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妳不會恨我。(之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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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2-08-04


來到村落後時間已經過了一個星期,現在我記住了與我一同工作夥伴的名字,這是在民兵團擔任隊長時養成的習慣,雖然這對改善我與其它人的關係沒有幫助。

他們對我的態度依然冷漠,除了曉咲有來農場看我時他們的態度才會有些微的軟化,願意把開墾新農地需要的工具遞給我,如果是平時他們連休息時間遞水給我都是以彼此互推的方式。

「主人,請用水。」

我伸展了因為操勞痠痛的雙手,放下手中的農具看向曉咲,她正側背著裝玻璃水瓶的藤編籃站在我身邊。

「謝謝了。」

我接過水瓶把清涼的水一股腦的澆灌入咽喉,這才感覺活了過來。

蓋伯特分配給我的工作是開墾新的農地,要趕在春天結束前播新種才能達到預期的收成量,為了不再給他們有厭惡我的理由,我比誰都努力工作,一人包辦了兩人份的工作量,理所當然身體的水分都要被榨乾。

「是我的樂意之至,主人。」

曉咲從我手中回收了被喝空的玻璃瓶。

我還沒喝夠,伸手想從籃中再取出一瓶。

「今天怎麼是妳來為我送水?」

「是因為其他人討論了很久,好像都不願意,所以我就把籃子拿走,我自己配水給農場的大家——」

曉咲回答到一半,注意到我伸到籃子中的手。

「不可以!主人!飲水速度過快對脫水症狀沒有幫助。」

她後退了一步讓藤編籃遠離了我。

「為什麼?」

「人族身體無法瞬間接受大量的水,只會加速水份的代謝。我聽說了⋯⋯主人做了兩人份的工作,脫水情況最嚴重,明明這個世界⋯⋯所有的生物在代謝方面都較為劣勢,主人應該要注意自己的身體狀況才是!」

「這是跟妳的前世比較嗎?」

聽到有些不尋常的說法,我決定向她詢問。

「是的,再加上我在無國界醫療團的經驗。主人現在一定還會感到痠痛吧?不可以因為人族身體機能較其它生物好就濫用自己的身體,大家都還是缺乏乳酸去氫酶,這樣下去的話⋯⋯主人只要幾天,一定會倒下的!」

曉咲很嚴肅的叮嚀道。

「抱歉,我會注意。」

「正因為大家都存在限制,所以才應該要彼此幫助,聯邦都是這樣說的⋯⋯主人請不要動,我會為你治療。」

她的手搭在我的手臂上,透過皮膚上直豎的毛髮我注意到電場的變化,不過幾秒間身上的酸痛便消緩許多,跟過去她為我治療的時候很像,只是這次並未完全消除疼痛。

「唔⋯⋯對不起,靈力的使用還是很不順利,沒辦法破壞全部累積的乳酸,修復受損肌纖維的進展也不是很順利⋯⋯」

曉咲很沮喪的向我報告。

「雖然不太懂妳在說什麼,但是妳做的很好了。」

「我以為能做好這件事,可是⋯⋯還是不行的吶。」

她好像很悲傷的苦笑了一下。

無法在這件事上說些什麼的我轉移了話題。

「其他人呢?妳不為他們送水嗎?」

「我已經配送完了,大家要去休息了,主人也先去休息吧?」

「讓我把工作告一段落再去⋯⋯好吧,我去休息。」

看到曉咲堅持的表情我也不好拒絕,在我跟著她往休息她的木屋走後她才展露笑容。

「有這麼開心嗎?」

「我的能力可以幫上主人,很開心。」

雖然不是很理解她高興的理由,但是我似乎也被她輕鬆的情緒給感染,心情也跟著覺得舒坦。

可惜輕鬆對我是很遙遠的詞彙。

我們還沒得回到木屋,就看到艾蜜莉遠遠的跑來,從她緊張的神色,看來是沒有好事。

「曉咲!出事了!」

她一過來就是這一句。

「我需要妳,村落裡有孕婦生產不順。」

她彎著腰氣喘著把話說完,看來她是跑了一整路。

「我明白了。」

艾蜜莉的語速很急,除了表達了慌張沒能好好的傳達資訊,不過現在的曉咲卻和平時不同,她很冷靜的理解了情況。

「症狀有什麼?」

「大出血,很緊急!」

「明白了,患者她在哪裡?帶我過去。」

「等我喘口氣⋯⋯在農場的相反方向,要跑步跟上我。」

艾蜜莉站直身子調整好了呼吸,抓住曉咲的手準備帶她離開。

「主人我先失陪⋯⋯」

曉咲還沒說完就被拉著跑起來,但顯然她是無法跟上艾蜜莉的腳步,才剛走幾步便絆倒了自己栽進艾蜜莉懷裡。

「妳這不行啊。」

我走上抓過曉咲的手把她給拉了過來。

「唔欸?主人?」

「我抱妳跑,貓娘的體力太差了,上來。」

「唔⋯⋯」

「別發呆了,快點!」

——她這種地方倒是和平時一樣。

從艾蜜莉的語氣我也知道情況的嚴重性,沒時間給曉咲在這裡猶豫不決,我依照過去做過的很多次一樣一手撐著她的背,另一手繞過她的腳把她橫抱到懷中。

「阿米爾你這——」

「好了,帶路。」

我打斷她的話要求道。

受過軍事訓練的我更能激發出人族完全的體力,這是這村落被共議國排除在軍事訓練外的其它人做不到的事,只是抱體重不及小孩子重的貓娘我確定自己能保持定速跑整個村落兩圈沒問題。

「好,可是這是因為我沒辦法抱著曉咲跑,你等下可別落下了。」

「不會,妳跑吧。」

我說完看向懷裡雙手縮在胸口的曉咲。

「妳別掉下去了,貼近一點,或是手抱住我的脖子,妳會吧?」

「會⋯⋯」

她猶豫了一下還是把手搭到了我的脖子上,其實我也能理解她會在意與我接觸的理由,因為我也會在意而且更嚴重,貓娘對人族有顛覆所有常識的吸引力,但現在我沒心情想這些不重要雜事。

我跟在艾蜜莉身後讓自己雙腳的肌肉動起來,就算剛才被曉咲消除的痠痛又復發我也選擇忽視。我們跑過了整個村莊終於抵達目的地的木屋,此時外頭已經圍著一些大概是孕婦親屬的人。

「我帶曉咲過來了。」

艾蜜莉穿過人們推開大門宣布,我也跟上她然後放輕動作把曉咲放下。

不用言語也感覺得到屋內人們的緊張,出血的孕婦躺在餐桌上,其它幫忙的人們衣服上已經染上了不少的血。

「請做點什麼!沒有外國的藥物,我們止不住血!」

拿著止血布的人對我們叫道。

「孕婦還有意識嗎?」

「還有!」

「曉咲,妳知道怎麼做嗎?」

「島嶼人已經很少見大失血的情況,我沒遇過這種情況⋯⋯但是我會盡力。」

「好,拜託了,需要什麼我幫妳。」

艾蜜莉拿起桌上的酒精消毒,為自己套上了手套。

「總之先加壓物理性止血。」

「收到,就像以前一樣,我來接手。」

艾蜜莉走著剛好撞上了我。

「欸,已經沒你的事了,礙事退一邊去。」

她看了我一眼到孕婦旁邊接手了止血的工作。

「知道血型嗎?」

曉咲貼到艾蜜莉身旁詢問。

「不知道,也沒有檢測工具,共議國政府就算在醫療方面對我們的限制也很多,體檢資料從來不告知。」

「沒關係,我用靈力檢測,之後再把已知血型的成年人聚集起來,得找能輸血的候選者。」

曉咲指示道,她手放在了孕婦的肚子上貼近了她語氣溫柔的說。

「不用害怕,我終止了妳的痛覺神經傳遞,不會痛了嘍,現在我會調正移位的組織,很快就好,放輕鬆呼吸,吸吸吐,對,妳做得很好⋯⋯艾蜜莉,有凝血噴霧嗎?」

「醫療箱有,是唯一從醫院搶救出來的聯邦藥物,我知道怎麼用,現在嗎?」

「嗯,我的靈力還不足⋯⋯然後還有一些胎盤殘存組織,必須要掏出來。」

「這個也交給我來弄。」

「我會利用靈力將碎塊移出內部,剩下就拜託了。」

曉咲忘記了艾蜜莉,可是兩人卻像很熟悉的工作夥伴,快速的展開了工作,血液在止血布上的擴散速度也因此減緩。

「外翻組織移回正位了,停止加壓止血,開始凝血,現在。」

「收到。」

艾蜜莉扭開金屬瓶,取出止血布對著傷口處噴灑。

「可以掏取胎盤殘存組織了⋯⋯艾蜜莉真的可以嗎?」

「沒問題,妳也許不記得了,但因為認識妳,我可是除了妳這裡唯一接受過醫學訓練的人,只能由我來做。鑷子跟照明,曉咲。」

「好。」

已經沒有我能做的事情,所以我離開木屋到外頭等,不過一會屋內傳出了歡呼聲,我知道她們做到了。

在之後作為村領導的蓋伯特與也過來關心情況,包括他在內符合要求的人都提供了血液。曉咲對血液的淨化工作進行到下午然後才開始輸血,她說因為必須過濾掉毒物、激素、病原體還有白血球,減少所有可能會導致輸血不良反應的內含物,艾蜜莉也幫忙她完成輸血跟採血的工作。

我沒能完全理解她所說的內容,不過見識到靈力是多麼超出常識的能力,貓娘和人族完全不同,她們能做到人族必需仰賴機器才能做到的事情。她總是說她不是好貓娘,但是在我看來她已經是很了不起的貓娘了,曉咲根本就無需擔心自己幫不上忙,是我沒有那個資格站在她身邊。

因此我大概能理解艾蜜莉處處對我不滿的原因,她才是真正了解貓娘,熟悉曉咲原本模樣的朋友。

「你在這做什麼?」

坐在屋外台階的我轉頭,搭話的人是從屋內出來的蓋伯特。

「等曉咲而已。」

「那應該快了,狀況已經穩定,她們在收拾環境中。」

我哼了一聲當作回應。

「我女兒很嫉妒妳跟曉咲關係那麼好呢。」

「那也沒辦法,誰讓我阻礙了她們的友誼,讓曉咲受傷變成這樣。」

我自嘲式的回了幾句。

「能坐這嗎?」

蓋伯特指著我身邊的台階。

「隨你。」

「我是覺得,相處過的痕跡不會消失,你一個共議國軍人能和貓娘變得友好必然有理由。」

蓋伯特坐下跟著我看著漸入黃昏的天空。

「其實呢,我不要說的不是這個,你抱著曉咲跑過了整個村落,謝謝你了。」

「那沒什麼。」

「這是包括艾蜜莉的份,她不敢當面和你說。」

「真的?」

我懷疑那女生真的會想感謝我。

「不知道,但如果沒有你的幫助,失血過多情況會更危險。艾蜜莉不是那種受到幫助會不感謝的人,只是她現在還不願意與你和解。」

「那麼⋯⋯蓋伯特先生,你又想過跟我這個一等公民和解嗎?」

「你說呢?」

他笑了笑,大概就像記憶中爺爺那般以智慧看透一切的笑容。

「我這不是和解了嗎?你是一等公民,願意放下階級跟我談,我又有什麼理由做不到?你失去了很多吧?」

「是,不過跟你們比那也沒什麼。」

「那是真話嗎?」

我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因為蓋伯特知道這個答案。

「不要和別人較,痛苦不是拿來比較。」

他拍了拍我的肩膀說。

「給大家多一點時間,有一天他們也會放下對一等公民的成見。」

那就像是老一輩島嶼人會說的話,現代人可不可能對曾經的敵對者說出這種話,或許那就是島嶼人所失去的東西⋯⋯我竟然在他身上找到了對爺爺的親近感。

「我說⋯⋯我值得嗎?」

「這得看你自己怎麼想,你對工作的努力我看在眼裡,他們也會。」

我不是理解的看著他,以為他應該會像其它人一樣在某種程度上排斥一等公民,現在我完全摸不透他在想什麼。

「為什麼和我說這些?」

「這個嗎⋯⋯在我年輕時,曾經有一只貓娘和我說過一些話,內容是這樣的:『總有一天,為了改變衝突的現狀,大家還是得放下成見和解。』,這話你怎麼想?」

「我覺得這話很美。」

我回答。

蓋伯特很是高興的笑道。

「這就對了,你既然這樣想,那就對自己有自信點,成見、仇恨,這些都能夠放下⋯⋯喔,她們來了。」

木屋的大門打開,曉咲貼在雙手提著醫療箱的艾蜜莉身邊,兩人一邊走一邊在談論什麼。

「妳說的這個症狀,下一次我會注意⋯⋯」

「唔?主人?沒有回去嗎?」

她眨了眨眼,好像很意外的樣子。

「我在這等妳。」

「你這傢伙,喂,都不用回農場工作的嗎?」

被打斷與曉咲的對話,艾蜜莉對我的語氣夾帶著怒意。

「我想就這麼離開也不好,而且我的工作一告一段落了。」

「那麼就一起回去吧?」

曉咲笑得很開心,與情緒上漲的她相反,剛才正與她聊天的艾蜜莉對我投以不滿的眼光。

「等一下,曉咲,妳這就要走了?」

「要回去了,跟主人,明天見,艾蜜莉。」

我才剛起身她就雀躍的踩著輕快的腳步到我身邊,艾蜜莉瞪著我張著嘴想說什麼卻又說不出口,因為曉咲的反應,她就算剛才對我還有感謝之情,現在也都轉換為對我的憤怒。

「算了,我也回去,父親,回家了!」

氣在頭上的艾蜜莉伸手用力的把自己父親的手臂向上拉扯。

「好好⋯⋯我有腿,別拉我。」

——和解大概很難吧?

我想像不到艾蜜莉想原諒我的樣子,她可能連看都不想看到我。

「主人?走了喔?」

曉咲手搭在我手上,不知是不是她無意的舉動,最近她好像更不在意做這些親密的動作。

「嗯,我們也回去,不過曉咲,妳是跟我住不同的木屋,記得嗎?」

「我知道,我只是想為主人準備晚餐。」

「那我先謝過妳了。」

雖然我仍不想要讓曉咲以我的事情去思考、操心,但是制止她也會讓她感到難過,所以現在我已經學會接受她的好意。

「嗯!好高興⋯⋯主人。」

她能夠很自然的說出這種話,剛才還嚴肅的宛如專業的醫生,現在卻露出這麼無防備的笑容,不管怎樣曉咲還是曉咲。

與他們道別後,我們朝著村落新拓展的住宅區方向走去,路上我開始思考去與蓋伯特的談話——不夠,仍然努力的不夠,我什麼都沒能還償。

放下成見不等同於和解,不管其它人怎麼想,就算被他們原諒,是我還無法原諒自己。

我曾經因為家族成為民兵,照父親、母親說的樣子,為了共議國的生存而奮鬥、去仇視其它人族國家和自由聯邦,成為忠誠於共議國軍事委員會,所謂的榮譽兵,這樣子的我老早把自己畫出在可以和解的對象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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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樣才能算贖罪?我不知道,只能盡可能做我認為正確的事情。

「我走了曉咲。」

我打開了大門,春天瀰漫在空氣中淡淡的花香隨著風吹入了屋內。

她每一天都會來我的木屋為我準備早餐,像這樣在早晨的告別成為了日常的風景。

「工作,努力喔?主人。」

「當然。」

已經過了兩個星期仍不見曉咲所說的聯合部隊抵達,世界政府控制共議國的速度比預想還慢。

我聽其它長官說過,貓娘很抗拒派出陸軍與共議國陸軍正面交鋒,在最一開始與其它敵對人族國家的作戰中,共議國陸軍雖然戰敗卻也讓對方付出了大量的傷亡,在之後聯合部隊大多使用大規模殺傷性遠程武器與共議國作戰。就算消滅了共議國所有大型城市,她們大概也不敢輕易的將軍隊駛入共議國的領土內。

我正準備往農場的方向走去,沒走多久就在街口碰到了艾蜜莉。

「阿米爾!曉咲在哪?」

她一上來就抓住我的肩膀很嚴肅的質問,一時之間我沒能搞清楚,但是從她的表情看的出來有什麼嚴重的事情發生了。

「她剛才我家,應該回自己的木屋了,有事找她?」

「對,很糟糕,是要找你們兩個。阿米爾,早上有一群軍人闖入了村落,指名要找你和曉咲!」

「妳說的軍人是聯合部隊還說共議國?」

「當然是共議國,當然是共議國!你們到底惹了什麼麻煩!」

艾蜜莉激動到用接近吼的方式說話。

「父親勸阻過他們,但他們不聽,他們堅持村裡的軍卡車是你的,他們砸了你的車,帶著槍現在在村落一間一間的搜查!聽他們說話的方式根本是想要殺了你們。」

聯合部隊沒有抵達,倒是其它的麻煩抵達了。我認識的一等公民不是死亡就是失蹤,不可能有人會找到這裡,除了他們。

「那大概是我的錯⋯⋯我射殺了人。」

不知道在那個村莊操縱情報掩護我和曉咲的沙米亞是否還安好。

——現在不是想這個的時候。

我拋開心裡的顧慮,提起軍人的警戒就像過去的訓練一樣。

「誰?是為我殺的那個人嗎?」

「不是,在來這裡的路上,為了救曉咲,那些軍人要對她施暴。」

「好吧,那現在怎麼辦?得趕快找到曉咲,把你們弄出這裡。」

艾蜜莉很慌亂,說著便抓住我的手拉著我往曉咲的木屋走。

「不用這麼麻煩。」

我甩開她的手。

「為什麼?你要知道我們可是拿他們一點辦法都沒有,我們沒有武裝不可能反抗軍人⋯⋯欸?你要去哪裡!」

「去拿武器,搶在他們把我住的地方翻了之前。」

「你要做什麼?」

「和他們做一個了結。」

我讓自己的身體跑起來,目標是收在行李的那把手槍。

「找到曉咲後再拜託妳送她離開這裡,不能再讓她因為我受傷了!」

「你給我等下——」

我以最快的速度移動,沒能追上我的艾蜜莉被落在了後頭。回到家時曉咲已經走了,我衝到臥室,從行李箱中取出收納半自動手槍的黑色提箱。

最好的情況,能在碰到國民兵前找到曉咲把她送出村落;最差的情況,曉咲被國民兵給找到,那麼我會開槍,不會猶豫。

重新為手槍上膛後我把備用彈夾扣在腰帶上,朝曉咲的木屋跑去,時間在追趕著我。

「阿米爾!」

「怎麼?妳還在這裡?」

我停下了腳步,艾蜜莉終於趕上從屋裡出來的我。

「要調侃就免了,阿米爾,他們找到了曉咲。」

她說出這句話時我感到心頭一冷,那是一種前所未有過的感覺。

對曉咲而言,我在她心裡存在重量,隨著時間經過,對我而言,她也不經意的住進我的心裡。

「在那找到的?」

「街上,追不上你後,我原本要去曉咲的木屋帶她走,曉咲還沒來得及回家。我看到他們在街上扣住了她,拿槍抵著她的脖子往村子的主屋移動。」

艾蜜莉很是氣憤的說。

「得想辦法⋯⋯我們要想辦法把曉咲救出來,那群混球,居然敢拿槍抵著我的朋友。」

「不是我們,是我。」

我糾正道,手扣緊了跨在腰上的手槍。

「妳去讓其它在主屋附近的人離開,我不想要有人被波及。」

「你⋯⋯打算要做什麼?」

我看了艾蜜莉一眼回答。

「殺光他們。」

那一天發生的事情好像就在眼前。

我和村莊管理人曼尼許士官剛談完入住村莊的事宜,剛走出酒館看到一個頸上係著緞帶的身影被四個喝醉男人給追趕,那些雜牌兵也不在意街上人們的視線抱著調戲二等公民的心情追趕女孩,就像所有雜牌兵將欺負二等公民當作消遣一樣,可是她不是別人,我沒有認錯人,被追趕的是曉咲。

第一個抵達腦中的情感是憤怒。我不知道為什麼曉咲會跑來酒街,一邊斥責自己沒要求曉咲留在旅館。

我丟下了碳酸飲料的錢跟上了他們,一路深入村莊荒廢的區域,為了不被他們察覺我有意識的保持距離,可是這麼做讓我的移動速度落後了不少,再次看到曉咲時她的衣服被撕壞,他們已經識破曉咲貓娘的身份正要對她施暴。所以我殺死了施暴者,殺死了他們,就像我殺死安庫什一樣。

如果說成為榮譽兵對我有什麼正面影響的話,那就是給了我能以暴制暴的力量。

我將身體藏在房屋的陰影,國民兵和艾蜜莉說的一樣聚集在主屋前,曉咲站在空地中央被他們給包圍住,一共有七人,幾乎都是我不認識的面孔,除了站在曉咲背後的國民兵。

那個想要傷害曉咲的臉我不會忘記,他是當時我沒有殺死的士官。

之前被曉咲創造的冰刺貫穿的肩膀與手臂都綁著繃帶,他用非慣用手拿著一把手槍在曉咲的腦邊晃著,似乎正在和她說什麼,不過沒有直接抵在曉咲的腦袋。

「這樣能行⋯⋯」

只要曉咲沒有立即性被威脅的可能,以我勝過國民兵的實力就有把握將他們殺死。我深吸了一口氣,轉身翻出掩體外,扣下板機的動作變得熟練,我朝其中一位國民兵的頭部開出了第一槍。

唯一沒有裝甲保護的頭部被擊穿,腦漿與血液以爆炸的方式將他的軀體擊倒在地上。

子彈沒有仁慈,也許他還有什麼重要的人等著他,也許他只是被找來履行他的國民兵的工作,就算如此我沒有要留下任何活口,他們每一個人活著都可能會傷害曉咲,我不會再犯相同的錯誤。

我會執行我認為正確的事情,即便沾滿鮮血,我從不後悔。

——暴力是我唯一會說的語言。

「敵襲!」

「他在那兒——」

我的子彈擊穿了指認出我位置人國民兵和他的夥伴。

他們也跟著開槍反擊,但反應速度遠低於我,反擊的子彈擦在附近的木屋上把炸裂的木屑捲到空中。我全力奔跑,縮到鄰近的掩體,已經擊斃了三人,還有三對一。

奇襲已經失去了效用,除了士官其它兩人攜帶了步槍,他們怒吼著將朝著我的位置掃射,子彈射穿木板留下一道道的圓孔彈痕;我隨手抓住附近的木板當作掩護繼續奔跑,同時不忘計算他們擊發的子彈數。

人族沒有靈力,情緒的浮動對作戰幾乎沒有幫助,保持理智才能一路戰勝到最後。共議國的擴充彈夾也不超過40發子彈,以他們這種射擊方式很快便清空的彈夾,機會站在我這邊。

「蠢材!算 子彈數!」

我撥開臉上的木屑,果斷離開掩體拿出刺殺敵人的速度衝向他們,一槍一人將射穿他們的腦袋。

就算有再優勢的武器,也不過都是雜牌兵,優秀的士兵早就死在與聯合部隊的作戰中。

我的槍口對準了最後還活著的士官,準備結束這一切——

「別動!不準開槍!」

他喝斥道,我終究慢了一步。

「憑什麼?」

我冷聲問道,放慢速度走近他,槍口雖仍指著他,我卻遲遲無法開槍,因為他的槍口也指著曉咲。

「如果你開槍,我就殺了這只貓娘。」

他惡笑道,技術不如我,他倒是做了正確的選擇。曉咲的心理狀態無法順利的使用靈力,我沒有手段能把他殺了還能確保曉咲的安全,他的威脅具有絕對的效用。

槍口壓入曉咲的頸部,向上指著她的腦袋,壓迫住她的呼吸道。曉咲呼吸困難的氣喘著,眼角閃著點點淚光,我確信了,她是不可能有餘力使用靈力保護自己。

「你這麼做是不想活了嗎?」

我瞪著士官質問。

我需要爭取時間,借用談話爭取時間,我得想出破解這個情況的解法。

「你說呢?你說呢!殺了我那麼多人,我不為他們報仇?」

「你們不應該對貓娘出手。」

我冷冷的回應,當他的怒吼是一點也不重要的事情。

「少跟我說話,別以為激怒我就會讓我把槍口對向你,這不可能,我還會不知道你在想什麼?」

我不滿的抿了抿嘴唇,想法被他給識破令我有些焦躁,他可能不只是個雜牌兵。

「你想要什麼?」

「殺你復仇。」

「那把槍從她身上移開,槍口對準我啊?」

「那你就會開槍,這沒得談。」

「懦夫!傷害哭泣的貓娘算什麼?」

「呵,你這還算榮譽兵,居然護著島嶼的敵人。」

情況僵持不下,不可能一直這樣下去,就算無法殺死我,他也可能會索性殺了曉咲。

「主人⋯⋯」

「曉咲。」

我有些難過的看著她,在我身邊好像總是這些令人難過的事情永無止境的圍繞著。

「開槍,別管我了——唔!」

無情的槍口向上壓住她的下額,曉咲睜大了眼睛淚水痛苦的打轉。

「現在是我在說話!閉嘴!絨毛球!」

「給我停手!」

「別教我該怎麼做!給我聽好了!殺不了你,我也不介意對貓娘動手!」

「停手!否則你就真的死定了!」

——得讓他把槍口對準我。

「你覺得我會在意嗎!」

我面對的是人族中最糟糕的敵人,為了報仇能夠把生命毫不猶豫的捨棄,除非——

「停手!我提出榮譽決鬥。」

我的腦袋總算想到有點用處的東西,想要階級上位的島嶼人不可能拒絕。

「喔?」

他壓迫曉咲的槍口力度減弱了不少。

「我會把槍口移開,你也必須把槍口從她身上移開。」

我將槍口轉開,呼吸因緊張而增快,因為這給了槍口仍指著曉咲的他主導談判的機會。

「這是個很好的交易,給你一個拿走榮譽兵頭銜的機會,怎麼?敢不敢?」

「沒什麼不敢的,包庇貓娘的祖國背叛者不配有那個頭銜,我接受決鬥。」

他撤下手槍放開曉咲,粗魯的把她推到了一邊。

「阿米爾.可汗。」

「那努納.索陀拉。」

他回道。

「能殺死可汗家的人沒有比這更好的事,沒有你們,我們索托拉才是共議國的最高種姓,像你們這種後來者,都是最容易背叛祖國的蛀蟲。」

「讀秒射擊,沒異議吧?」

我忽視他的挑釁,活動了一下有些僵直的手臂、調整呼吸,讓我整個身體進入最好的迎敵狀態。

「可以,照標準規則,我是被挑戰方,讀偶數秒。」

他比照規則把手槍的槍口朝向地面,死亡決鬥正式開始。

「五⋯⋯」

我一邊讀秒一邊向後退了一步。

——死亡面前子彈是公平的。

「四⋯⋯」

他跟著讀秒,也向後退了一步。

「三⋯⋯」

等會讀到一秒時就是決勝時間,我身為讀秒方,佔據一點反應時間的優勢,但是在十公制長度以內,我們兩人的反應都難以躲過對方的子彈。

——我可能會死嗎?

「二⋯⋯」

他的讀秒讓我拋去煩惱,重新投入到決鬥中,開始思考如何以不致死的方式承受他的攻擊,我只有一次機會。

可是總有我沒預測到的事。

「主人!小心!」

曉咲突然尖叫的警告,一對貓耳緊張的豎直,我下意識的看向她,那一切只發生在短短的一秒之間。

木屋的陰影閃過一道屬於手槍的火光,對準的目標無疑是我,同時氣壓驟升,又是那股熟悉的靜電感,瞬間我面前的空氣凝聚出一道包覆我的光牆,曉咲她銀月色的貓尾閃著純白的光芒,是她正用靈力努力的保護我。

然而她的努力終究只是削弱了殺傷力,子彈突破那堵光之牆時發出巨亮與刺耳的噪音,炸裂的金屬破片在我反應過來之前穿碎了我的手臂,陌生的劇痛瞬間將我擊倒到地上,脫力的手握不住手槍滑的老遠。

我太過自信太過大意,沒有檢視過周遭,原來他並沒有要想和我公平決鬥,老早就按排槍手躲在暗處等待時機。

「⋯⋯你這個沒有榮譽感的混球。」

我拚命的抬頭怒瞪著他,劇痛令我的意識幾乎要飄向遠方,身體大口的換氣,大腦的思考速度也開始下降,感覺全身近乎解體。

「對付你這種投身貓娘的背叛者,需要什麼榮譽?」

他計畫得逞的對我惡笑,走向曉咲一手抓住她的肩膀。

「欸!妳給我過來!」

「唔!不要——」

「閉嘴!絨毛球!跪下!」

他一手壓著曉咲的肩膀,另一手揪著她的長髮,動作粗暴的在我面前把她壓到地上。

曉咲的被拉著頭髮,被迫抬頭與他直視,沒多久就被逼出了淚水。

「就是這絨毛球讓一個榮譽兵墮落了嗎?要不要說說看妳怎麼魅惑他啊?」

「⋯⋯我才⋯⋯沒有這樣。」

「不說是嗎?」

他又用力了扯了她的頭髮,一臉滿足的聽著曉咲痛苦的呻吟。

「喂⋯⋯放開她,否則你一定會後悔。」

「你小子?後悔?我嗎?」

他對我大笑著,沒有要放手的意思。

「我來教教你吧?年輕的榮譽兵。聽好了!這是戰爭,你的貓娘都懂,要是我手下沒出手,就換她對我出手了對吧?我們作戰!沒有榮譽!蠢貨!這是你失敗的原因。」

「⋯⋯你失去了作為士兵的榮譽,所以你⋯⋯會傷害平民,你的所做所為,已經不是在為共議國的生存而戰,不過是你在醜陋的洩憤⋯⋯如此罷了。」

我瞪著他不屑的說道。我沒剩多少時間,肩膀上一陣陣的劇痛快要將我的意識給擊倒。

「不過是在逞嘴皮子而已,要一槍送葬你,還有沒有什麼想對你『最愛』的貓娘說啊?背叛者?」

他的手槍這次抵在了我的腦袋,粗糙的槍口劃破了我的頭皮,但跟被子彈碎片擊中的手臂與肩膀,那不算什麼。

我深吸了一口氣,總覺得對曉咲很抱歉,經過最精良訓練的訓練,卻也只是拿出這種程度的實力。

『我只能做到這樣了,曉咲。』

我攪動下降的思考能力,照歷史書裡附錄道冰花自由聯邦貓語向著前方說道,我知道她現在就在我的面前,雖然急速崩潰的身體機能讓我無法看清楚她的臉龐。

『主人⋯⋯主人會貓語?』

曉咲帶著哭嗓的聲音轉變為一絲的訝異。

『會,從外國的歷史書學會⋯⋯聽著,我的身體已經不行了,我沒辦法救妳,只有妳自己⋯⋯能幫妳自己,使用靈力⋯⋯妳能保護自己。』

『可是我⋯⋯我不行,做不到的,剛才也失敗了哇,讓主人受傷了。』

曉咲說著又哭了起來。

『別哭了,不管妳怎麼做,放棄也好⋯⋯或者妳要為自己反抗,我都能理解妳的決定。』

『可是⋯⋯可是那樣的話!主人就會!我不要那樣!我想救主人,可是我好害怕。』

她咬著嘴唇,臉上滿是不甘,就算自己也身陷危險,她卻還是擔憂著自己以外的人。

——這就是貓娘啊。

「喂!說完了嗎?是個島嶼人就別說外語。」

那個軍官的聲音聽著很吵,所以我沒理會他。

『我知道,使用靈力攻擊人,對妳來說是種痛苦,不管最後,妳怎麼決定,又變成什麼樣,都沒有關係。』

我放輕聲音安慰道,眼淚正一滴一滴的從她臉上滴落。

『我⋯⋯我想保護主人!我要保護主人⋯⋯可是我沒有勇氣。』

『我陪著妳。』

我掙扎的向前想要貼近曉咲,可是意識卻開始渙散,視線變得模糊起來。

『⋯⋯想做什麼,就大膽的去做吧。』

「終於說完了嗎?」

他放開了他身前的曉咲,一手抓住我的頭髮把強迫我抬起頭,手槍槍口死死的扣住了我的腦袋。

「看吧?這就是你那個沒用的榮譽兵,絨毛球,他能保護妳嗎?不能!看我這就殺了他,不用擔心,很快就會輪到妳。」

我閉上了眼睛靜待。

「主人我⋯⋯」

「怎樣?絨毛球?」

曉咲並沒有回答,驟降的氣壓讓我張開眼睛,在她的身邊有無數的光粒子在游離,仿若無數的鑽藍色星辰,那是記憶中純氧燃燒的閃光。

她一直都是很堅強的女孩,我認識的曉咲,雖然時常哭泣,不過脆弱絕對不是用來形容她的詞語。

那名軍官的表情立刻失去了從容,他太過自信,他並不理解貓娘、不理解曉咲。

「我應該已經摧毀妳的反抗意識啊!不可能!靈力?妳要——」

一道閃電擊中了他的胸膛將他整個人擊飛,帶著電弧的光罩以曉咲為中心展開,包覆著我與她。

「我會保護主人,我會鼓起勇氣的⋯⋯所以!」

揚起的風吹散她月銀色的長髮,她上前撐住了我的身體,手掌覆蓋在了我肩上的傷口,瞬間身上的疼痛立刻緩和許多,我從來沒有見過她行使過如此強大的靈力。

她的眼淚滴落在我的肩膀,那一瞬間,光罩之外燃起了鑽藍色的火焰,以像是要將周遭一切都燒盡的氣勢逼向那掙扎著從地上爬起來的軍官,趕在他來得及跑開之前火焰就撲向他,在他的慘叫中的把整個人吞噬。

「嗚咕!」

好像受到死反饋一樣,曉咲露出了痛苦的表情,一根冰刺在空氣中凝結,指向了她的心臟。

「我⋯⋯要保護主人,不可以退縮、不可以逃避⋯⋯沒事的,這一點痛苦。」

她擦掉淚水,將懸停在空中的冰刺用手指緩緩推開,尖銳的冰刺劃破她的手指,在她的手中碎裂。

「主人⋯⋯已經給了我勇氣。」

光罩掃出一道電弧,劈向木屋的一側,有一道人影從屋裡跑出,是剛才狙擊我的槍手。

他看見了軍官的沒路沒有了戰意,扔下了武器就向通往村落外部的道路逃跑,可是他沒想到電弧能夠轉彎,高壓電流命中了他的後背,與此同時,電弧與光罩的連結中斷,轉換為球狀閃電在他的身上炸開,在那一道巨響之後揚起的塵土吞噬了剛才所在的位置。

——看來這就結束了。

我有些憂慮的看著曉咲,她正在哭泣著,咬緊的嘴唇破了一個口,帶著金色光輝的鮮紅色貓血從她的嘴角滴下。

「沒事的⋯⋯曉咲,妳是很勇敢的貓娘。」

我用最後一點的力氣抬起沒有受傷的手擦去她的眼淚。

「主人?主人——」

「別擔心⋯⋯我只是有點累了⋯⋯」

子彈的碎塊還卡在體內,知道危機解除後,緊繃的精神瓦解,失血與疲憊感襲來飛速的將我的意識擊倒。

——又讓她受傷了啊。

我很是自責的想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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