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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節 4528 字
更新於: 2022-04-16
(七小時前)
【地點:英國,首都倫敦,泰晤士河北岸】
今天是聖誕節,城市被大雪籠罩,本應充滿節日氣氛的街道卻顯得異常冷清。
響亮的警笛聲從四面八方傳來,紅藍色照亮了結冰的泰晤士河。這一刻,附近的居民內心都不約而同地產生共識。警方會出動如此大陣仗肯定只有一個原因。
——沒錯,「那傢伙」又回來了。
六個月前,一名涉嫌貪汙的碼頭經理被下屬發現整個人吊掛在鋼索上,四肢呈詭異的角度彎曲;不到一周後,二十二歲的劍橋大學男學生被路過民眾發現倒在下水道,瘋狂肥大化的器官撐破他的身體,不久前他才酒駕撞死一對老夫婦,而且被法院判定無罪;僅僅過了三天,一位來自格林威治的女性屍體出現在公園裡,全身像胎兒一樣嚴重萎縮,她生前被指控與上司合謀殺害自己的丈夫。
類似的案例已經累積了十三起。
不管這位連環殺手是誰,他似乎非常癡迷於將人「改造」成奇怪的形狀,即使是最專業的外科醫生也沒見過這樣的手法,遠遠超越人類現今醫學科技水準。媒體甚至給他取了一個響亮的名號——「造物主」。
起初,倫敦警方迅速封鎖有關本案的所有信息,但紙終究包不住火。很快有人發現這些死者全是未被定罪的嫌疑犯,推斷兇手可能藉由警局的資料庫來鎖定目標。果然新聞一出,人們對政府和執法單位展開質疑,社會不可避免地陷入動盪。
但就在這時,一件不尋常的事情發生了。
兇手忽然銷聲匿跡,整整一個月都沒有受害者出現。
城市獲得久違的安寧,倫敦民眾終於有了一絲喘息的機會,開始準備慶祝聖誕節。情況似乎逐漸好轉。
可惜好景不常——
悲劇再度上演。而且這次的案件有些「特殊」。
‡ ‡ ‡
案發現場位於維多利亞堤岸附近的一棟大宅。
風雪導致視野受阻。警方為了防止媒體記者靠近,將周圍的道路全部封鎖,一路延伸至東邊的黑衣修士橋,警笛聲不絕於耳。屋裡屋外到處都是法醫和鑑定人員,他們忙著拍照蒐證、採集DNA樣本。
此時,積滿雪的石磚路忽然開始微微震動——下一秒,一輛紅色的哈雷重機出現在街區盡頭,頂著強風發出沉穩的引擎聲迅速向大宅駛來,然後「喀啦」一聲停在路障面前。
「……呼,冷死了。」
這名騎士穿著立領的防風外套、高腰皮褲和黑色中筒靴,聽聲音似乎是年輕女性。女騎士將重機停到路邊的空位,摘掉全罩式頭盔,寒冷得幾乎刺人的風吹撫著髮絲,使她縮起脖子。直到最後,她都無法喜歡上這座城市的寒冷。。
穿著白色防護服的人員上前量體溫,但被她揮手拒絕。
「那些流程就免了,我有疫苗接種紀錄。」她恨透了被針頭戳進鼻孔的感覺。
「這是衛生局的政策,女士,在確認身體狀況之前我不能放任何人進去……即使是警察也一樣。」
實在是拗不過他們的堅持,萊婭勉強同意,捲起袖子露出手腕。醫護人員隨即用某個圓柱體對準她的肌膚「喀擦」一下。那瞬間,圓柱體閃起綠燈,輕微的刺痛感讓萊婭忍不住皺起眉頭,但她還是很快拿起筆在平板上簽名。
「不好意思!」
負責駐守周圍的警官用小跑步過來,一看見萊婭就面露困惑。
「呃……我以為本案是羅伯特警佐負責。」
「羅伯特今天請病假,痔瘡發作,所以現場調查工作轉交給我。來自上級的命令。」將頭盔掛在機車把手上,萊婭用嘴巴叼著髮圈綁馬尾一邊問道:「說吧,你們掌握了多少新情報?」
眼看對方遲遲沒有動作,只是不斷用目光上下打量自己,萊婭不耐煩地取出警方證件秀給他看。
「如果有需要我還可以叫督察親自來解釋。」
「非……非常抱歉,我不知道您已經復職了,長官。」確認完她的身分,警官連忙舉手禮。
「那你現在知道了,帶路吧。」撥掉大衣上的雪,萊婭在對方的陪同下踏進玄關,裡頭的裝潢充滿維多利亞風格,牆上掛滿鑲著精緻厚框的繪畫和壁飾。
從他手中接過報告,萊婭仔細端詳那張小女孩的照片。
「這位是新的受害者……?」
「她的名字叫阿比蓋兒,九歲,愛丁堡出生,就讀郊外的私立住宿學校。受到叔叔的邀請來城裡住幾天。」
「九歲……父母呢?」
「在她六歲的時候去世了,遺產由她一人繼承,所以沒有金錢方面的困擾。其他資訊還有待調查。」
「辛苦了。」萊婭闔上報告書還給對方,跨越投影封鎖線往客廳走去。
遊走在眾多男同事之中的她特別引人注目,多半和那對深邃銳利的藍眼睛脫不了關係,光是與她對視就會有一種被玻璃割傷的錯覺,散發著不可靠近的氣息。俐落髮型更突顯出她不苟言笑的性格,整個人宛如一隻漆黑猛禽。
「早安,警佐,妳今天看起來氣色真好。」
「……」
聽見那句毫無緊張感的問候,萊婭不禁嘖舌,轉頭望向她的搭檔。
「看看誰來了,這不是『讓我在警局門口前苦等了半小時』先生嗎?」
「請容我解釋。」對方摘下毛帽,微微凍僵的臉上綻放出笑容,「我在路上看見一家不錯的咖啡店,他們正在搞聖誕優惠,買五送一。對了,警佐,妳的要加糖還是加奶精?」
萊婭像看見蒼蠅般厭煩地拉開距離。自尊心不允許她接受對方給的東西。
「部長叫我們來不是為了開派對,是要調查誰殺了他最寶貝的姪女,請你搞清楚狀況,古德溫先生……」
「叫我賽巴斯汀。」男子似乎沒有把萊婭的警告當一回事,笑意絲毫不減,直到他嘗了一口自己的份,差點吐出來,「唔——!?我明明提醒他們要加奶泡,這麼苦簡直不是人喝的嘛!」
原來這傢伙還有閒情逸致擔心飲料啊?沒把他轟出去就不錯了。
不幸的是,儘管萊婭很想動手揍人,但她不得不控制自己的衝動。
眼前這位穿著老土西裝的蠢貨是警察廳分派的臨時調查員,辦案經驗為零,據說連張合格的證書都沒有,督察卻馬上讓他負責倫敦半世紀以來最大宗的連環殺人案。
『——紐曼,下次出任務的時候帶他一起去吧。』
當時和督察的對話仍歷歷在目。
『我知道妳很不喜歡這樣,但如果妳願意給新人一點機會,說不定會有意外的收穫喔。相信我,這也是為了妳的前途著想。』
萊婭知道自己讓上司失望了,但這傢伙的腦子明顯不對勁。
不僅嚴重缺乏時間觀念,讓同事在冰天雪地苦等,首次踏足案發現場還像個童子軍一樣給每個人送咖啡和甜甜圈,以為這是睡衣派對嗎?
至今為止萊婭換了十幾任搭檔,可以說見怪不怪,但還從未遇過這麼不懂規矩的新人。
「紐曼警佐。」
說起來,為什麼督察突然要她和這傢伙組隊?督察到底在賽巴斯汀.古德溫身上看見哪些特點?那張普通標準值以上的臉蛋?跟警署高層不為人知的關係?或許他單純只是個紈褲子弟想來體驗一下當警察的刺激——
「萊婭.紐曼警佐?」一道富有磁性的嗓音瞬間將萊婭拉回現實。
對象是一名身材圓潤的老人,左手握著紅木拐杖,稀少的頭髮和山羊鬍都因年齡增長染上灰白,身上的高檔西裝顯現出他不一般的身份。萊婭沒花幾秒鐘的功夫就認出對方。他是倫敦警署的長期合作夥伴,以及這棟宅邸的主人。
「柯爾曼部長。」萊婭禮貌地伸出手,「請節哀順變。」
「謝謝你們這麼快就趕來。」柯爾曼回握她的手,臉上露出社交性的淺笑。
「沒什麼,只是在盡我的義務。」萊婭努力甩掉新搭檔給她帶來的干擾,那傢伙又不曉得跑去哪裡摸魚了,「言歸正傳。我希望您可以借我一些時間,也許能加速案情的偵辦。」
「好的。」
她重新換上專業人士的態度,翻閱隨身攜帶的筆記簿。
「您昨天主持的那場慈善宴會,結束時間差不多是晚上十一點,但阿比蓋兒小姐在十點前就先離席了,是有什麼特殊原因嗎?」
「————」只見柯爾曼停頓了一會兒,然後努力平復沙啞的聲音,「那孩子的性格很內向,不喜歡人擠人的場合。所以我……咳、咳咳……不好意思啊。」
「沒關係。」
「我讓傭人先帶她上樓休息,順便開給她一些助眠的藥物。」
萊婭回憶起初步屍檢的報告,確實有在女孩體內發現少量化學物質,但那並非致死原因,於是萊婭率先排除了毒殺的可能性。
這些年她見過不少有錢人家的兒女墮落成癮君子,或是罹患憂鬱症,逐漸對藥物產生依賴性——阿比蓋兒不吻合這些人的特徵。
「宴會結束後,除了阿比蓋兒和兩名女傭,家裡還有其他人嗎?」
昨天是聖誕夜,就算臨時有訪客來也不奇怪。兇手有可能趁機潛入。
面對萊婭的提問,柯爾曼愣在原地,彷彿沒有聽見。他的目光盯著旁邊的客廳,一棵高大的聖誕樹聳立在正中央,大到足以塞滿一間單人房,底下全是未拆封的禮物。遺憾的是,它們再也不會被任何孩童拆開了。
柯爾曼的眼神充滿懊悔與自責。
「部長。」萊婭緩緩闔上筆記簿,「要是您還沒準備好,我也可以晚點再來。」
「感謝妳的好意,孩子。只是……這一切對我而言都太不真實了。究竟有誰會想傷害一個手無寸鐵的女孩?是怎樣心理扭曲的禽獸會把正常人類改造成……那副德性?她是那麼的天真無邪,前途一片美好,昨天還興奮地告訴我她想去美術館逛逛——」
柯爾曼越說越激動,雖然在最後一刻把情緒控制下來,握住拐杖的手仍時不時抽蓄著。
「對不起,我失態了,請繼續妳的問題吧,紐曼警佐。」
「如您所願。」萊婭點頭,「我們已經排除了傭人的嫌疑,大部分宴客也都有不在場證明。如果您能確認當時房子裡沒有別人,基本上就可以斷定嫌犯是從外部入侵。」
「送走所有客人後,只有我去過二樓。幫阿比蓋好棉被就一直待在辦公室到凌晨……這就是你們在乎的對吧?」
對方的話語中明顯帶有不悅的意味,萊婭對這種情況再熟悉不過了。
當一個人深陷失去親友的痛苦,卻被迫壓抑自己的情緒,不曉得該如何宣洩這股怒火時,第一線執法人員往往就會成為沙包。
畢竟這是工作的一部分,萊婭沒有絲毫怨言。與其在這裡白費唇舌、互相安慰,還不如去抓到真正的罪魁禍首。
有鑑於此,常常有人調侃她的心臟堪比機械齒輪,只會按照邏輯來行事。
「我明白您此刻的感受。這不是部長的錯,您絕對不可以責怪自己。」萊婭一字不差地按照手冊裡的內容念道:「我們倫敦警署會不計一切代價追捕這個『造物主』,將他繩之以法。」
「繩之以法……是嗎。呵呵,要是真的有用就好了。」柯爾曼冷冷地笑著,然後用拐杖敲擊兩下地板,在好幾位律師的陪同下準備從大門離去。
外頭還在飄著雪,潔白背景讓那輛負責接送的黑色轎車變得更加醒目。打開車門的司機似乎是退伍軍人,外套底下還藏著一把MP5K衝鋒槍。整體的保全戒備相當森嚴。
這表明兇手是多麼狂妄,除了普通老百姓,居然連高官的親戚都敢下手。
「最後一件事,部長。」萊婭向對方的背影喊道。
「什麼?」
回想起過去所有受害者的共通點,她保持著撲克臉緩緩開口:
「阿比蓋兒小姐……生前有沒有跟誰起過衝突?例如有犯罪前科的同學,或是圖謀財產的遠房親戚。」
聽到這句話,柯爾曼停下了腳步,他身旁的律師立刻湊到他耳邊低語,似乎在提醒他注意言詞。但柯爾曼舉起手示意他們退下,其中一名高個子律師轉頭用冰冷的語氣對萊婭說:
「讓我也問妳一個問題。」
「請。」
「曾經有一名急功近利的警察,在臥底的時候選擇出賣自己的同事,結果被停職。對方大概一輩子都得靠管子吃東西。」一字一句都充滿嘲諷意味。「紐曼警佐,妳認為那名警察適合回歸崗位嗎?」
「————」
萊婭知道他們想做什麼,用言語逼自己失去冷靜,但她不會這麼做。反駁只會讓情況變得更不利。
「夠了,阿萊克斯。」柯爾曼介入規勸道:「我相信人家沒有惡意。」
名為阿萊克斯的律師將手放在胸前,微微鞠了個躬。
「告訴妳的上司他們可以放心,我不會向任何人透露案情。同時我也希望警方同仁不要到處散播假消息。履行你們的義務,為我親愛的阿比主持公道……要是連這點都辦不到,我會另尋他法。」
柯爾曼的聲調雖平穩卻充滿了怒火。
「如妳所見,部長有點累了,這天對所有人都很漫長。剩下的問題請等明天再說吧。」
「那當然。」對律師們的嫌棄目光不以為意,萊婭彎腰恭送對方離去。
這起案件是她重新證明自己的機會,絕不允許任何人毀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