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戰士亞寂與法師菈雯(二)

從外表來看，菈雯是個很年輕的女人。

約莫二十上下的年紀，留著一頭淡黃色的長髮，五官清秀，臉蛋乾淨，雖與美女相比仍有距離，卻有他人沒有的靜謐氣質，而這特質在生氣盎然的加護螢光下更被襯托出來。

那就像是度過嚴冬後，被春天的溫暖所融化的冰雪，看到的人會因為冷澈的氣息退避三舍，卻又會因為在薄冰上軟化的露珠而不自覺被其吸引住。

「你也是啊……」亞寂輕輕點頭，並沒太過訝異：「看看我自己得到螢光加護的過程，妳曾經死過一次也不是奇怪的事，應該也是在甚麼都不知道就被拉進樹海吧。」

「所以就算我比你早一步來這，也有很多事情沒有弄得很清楚喔。加護到底怎麼選人？為甚麼要這樣選人，為甚麼是我們…即使在樹海裡面研究許久，都沒有一個確切的答案呢。」

如果是第一個收到這加護的人，沒有任何師傅，只憑自己摸索也總會來到極限。亞寂知道菈雯雖然遠比一般惡魔兵還要了解加護，卻也不是甚麼都懂，要勉強她硬是解答所有疑惑或許太過強人所難了。

「既然這樣，加護的事情就先點到為止，日後再談談也不遲。」不需要把時間花在無用的事情上，亞寂目光重新回到女法師身：「回到一開始說的事情吧菈雯小姐，把本來應該在戰場上逝去的我復活了兩次，又給予我對付惡魔的螢光加護，這中間的用意真的只是想要多一個與妳同樣有加護的人而已嗎？」

「呃…為甚麼妳會這樣想呢？」

真是不會隱瞞事情，一被問到要緊的事，菈雯的臉便出現不自然的僵硬。這完全瞞不過亞寂。

「感覺妳在循循誘導我使用加護戰鬥，明明妳應該能單靠自己驅離那兩隻惡魔，卻硬要我上陣。光是這樣就覺得妳復活我是有其他想法了，至少，是需要一個足夠武力的人吧。」

回想起來那兩隻惡魔也是抱著試刀的心情在追殺自己，倒是沒想到結尾反而是讓菈雯試了試亞寂這名戰士之劍了。

「其實…我想去人類的生活區一趟很久了，為此需要點準備。」

「哦！」對菈雯吞吞吐吐的回答，亞寂反而覺得意外：「明明不關心人類存亡，這與剛剛說的又是另一套啊。」

「的確在復活後，我已經沒深刻感到人類存亡的重要，相對的沒那麼執著……但即便如此，還是有件事情，我無論如何都很在意。」

要查點事情，所以才需要一個護衛嗎？一個能安全讓自己抵達人類生活圈的同類。

「暫且先不說妳在意的事情好了，」雖說是個能理解的理由，但亞寂還是有些疑問：「剛剛說過即便沒有我，妳自己一人也穿得過黑色帷幕抵達那裏。雖然前方戰士與後方法師相互保護支援是抵禦敵人的基本陣勢，也不必硬要照老舊的人員佈陣再出發吧。」

「如果有那樣的信心，我也不會在樹海裡一直待著了呢。」菈雯稍稍自嘲，露出尷尬的笑容：「而且危險的可不只有惡魔，單靠一人還是有點勉強。」

「也就是說…就算回到人類圈，妳也可能受到攻擊嗎？」這話在亞寂耳裡就有弦外之音了：「所以該是生前發生什麼事情，讓妳不方便出現才對……但我想這不用擔心，就我而言我是在這三天才第一次聽到菈雯這個名字，所以妳應該沒有很出名才對。」

「但法師獨自一人，總會擔心戰士突然拿刀砍向自己，如果在首都巴棣城那樣滿是士兵的地方更是如此呢。」

一名法師施展魔法的速度雖因人而異，但隻身一人對付訓練精良的戰士也難以穩定取得上風，在一次魔法都沒能施展的狀況下被擊敗的案例比比皆是，更不用說受到偷襲，幾乎沒有法師在毫無準備時，被戰士近身後還能活命。

善於沙場的亞寂能夠理解，再怎麼說對方還是年輕女性，菈雯沒安全感也理所當然。

「你簡直就像是需要侍衛的富家大小姐呢，是什麼位高權重的人物嗎？」

「我並非生於富豪人家，是純正的平民出生。」菈雯嘴巴輕噘，聽到這比喻後泛起不悅的情緒：「倒是你又如何呢？想不想走這一趟終歸得看你願不願意。」

「要我說的話…是呢，」亞寂對揣著憂心的少女淡淡微笑：「這份工作作為復活我兩次的代價實在過於輕薄。不過是一趟護衛而已，我沒有你想的那麼不通情理。」

「呃，是嗎，這…先謝謝你了。」

雖然亞寂言下之意是答應了，但菈雯卻沒表現出一絲喜悅，反而冒出疑惑神情。

這又怎麼了嗎？亞寂這下也跟著感到不解，明明允諾對方為何卻換來狐疑的眼神。不過他對年紀小於自己的少女還是挺寬容，保持平穩的口氣反問：「我說要跟去了，妳不也這麼希望嗎？」

「不，剛剛真是對不住…」只見菈雯輕扶著自己的額頭，露出難為情的表情道：「畢竟能感覺你還在意著人類，我本來以為你會再要求其他事情，像是要我擊退惡魔……之類的。」

原來是這麼回事，因為自己爽快答應，想的有所落差才感到錯愕吧。

亞寂眉頭稍稍皺起，這之間可有個大誤會啊。

「剛剛只是我擅自認為妳很在意人類，但我沒有你想的那種執著喔。」

「咦？」

「這話由前軍人來說有點奇怪，不過很早之前我對人類就不抱期望。」亞寂拾起一旁的水壺，一面替自己倒水一面說：「相比惡魔，人類並不是只在加護上輸人一節而已，光是想的事情就差很多了。連妳都看得出應該要優先尋找對抗黑色帷幕的方法，但軍方現在卻是以打敗仗為前提，無意義的送一批批的士兵上戰場。美其名是對抗，實際上只是在空耗而已。」

說起來明明是個副將軍，但亞寂在薩辛城與沒有加護的惡魔比試中確實傷害了對手，這樣的人才怎麼想都不該出現在即將被放棄的城鎮裡。

即便只能堅守，如果真要在戰爭獲取勝利，至少有用的將士不該被當作消耗品，而是必須養精蓄銳，等真研究出對付黑色帷幕的方法後一鼓反擊才對。

雖然這像是個貪生怕死的人逃走時才會說的理由，但亞寂顯然不是會那樣想的人。這只需從他先前對峙兩名惡魔還試圖反打時就看的出來，菈雯眼皮微闔，看著亞寂試探問道：「不滿意軍隊的調度，認為自己不該白死在那，才有這感想嗎？」

「如果能殺敵自然是一回事，但沒有士兵會願意當作惡魔的磨刀石或是魔法的靶子。」亞寂不自覺地握緊腰間的佩劍：「要是我是貪生怕死，也不會呆呆地上薩辛城死守了，但誰都知道不是嘴上講講就真的會變成戰靈琉亞斯啊，那樣的事蹟甚至和現在的人類格格不入呢。」

「戰靈…琉亞斯？」

菈雯聽到這名字後，口中先是喃喃自語，隨後問：「是那個廣為人知的傳說，戰靈琉亞斯？」

「這也有疑問嗎？不過既然妳知道些許內容，版本都大同小異才對。」

發現菈雯似乎對名為琉亞斯的傳說人物感到興趣，也算是償還丁點救命之恩，亞寂不吝嗇的解釋。

「傳聞在九十幾年前，戰靈琉亞斯身披著白色帷幕，把統御黑色帷幕的惡魔之王斬殺掉，此後七十年間惡魔畏懼其威勢而不敢再犯…有不少人覺得這傳說是真的，深信總有一天會有這樣的英雄來拯救人類，但人肉的軀體終就沒辦法驅逐惡魔，現在大多認為那只是人類太絕望而杜撰的人物罷了。」

雖然杜撰歸杜撰，但已經能算是一種普遍的民俗傳說了，實際上用『帷幕』來稱呼惡魔的加護也是由這傳說而來，甚至已經像是神靈一樣，成為某些人民的心靈信仰。這點軍隊也不例外，戰爭時為了討個好兆頭，還是會在口頭上說說諸如「在戰靈琉亞斯的名下！」之類的話用作壯膽。

然而從來沒有一個人說了這句話還活著回來。

傳說開始有了陰影，不僅讓人懷疑人類真有擊敗過惡魔之王，同時能劃破黑霧的白色帷幕似乎永遠無法再出現了。

「總之，我早就不覺得現在的人類能在這場侵略下擊退對手了，我自己也沒有家人之類有重要的人活著。所以妳大可安心，不會硬要小姐去教授人類加護的用法，更不會要妳去殺幾百個惡魔當作交換。」

「…這樣好嗎？」雖然兩人生前都是人類，但亞寂的態度卻遠比菈雯想像的冷淡：「既然你身為前將軍，難道真的對人類存亡沒有感覺，不想藉這次機會做少許的幫忙嗎？」

「那麼當初就不要制定那種連我都看的出來，明顯在糟蹋生命的策略，那種用兵方式就算多復活幾萬條命也不夠。」說到此處，亞寂輕嘆口氣：「妳也一樣，既然要我作為護衛，至少別糟蹋我這把曾經斷過兩次的劍啊。」

雖然對人類態度已接近到無情的程度，但亞寂本人並非無情之人。

對於素昧平生的菈雯，他大可不聽請求，拿了這條命後就能直接離開，卻依然待在木屋中耐心的陪未見世面的少女攀談。早些時期面對惡魔時也不是一味逃走，而是盡力守著自己恩人居住的樹海。

只不過長久不合理的指示，讓他感到疲倦，感受到無論再多條生命的蓬勃生氣都無法讓他振作的疲倦罷了。

「我不知道未來你想用第三次生命做甚麼，或許這次護衛過後，你可能就會離開樹海。」菈雯對眼前的戰士正色說道：「但這點我能允諾你，我絕對，不會做出那種讓你失望的行為。」

「軍隊裡，那樣的允諾一點信用也沒有喔。不過現在一軍將領所說的話，份量倒是遠不如一個女法師的承諾啊。」

雖然又抱怨了兩句，看樣子護衛的事是定下來了，菈雯見此露出滿意的微笑，將杯子裡剩下的水一飲而盡後，拾起自己的法杖。

「那麼事不宜遲，準備一下家當後就馬上出發吧。」

「…等等，進展有點太快。」即使說願意走這趟，但馬上就要上路也稍嫌急躁，眼看菈雯已經進入廚房開始打點糧食，亞寂皺眉說：「讓我熟悉一下加護是什麼東西再出發也不遲，我現在只清楚這能從惡魔的帷幕下保護我，以及能復活我而已。雖然不知道妳在這待多久，但多等兩三天的耐心還是有吧。」

「話是這樣說，但黑色霧氣蔓延得越來越快，粗略再過三四十天人類就會完全失去能居住的地方。」菈雯流利的回答，顯然她早就想好亞寂答應過後該如何安排：「現在出發還來得及。途中會穿越黑色霧氣的陸地，那種環境讓你習慣受加護的身體再適合不過了。」

薩辛城淪陷只是十幾天前的事情，對人類而言明明是重大警訊，但在兩相比較下，亞寂反而因為菈雯的護衛邀請才實在地感受到，逼近人類這種族的滅絕危機，其最後期限已然來臨。

「現在反倒是無關緊要的小事，讓我比較有緊張感啊。」

亞寂無奈地嘆氣，右手不自覺輕握著自己一路戰鬥過來的佩劍劍柄。

雖然傳說眾說紛紜，但在亞寂眼中，戰神琉亞斯大概真的是杜撰人物。

畢竟有能力斬殺掉惡魔的自己，絲毫不想要替人類解決惡魔之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