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青春的展望（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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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寒假在即，聖誕節也即將來臨。莓約我聖誕節當天出來玩，雖然知道這是莓對我友好的表現，但其實我並不是很喜歡過聖誕節，認為那不過是商業炒作出來的節日罷了。正因如此，只要選在當天出門，就會人擠人，我很不喜歡這種感覺，就如──我不喜歡吵鬧的場所一樣。

　　而且，我應該跟莓保持點距離的，要是選在那種節日出遊，總覺得……

　　於是，我選擇了婉拒。

　　她要約誰就請便吧，反正與我無干。

　　自暴自棄般地如此想道。

　　然而，之後莓又約我，一起去新年參拜。她說聖誕節沒約成很可惜，希望至少新年能出來走走。我就覺得再拒絕的話會有點過意不去，於是就答應了。

　　元旦當天，我穿上藍紫色的和服，整裝花了點時間，不過沒有化妝，也沒有換髮型。對我而言，從簡即可，要不是新年，不然我還真的連穿和服的時間都不想花。

　　我一直都是，不會花時間打扮的人。

　　簡單、樸素，是我的原則。

　　不過，總覺得今天，有些不自在。雖然打扮與過往新年並無二致，但跟朋友一起去新年參拜，還是頭一遭……

　　不曉得莓看到我的打扮，會不會有什麼反應就是了。不過，我想這個也不重要。

　　倒是莓也會穿和服吧？會穿什麼樣子呢？

　　以她的性格，大概……

　　不對，這根本不是重要的問題吧，為什麼我要在意這個？

　　真要說的話，為什麼我會想這一連串的無聊問題？

　　拍了拍自己的頭，讓自己清醒些後，就出門了。

　　到了約定的神社，很順利地碰到面了。第一句話不外乎就是「新年快樂」。

　　莓穿的是青藍色的和服，與我的想像相距不遠。雖然我跟她都是穿藍色系和服，但我的顏色明顯比較深，花樣也跟她不同。

　　雖然不太習慣，但很喜歡莓這樣的打扮──我如此暗忖，也向她稱讚了，而她也是。

　　在人山人海的神社中，終於結束了參拜。莓提議去寫個繪馬，想想自己確實許久沒寫繪馬了，因為認為沒多大意義──這也是我不打算求籤跟求御守的原因。事實上莓也有說，其實自己也沒有太相信「許願」這回事，認為許願只不過是一瞬間的事情，就像對煙火或流星許願一樣，會留下什麼──

　　要不是不想除了參拜以外什麼事都沒做，我可能還不會寫繪馬呢──莓是這麼說的。

　　我很認同她的說法，於是打算就只要寫個繪馬，當作是聊勝於無的儀式就好了。

　　那麼，繪馬寫什麼呢？

　　考慮過後，我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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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寒假結束前，莓告訴我學校附近新開了一家大書店，也有些優惠，就問我要不要一起去。雖然原本覺得不急，但因為是書店，就比較心動。而且，莓也以「除了逛書店外，有些話也想跟郁乃當面聊聊」這樣的理由來約我。這就讓我覺得事有蹊蹺，是什麼事情需要當面聊聊呢？想必是非同小可的事吧。

　　於是，我以些微不安的心情答應了。

　　到了當天，我一望向窗外，就發現，下雪了──雪下得不大，也沒有風，戶外也尚未積雪，這樣還是能出門的，只不過，需要把傘了。

　　出門後，我就撐開傘，漫步於皚雪之中。

　　躂、躂、躂。

　　小心著步伐，偶爾停下來，想仰望一下天空──不知為何今天對天空分外想望。然而，因為撐著傘，又下著雪，就只能作罷了。

　　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更精確地說，我是不是，在為什麼而焦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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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跟莓碰面後，莓果然沒有提要聊什麼，只是閒話家常，隨後就先一起逛了書店。逛完後，就在附近走走，還順道走進平時上下學會經過的櫻花林。

　　已經凋萎的櫻花枯枝上，覆蓋了一層白雪。

　　有別於櫻花盛開的絢爛夢幻之美，被皚雪覆蓋的櫻花林，是純淨高潔之美。

　　我自己都望得出神了。

　　「郁乃，」身旁的莓將我拉回現實：

　　「去那個小涼亭坐坐吧，很久沒去了。而且，也可以順便聊聊，我不是說過，今天有話想跟妳當面說嗎？」

　　「是啊，請便吧。」

　　果然還記得這件事嗎──我也只能點頭答應了。

　　我跟莓一起走進涼亭，坐了下來。在坐下去的剎那，我才驚覺到──啊，多久沒坐在這張長椅上了呢？

　　或許，在去年梅雨季，莓失戀那天後就……

　　「郁乃，那個啊，有件事情，我想好好談談。」莓屏住呼吸，若有所思片晌，才繼續談話：

　　「我想談這件事，其實已經有段時間了，只是因為沒什麼機會碰面，也不知道該怎麼開口，就一直沒說。元旦那天碰面，有想過要談，不過果然在那種歡樂的新年氣氛下，覺得不方便開口……當然這些都可能只是藉口，重點是要啟齒真的不太容易啊。」她目光微垂：

　　「不過，我想不能一直逃避下去。畢竟都要開學了，這個問題遲早是要面對的。」她又抬眼，與我四目交接：

　　「因此我決定開門見山地說了──其實，聖誕節那天，五郎跟我告白了。」

　　告白。
　　告白。
　　告白。

　　我怔然，果然，真的會有那麼一天嗎？而且還選聖誕節──該不會……

　　「但是，我沒有回應他。」莓打斷了我的思緒：

　　「就是答案先保留，因為我自己也要好好思考這個問題。什麼是戀愛，這件事情，我必須弄個明白……」她垂下眉宇，壓低嗓音：

　　「我啊，一直都不太明白，什麼是戀愛。很多事情我可以理解，就是感情我特別不在行。比方對廣，十多年來，我一直以為自己只是把他當作青梅竹馬，是我的摯友跟兄長，直到我看到他跟02在一起那天，我才意識到了，我對廣的真實感情。理解到自己，或許早在不知何時越了界……」她話鋒一轉：

　　「可是，那真的就是所謂的『戀愛』嗎？即便是，那我就懂戀愛了嗎？僅僅只是對某人懷揣情愫，就能了解戀愛的本質了嗎？了解如何處理『戀愛』嗎？」

　　我啞然無語。

　　一連串的問題，使我腦筋轉不過來。

　　「而在自己『失戀』之後，所懷念的、執著的，還是原本的『戀愛』嗎？還是只是無法放下對追憶的執著呢？我所愛的，到底還是對象本身，還是愛的只是回憶而已？」

　　她俯首，停頓下來。

　　她的一言一字，都鏗鏘有力、擲地有聲。

　　滴答。

　　水滴點滴心頭，漣漪漾開。

　　「我想，自己對於戀愛，肯定還有很多不懂的地方吧。但沒關係，我願意麵對、願意學習，我不會做任何輕率的決定，因此……」她抬臉，將目光投向我：

　　「我想釐清，到底還有什麼感情，我需要去面對。」

　　有什麼感情需要去面對──那為何現在將目光投向我呢？

　　「郁乃，妳對我說的，有什麼看法嗎？」

　　突如其來的拋出這句。

　　「這個……確實是值得思考的問題，不過，要我說出像樣的見解，恐怕……」

　　不知為何，思緒逐漸紛亂。

　　「沒關係，我只是想問問，郁乃的想法而已。我不曉得，郁乃在這方面，會不會比我在行……畢竟郁乃是博學多聞、深思熟慮的人吧。」莓稍微撇開目光：

　　「其實，以前就有想問過，郁乃對於戀愛的看法了。但我發現只要提到我跟男生如何如何，妳就似乎不太想多談了。因此，我一直不敢深入討論『感情』這回事。更別說過問有沒有相關經驗……」莓語帶顧忌：

　　「郁乃是很不喜歡感情話題嗎？」

　　「還好……」我回答得很勉強。

　　「是嗎？造成妳困擾的話就抱歉了。可是，有些事情不得不釐清，因此雖然一直不敢問，但是，一直有所芥蒂的話更不好，還是一次問清楚吧。」莓眨眼：

　　「郁乃有過戀愛經驗嗎？」

　　「咦？」對於她真的主動開口問這個問題，我還是不禁心驚。

　　我垂下視線，似乎變得不敢直視莓了。

　　「抱歉，不方便回答嗎？那可以換個問題嗎？」

　　「……請吧。」

　　雖然十分躊躇，但我還是硬著頭皮答應了。

　　總覺得不妙的預感，愈發強烈了。

　　「郁乃是如何看待戀愛的呢？」

　　「呃，這個……我真的不太在行……」

　　也只能這麼說了──事實上自己也真的不在行吧。尤其，我還畫地自限，扼殺自我……

　　因為我認為，那樣才正確。

　　雖然說的是實話，但我的眼神卻越來越飄忽不定了。

　　「這樣啊……抱歉，可能真的問得太直接了，才會造成妳的困擾。不過，很謝謝妳的回答。」莓尋思半晌，抓緊雙腿：

　　「只有我單方面問也不太好，因此，我也要坦承一件事情。其實會忽然想問這些，還有一個原因……」不知是因為寒冷還是因為不安，她的身體微顫：

　　「我其實，有看到妳的繪馬寫了什麼。」

　　「咦？」

　　我大吃一驚，呆若木雞。感覺本來就因酷寒而冰冷的臉龐，可能都要嚇到失色了吧。

　　想當初，我跟莓是一起寫完繪馬後，就分別找了位置掛上。或許就是在此過程中，被莓看見了……

　　為什麼會犯下這失誤？照理說我有考量到這風險，但為何還是如此老實地，將「那個心願」寫上去了呢？

　　「妳寫了『讓我不應有的感情消失吧』，對嗎？」

　　啪鏘。

　　埋藏秘密的心窗，被一擊敲碎了。

　　碎片散飛一地。

　　「所以，郁乃是喜歡上誰了嗎？而這個感情又是不被允許的嗎？」

　　別說了，別說了啊──我很想這樣吶喊，但卻發不出聲音。

　　「郁乃？」

　　「……為什麼，會看到……」

　　千辛萬苦，終於吐露了這麼一句問話。總覺得自己的腦袋，逐漸當機了，就連否認的餘力也沒有──不，是根本無法否認吧……

　　「嗯……剛好瞄到。但我也承認，自己真的也有點好奇郁乃的願望。雖然我知道偷窺是不對的，但果然一有機會，我就情不自禁地瞄過去了，然後就……」莓垂首：

　　「真是抱歉。我知道我錯了，因此才會自首的。」

　　「莓……為什麼要好奇我的願望？」

　　「因為，我想知道，郁乃在想什麼……嗯，因為我一直覺得，郁乃似乎在隱瞞什麼……這種感覺，從我失戀那天起就開始了。」

　　「哎？」

　　我真的發楞了，這──不太可能吧，莓打從那一天起，就察覺到了？

　　「還記得吧，我向妳傾訴完我失戀的事後，妳就忽然跑走了。雖然事後我一直問妳原因，但妳一直含糊其辭……我就想，真的只是那樣嗎……」莓又緊接補充：

　　「而且，在那之後，妳就似乎不像以前那樣願意傾訴心事，開始跟我保持微妙的距離了。無論我怎麼旁敲側擊，試圖拉回來，都沒有辦法。經過觀察與思考，我更肯定妳真的很不喜歡我提到其他男生，尤其是廣跟五郎。因此我就想……」她稍頓半晌後接話：

　　「莫非郁乃很在意，我的感情吧？而且，是怕我跟誰走近吧……」

　　「才、才沒有……」

　　我撇臉，胡亂否認了，現在的我只能抵死否認吧──不對，我做得到嗎？

　　而且，我這種慌亂的反應，根本是更可疑了啊……

　　「真的嗎？那如果我跟某個人在一起了，妳無所謂嗎？」

　　「無所謂。」

　　我緊咬牙根，強迫自己鎮定，並用堅定不移的語氣回應。

　　事實上也真的無所謂，畢竟我早已做好覺悟了──吧？

　　「是嗎？不過，其實還有件事，我還記得。去年暑假，我們不是有一起看一部機人片嗎？郁乃曾問過我，對同性愛元素是否感興趣，我就有想過為什麼要問這個──雖然只是一瞬間的想法。不過……」她與我四目相對：

　　「我想反問郁乃，妳對同性愛元素感興趣嗎？」

　　我啞然。

　　不知該如何回答，總覺得不該說實話，但，不說實話的話──

　　「郁乃？」

　　「為什麼問這個？」

　　以問題回答問題吧。

　　「有點好奇而已。不能告訴我嗎？」

　　追問了。

　　我明白，要是繼續迴避問題，只是會被看破手腳而已，會被認為是默認吧。但如果拚命否認，又可能顯得此地無銀三百兩……

　　事實上，莓會提出這一連串的問題，應該是察覺到什麼了，而且還有一些根據。而根據不單只有她的舉例與疑問，而是她可能早就一點一點地察覺到，我對她的微妙態度了吧……

　　或許隱瞞得很好，只是我自以為而已。

　　那是一種長期累積，我們相處一年半，即便我如何隱藏，我在此之間的轉變，以及言行舉止，可能都還是透露了什麼訊息給她也說不定──比方刻意疏離，就更顯得可疑吧。

　　可是，為什麼現在才要面對這個問題呢？

　　「郁乃……」

　　「知道我是否感興趣，又能怎麼樣了嗎？」

　　只能繼續反問下去了。

　　「為什麼就是不直接回答問題呢？」莓單刀直入地問了。

　　「那為什麼莓又一定要知道呢？」

　　我提高音量與氣勢問道──但我隱約感覺到，自己已經輸了。

　　「我不希望妳逃避問題，不然的話，問題解決不了啊！郁乃，我重視妳，我不希望對妳有什麼誤會，之前因為我的逃避，才會拖到現在啊！」莓也提高音調：

　　「我其實就一直感到有點奇怪啊，為什麼郁乃要在我失戀後，開始疏離我？為什麼郁乃要避談異性話題？我怎麼想都不是錯覺！」

　　我緊咬牙關，緊握雙拳，為什麼還是有這麼一天……

　　「而妳對我似乎……也……說不上來，有種說不上來的特別，即便疏離了也一樣。不如說，這疏離是為了『特別』而存在的。特別隱瞞什麼，這種感覺……」

　　原來早已被識破，只是佯裝不知嗎──還是下意識地佯裝不知？

　　「更進一步說，若真的沒事的話，妳會有這些反應嗎？」

　　我徹底啞口無語。

　　我的眼神、舉止，以及迴避問題，都只是欲蓋彌彰而已。

　　或許我可以繼續否認下去，但那只是垂死掙扎，終有一日，紙包不住火吧──

　　屆時該如何？

　　霎時──

　　──我只是想說，不要否認自己的感情而已。

　　這番話，忽然湧上心頭。

　　那是太對我說過的。

　　啊……

　　「郁乃？」

　　「她」又在呼喚了。啊，我應該要趕快說點什麼才是──

　　但該說什麼？難道，真的該承認嗎？

　　──如果什麼都不說的話，就會覺得曾經萌生過的東西，就這樣逐漸煙消雲散，那不是一件憾事嗎？那這份感情要為何存在呢？我不想當作什麼都沒發生過……

　　太這番話，雖然當初否定了。但卻在此刻，產生了那麼一絲懷疑──永遠藏在心門背後，真的好嗎？

　　尤其，當事人都已經敲門的時候……

　　「那我就直說吧，希望郁乃可以說實話，無論真相是什麼都好……」莓緊咬牙根，屏氣凝神，下了破釜沉舟般的決心道：

　　「郁乃是怎麼看待我的呢？真的只是當作朋友而已嗎？」

　　「不然是什麼？」

　　我還在垂死掙扎嗎？明明都到了這般地步──

　　「沒有朋友以外的情感嗎？像是喜歡──」

　　本來就冰寒冷冽的空氣，凝結了。

　　碰咚！

　　有人侵踏，藏在心門後的秘密了。

　　輸了。

　　一切都為時已晚。

　　明明早已知道，遲早會到這一步，但為什麼不到最後，就是不放棄呢……

　　總覺得，前功盡棄。

　　明明希望隱瞞到底的。

　　但現在，卻什麼都否認不了。

　　──孤獨一人也沒關係，只要能發自內心地愛著一個人，人生就會有救。哪怕不能和他生活在一起。

　　真是不合時宜。此時想起這句，是為了嘲諷單戀之苦嗎？

　　夠了沒有？

　　──會不會有這樣一種愛情，即使毫無希望，一個人也可以將它長久地保持在心中；即使生活每天吹它，也始終無法把它吹滅……

　　開什麼玩笑，就因為我已不再相信，才要親自摧毀這份感情的！

　　打從一開始就不該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