曹玖月,曹玖月的雙眼緊閉,看起來是暈過去了。
  將曹玖月放在一旁,白琴趕緊在曹玖月傷口上畫了道止血符,止住斷肢面的大量出血,細細檢查,她才發現不只腳,曹玖月的右手的手臂骨頭也斷了,連身上的皮膚都有好幾處被陰氣浸染造成的侵蝕傷口,雖然是侵蝕傷口,但只是輕微灼傷皮膚表面,並不嚴重。
  白琴發現曹玖月手上布滿裂痕的珠串,上面的保護咒術已快要瓦解。
  也多虧這手串起了庇護的作用,不然那些侵蝕早已奪去她的性命。
  「就說外面沒家裡安全,妳這蠢的就愛往外面跑,看,這下子活受罪了吧。」
  嘴上說著罵語,但白琴撥開曹玖月瀏海的舉動卻相當輕柔,隨後她抓著掃帚起身,走向與曹河纏鬥的怪物,她揮舞掃帚,射出的靈氣如刀狠戾,粗暴的削下怪物的一只耳朵。
  劇痛讓怪物捧著斷耳跳腳。
  「敢動我女兒,我就讓你死到不能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