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妳不會恨我。(之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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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2-04-16
回憶裡的醫院近在眼前,我彷彿回到小時候,聽老兵講過人族在陷入瀕死狀態時有時會想起以前的事情。
「阿米爾。」
「我在聽,爺爺。」
我躺在他的懷中,衰弱的手臂如今佈滿皺紋,已經失去了年輕時旅行十九國的冒險家的精壯外表。
「我聽說你要成為童軍,準備接受軍事訓練了。」
「是⋯⋯雖然這不是我想要的,但這就是可汗家的義務。」
我迷茫的看著前方,想要尋找我的未來,可是那裡什麼都沒有。
「我也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麼?就這樣都可以吧?反正大家都一樣。」
「可惜的孩子⋯⋯要是我還有時間,能一直陪著你就好了,帶你出國走走,去看看海洋另一端的先進文明。」
爺爺的手蓋在我的頭髮上,但衰弱的力氣輕的不像是人族。
「爺爺,沒有辦法吧?你都被本家給驅逐了,他們⋯⋯父親和母親說家族決定要終止你的生命照護,我也是瞞著其它人才能來醫院見你。」
我說著,弱小與不甘讓我握緊了拳頭,我不明白為什麼可以這麼輕易的將人分類,然後擅自決定他人的價值。
爺爺聽到後只是很是無奈的嘆了一口氣,我想他大概比我更早以前就知道可汗家要對他做的事情,早就接受了他們的冷酷無情。
「這個國家變成今天這樣,可汗家得付最大責任,可惜他們不會再聽我的聲音了⋯⋯我聽說政府開始了大規模殺傷武器還有戰爭機甲的實驗了?」
「對,父親和母親也參與了計畫,政府預估至少還要再二十年以上才可能完成計畫,不過近期復原的上古科技數據也許會加速計畫的進行。」
「這個國家在備戰,他們不明白,這些上古科技之所以被廢除是有原因的⋯⋯這樣下去,有一天貓族還有她們的聯繫邦真的會向我們宣戰。」
「為什麼?」
我不知道為何爺爺會這樣斷言。
「你不知道吧?有關於世界原子能議會的傳言,這個國家的祖先們與貓族的約定。」
他說道,看著窗戶的首都公園,思緒好像漂到了遠方。
「我是直到與外國人接觸才找到的史資,我們的祖先早就預料到了,這個國家有一天會走上軍國的道路,所以當時的領導者與貓族約定了,如果有一天這個國家侵略了其它的國家,那麼那一天,貓族就會橫跨海洋,前來消滅這個國家,為了不讓島嶼人成為被永遠憎恨的世界罪人。」
「這是⋯⋯真的嗎?」
我從沒聽過這樣的事情。
「我也不知道,阿米爾,我也不知道,因為這不是正史的記載,不過我覺得這是結果註定會發生,現在的島嶼視外國人為敵人,重視她們聯繫邦的貓族又會如何回應呢?」
爺爺看著我,神情很是難過。
「我已經無法陪你看見未來了,不管之後發生什麼,上級要你做什麼,保有自己的思考能力,絕對不要跟著這個國家沈淪,做你認為正確的事情,不要被蒙蔽雙眼。」
「是,爺爺⋯⋯我會的。」
我答應了他。
『你是自由的靈魂。』
「那是什麼意思?」
我沒有聽懂爺爺說的話,那聽起來不像島嶼的任何一種方言。
「讀懂世界史後,你就會明白我說的語言了,好孩子。」
他慈祥的說,沒有正面解答我的疑惑,直到他去世之後我才知道他當時說的是冰花自由聯邦的貓語,還有她們對人本主義的讚詞。
——我有好好做到嗎?
這之後發生了太多的事情,回過神時我已經變得冷血,以現在的模樣放到過去,我一定會連自己都不認得。
在尋找正確的路上我走偏了,傷害了別人,也傷害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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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虹鳥的啼叫把我叫醒,晨間的陽光透過窗戶照亮了整個房間,我在自己住的木屋臥室醒來,破損衣服被換成了民兵團的睡衣,肩上綁著厚重的繃帶但卻沒有一點疼痛的感覺,可是有種說不上來的奇怪感覺。
我身上的是足以致死的重傷,如果沒有曉咲的靈力,我不可能從死亡被救回來。
「主人。」
她月銀色的長髮落在我的棉被上,湛藍色的瞳孔像一面玻璃鏡映照我的臉孔,眼神比誰都溫柔,她沒有給人強大印象的外表,可是僅在身邊好像就有種無法言喻的安心感。
「沒有聯邦的藥物我沒辦法完全的治好主人,所以用靈力阻斷了主人的痛絕神經⋯⋯身上的傷口還會痛嗎?」
「不會了,謝謝妳。」
我嘶啞的回答,剛從死亡邊緣回來,身體的水份彷彿被榨乾,咽喉乾燥的陣陣作痛。
「主人請用水。」
她遞給我了一個裝著淨水的玻璃杯,我什麼都沒想的就接過一飲而盡,這才感覺身體舒坦一些。
「曉咲,謝了。」
「不用道謝的,主人,我很樂意。」
「不,我還是想和妳說,還有⋯⋯抱歉,讓妳深陷危險,還讓妳再用靈力攻擊人族,明明妳不想再經歷這種事。」
我握著玻璃杯,一想到讓她經歷的事情,我不由得的情緒變得低落。我並不懂靈力的運作原理,可是那時曉咲殺死軍官時她確實是痛苦的想殺死自己,就算是我也看得出來,那一根冰刺已經直直的對準了她的心臟。
「我在很多方面顧慮的不夠周全,我卻在我最擅長的領域失敗」
「沒有的事!主人⋯⋯已經保護我⋯⋯很盡力了。」
曉咲的手糾緊了自己的胸口,她漂亮的臉蛋透露著淒美的悲傷,她以虛弱的笑容看著我。
「我是貓娘,有保護自己和別人的力量,不能每一次都讓主人冒險⋯⋯要是我能再堅強一點⋯⋯那就好了呢⋯⋯」
「曉咲。」
看到她那對自己不認可的模樣我嘆了口氣,一手握住了她的手。貓娘的手很柔軟的不像是生物而是精密打造的工藝品,感覺一碰就會壞掉。
「主人?」
她好像很困惑的看著自己被我握住的手。
「其實我想了很多,是不是我在妳身邊,總是帶給妳負面的影響呢?妳大概不記得了,我小時候曾經見過妳,對那時候的妳來說,我大概只是妳醫治過許多的孩子之一⋯⋯那時候的妳看起來好耀眼。」
我很是感嘆,過程都經歷過,但我就是搞不懂為什麼事情會走到今天這樣的痛苦。
「妳從來沒有必要服從於任何人之下,從來沒有必要受到種種威脅、受到委屈才是啊。」
「不是的!不是的⋯⋯」
她越說越小聲,或許是因為我的主張才是正確。
「曉咲,如果是我想錯了告訴我⋯⋯我之前便想問了,來到這個村落後⋯⋯妳是否,把我當作了別人?妳遲遲不肯叫我的名字。」
原本這只是我的猜想,可是她那擴張的瞳印證了我的想法。
「主⋯⋯主人!對不起!」
她纖細的手腕無法停止顫抖,整個人陷入了恐懼狀態,像是肺部的空氣被抽乾了一樣,好不容易才發出聲音。
「我⋯⋯對不起,主人。不是的,我是想說⋯⋯阿⋯⋯阿米爾,我明明知道你和他一點也都不像的,這麼做對不起他⋯⋯可是我⋯⋯我⋯⋯忍不住哇!我必須要這樣想,把主人看作我的主人,否則⋯⋯會難過的想死去的⋯⋯我好想要把你當作一直保護著我的叔叔,是我最喜歡的人哇!威爾。」
「威爾?」
「他是⋯⋯帶我逃出首都的人族成體,可是最後⋯⋯最後還是被民兵給⋯⋯被他們給⋯⋯殺死了。」
曉咲的手揪著自己胸口,沈重的氣喘著,失去呼吸節奏的她模樣很痛苦。
——原來是他嗎?那個貓娘合作者。
我想起在丘陵上看到無國界醫療卡車在公路被攻擊的時候,那個目測有三十歲的外國血統島嶼人,他雖然努力過但終究不敵參與暴動的民兵團機槍。
「我的靈力很弱小⋯⋯擋不住他們的子彈,也不敢主動出擊⋯⋯我身為貓娘,絕對是有能力拯救大家的⋯⋯這樣才是⋯⋯」
她說著又開始責備自己,我並不喜歡看到她這樣。
「別想了,沒事。沒事好嗎?在我看來妳是很堅強的女孩⋯⋯不對,貓娘。」
我安慰她道。
「如果這麼容易就能把靈力用在殺人,那就不是妳了,我說的對嗎?那就會是我們共議國的軍人了。」
「我⋯⋯」
「妳為我好好努力了,妳也幫助了、救了很多人,不管是妳失憶之前還是失憶後,曉咲,我很感謝妳。」
「是⋯⋯是的!」
她情緒激動的哭了出來,我也被她的情緒傳染一時間竟覺得有些感傷。
「妳為了保護我使用了很強大的靈力,我覺得妳對自己的評價,可以更公平一些。」
「我⋯⋯我不知道,那時有一瞬間好像感受到了母親,明明她沒有逃出來,已經⋯⋯不在了,可是不知道為什麼⋯⋯我的靈力就突然增強了。」
曉咲看起來還是很困惑的樣子。
「那就是妳強大的證明啊。」
我斷言道,我可以如此確定,因為她每次能順利使用靈力時,為的都是要保護別人。
「真正該受到譴責⋯⋯那是我。傷害人、殺人,到最後連唯一會做的事情我都沒做好,讓妳又深陷危險。」
「主人!沒有的事!我⋯⋯從來都沒有那樣想過,主人是⋯⋯一位值得尊敬的好人族。」
她的胸前的手緊緊的握拳,指甲刺入了她的手心。
「妳真是溫柔呢?在共議國可沒有人會這樣評價我啊?尤其我現在的行為,一定會被他們當作背叛者。」
自己說著這些不由得覺得難過,跟著這個國家的理念走我必定要傷害人,可是照著我認為正確的事做,我卻站到所有會支持我的人的對立面,這裡一直都沒有我能容身的地方。
「我想了很多,是不是應該留下妳在這個村落獨自一人沿著海岸向南尋找聯合部隊⋯⋯」
「別拋下我哇⋯⋯主人。」
還沒說完她就哭了起來, 我苦笑了一下對著淚目的她解釋。
「別緊張,這個想法現在是不可行了,車子也沒了,我身上還負傷,但至少我還算這裡有戰鬥能力的人,也不知道還會不會有國民兵、民兵再來找這個村落麻煩,我不知道其它人還願不願意接納我,但我想留在這裡,直到聯合部隊抵達⋯⋯在這之後我會接受我應得的審判。」
「接受審判!」
說到這裡曉咲倒抽了一口氣。
「唔⋯⋯那樣的話,主人還是——」
「沒有理由要躲藏。」
我知道她想說什麼。
「我不可能躲掉,我也想接受審判,雖然沒好好談過,但是這不是我們要在這個村落住下時就決定好的事嗎?」
「⋯⋯是的。」
她的一對貓耳塌下,大概是在腦袋裡想什麼悲觀的事情。
「別那麼沮喪。」
「但是已經不一樣了,主人證明了自己是很優秀的民兵,還有對我⋯⋯所以不可能不被世界政府追責。」
「不,這我也知道。」
「主人不知道,貓族聯繫邦是怎麼想島嶼軍人——」
「我的事情妳就別想了。」
我就此將話題打住。
「所以啊,既然所剩時間不多了,曉咲,是不是可以好好的叫我的名字了?不管怎樣,我都不可能取代妳心目中的那個島嶼人,我不是他。」
她沈默了許久才緩緩的開口。
「我⋯⋯嗯⋯⋯阿米爾。」
「很好啊,曉咲。」
我說道,心裡舒坦了一些卻也覺得有些可惜。
——這麼就,主僕關係結束了。
少了這層關係,叛離了共議國我更是什麼都不是,但是這一天總該到來。
「想這麼多也沒用,還是要看村民能不能接受我——」
剛才關著的木門被打開,艾蜜了撥了撥自己的長髮走了進房。
「這你不用操心。」
「妳聽到了?痾⋯⋯妳一直在?」
「廢話,平時就算了,我才不想讓曉咲一只貓跟你獨處。」
她一臉不悅的說。
「艾蜜莉。」
「好啦⋯⋯曉咲。」
她走到我床邊,輕輕了拍了拍臉上還帶著淚水的曉咲。
「大家看到你為曉咲做的努力,所有人都認可你了,你可以留下來。」
「太好了呢!主⋯⋯阿米爾。」
「是嗎?」
我不知道該如何回應。
「就這點反應?」
「艾蜜莉,不要那麼嚴厲,約好了的。」
「是⋯⋯我知道,我知道。」
她看向我,低下了頭。
「我只說一次⋯⋯謝謝你。」
「痾⋯⋯不客氣。」
「是艾蜜莉為你縫合傷口的喔。」
「只不過是因為除了我和曉咲沒有其它人能做才幫你的。」
我被她那種急欲劃清界線的說法給弄笑了,原來她沒有那麼的討厭我。
「怎麼樣?身體不會痛吧?身體還能動嗎」
「總覺得肩膀裡面被掏空有點奇怪,但是多虧了曉咲的靈力不會覺得痛。」
「那真厲害,給你做手術的時候我都覺得痛了。」
艾蜜莉說著雙手交叉在胸前,臉色陰沈的打了個寒顫。
「碎片分的很散,還刺進了很深的地方。關鍵的肌肉組織是沒被完全的破壞,但沒有聯邦的藥物的話你這隻手大概一年內是別想動了⋯⋯你要出去走看嗎?看一下自己有沒有因為傷口限制行動?還是你想待在屋內?」
「出去吧,我也想知道自己的身體弱化到什麼程度。」
她的話讓我明白一直對自己身體感受到的奇怪感覺是什麼,我想這大概就是痛絕阻斷造成的結果,現在身上很多部份都幾乎沒有知覺,就好像它們不曾是我身體的一部分。
「我準備了早餐,野餐吧?阿米爾。」
曉咲拭去眼淚打起精神的拉著我沒有受傷的手說。
「先是叫他主人的,現在又因為他笑的可愛⋯⋯有什麼好的。」
艾蜜莉埋怨道,雖然壓低了聲音,但並沒有打算不讓我聽見。
「約好了說。」
「好啦我知道,阿米爾⋯⋯的確有值得敬佩的地方。」
聽到艾蜜莉稱讚我的話曉咲的心情變得很好,帶著可愛笑容的表情非常的好懂。
「阿米爾,我扶你,下床請小心。」
「多謝了。」
我在曉咲的攙扶下雙腳在木板地上踩穩,原本要將力量壓在曉咲身上我是很猶豫,但帶傷的身體自己又不好移動,艾蜜莉那明顯拒絕人的表情更不可能請她幫忙。
「這不是醫院我們沒有輪椅,你自己走吧,別給曉咲太大負擔,貓娘體力從基因上就很差,你們島嶼人的種係又力氣太大了。」
艾蜜莉打量了一下我冷冷的叮嚀。
「我知道,痾,曉咲,到這裡我自己走就可以了。」
「再依賴一點我,也沒關係的呦?」
她很親暱的貼了上來,不知道貓娘是不是都這麼的沒有距離感,這種感覺令人很嚮往,好像也能明白她們在島嶼外受到各國人族愛戴的理由。
「不,我自己走就好了。」
顧慮到表情正變壞的艾蜜莉情緒,我拒絕了曉咲的好意。
我們打開了木門走到街上,島嶼南方鄰海在春夏季機乎都是晴天,陽光很溫暖,我閉上了眼享受著風吹在身上的感覺,和曉咲把話說開後感覺自己乾凅的心靈舒坦了不少。
「大家⋯⋯都不見了?」
艾蜜莉的話打斷了我的思緒。
「怎麼了?」
我張開眼睛詢問,艾蜜莉這麼一說我也注意到街上的人都不見了。
她沒回答我的問題,而是咬著指甲又擔憂了起來。
「這不會又出了什麼事——」
「聯繫邦?朵菈瑪利維和部隊?」
曉咲很驚訝的說。
我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村落外的丘陵上有幾個長形的金屬物體漂浮著,外型有點類似共議國的裝甲運兵車,但不是島嶼科技能做出的產物。載具上的天線掛著我沒看過的國旗,其中那繡著一朵小白花的藍底國旗我不會認錯,自由聯邦的旗幟早已經在電視上看過很多次。
聯合部隊抵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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