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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節 4832 字
更新於: 2022-04-16
來到二樓的案發現場,阿比蓋兒的房間。
這裡的一切早已被拍照記錄下來,屍體也送往實驗室,所以不須擔心在裡面走動會破壞證物。只要夠謹慎小心並遵守流程……「框啷——!!」
(那、那是什麼聲音?)
萊婭困惑地推開門,眼前是令她不敢置信的畫面,房間內一片狼藉,地上全是摔得粉碎的瓷器、玻璃和棉屑,彷彿幾分鐘前有龍捲風掃過。
「紐曼警佐!妳來的正好。」
罪魁禍首向自己打招呼,拿起另一樣東西往地面砸去。
「我想我剛剛得到了一個重大的突破……」
「住手!你想害我們倆被開除嗎——!?」
萊婭衝上前揪住對方的衣領,「碰!」的一聲將他推至牆邊,逼他放下手裡的證物,但為時已晚。這次被摔破的是一顆玻璃球,來自白金漢宮的紀念品,少說也值萊婭一個月的薪水。
「那個,雖然我不是不喜歡強勢的女性……」喂,你難為情個屁啊。
從對方還有心情搞笑的態度來看,任何說教都是白費精力,萊婭受夠了。
「你給我離開,馬上。」
「可是督察……」
「我才懶得管!」萊婭鬆開他的衣領,「你屢次踩我的底線、不服從命令,現在還擅闖案發現場摧毀證據?那麼多咖啡因沖壞你的腦袋了嗎?我才不需要一個礙手礙腳的搭檔!」
那些被摔壞的東西也許還有機會修復,但其中的人力資源和時間成本該如何彌補?早知道這傢伙是神經病的話萊婭就不會同意帶他來,更遑論什麼狗屁搭檔。
世上唯一能夠信任的對象只有自己,其他人都是拖油瓶,實用性遠遠不如一條緝毒犬,至少狗很可愛。
萊婭不確定今天的自己為何這麼難保持冷靜。是剛才律師的那番話?還是跟受害者的身分有關?讓她聯想到過去的自己?不,肯定只是投射感情在作祟。她早已不是當年那個懵懂無知的小孩了。
「他們漏掉了兇手留下的東西,我只是在找線索。」那傢伙似乎還不打算閉嘴,讓萊婭愣了一下。
「你說什麼?」
「警佐,我知道現在是敏感時機。剛才的行為確實太魯莽了。如果能讓妳好受一些,我向妳鄭重道歉……」
「等一下,倒帶回去。你說兇手留下東西是什麼意思?」萊婭困惑地瞇起雙眼。
「我有股直覺。」賽巴斯汀似乎自信滿滿,「而且我的直覺一向很準。」
乾脆一槍斃了他吧,萊婭的射擊練習也蠻準的。
看來這傢伙不只是神經病,還患有妄想症。鑑定人員早就徹底搜索過整個房間,連一枚指紋和毛髮都找不到。何況造物主從未露出破綻,性格極為謹慎,怎麼可能犯下這種低級錯誤?
就在萊婭面露不屑轉身離去時,靴子踩到一攤液體,似乎是來自剛剛打破的玻璃球。
隨意汙染現場可不好。萊婭無奈地戴上橡膠手套撿拾碎片……就在這時,她注意到一個反常的現象。
「水,從地板滲進去了?」
根據建築設計圖來看,這裡的地板全是由進口木材鋪成,彼此緊緊貼合沒有任何縫隙,那為什麼液體還會向下滲透?這只能代表一件事。
「下面還有空間。」對方搶先一步說出萊婭心裡的想法。
萊婭跪下來開始用雙手摸索地板。賽巴斯汀見狀也湊了過來,不知從哪裡拿出一把螺絲起子遞給她,嘴角依舊掛著那抹和善的微笑。
萊婭沒時間分析他想搞什麼詭計,接過工具撬開木板,發現兩個極為隱蔽的金屬把手,不仔細看根本不會注意到。大家的目光都被阿比蓋兒的遺體吸引。
或許這就是兇手的用意。
「呃……不好意思打攪妳,我們是不是應該在亂動東西之前通報上去?」
——這貨是認真的嗎?
「當我沒說,爛笑話。」被萊婭瞪了一眼,賽巴斯汀趕緊收起笑容。
她輕輕轉動兩邊的把手,將整塊木板抬起來——映入眼簾的是一個正方形凹槽,尺寸約三十釐米乘三十釐米。裡頭堆滿大量文件,絕大部分內容都被塗黑加密,墨水也因為曝曬太久而變得模糊,萊婭只能勉強辨別這些是醫院的病歷表。
上頭無一例外都印著「Ω」的符號。
萊婭在文件的旁邊找到一個生鏽方形物,似乎是裝糖果餅乾的鐵盒,打開後裡面全是卡式錄音帶,每一片還特別用麥克筆註明日期,最早可以追溯回十年前的聖誕節。
「等等,聖誕節?」那瞬間,萊婭像是被什麼東西給觸發似的,瞳孔為之一亮,從口袋裡翻出紀錄簿迅速瀏覽,「有了!這就是關聯。我就知道我的猜測是對的!」
「妳發現了什麼?」
「就我們目前所知,造物主每次犯案的時間都不固定,乍看之下一點都不規律,就像隨機殺人。」
「……我明白。然後呢?」
「你瞧瞧這些錄音帶上面的時間。」萊婭將錄音帶遞給賽巴斯汀,聲音中掩飾不住激動之情,「它們正好是造物主犯案的日子,包括阿比蓋兒的這起案件,聖誕夜,十二月二十四日。意思也就是說——」
「造物主不是隨機殺人,而是按照行程在挑選目標。」他自動接話。
「賓果。」萊婭彈了下手指。
案情陷入膠著整整半年,如今總算出現了轉機。
「我目前還不清楚事件的全貌,這些文件肯定是其中一塊拚圖。只要將它們全部湊齊……真相就明瞭了。」甚至還可以順藤摸瓜找出下一名受害者。
萊婭很擅長揣測兇手的心態,判斷他們下一步會怎麼走。當警察的這些日子她與許多殺人犯、精神病交過手,鑽進這些傢伙的腦袋是她的拿手把戲。心理學將這種能力稱之為「共感」。
然而,擅長觀察與傾聽不代表人們會喜歡自己,萊婭從很久以前就明白了這點。
有時候天賦也可以是詛咒。
學生時期,她意識到其他同學很難跟上自己的思考速度,普通人在她眼裡就像反應慢半拍的蝸牛。相較之下,自己這種純粹仰賴邏輯、講話直率的存在自然會被視為異類,警局的同事也把她當成不合群的女人。
唯有投身工作之中,萊婭才得以擺脫煩惱,繼續生活下去。
她無法想像自己萬一被革職,今後的人生該怎麼辦。
「我們得把這些文件送去實驗室,看那邊有沒有辦法還原一些內容……」可想而知的是,柯爾曼沒有說實話,「你怎麼知道底下藏著東西?明明那些貴死人的儀器都沒檢測到。」
「我會通靈。」
「你真幽默,古德溫先生。」面對裝腔作勢的賽巴斯汀,萊婭輕輕揉了揉眉頭,好不容易產生的一丁點敬意瞬間消失。
「我只是想緩和一下氣氛。」他清了清喉嚨答道:「簡單來說,我的觀察力比一般人敏銳。如果妳還有疑慮,我也可以直接展示給妳看。」
「展示?你打算做什麼……喂、喂,別隨便靠近我,老兄。我不喜歡被人亂碰。」尤其是像你這種輕浮男。
萊婭忍不住倒抽一口氣,緊張兮兮地向後退。
即使是被黑道包圍、或與來自車臣的分離主義份子交火都沒感到這麼害怕,自己究竟是怎麼了?難道早上吃的食物被動了手腳?
只見賽巴斯汀緩緩伸出食指——指向她胸口那條藍色十字架造型的墜飾。
「她認得這東西。」
「誰?」
「阿比蓋兒。」
——啥?死者怎麼可能會說話?這個回答愚蠢到讓萊婭頓時忘記眨眼。
開玩笑也得有個限度吧。
「三年前,她和身為檢察官的父母出門逛街買東西,突然被衝出來的匪徒劫持,阿比蓋兒的雙親為了保護女兒不幸中槍,她自己也被當成人質。警方接到通報後迅速包圍整間百貨公司,雙方僵持了整整十個小時。」
「聽著,自以為是先生,我沒時間在這裡聽你編故事——」
「就在她以為自己要被殺掉的時候。」賽巴斯汀不顧萊婭的反對,繼續說下去,「一名擅自行動的警察單槍匹馬闖進現場,從壞人手中救了她。而當時她記憶最深的就是那條十字架墜飾。」
「你是怎麼……?」萊婭吃驚地瞪大雙眼,手忍不住摸向墜飾,「我、我的意思是,那些都屬於官方機密,從未對外公開。昨天才剛加入警署的你應該還沒獲准登入資料庫啊?」
聞言,賽巴斯汀臉上浮現一如既往的笑容。
「有些事情不需要查電腦也能判斷。例如長期服用止痛藥的後遺症,害妳經常睡不好,證據就來自眼球中的血絲。妳對警局的新防疫政策也有些反感,所以從剛剛到現在不停抓著手臂。我甚至連妳父親曾經做過的事都知道——」
「夠了!」
被對方說得毫無反駁餘地,萊婭連忙撇過頭去,左手下意識地撥弄瀏海。然而這個舉動只是更加驗證了眼前的男人有多麼擅長洞察人心,幾乎對自己的經歷瞭若指掌。
諷刺的是,過去都是萊婭負責鑽入他人腦中擷取訊息,沒想到有天會被反將一軍。莫非這就是因果關係?
看來有必要繼續深入挖掘這傢伙的底細。
「聽到這裡,妳還覺得我是在編故事嗎?」
「我得承認。」萊婭慢慢閉上眼睛,讓心情平復下來,然後重新睜開眼望向對方,「我或許很擅長看穿神經病,但你顯然沒有表面上看起來那麼單純。不,你遠遠超越我遇過的案例。」
「這是稱讚嗎?警佐,妳讓我受寵若驚。」
「但是我必須警告你一件事,大神探。」萊婭扼殺掉聲音中的所有情感,連敵意都懶得掩飾,「無論我的私人履歷寫了什麼,都跟案情無關,也跟你無關。」
事實上,萊婭並不是完全對他一無所知。
「知道嗎?我其實研究過你的資料。」
「我的資料?」
「上面寫著你以第一名的成績從警校畢業,卻因為家庭因素延遲任職。」萊婭刻意換成低沉的聲調,一步一步逼近對方,「奇怪的是,當我去拜訪和你同一屆的學員,他們都不認得你的臉,因為那位成績優異的古德溫並不是一米八高的白人男性,也不會擦難聞到不行的古龍水。」
原先從容的笑意越來越淡,賽巴斯汀逐漸被逼到牆角,嗅了一下衣服後冒出冷汗。
「也就是說,除非你學會如何在短短兩個月內增重三十公斤,同時去做身高削減手術,不然就是有人在履歷上撒謊了。」
「我沒……聽著,警佐——」
「今天我沒把這件事告訴上級,但別以為我是眼瞎又好欺負的小姑娘。告訴我你是如何獲得那些訊息的。」什麼觀察力敏銳之類的屁話她才不信。
「唉,我說過了……」
眼看這男人又想拿阿比蓋兒來當藉口,萊婭正準備要斥責他的惡趣味,此時一名警員突然闖進房間,他整個人看起來氣喘吁吁,神情慌亂。
「長……長官,我們剛剛接到一起報案!」是不久前在外面盤查自己的傢伙。
「來自誰?」
面對萊婭的質問,這名年輕警員先是嚥下一口口水,語氣虛弱地回答:「是住在橋附近的一位拾荒老人,他聲稱昨晚九點看見某個人影從大宅後面的安全梯走下來,然後搭計程車離開。身高大約一米七左右,男性,穿著深灰色的翻領大衣和鴨舌帽。宴會的工作人員也證實他們有看見模樣相似的男人。」
「長相呢?」
「帽子剛好遮住他的臉,而且當時雪下的很大,不過目擊者記下了車牌號碼。」
「好極了!那我們還待在這裡幹嘛?」萊婭拉起袖子確認手錶的時間,已經過了上午九點,身旁的賽巴斯汀似乎低著頭在思考什麼,「我們去找那位計程車司機聊聊吧。」
「呃……關於這一點。」
不知為何,這時警員突然變得結巴起來,有意無意地迴避兩人的目光,縮著脖子說:「其實,對方跟我們聯繫了,宣稱要自首。」
自首?
當萊婭聽見這個詞時,大腦一瞬間反應不過來,因為這不是她所預期的答案。那個令倫敦聞風喪膽的魔鬼居然主動投降?不管怎麼看都像是他故意設好的陷阱。
萊婭很瞭解瘋子的想法——或許太過瞭解了,她的內心告訴自己真相沒有這麼簡單。
「現在督察正在集結所有的警力,準備前往邱園逮捕嫌犯。這包括妳,長官。」
萊婭將思緒拉回現實——並提出她心中最大的疑問。
「你真的相信這個人是造物主?」如果是某個亂報警的醉漢呢?
「坦白說,我怎麼想並不重要。」那位警員回答,「這座城市已經承受了夠多。我只希望家人可以快樂地生活,不必擔心某天會被變態找上門。」
『——她是那麼的天真無邪,前途一片美好』
『——究竟有誰會想傷害一個手無寸鐵的十歲女孩?』
僅僅一個眨眼的瞬間,柯爾曼的話彷彿又在耳邊響起。萊婭握緊雙拳。
「……告訴督察,我在路上了。」
或許連她自己都沒有意識到,在那看似冷靜的聲音中夾雜著一絲炙熱的情感。
如果真的是那傢伙,他們會需要很多支援。
「呃,我想妳指的是『我們在路上了』才對。」賽巴斯汀在一旁委婉地糾正。
「免談。」這傢伙先是揭開別人的傷疤,還指望自己會同意他去?
「或許是我表達的不夠仔細。」與一臉嚴肅的萊婭相反,這傢伙嘴角揚起笑容,但先前的輕佻感早已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股不寒而慄的感觸,讓萊婭有些困惑,「我直接聽命於督察,並不是妳,我只是出於同儕的善意才這麼問。」
他重新調整好外套和領帶,順手拿起櫃子上的相框。
「所以……我們可以繼續在這裡爭論毫無意義的話題,讓兇手找到機會逃脫。還是去逮捕他、為可憐的阿比蓋兒小姐伸張正義?選擇權在妳手中,紐曼警佐。」說完,他將相框放在萊婭的手掌心,照片印著女孩羞澀的笑顏。
……原來如此。
她隱約明白了自己難以保持冷靜的原因,這讓萊婭想起童年的遭遇。失去家庭依靠、孤身一人,始終等不到父親伸出援手。
結果就是她在無意識中把自己與阿比蓋兒重疊了。連這點都被那傢伙看穿。
——真是個狡猾的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