僅剩下了約定。

本章節 11349 字
更新於: 2022-04-19
05

誓約幸福的雪花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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調和文明進程的引導者必須能做出艱難的決定,勇於承擔決策所造成的後果。我是自信的文明引導者,我相信自己有強大的內心,但是直到了走到了無法挽回的那一步棋,我才發現,其實我從來沒有準備好。———天宮.有希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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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次來這裡是幾年前呢?

我是第一次來到共和州的醫院,上次來這個國家是學生時代了,八、九十年前的事了,忙著宇宙開發的事情就把時間忘了。不是記不住。只是對像我這樣的貓娘而言,時間是很模糊的概念,畢竟是只要沒遇到事故、不自殺就不會死的生命——有誰可以告訴我十年跟二十年的差別在哪裡呢?

「好舊。」

我看著漆著白漆的水泥牆厭惡的說,不是說不乾淨,只是這種古老的建材有種落後的感覺,十九歲的時候他們也是用這種建材,過了快一世紀還是用一樣的建材,聽說這裡是人族最繁榮的國家嗎?

「不要挑剔啦,這只是醫院而已。」

雪奈說道,拉著在走廊停下來的我往前走。

我也真是的,嘴上抱怨著,卻還是對人族現在的發展非常在意,像這樣停下來在進到醫院前就發生了好多次,就算過了快一世紀,我還是一樣的不坦率呢。

「至少用奈米建材吧?聯邦都全面改用仿生建材了,沒想到人族還在用這種落後的技術。」

「不是所有國家都跟我們貓娘一樣啦,共和州還在使用貨幣貿易,而且工業生產力又低於我們,當然不可能隨意的使用資源在不那麼重要的事情上⋯⋯以前我就在想了,小希妳是不是總是待在宇宙,資源觀變得很奇怪哇?」

「唔⋯⋯也許吧?」

被戳到痛點的哀鳴了一下我決定為自己反駁。

「因為我很喜歡宇宙啊,而且還⋯⋯還不是姐姐把天宮家的工作都丟給我,宇宙開發都是在花好幾個國家規模的預算喔?像最近我們弄了一個軌道生態種植園呢,消耗了一個港口的資源庫存。」

「所以我說妳衡量事情的天秤變得很奇怪了啦!」

她叫道,貓耳都豎起來了。

我也是能明白她會這麼反應的原因啦⋯⋯

「唔,是有那麼一點奇怪⋯⋯嗎?沒有辦法的吧?我又不像姐姐一直待在母星水島。妳沒幾次回去雲島殖民地吧?那裡發展的很繁榮咯,老家前面開了一條高速鐵路,大型的太空港也才剛落成。」

我跟上她的步伐補充道。

明明是開心的事情,雪奈卻露出了有些寂寞的表情。

「妳說的是,因為我很擔心人族的狀況,所以都留在共和州採樣本⋯⋯妳應該也有看到基因序鑑定的報導,再對照近期發生的事情,並不是很樂觀。」

「我也有聽說,殖民地的大家也在開會討論⋯⋯我們這邊到目前為止都沒有發生事件,可能是因為殖民地的人族都跟貓娘生活在一起,使用複製倉和聯邦藥物的緣故,沒有發生遺傳漂變,但我也是有所準備。」

「嗯,我也是一直在準備⋯⋯我們到了。」

我跟著雪奈在一個獨立病房前停下,在門牌上找到了那個熟悉的名字。

「萊卡就在這嗎?」

「嗯⋯⋯而且時間不多了。」

雪奈有些感傷的按下了電鈴,很快的木拉門被推開,是琉釉幫我們開門的。

「快去吧。」

她一對金褐色的貓耳塌在頭髮上,表情很沮喪。她和我不一樣,跟雪奈一樣在人族放很重的情感。

我們走進了房間內部,身上插著生命維持器的萊卡躺在床上,正在看電視的報導,他的女兒則是坐在床邊為他收拾晚餐的碗盤。

「喔?小雪、小希⋯⋯好高興妳們來了。」

他的視線從電視機移到我們這邊。

「嗯⋯⋯我來見你了。」

「好久不見。」

我沒好氣的說。

我們走上前,輪流親吻他的臉頰,最近這種打招呼的文化好像有些被人族遺忘了,不過如果是陪我們度過一個時代的萊卡他一定記得。

「好久不久呢,妳們。」

「⋯⋯我說哇,好久見到你一面,不是才總統卸任而已,不要就要死了啊?」

說出這麼沒禮貌的話的貓當然是我,沒辦法接受朋友擅自的死去,會很意外嗎?

「那已經是五十幾年前的事了,小希。抱歉啊,人族的壽命是有限⋯⋯現在看來,這樣也是對後代好,總不能讓我們束縛住後人。」

「你知道我們貓族有做出能延長壽命的藥物對吧?不再考慮一下嗎?」

我裝作不是很在意的說,這個問題已經早就問過了,我想不管幾次他都不會答應。

「貓娘真的想自殺時,能夠阻止嗎?我啊⋯⋯接受了自己的結果。」

「真無聊。」

我不悅的說,都想辦法讓自己生氣了,可是為什麼眼淚就不聽話的滴下來了呢?

「小希,好了啦,別逞強了。」

「笨蛋!笨蛋⋯⋯誰像姐姐一樣都不會哭啦!所以我才只想待在宇宙!」

「我也哭了喔?」

雪奈微笑道,眼角也閃著淚光。

——哭了哇!

「都這樣!萊卡⋯⋯是笨蛋!從以前就覺得你好麻煩!現在就死掉的話,你會後悔的!」

我不講理的對他發脾氣,只要想起以前跟他相處的時間,內心就被攪動的好亂,他還只是區區人族,討厭的魅力型領袖。

「我過得很幸福了呢?雖然這個國家⋯⋯還是衰退了,可是在我將死的時候,有人有貓還會在意我,我沒有後悔。」

他很平靜的說,很坦然的接受未來。

「再說了,等我走後,還有妳們啊?還有琉釉照顧我的女兒。」

——人族為什麼能有這種豁達的生死觀,又不是貓娘⋯⋯唔,好像就是我們教會他的。

我想著這件事的時候,房間也安靜下來,只有我們姐妹的啜泣聲還有電視機的報導聲。

『⋯⋯最高法院已經判決賄選案成立,總統與其相關人員將於下星期一辭去職務,島嶼廣播公司沒能取得更進一步的回覆,目前總統拒絕任何採訪——」

萊卡關掉了電視,看到了自己出生的國家、認真經營過的國家也變成這樣,他大概是最痛心的人。

「那個基因調查報告後續怎麼樣了?」

「我不知道該怎麼說,人族可以說是進化⋯⋯也是退化,簡單來說我們所知道已經被訂出的危險基因的擴散度增加,並且有活性化的現象。」

雪奈回答,她在基因學的研究已經努力了很久,她的感受比我們任何人都還深。

「情緒神經迴路與繁殖神經迴路皆被強化,處理共感與語言腦區發生萎縮⋯⋯人族已經變得更加的自我中心、著重於延續自己的基因種與自身生存,而且對彼此傾向採取敵意或競爭心理。」

萊卡沈默了一下問道。

「輪到了島嶼?」

「嗯⋯⋯這次輪到了島嶼。」

雪奈語氣沈重的說。

「你也看到其它國家的狀況了,還有現在的島嶼。貓族與人族、人族與人族一直都是相互合作的⋯⋯曾經,誰都不懂什麼叫做暴力,不需要法律約束,但是島嶼之外的人族國家卻發生了集體暴力衝突,很多新的名詞,還有刑事法律被創造,為了應對社會的失控。這一次⋯⋯島嶼第一次的賄選事件,我想⋯⋯只是個開始。」

萊卡閉上了眼睛,深深的吸了口氣,再怎麼做心理準備,不確定的事情變成事實還是沈重的。

「小雪、小希⋯⋯不,雪奈、有希奈,我能拜託妳們一件事嗎?就當作是朋友最後任性的請求,做不到也無妨。」

「沒問題⋯⋯我的朋友。」

「說吧,我們可沒有一天的時間。」

我討厭他說這種好像是遺言的話,所以我又開始逞強,裝作對他一點也不在意的冷回應。

——都最後了,坦率一點就好了。

到這種程度,已經不是因為我是用複製倉打造的人造人不是自然品係就能當作藉口,一樣都是天宮家的基因,只是我的內心比雪奈軟弱太多,不想面對就表現出拒絕的態度,不願留在地上也是同個原因吧?

「如果⋯⋯我是說如果,有一天島嶼人丟棄了所有文化傳承,變得殘暴,傷害了別的國家的人,去侵略了別的國家⋯⋯可不可以拜託妳們,阻止我的後代們呢?」

——你是希芮瓦人,怎樣也不會是你的後代吧?

我心情複雜的看著他,一位對島嶼人來說是外國人血統的人,成為契爾丹民主共和州的總統,擔心著跟他沒有任何基因相關的後代,為什麼?他那種愛自己生活土地的愛法,那麼的像是一只真正的貓娘呢?

「那麼⋯⋯我會留守在這個國家,竭盡所能,不讓這個國家走上傷害其它人的道路⋯⋯我答應你。」

雪奈手貼在胸口,以真摯的聲音承諾道。

她還是那種樂天派,換作是我,大概沒法像她一樣尋找希望,我都著眼在宇宙了。

「那我⋯⋯」

我走上前,平復了心跳再次開口。

——這種想法,我一定會讓自己痛苦至死。

「如果真的那一天到了,我會準備好,將引發衝突的島嶼人徹底的消滅,絕對不會讓他們成為歷史的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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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席?」

「啊,抱歉有點分神。」

我擦掉眼淚,調整好自己的坐姿,裝作沒事的對擔心我的委員說道。

——為什麼要現在想起那時候的事情?

企業討論室大的房間擺著兩張長桌,身為肅清派五位代表的主席我坐在靠近走廊的那一側,用手撐著腦袋聽著各個貓族聯繫邦的代表的連線發言,電視牆上除了正發在發言的希芮瓦共和國代表之外還有其它比較小的視窗——其餘十七聯繫邦代表和聯合部隊司令部的連線影像。

大家都正在聽著,這場對契爾丹共議國的最終裁決會議正在對全球除共議國外所有國家,包括冰花自由聯邦的十九國直播放送。

時間過的真快,已經到了最後一位發言人了。我看了一眼對面桌上空著的坐位,以貓語書法體寫成的姐姐名字:『天宮.雪奈』的名牌還象徵性的立在桌上——只是當作是一種精神象徵而已。

我們與會的九位貓娘都知道她不可能活著回來,如同世界原子能議會永遠都為契爾丹民主共和州留了一個發言視窗一樣,它已經不會有任何人使用,共和州的流亡政府跟本連成立都來不及就被軍事政變摧毀了。

「共議國的軍方行為只能用暴虐來形容,這一次它們將槍口對準了⋯⋯不只是他們自己的公民,還有非政府人道救援團體和戰地記者。這些醫生、護士、教師、記者、心理師、社服人員、工程師⋯⋯都是無償在共議國內幫助共議國的軍民,盡可能減少戰爭對島嶼民生的損害,然而,他們卻煽動軍民挑起了全國性的暴動,攻擊二等公民、抓捕二等公民為奴僕、殺害人道救援工作者!」

希芮瓦共和國的代表一字一辭的刺在我心頭上,我沒有跟著憤怒、悲傷的唯一理由只是因為每天都被反覆極端的情感給傷害到麻痹而已。

「這是無法容許的罪行!他們跨過了不能跨過的底線!我以我國成立的無國界醫療組織島嶼分部回傳的報告說明情況:9個行省,46位的貓娘,加上當地的島嶼人一共114位的醫生與實習醫生。可是只有16位倖存者,其中7位倖存者是貓娘。這些都是島嶼所謂的『二等公民』努力之下,用直升機好不容易送出國的醫生,更別提受困在每間醫院幾千人的戰爭難民還有醫護人員⋯⋯他們,皆死於暴動之中。」

——笨蛋雪奈、笨蛋卡羅、笨蛋威爾⋯⋯

代表說話的同時我一邊在內心咒罵著。

——妳要死就去死,連曉咲也被妳害死了,大笨蛋!笨蛋!

內心失控的哭泣,我沒有辦法停止去想這件事。

首度的動亂聽說是最為嚴重,醫院不可能有倖存者,戰地記者在死前的影像流到了各國社群媒體平台上被不停的轉發,雖然立刻就因血腥畫面而封鎖,但現在全世界都知道了。

「這是屠殺!以人道主義建國,我國無法容忍任何侵害人權的事件,共議國軍方的行為違反了二級到六級,每一條的反人權罪!再這之上他們破壞了不攻擊非政府組織的國際共識!一直以來,我們都試圖將戰爭規模縮小,控制在領土紛爭的戰爭定義中,可是共議國屢次衝擊我們的底線,這一次,他們攻擊的是平民!」

他情緒激動的說出了最嚴厲的指控。

「堅守保護非政府人道救援組織與他們二等公民的人員戰死與暴動之中,這場戰爭即便結束⋯⋯這個國家人民的想法、他們的價值觀仍會保持如此,還有他們的後代,除非我們將他們消滅⋯⋯他們會視攻擊非自己族類的人是一種正義之舉,他們不當其它人族、貓族是智慧生命,他們將人加以分類,以奴僕制度、種姓制度剝奪人權。這已經不能當作是在與一個國家戰爭了⋯⋯不!我們不是!我們面對的是一個捨棄作為智慧生命、捨棄文明價值的共同威脅。」

他緩和了一下呼吸,解開了自己領子上的鈕扣,開始了最後的宣判。

「有鑑於此,作為貓族聯繫邦——希芮瓦共和國,六百二十萬人口的代表,我在此宣布,我國支持冰花自由聯邦對契爾共議國使用冷核武器,不只是為了終結戰爭,更是為了還給未來的世代,一個沒有奴役虐待、民族主義、種族至上主義的世界。再一次重申,我國支持冰花自由聯邦使用冷核武器。」

希芮瓦共議國代表的視窗從螢幕中心縮小,畫面切回中央螢幕聯合部隊的連線影像:一直待命在島嶼上空的『自由鳥』,聯合空軍指揮中心,與駐紮在國際太空站的軌道控制;兩邊皆在等待我們的命令。

「感謝希芮瓦共和國代表的發言,現在就進入冷核武器使用與否的投票環節吧,同意嗎?肅清派主席?」

坐在另一邊長桌的琉釉說道。

「進入投票環節。」

我覆議道。

「在投票之前,我想在重申一件事,今天使用冷核武器,這是經過全體冰花自由聯邦公民討論後的提案,還有十八個貓族聯繫邦的認可⋯⋯這也不是第一次提案了,沒有一次有獲得如此的共識,可是,我希望所有委員都保持自己的判斷力。身為世界原子能議會委員,我們擁有使用核武器的否決權,我們的決定,都會留下數位紀錄,這也是在開創歷史,被當作惡魔記下也好,亦或是文明的拯救者,請做妳們自己認為正確的事。」

聽完我的話,所有的貓娘沈思了一會,大家的眼神哀傷但沒有了迷茫。

——是啊⋯⋯有必須要完成的事情。

我點選了桌面上平板電腦裡的選項,送出最終決定結果。

大家看來也送出了自己的答案,沮喪的垂下了貓耳,其中也有貓默默的在啜泣,現在再也壓抑不住的情緒才開始上來真是太殘酷了。

「和諧派主席:雲英.琉釉。宣讀計票結果⋯⋯四位出席,一位缺席,四票支持、零票反對。」

聽完摯友的宣讀結果,我點開平板電腦裡的計票統計結果,也開始了我的宣讀。

「肅清派主席:天宮.有希奈。宣讀計票結果,五位出席,五票支持,零票反對。根據投票結果,議會通過冷核武器的使用批准。」

我按下連接著桌面的麥克風,對螢幕裡連線的聯合軍下達了指令。

「我在此宣布,行動『止痛劑』開始。」

螢幕裡兩邊的司令官依照指示開使了行動,所有人已經為了這個準備了一天⋯⋯太空艦隊在行星軌道上待命,裝載冷核彈頭的無人隱形轟炸機從空中母艦『自由鳥』起飛後現在盤旋在島嶼個大城市上空,還有其它的冷核彈頭正從聯邦的地堡運出準備隨時佈置到空軍與海軍載具上。

「這裡是軌道控制,艦隊所有防護罩發射機已完成充能,隨時可以開始。」

「這裡是『自由鳥』,無人隱形轟炸機已完成部署,開始爬升飛行高度,等待通訊干擾。」

各國代表的影像離線,子畫面切到以陣列列隊部署的彎月型太空戰艦與現在停留在島嶼各處待命的無人機。

「收到,通訊干擾開始,高空核爆預備,序列倒數開始⋯⋯五、四、三、二、一。」

在大氣圈上層,太空艦隊之下,炙亮的光芒照亮了下方的黑夜,許多小火團正向地面墜去,曾經被共議國投放到高空替代人造衛星的通訊飛艇化作了流星,命運與三年前被太空艦隊擊毀的人造衛星是同樣。

丟失了數位通訊,共議國的防空導彈系統便失去了預警能力,雖然我不認為經歷暴動與聯合軍發起的多次的殲滅作戰,他們還有足夠優秀的人員能操控那些精密的防空武器,就算不做到這個程度,這個國家,在今天就會徹底的被抹除存在。

「武器綠燈,投彈!投彈!」

影像中轟炸機的投彈倉開啟,橢圓型裝載冷核彈頭的制導飛彈點火,朝著下方城市的光點加速墜去。

重力加速度再加上推進器,只要到達三倍音速就能使所有共議國現在能使用的防空武器失去作用,更何況是以七倍音速無預警的衝向人口密集的城市,丟失雷射技術的共議國,造不出雷射防空武器沒有任何防禦手段,只有註定毀滅的結局。

「防護罩啟動!」

太空艦隊朝著地面透射防護罩,七彩的雷射劃破大氣圈衝向地表。

審判開始了。

畫面切到在近地面待命的無人偵察機,鏡頭對準了島嶼的大型城市,彩虹一般的光輝宛如極光自天穹覆蓋而下,將整族城市包覆在光罩之中,會議室的我們盯著螢幕,好像無法移開視線。

一開始是一道閃光,炙亮的光線照亮夜空,隨後帶著五千萬通用熱單位的高溫,失控的火球吞噬了整座城市,恆星表面一般的熱浪衝撞防護罩壁將其擠壓變形,半圓形的火球緩緩的擴大燒光它覆蓋之下的所有生命。

與此同時,其它城市的冷核彈頭也跟著引爆了,就算不看其它子畫面,只是在同一個無人機的影像紀錄中就能看到地平線升起的無數太陽,每一次的核爆時差不超過六秒鐘,他們沒有任何反應時間。

——這就結束了。

所有能逃出來的二等公民和非政府人員,早就按照無國界醫療團的指示離開了大城市,留在城裡的只有那些暴民與他們的孩子,還有⋯⋯不幸被抓捕為奴僕,令貓同情的二等公民。

不需要任何的仁慈,為了終結威脅與痛苦,寧可錯殺,也不要留下任何活口,將他們消滅殆盡,與這個時代一起終結。近七成的島嶼人將在這一天從水島被抹除,這是早在三百年前研發冷核武器時就準備好的事情。

——可是為什麼我還是⋯⋯

「對不起⋯⋯我要去外面透透氣。」

承受不住壓力的我推開了旋轉椅,留下了大家獨自一貓離開了會議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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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靠在空中花園的玻璃護欄,看著隔著清澈的河流,綿延至天際線的流線型金屬建築,和雪奈的髮色一樣,在正午的陽光現在看來是那麼的刺眼。我讓入秋後漸強的西風吹散白髮與眼淚,我不用原諒自己,只希望這麼做,就可以覺得心情好受一些。

三百年了,聯邦首都遷都京戶後,海港都市變得更加的繁榮,飛行車像鳥群一樣穿梭在金屬大廈之間,現在改名京戶自由城,還有很多聯繫邦人族搬進來住。對像我這樣的文明引導者,城市能夠繁榮就是最大的慰藉,可是我卻無法感到高興;如果說,保證未來的代價是要摧毀另一個文明?甚至物種?

雙手向著護欄外伸展,如果是人族大概就想喝酒的心情,聽說能夠暫時性的排解憂慮,可惜貓娘喝不了酒。我以前也常試服用過人族的興奮藥物,可惜只是把自己搞得一團糟,全身抽蓄到下不了床,只要身為貓娘,終究擺脫憂鬱是不可能的事情。

「希醬,不要從這裡跳下去喔,看到妳先離席,以為妳又躲到角落自殘了。」

我回頭,一臉憔悴的琉釉指著玻璃護欄說道,好像是想開一個黑色玩笑調解氣氛,可是她那樣的表情只令貓覺得悲傷。

「才不會這麼做,琉釉炭,不是人族摔不死,而且血很難清理。」

「在想什麼?」

「在想如果是人族,是不是這種時候就很適合喝酒呢?」

我回答,手伸向粉藍的天空,看著往返於南半球與北半球的穿梭 機拖著長長的噴射尾雲衝向宇宙。

「只會覺得更痛苦吧?酒醒後被空虛感包圍的感覺⋯⋯人族也是很辛苦的。」

她說話的表情就像是在思念什麼人一樣。

「經驗談?」

「嗯⋯⋯經驗談。」

她走到我旁邊,和我一樣靠著玻璃護欄,眺望河對岸的市中心。

「事情告一段落了,從約定的那一天,已經過了三百年了哇。」

「這個時候北半球的島嶼是春天了吧?和向萊卡道別時的季節一樣呢。」

「剛好再之後聯邦冬天就是貓娘感謝了祭呢?小時候的萊卡他害羞的表情變得很厲害,真是美好的時光⋯⋯」

琉釉也很懷念的說,如果不要去想現在島嶼的各大城市都已經被徹底的從星球上抹除,所有想感謝的人族也都消失在歷史長河。

「希醬,妳之後有打算回去星川嗎?」

「我沒有要回家,明天我要搭一早的專機到前線協助聯合部隊的登陸工作,我要見證自己造成的傷害。」

「還是一如既往的強大呢。」

風吹散她金褐色的長髮,琉釉側著臉,語帶羨慕的說。

「只是形象而已,形象而已,大家需要一個精神領袖站在安理會上,所以我怎麼可能表現的柔弱?」

我無奈的笑了笑。

「這麼的說,都是逞強,三百年過去了,可是我的本質還是沒有改變。」

「琳奈死前和我說妳就是個愛裝酷的死傲嬌。」

「雖然說好像沒錯⋯⋯可是一位人族敢這樣說天宮家的家主,就算她是萊卡的女兒,被其它人族聽到的話會被好好的發火吧?」

「只有我聽到,所以沒關係~哼哼,我的戀人她很厲害吧?」

琉釉手貼著胸口,握緊了掛在胸前的金色愛心吊墜,她像是在說自己事情一般的自豪,雖然邊說著眼角就泛起了淚光。

「為什麼呢?覺得好難受?」

我沈默的看著在原地哭泣的琉釉,我不知道怎麼幫助她緩和情緒,因為就連我也沒有立場安慰她。

「希醬⋯⋯我們履行了約定,但是⋯⋯我們真的做對了嗎?」

琉釉擦掉眼淚,手指推開吊墜的卡榫,全息影像投影著她與琳奈擔任聯邦親善大使時在國際會議廳議場的合照。

「我好想她⋯⋯一直支持我的,都是與她的約定,我明明想過了好多次了,可是變成這個結果,我理解但不想接受⋯⋯這真的是唯一的辦法嗎?每天質問著自己真的好累。」

「這個只有妳知道。」

「我說⋯⋯只要消滅了島嶼人,讓我們成為世界罪人就能終結人族之間的歷史仇恨嗎?然後再這之後投放病毒,經過幾個世代把人族都變成貓娘就再也沒有遺傳漂變的問題⋯⋯這樣真的就好嗎?這種違背我們修訂的人權法案、違背我們價值的事情?」

她哭喪著臉,耳朵與尾巴沮喪的垂下。

我不能回答這個問題⋯⋯我怎麼回答這個問題?對人族來說『不得不』的作戰,其實都只是我們世界原子能議會裡的貓娘所策劃的劇本?不管是以什麼樣的理由,即便是為了阻止時局的惡化,我想任何一位有運思、有同理能力的智慧生命都知道,善意不能當作擅自決定其它個體命運的正當理由。

「三百年聯邦的博物館盡力的保存紀錄人族文化,可是又有什麼用呢?將整個種族⋯⋯到最後物種淨化,我們明明要做的事是物種滅絕。幾百年後,誰會記得人族呢?又會有人指責我們的罪行嗎?為什麼⋯⋯他們不算智慧生命?誰能讓我們有這種權利決定整個物種演化的未來?」

「琉釉炭,妳才是『貓娘症候群』的開發者,妳才是基因學家,姐姐給了妳人族基因定序的基因庫資料,她也認可了妳的研究,妳是這個世界上最清楚使用這種病毒後果的人。」

我討厭以這種『不得不做』的方式和她說話,政治家也不想被當作為了特定利益遊說人的存在,可是我卻還是這麼說了。

「只要妳願意公布病毒基因序,現在貓娘聯繫邦那邊也同意了,讓人族全員先性轉成女性,在隨著世代貓娘化。唯有貓娘雌激素才能徹底的將暴力從人族根除,妳比我還清楚這個生物機制。我們不要未來還有戰爭與犯罪,要回到上古時代一樣的和平。為了這個未來,我們不是努力了三百年了嗎?」

「嗯⋯⋯是哇!」

「我們是世界原子能議會委員,文明的引導者,有時候艱難的問題會擺在我們的面前,有時候會違反我們的原則,為了維護絕對不能被違反的價值,就像對共議國宣戰,可是我們還是得下決定對嗎?為著承諾的幸福未來?我們不是約好了⋯⋯要背負所有傷痛,終結世界的苦難。」

「是的⋯⋯約好了。」

她低下頭,蓋上了吊墜,被瀏海遮住,她金色的雙瞳,正在哭泣著吧?與其說是過來關心我的情況,不如說她是想弄清楚自己的想法。

「我會做的⋯⋯我會完成我與琳奈的約定。」

她從懷裡取出了一片粉底盒大的全息投影儀;病毒的基因數據被投影在空氣中,她打開了管理者介面,沒有猶豫的按下了傳輸數據的投影按鍵。

「我把病毒數據傳到了各國還有星際殖民地的氣候控制站,半年後,病毒會透過氣候控制裝置『雲塔』吹到大氣圈,開始人族貓娘化的工作。屆時就是醫療機構接手了,全球性的性轉跟貓娘化症狀會給醫護人員很大的壓力,還有生涯開導⋯⋯那之後就拜託了,政策上的事務不是我的專業。」

「沒問題,交給我吧。」

我回應了她請求的眼神,不如說這是留守這個世界為戰爭善後的我必須做的事情。

「琉釉炭,我沒辦法告訴妳,這麼做對不對⋯⋯但是妳做的是很勇敢的決定,為了這個世界的未來留住了希望。」

「嗯⋯⋯」

她心不在焉的回應了一聲,看著天空落下了眼淚。

「病毒完成後,好幾次我想要銷毀基因數據,就算我知道希醬告訴我的都是真實的事情,不是貓娘雌激素不行,社會改革沒有用。只是我⋯⋯不想承認人族會變得兇暴,要是不只是在水島的戰爭?演變成星際殖民地間的戰爭,這種殘酷的事情,我拒絕想像⋯⋯可是時間證明妳是對的,肅清派一直都是正確的,人族就是失控演化。」

「不,也沒有這麼的——」

「已經夠了喔。」

她將自己的身體從玻璃護欄撐起,站直了身體,琉釉的微笑在我看來非常的虛弱,就像瀕死的貓。

「妳們是對的⋯⋯妳們肅清派為了打贏戰爭做了很多的努力,完成了所有貓娘都不想做的工作,所以現在輪到我們和諧派了。剛才只是我情緒上來了,有點對自己的職責失去了信心⋯⋯失態了。不管是怎樣的不願意,我還是會把病毒株投放出去。」

「琉釉炭⋯⋯」

她的情緒看起來比我更為糟糕。

「吶?該做的事都結束了,我是搭明天的專機,在這之前,琉釉炭,要不要像學生時代一樣,去人族酒吧,我們不能喝酒所以只唱歌。」

「心情上有點開心不起來⋯⋯不適合吧?」

她看著地板,搖了搖頭。

「大家都是一樣的喔,為了妳自己也為了我精神上的健康⋯⋯開心的像小時候一樣特玩一天,妳覺得好嗎?」

我將手貼到自己的胸口⋯⋯它是這麼的陣陣作痛。

「⋯⋯那就一首喔,一首歌,被人族拍照傳到網路上還是會害羞的,尤其跟聯邦的貓娘偶像在一起唱歌一定會被拍。」

「好。」

我打起精神笑著答應,因為如果連我也表現的消沈,琉釉一定會感到更痛苦。

「以前好像都是我找心情不好的妳去唱歌,誰知道妳後來成為安理會委員,開始政治兼偶像工作,都不敢約妳了。」

她埋怨著,說著以前的事,悲傷的表情淡去了許多。

「這點就饒過我,對不起啦。」

看到她心情好轉一些我安心了不少。

——不知道允許自己悲傷看卻不希望別人悲傷是不是一種自私呢?

「作為補償,今天我會陪著妳,開心一點過吧?」

我轉身拉著她的手,裝作開朗的聲音說道,沒有錯,這是為她也更是為了我自己。

以約定支撐心靈的貓娘,完成約定的承諾後就會靜靜一只貓的等待死亡,被悲傷與空虛在現實具象化的冰刺給刺穿每一寸的血管與心臟,要是不再尋找新的生活目標,這大概就是我們世界原子能議會委員的結局吧?

見過的傷痛太多,我的內心早被破壞,已經失去純粹的關心它者的能力,只是初於私心,我不希望她在我還活著的時候先行自殺,留下我一只貓在這個世界,因為她與雪奈皆履行了自己的承諾,只有我,還有約定尚未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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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聚會提前結束,琉釉表示自己覺得累了,先行離開酒吧。坐上公共運輸車時她沈重的背影令貓憂心,但我自己的情況也沒有好到能給予她精神上的支持。

無事可做的我提前到了機場,坐在專機的獨立休息室等待太空梭起飛。

『所有機組人員,請回到崗位,班機將於六分鐘後起飛。』

機長的廣播從房間的環繞音響傳來。

我張開眼睛,操作終端關掉了房間裡全息投影的星空。投影退去後早晨金色的陽光透過大面的玻璃穹頂撒入房間,因為有輻射濾鏡的緣故並沒有熱曬或刺眼的感覺。

我想我現在的心理狀態一定是非常不好,腦波像失去指揮的交響樂團,只是感受空氣中電離粒字的分佈都感覺的出來靈力的混亂,原本以為看著家鄉的星空就能覺得平靜一些,可是看來以前能行的方法也不管用了。

「早上了啊。」

姑且搭的是聯合軍的穿梭 機,還是飛往戰區,就沒有了民航機那種滿溢著悠閒感很自由的廣播。

我看著日出從山巒升起,與機場銀白色的天線塔重疊在一起,拖著長長的剪影通過活體金屬地板直到航廈,除此之外還有另一道人遮在玻璃上,有人也在房間裡陪我一起觀看日出。

「你在這裡多久了?」

「沒很久,一小時又四十七分鐘。」

穿著聯合軍參謀襯衫的他回答,是安理會配給我的第四任秘書。

我不是很滿意的小聲埋怨。

「明明叫我就好了⋯⋯貓娘又不需要睡眠,我只是進行模擬的休眠。」

「有希奈小姐,其它人都回到了各自的房間,要不要回去了?」

「理由呢?」

「這一次是要在島嶼降落,會有低空飛行的航程,也不知道共議國的防空系統是否完全被解除,雖然應該是被聯合空軍清掃完畢了⋯⋯但是萬一被飛彈擊中,外層機艙不太安全,建議移步到內層空間。」

我搖了搖頭。

「我想待在這裡。」

他向我點了點頭轉身準備離開,這令我有些意外。

「這次不糾正我了?」

我叫住他。

「就算說這樣我會覺得困擾,妳也不會回到自己的房間吧?」

「是沒錯⋯⋯可是你這種說法我不喜歡,好像我是很任性的乘客。」

他看著我無奈的一笑,搖了搖頭。

「『妳可不是嗎?』⋯⋯這話我就不說了。妳還有心情期待我吐槽,我就安心了。我想,這趟航程有貓娘跟著,有靈力保護我們會很安全,沒有一定要要求妳到內層空間的理由。」

「好⋯⋯那你趕緊移動到內層空間坐好,穿梭 機要起飛了⋯⋯這段時間我要使用心象儀進行深層潛眠,靈力不太穩定,我要調整一下自己的狀態。」

我說道,一邊從沙發椅扶手的收納箱抽出了連接著電纜的意識潛眠頭罩為自己戴上。

「雖然只是強制喚醒記憶,不過只要在經歷一次的話,心靈的抗壓力也許會變強⋯⋯誰知道呢?心象儀終就只是理論的產物,中途抵達『自由鳥』補給的時候來把我喚醒。」

「好。」

他回答,不過這次略顯擔憂。

「沒事的,不過是自己的記憶,不至於到心靈崩潰。」

我給了他一個自信的笑容,戴上了意識淺眠頭罩。

「你這人的缺點,就是為了我的事太認真了哇——」

結果我沒能將話說完,他的身影便從眼前消失,意識被拖入回憶的世界。

回到一切開始的地方,那個尚不知道暴力為何物的世界,還有它慘澹的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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