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趙語晴的租屋處離詹莫群的店騎車約有二十分鐘車程，據她電話中所說在地圖上不太好找，兩人便約好今晚七點在巷口處的便利商店碰面。

依照約定的時間，詹莫群在店門口停好機車，俯身趴坐在機車上，正準備要撥電話給趙語晴。抬頭便瞧見一位身高約一百六十公分出頭的年輕女性提著加熱好的咖哩飯從便利商店的自動門中走了出來。

她紮著短馬尾，白淨的臉上戴著時下流行的大圓框眼鏡。淺藍色的襯衫上罩著黑色小西裝外套，搭配著黑色長褲。

兩人目光交會了片刻，詹莫群試探著拍了拍還拿在手上的鮮紅色全罩式安全帽，這是他告訴對方如何辨認自己的方式。

女子見狀便逕直向詹莫群走來。

「請問是小莫老師嗎？」

「是的，聽孝ㄟ說你們家炭炭狀況很特殊。」

「孝ㄟ？」趙語晴眨了眨眼，然後露出恍然大悟的尷尬表情： 「喔，你是說我表哥？」

她旋即欠了欠身，對詹莫群微微鞠躬：「感謝老師看在表哥的面子上特別跑這麼一趟，真的非常感謝您。」

「別別別別這樣，孝ㄟ跟我認識很久了，這不是多大的事情。」詹莫群連忙從機車上下來，看著趙語晴畢恭畢敬的模樣，都不知道孝ㄟ究竟對她講了什麼東西，把他吹捧成了何等偉大的寵物溝通師。

「不，炭炭和我真的只能指望您了。」趙語晴抬起頭來看著詹莫群，在圓框鏡片襯托下，更顯出她眼中的哀求感。

「真的別這樣。我們先回妳家看炭炭再說吧。」詹莫群看向她手提著的咖哩飯說：「妳晚餐不也還沒吃嗎？」

「啊！」趙語晴倒抽一口氣：「我居然忘了，老師您吃了沒？要不我再──」

詹莫群舉手打斷趙語晴繼續說下去：「我吃過才來的。我們還是先去看炭炭吧。」

詹莫群也希望可以儘早到她住的地方看看環境，爭取在八點發作前找到足夠的線索。

「另外當一個主人要比炭炭更加冷靜，不然炭炭會感覺到你的情緒，變得更加緊張的。」

「對，老師說的是。」趙語晴輕輕拍了自己的胸口，呼出一口氣，才說：「老師，這邊請。」

跟著趙語晴的腳步，詹莫群從機車腳踏墊上拿起亞麻色的環保布袋，布袋上緣露出了各式貓玩具和一片棕褐色的貓抓板。

趙語晴居住的地方是棟老舊的五層樓公寓，一樓的鋼製鐵門上掛滿了斑駁的綠色門牌，當她推開門板時，門軸便發出刺耳的嘎嘎聲。

門板後緊接的水泥灰的樓梯間，鮮紅色的塑膠扶手軟墊遍布著明顯的裂痕，在低瓦數的日光燈下更顯幽暗。樓梯旁小角落則是堆滿了廢棄傢具，一名中年男子正站在前方整理東西。

「趙小姐，這妳男朋友啊？」男子見兩人推門進來，抬頭向兩人打了招呼。他身穿藍色格紋polo衫，西裝褲配皮製涼鞋，頭頂微禿並戴著老式金邊眼鏡。腳邊的帆布袋中似乎裝滿了些五金用品。

「房東不是的。」趙語晴急忙說：「這位是小莫老師，是位很厲害的寵物溝通師。」

「寵物溝通師？那是什麼啊？」房東一臉狐疑上下打量著詹莫群。

「您好，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寵物溝通師可以知道寵物們心裡在想什麼，幫助飼主和寵物們交流。最近趙小姐的寵物遇到了一些問題，所以我來幫她處理看看。」

「哦？那你知道我現在心裡再想什麼嗎？」

「房東先生您真愛說笑，您又不是寵物哩！」詹莫群說。

「哈哈哈，您說的是。」房東笑道：「不過最近看新聞上報導的，好像很多詐騙案件，趙小姐妳要多小心啊。」

房東的目光看向趙語晴。

「謝謝您的提醒，我會多留意的。」趙語晴連忙回答：「小莫老師是我表哥的朋友，他們已經認識多年了。」

「那不打擾了，你們慢聊，我還得處理四樓房客的事情。」說完，房東便提起腳邊的帆布袋，率先走上了磨石子磚樓梯。

「老師，在三樓。」趙語晴說：「請不要在意，我搬來前房東也問得蠻仔細的。」

「房東他也住這嗎？」詹莫群跟著趙語晴上樓時問道。

「沒有，但他好像住附近而已，常常見到他來這邊走動和收房租。」趙語晴補充：「一樓似乎並沒有出租，被他拿來當作儲藏室。」

詹莫群沒繼續追問，能在市區有整棟透天的舊公寓出租，那得要多少錢，而且更常見的情況是這些人往往還不只擁有一棟，心裡不禁有些羨慕這些早已財富自由的人士。

每一層樓有三戶房間，趙語晴住的地方位於三樓的第二間房，據趙語晴表示，最靠近樓梯的房間住著一個男大學生，只比她早搬進來幾個月。而最裡面的房間則住著一位老伯伯，似乎已經住了非常久的時間，走廊最深處的空間也全被他佔用，放著數盆灌木叢和一個藍色鐵製狗籠。

詹莫群隨著趙語晴進了房間，發現整個空間並不大，客廳的位置直接擺著鋪著米黃色床單的雙人床，旁邊緊鄰著充作簡易廚房的洗手台和書桌餐桌合一的桌椅，然後是僅供單人淋浴的廁所，裡面則是陽台，擺著台滾筒式洗衣機。

整個房間的配置在詹莫群眼中可說是一目了然，說好聽是麻雀雖小五臟俱全，但實際上剛出社會沒多久的年輕女性，也只能負擔的起這種蝸居的小套房了。

「炭炭？炭炭你在哪？」

見炭炭沒有窩在客廳的床上，趙語晴快步走到陽台的曬衣間，似乎早就知道炭炭會藏在那裡。

「我不是說不行咬衣服了嗎？」趙語晴厲聲說，連忙著把炭炭從綠色塑膠洗衣籃中抱出來。

那是一隻純黑的孟買貓，全身上下披著油亮柔順的墨色毛髮，在趙語晴手臂上懶懶打了個哈欠，接著牠迅速從趙語晴的懷中跳出，落在貼木板皮的水泥地上，用牠檸黃色的眼睛打量著詹莫群這個陌生的來客。

但是炭炭卻只有一隻眼睛，牠的左眼睛緊閉，眼窩都凹了進去，原本該是眼珠的地方卻消失了。

對於炭炭身體上的殘缺，詹莫群在心中微微嘆了口氣。但那看起來已經是許久以前的傷口了，不太會是造成此次異常行為的主因。

他刻意迴避開炭炭投射過來的眼神，並小心收起自己的動作不要太過粗魯，保持站在原地的姿勢跟趙語晴說：「孝ㄟ沒跟你說要把衣服收好嗎？」

「有。」趙語晴拿起身旁一塊厚重的藍色塑膠板：「我會把板子放在洗衣籃上壓著，但是炭炭不知道怎麼都可以把它給推下來，我也是很傷腦筋。」

詹莫群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此時炭炭似乎已經視覺上看夠了詹莫群，慢慢走到到他腳邊，開始嗅聞他的牛仔褲頭。

「炭炭，不可以亂吃老師的褲子。」趙語晴一個箭步向前抱起炭炭，把牠放到電視櫃旁的地上，接著動手從櫃子中拿出炭炭的飼料倒入牠面前的貓掌狀鐵盆。

「來，吃飯了。」

炭炭向前用黑色的腳掌撥弄了下飼料，探頭前去吃了幾口之後，便又重新跳回床上，開始以各種角度觀察這個新進來的不速之客。

「炭炭，你又不吃飯了。」

趙語晴買的乾飼料，雖然並不是多昂貴的品牌，但在經濟能力有限的情況下是CP值相對高的選擇，在飼主中算是頗受好評。

「這個飼料是你搬來之後新買的牌子嗎？」

「沒有，炭炭之前有吃過這個牌子，我也有準備兩三種口味給牠交替地吃，但在舊家的時候都沒有出現過挑食的問題。」趙語晴說：「可是搬來之後，常常就愛吃不吃的，通常早餐都會吃完，但晚餐就只有我周末在家的時候會吃，平日就幾乎沒什麼吃了。」

就詹莫群的經驗來說，貓在面對壓力時，如突然換到新的環境，的確有可能出現食慾不振的情況，但就趙語晴的描述看起來又不像，而且炭炭的毛色光亮，體態勻稱，活動力極佳，看起來也不像是有少吃東西的樣子。

但從炭炭對詹莫群抱著戒心的試探態度和舔舐衣物的行為，搬新家這件事似乎還是造成了相當程度的影響。

莫非趙語晴在其他地方還有所隱瞞？詹莫群看著趙語晴滿是愁容的臉，旋即否定了這個假設。

「啊，我光記得炭炭，都忘記招呼老師您了。」趙語晴說：「老師要不要喝點什麼？我這邊有紅茶包和即溶咖啡。」

「不用沒關係。」詹莫群說：「炭炭的貓砂盆在哪？」

「放在浴室裡。」沒等詹莫群開口，趙語晴就領著詹莫群穿過陽台，走到底部的浴室：白色的塑膠門是開著的，從外面可以看見乾濕分離的衛浴和放在洗手台對面牆壁邊的白色淺底貓砂盆，裡面堆著灰白色的砂質貓砂。而在浴室門口外放著一個紅色的塑膠袋，看起來裝著清理過的貓砂。

「你通常都多久清一次貓砂呢？」

「通常上午出門上班前和下班回來後我各會清理一次。」

「那炭炭有出現過隨地大小便的情況嗎？」

「沒有，牠都會乖乖到這裡來用貓砂盆。」

詹莫群聞言點點頭，就他的經驗來說，超過半數以上的家貓問題都跟貓砂盆有關，畢竟人類就是一種不愛清貓砂盆的生物，但目前看來炭炭並沒有這方面的問題。

所以關鍵最終還是回到孝ㄟ提到的那座牆，那裡才是引發炭炭壓力的關鍵。

「炭炭是對著哪座牆喵喵叫呢？」

趙語晴聞言，帶著詹莫群回到客廳，手指著電視機左側的大面白色牆壁。

這就是炭炭對牆喵喵叫的地方？ 詹莫群走近牆壁，牆面上貼的是普通的白色壁紙，襯以排列整齊的圓形黑點，黏貼的邊角處有些還略微泛黃翹起。

「這個是房子本來就有的？」

「傢具和裝潢都是房東的，我只有帶隨身衣物和寢具之類的個人用品。」趙語晴說。

「包含這幅畫？」

「對，那也是房東的。」

詹莫群指的額頭略上方的七吋白色小畫框，裡頭是帆船風景畫。他伸手取下畫框檢查，並沒有針孔攝影機一類的電子設備，本身聞起來亦無特殊的氣味。就只是商店隨處可得的廉價擺設。畫放到炭炭面前也不見牠有任何興趣，看來問題終歸還是出在牆壁本身。

詹莫群拿起逗貓棒的末端依序輕敲牆壁的四周，發出清脆的撞擊聲，說明牆壁本身並不厚，很可能是房東將一戶打通，再隔成三戶小套房出租的簡易薄牆，隔音應該不怎麼樣。不過撞擊聲聽起來都相當一致，看來牆壁本身是均勻的實心牆體，並沒有某處的結構是中空的可以藏東西。

同時，詹莫群也密切注意炭炭是否對牆壁的敲擊聲有反應，但牠似乎很熱衷於詹莫群帶來的鯊魚造型逗貓棒，伸出牠黑色的小貓爪拍擊露在袋子外的部分，並沒有注意到詹莫群發出的撞擊聲。

他在心中輕嘆了口氣。如果可以靠逗貓棒轉移炭炭的注意力就解決問題那是再好不過了。現在在他面前就是一堵平凡無奇的牆，似乎連埋管線的厚度都沒有。

「這堵牆後面住的是那名大學生？」詹莫群問。

「對的。」趙語晴說。

如果以床當基準，床尾的地方是靠大學生的一側，再過去是走上來的樓梯間，同時也是炭炭喵喵叫的地方；床頭部分則是緊鄰著老伯房間的牆壁，再過去則是樓層底部。

「那大學生會不會發出什麼噪音，比方說放很大聲的重金屬音樂，或是時常帶朋友回來吵鬧?」

「這倒是不會，他好像一個人住，平時也算安靜，沒有印象會帶朋友回來。」趙宇晴說。

嗯……。這下還是完全沒有頭緒，詹莫群在心中沉吟，向後一屁股坐在沙發上，托著下巴看著牆壁發起呆來。

「老師……。」趙語晴的便當放在桌上，卻沒有心思拆開封膜：「請問您是看到什麼不好的東西嗎？」

「您進來後，比起炭炭，更關心房子周邊的情況。莫非這裡其實是凶宅？炭炭難道是看到了好兄弟？」

趙語晴臉色泛白，越說聲音壓得越低，彷彿怕自己說得話會觸怒了隱身於周圍的鬼魂。

「不不不，寵物溝通師並不是乩童或是有陰陽眼。」詹莫群趕緊伸手制止趙語晴繼續說下去：「我只是可以跟寵物溝通而已，會觀察周邊的情況，只是想多了解炭炭一些，等下跟炭炭溝通時有比較多的談資。」

「而且據我多年來跟貓咪溝通的經驗，沒有貓咪表示自己有看過鬼。」詹莫群補充：「你可以不用擔心這些，先吃點東西吧，飯都要涼了。」

「老師說的是。」趙語晴扶著額，倚著椅子緩緩坐下，開始吃她那涼了許久的咖哩飯。

趁著這個機會，詹莫群接手過跟炭炭玩的工作。他將手上逗貓棒另一端的藍色小鯊魚輕垂到地上，有節奏的讓鯊魚在地上左右扭動。

此舉馬上吸引了炭炭的注意，黑色的身軀向下低伏，鮮黃的雙眼緊盯著獵物，然後抓緊時機衝上前去，與此同時詹莫群迅速地把鯊魚移開好讓炭炭的攻擊落空，如此往復三四次後，才讓炭炭把鯊魚抓到手中。

很好，炭炭的反應力和活動力都很健康。詹莫群心想。牠的確是一隻健康的貓咪。

「老師，炭炭有說了什麼嗎？」趙語晴此時已經吃完了咖哩飯，將注意力放回詹莫群和炭炭的互動身上。

「喔……，我現在只是先和炭炭培養一下默契，還沒有開始溝通。」詹莫群從袋子中拿出另一款末端是雞毛的逗貓棒，躲開了趙語晴的視線。

「那有需要幫您準備一些道具嗎？比方說照片之類的。」

再找詹莫群來之前，趙語晴自己上網也有查找一些關於寵物溝通師的相關資料。大部分的寵物溝通師，都是由飼主先提供寵物正面清晰的照片，讓寵物溝通師可以憑藉心靈感應，遠端與寵物產生聯繫。

常見的形式是寵物溝通師會先跟飼主約好一個時段，透過SKYPE等視訊軟體與飼主會談，從中寵物溝通師會做為飼主和寵物之間的橋樑，讓飼主了解平常寵物在想什麼，喜歡什麼，或是讓寵物可以直接跟飼主抱怨，讓飼主知道自己哪裡做得不好，造成寵物到處亂抓或亂尿尿。

寵物溝通師就可以透過這樣的互動來增進寵物和飼主之間的感情，拿人類來類比就是有點類似婚姻諮商師的角色吧。

但寵物溝通師的心靈感應能力還不只如此，厲害的寵物溝通師可以感知到寵物的位置和身體狀況，在美國有寵物溝通師利用自己的能力，協助距離自己數千公裡外走失的狗狗找到回家的路和飼主團聚。而這樣的經歷還不少見。

因此就趙語晴自己的印象來說，像詹莫群這樣需要到飼主家中與寵物面對面才能交流的寵物溝通師反而相當少見，如果不是她表哥跟他大力推薦，而且表示是他的熟人，趙語晴還有點怕怕的，擔心不知道是哪裡來的騙子。

「沒關係，先不用。」詹莫群說。

「可是等一下炭炭就要發作了，這樣真的來的及嗎？」

雖然炭炭跟詹莫群相處融洽，但他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要開始跟炭炭溝通，離炭炭發作的八點也剩不到十分鐘了，這讓趙語晴很是焦慮。

「雖然您可能無法諒解，但今天還是得讓炭炭發作一次。」詹莫群誠摯地看著趙語晴的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