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戰士亞寂與法師菈雯(一)

熟稔的鳥語鳴叫著，已成為早晨的起床鈴。

亞寂再次從木屋的臥床上起身。

「今天她也是出早門了嗎……明明還有事情沒弄懂。」

房裡的格局與樹海環境，只要花數個小時在周遭晃晃便能熟悉。

但要認識一個陌生人，卻需要從細小對話與平時的行為累積來了解。這樣看來亞寂與菈雯兩人除了那次共禦外敵的對話，僅被女法師叮嚀『在樹屋待著等我』後，兩天內別說是完全沒有互動，甚至連一丁點身影也沒有看到。

亞寂伸出自己的手掌，呆呆地以天花板為背景看著自己撐開的雙掌，十指間仍然閃耀著微弱螢光。

「黑色帷幕，不，應該說是加護啊…」

即便過了兩天，斬殺掉惡魔的手感還沒消失。

雖然也曾有過前線士兵意外討伐惡魔過，那機運實在非常低，約莫每丟失兩到三個城池才會有一名惡魔被殺掉，更別說對面損失的只是一般的陣前小卒而已。就算對手只是仗著黑色帷幕的偵查兵，按照人類的算法，這兩只惡魔已有六座城池的價值，絕對是個非同小可的戰功。

然而即便是得來不易的結果，亞寂卻沒有一絲喜悅。

實在是，太容易了。

除卻黑色帷幕的庇佑，那場兩方的正面廝殺，居然讓亞寂認為這是自己一面倒的獲勝。

戰爭使用的手段沒有卑鄙之說，雖然利用著黑色帷幕是他們種族的一貫作風，但只要想到過去被毫無鍛鍊的惡魔們予取予求，前副將軍便露出五味雜陳的表情。

「嗚啪！」

陡然間樹屋地板微微震動，同時在門外傳來許久未聞的柔和女聲。

光是這些動靜就能確定對方回到屋子裡面。此外還能聽到些許雜物傾倒的聲音，只要稍稍想像一下便能簡單知道，房門外的菈雯大概正以可笑姿勢傾倒的吧。

「…妳回來了啊。」

不出所料，僅僅只是打開房門，便看見五體投地的長袍法師趴倒在木製地板上。

依過往人生經驗判斷，這年齡的女孩可是纖細的很，亞寂稍稍想了想，決定先當作沒看到這場景：「包括復活和加護，我有好多事情需要妳解釋，不過現在當務之急應該是給妳半天的休息吧。」

「…無妨。」菈雯手壓著地板，也不對自己的醜態感到不好意思，先鎮靜的直立起自己的法杖，隨後慢慢起身：「只是輕輕摔一跤而已，並不是因為太累的緣故。比起這，只要你暫時不要隨便出門就行了。」

雖然口說無妨，亞寂仍有點在意菈雯的身體狀況。施展魔法需要消耗生命力施展與專注力來控制，現在的她明顯有注意力渙散的狀況，是人類法師普遍過度施展魔法後的症狀。

「看這樣子，妳花了兩天，在樹海周圍施了些魔法嗎？」

「把隱藏樹海的魔法修一下而已，這沒什麼。」菈雯輕輕把自己法袍的連身帽向後摘下，坐在大廳木製的凳子上，緩緩呼出工作後放鬆的一口氣：「本來只是個簡單的障眼法，讓惡魔們走不進樹海深處，倒是沒想到只要從內部作條道路就被解除了。」

「嗯，先說聲抱歉，看來我胡亂硬砍出一條道路，反而把魔法給破壞了。」

不過真要是簡單的障眼法，那還需要兩天的時間修正嗎？這片樹海面積廣闊，如果想要設下保護這區域的魔法，勢必得花了不少心力在這上面。

無論耗時還是規模，亞寂早就知道這並不是個小工程。

「雖然還不清楚妳想做什麼，不過收到不應該屬於我的性命這點還是沒有變。」亞寂還沒有臉皮厚到受人之恩不知感謝，所以這幾天才配合菈雯待在屋子裡，不過他仍然有自己的底線：「因此如果有簡單的要求，我很樂意幫忙，但只希望你別盤算些蠢事，像是反過來想侵略惡魔之類的，那可不是一個人就做得到。」

「安心吧，誰都不會認為復活一個前線士兵，就能征服整個惡魔吧。」

「難說呢，這世界可是無奇不有。」看著呆呆道出提問的菈雯，亞寂走到桌子對面的凳子上坐下，回以苦笑：「明明顯然是送死的作戰，卻還是會在奇怪的氣氛下被敲定，等到白死一堆士兵後，才說是不得已的犧牲…這幾年的前線差不多都是這種故事呢。」

「有加護的惡魔，人類無論如何掙扎，正面不是絕對打不贏嗎？」菈雯眼睛眨了眨，不可置信的問：「這時候應該要放棄陣線，去找對付加護的方法才對吧，直到薩辛城的犧牲都這麼沒有計畫嗎？」

惡魔雖然不需要待在黑霧裡面，但軍隊行動時是會等待黑霧瀰漫到前線才會攻擊城池，透過這點來判斷對方是否襲來甚至是一般人民都知道的常識。

「簡單來說，撤兵撤人後輸掉，比犧牲一小撮人輸掉還要麻煩。如果直接放棄不對抗，人民會覺得人類真的沒救。」一名親身經歷這種場面的前士兵無奈的說：「派兵對抗也會是一樣的結果，雖然兩相比較這就成為無謂的消耗，但起碼還能表現出一丁點的鬥志，只要沒失去這份鬥志，再怎麼絕望的戰況都還能撐下去吧。」

不過如果沒有找出關鍵的對抗手段，就只是在做慢性自殺而已。即便亞寂現在也是一無所知，但他很篤定人類方對黑色帷幕的認識，還遠遠不及自己三天來知道的一切。

「我記得你在死亡前，也是人類軍的士兵。」菈雯回想起初遇薩辛城關口的狀況：「找到你的時候，周遭顯然有過和惡魔單挑…加上看到你與兩隻惡魔所用的精湛劍術，你在軍中也算是挺有地位的吧。」

「只是個副將軍而已，妳不是稍稍查過了嗎？」

「其實我也不確定你是不是就叫做亞寂，只是我翻翻城裡留下的士兵名冊，覺得你應該是身分最高的人，就決定這樣稱呼了。」

「能猜對是很好沒錯…但我復活後再好好問名字，不就省去猜來猜去的功夫嗎？」

還是說有什麼理由讓她這麼做嗎？亞寂投以困惑的目光等待答案。

「…喔喔！還有這方法啊。」

「呃……」太過單純的回答反而令亞寂感到詫異：「現在才想到的話，果然，妳是真的累了沒錯吧。」

剛剛的無心建議任誰只要簡單想一下誰都能想出來，菈雯卻在此時才恍然大悟。明明不是心思細膩的人無法勝任法師，看來眼前的女法師在奇怪的地方會掉根筋呢。

「還有，我覺得妳應該不曉得，但副將軍在軍隊裡面並沒有很偉大。」亞寂看著帶有些許天真的神秘法師嘆道：「上頭還有將軍不說，如果被派到指定的城池也必須受城主指示。講白一點，就是讓我這種只會使刀衝鋒的人看起來比較特別才設的位置。」

「這樣啊，我了解了。」菈雯不是很清楚這些職稱與工作內容，只能緩緩點頭：「所以地位比較低的你，對人類軍隊的概況也不是很清楚嗎？」

「如果單就戰況的話倒是經驗豐富，雖說和惡魔打仗結果都一樣…」說到此處，亞寂發覺不太對勁，他瞇起自己的眼睛，帶著懷疑的視線看向菈雯：「不對，妳剛剛想要問關於人類，尤其是軍隊內情的事，難道和復活我的理由有甚麼直接關聯嗎？」

菈雯不畏惡魔的黑霧，如果僅為了瞭解丁點人類現況的話，她裡應能自己走入城中打探誰都知道的消息才對，僅為此而復活自己也過於小題大作了。

「…只是在意而已。」

對這疑問，菈雯僅回以平淡的應答，同時她從凳子上起身。先是慢慢走到陳舊的櫃子上揀了兩個玻璃杯，隨後拐了個小彎轉進廚房。

看樣子是想要倒點茶水來喝，不過這顯眼的動作反倒令亞寂覺得對方正在逃避與自己面對面說話，或是下意識想要隱瞞些甚麼。

「人類都快滅亡了，說是在意，這顯而易見的狀況不需要談到甚麼軍隊現況吧。」隔著一個牆壁木板，亞寂淡淡的說：「要說妳憂國憂民的話也不太對，畢竟妳有能對抗惡魔的手段，真有那個心的話，應該要想盡辦法和人類方接觸才對。」

只見拿著托盤，上面放著兩杯子與一壺水的菈雯從廚房走回桌子，緩緩地，文雅地一個個擺於桌上。

「雖然硬闖破惡魔軍走到人類城市對我應該沒問題，但我沒有理由因為加護而特意闖這一趟呢。」

「即是說，妳並沒多在意人類的死活嗎？」

「也不是這樣，雖然現在生活在樹海中，但我本身是人類，所以多少還是會在意，只是…」菈雯回座後，望向自己斜放在一旁，仍然閃爍著青黃色光芒的法杖：「我們倆身上的加護並不是誰都能用，就算抵達人類的城鎮，教導他們使用方法，沒辦法用的東西就是沒辦法用。」

果然這黃綠色的螢光，就是惡魔與菈雯口中所言的加護。

一直以來都只是亞寂自己推論，就算成功斬殺過惡魔後也半信半疑，直到現在終於被確定了。

「如果我想的沒錯，只要擁有加護，就不至於在碰觸惡魔時馬上死掉。那麼有沒有可能…」

「不可能喔。」卻聽菈雯對此直截了斷的說：「我看的出來誰能使用這加護，所以才這樣說，一般的人類是不可能用的了。」

亞寂在剎那間愣住了。

這兩句話並不像她剛剛總是輕飄飄地語帶有保留，這次完完全全，不遺餘力的否定亞寂的想法。

「你好像誤會一件事了，」菈雯輕輕的拾起水瓶，一面為自己與客人盞上茶水，一面靜靜地說道：「就算和惡魔的加護相似，但談起規模的話就差多了，這份加護現在只有我們兩人擁有呢。」

「什麼？」亞寂稍稍偏頭看向窗外廣闊的樹海：「這也就是說，過去一直以來…」

「嗯，只有我一個人在這裡生活。」

菈雯視線也被牽帶，一同朝外面望去。

「也不知道待過多久呢？但樹海也沒留下其他人的蹤跡，被這份加護承認的人，我大概是第一個，而亞寂你就是第二人呢。」

也就是說在自己來之前，菈雯幾乎沒再遇過其他人吧。

聽到此處亞寂眉頭一皺，雖然菈雯說話時口氣平穩，她應該是沒覺得至今的生活有任何不便…

「妳沒有想要回去生活嗎？」

「？」

「妳應該也和我一樣，原本不是住這，而是在人類圈生活的吧。」亞寂回頭看向菈雯，那淡黃色的頭髮雖然很少出現在人眾中卻不是沒有：「就算妳說自己不怎麼關心人類，難道不想回去嗎？」

「的確人類的某些事情我很在意，也偶爾會去被惡魔侵略後的城池找些東西。不過在人類圈生活，長久定居的話就不行了。」

菈雯淡淡一笑，稍稍與亞寂談談後她顯然精神了不少。她把一旁的法杖拿回手上，輕輕在頂端轉了轉圈，僅是如此木屋的每個角落，無論受陽光照映地還是被陰影遮蔽處，彷若萌生發出螢光的青苔與水珠，生機頓時充滿了整間屋子。

「雖然會挑人，但這是個能讓死者復甦的加護…你知道這代表甚麼嗎？」毫不在意自己過去的境遇被戰士知曉，菈雯平和的說道：「我也曾經是具屍體。已經死掉的人隨便出現會有很多麻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