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牧羊人與公主、初次且一點都不浪漫的邂逅

一國的公主與曾是傭兵的牧羊人，光是看到這樣的搭配，幾乎大部分的人腦海裡都已經可以腦補出一大堆浪漫的故事。牧羊人英雄救美、身分地位差距的隔閡、無懼社會普遍價值觀與家族反對的堅定愛情，最終被迫分開、只能在內心裡思慕著相隔兩地的彼此的悲戀，無論是哪一種故事走向都相當的經典，也是眾人都暗自期待的發展。

然而，現實往往並沒有想像中的那麼美好，尤其是在這個故事中更是如此。沒有感人肺腑、撕心裂肺的悲慘愛情，更沒有兩人攜手對抗社會體制、最終仍然被迫分開的戲碼，嚴格來說，眾所期待的劇情當中，大概只有「英雄救美」這一項是有出現在這個故事中的。

但是，嚴格說起來，這也不算是傳統意義上的「英雄救美」，更應該說是……



十二年前夏季的某日下午，這一日與往常一樣，男子讓惡鬼山羊帶領著一群鋼毛羊來到山坡上一大片高山草原活動、進食，自己則是與獵犬跟在後方慢悠悠地散步前進，默默觀察著羊群的動向。

這一年對男子來說是個重要的一年，在經過十幾年的學習與磨練後，今年是他首次一年已經過了一半，都還沒有丟失、損失任何一隻羊，也是第一次成功地將奧斯卡商會所下的羊毛訂單數量分毫不差的進行交貨。

因此這一年對男子來說，是他身為牧羊人最為驕傲且有成就感的一年。然而，這一年並非因為這些事情而變得如此特殊。

此時，男子正站在距離羊群不遠處的地方、雙眼微微瞇著看向羊群，而身旁的獵犬則仍然一副呆頭呆腦的模樣，吐著舌頭、哈著氣，乖乖蹲坐在主人的腳邊。

與旁邊的獵犬相比，男子的表情可就沒有那麼悠閒了，看上去甚至有些嚴肅。因為此時他確信自己看到羊群之中發生了不太自然的事情，並且正在暗中觀察著事態的發展。

此時的羊群正如以往一樣擠在一起，但是與以往不同的是，在中心一片區域的羊群，正頭朝內圍成一圈，不知道在那裡幹甚麼，看上去就好像是牠們發現了甚麼、並且將其包圍起來的感覺。

是狼嗎？還是野狗？又或者是高山雙頭蜘蛛？無論哪一個都是會對羊群造成威脅的生物，因此若真的是上述那些生物，那麼羊群的反應應該不會那麼冷靜。但是，那一圈頭朝內包圍著某個東西的鋼毛羊所引起的動靜，又不像是甚麼都沒有的樣子。

男子此時望向身邊的獵犬，而獵犬注意到男子的視線後，立即躺下並露出肚皮，一臉期待著看著男子。

「……是啊，我怎麼會期待你能夠有甚麼作為呢？」男子無奈地說完後，便手持著用來防身與驅趕羊群的長杖，朝著羊群的位置走了過去。

「你……不……」

隨著距離羊群越來越近，男子開始聽到從羊群之中傳出一絲說話的聲音，這也讓他瞬間警戒了起來。因為自己或許即將要面對的，不是野生動物那麼簡單，而是山賊斥候、偷羊賊、或是某國的偵查兵。

雖然帕彌爾王國是個建立在荒山野嶺、沒有任何威脅性的小國家，但是誰知道那些整天想著擴張的大國甚麼時候會發神經，為了區區一個毫無價值的山頭派出偵查兵與軍隊。

至於山賊與偷羊賊更不必說，由於帕彌爾王國所在的位置接近山頂，就算是山賊與偷羊賊也沒有那個心力跋山涉水來到這裡，就為了攻擊一個有城牆保護的山中小鎮。

但是，凡事都有例外，這是男子從過去的經驗中所學到的，因此此刻的他也不會粗心大意。

「等一下……你們……」

說話的聲音越來越清楚，男子此時非常肯定羊群之中混了一個人進去，但是，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總覺得這個聲音聽上去相當稚氣，而且並不像是男人的聲音。

即使抱有一絲遲疑，但是男子也顧不了那麼多了，為了保護自己的羊群，他猛然衝進羊群之中，並在混入其中的人有機會反應過來之前，便已經高舉著長杖來到包圍圈的旁邊、隨時準備做出攻擊。

然而，下一秒，在他看清楚羊群所包圍的東西時，原本凶神惡煞的表情瞬間呆滯，同時握著長杖的手也因為一時的困惑與驚訝而稍微鬆開了些。

「……」

而在羊群包圍之下、對於男子的出現同樣感到驚訝的人──準確來說，是同樣感到驚訝的小女孩一臉吃驚地望著男子。小女孩的嘴微微張開著，似乎是打算要發出尖叫，但是卻因為事發的太過突然而遲遲無法發出聲音。

兩人就在羊群的包圍與叫聲之中，默默地彼此乾瞪眼，誰都沒有對對方的出現做出反應與發言，就只是沉默的對視著。

終於，在經過了不知道多久、感覺像是永恆一般的尷尬沉默後，小女孩終於受不了、率先開口打破沉默：

「大叔你誰啊？你怎麼會出現在這種地方？」

面對對方毫不客氣且沒有禮數的直球發言，男子這才終於從困惑與驚訝中回過神來，同時他的心情也總算是放鬆許多。在聽完小女孩的問題後，男子臉上露出了和藹的笑容，並默默地穿過羊群的包圍圈、走到小女孩身邊。

看著男子臉上那溫暖的笑容，小女孩暗自慶幸對方似乎是個溫柔的好人。

（十幾分鐘後）

「放我下來！你這個無禮之徒！你知道我是誰嗎！？」被扛在肩膀上不斷掙扎的小女孩一路上大聲叫罵著，從來沒有停歇過。所幸帕彌爾王國的城鎮大門就在前面，男子心裡暗自鬆了一口氣，總算是能夠從高分貝的尖叫與叫罵聲中解脫了。

「我說放開我！你他媽的是耳聾了是不是！？你究竟明不明白你現在是在跟誰講話嗎！？」

「我知道啊，一個因為家裡太窮所以跑來山坡上偷羊的偷羊賊。」男子一邊走著一邊繼續說道：「只不過，以偷羊賊來說你身上的衣服挺不錯的，也是你偷來的嗎？」

「我為甚麼要偷那些臭死人的羊！？而且這本來就是我的衣服！你真的不知道我是誰嗎！？我是公主！帕彌爾王國國王的小女兒──瑪莎‧蘿蕾塔‧帕彌爾！！」

「喔是喔？你是公主的話那我就是聖堂騎士了。」

「你這傢伙……強大又帥氣的聖堂騎士團哪會收你這種人做騎士！你這騙子！你會遭天譴的！聖堂騎士團會把你送上絞刑架的！！」

「彼此彼此啊，自稱『公主』的小鬼，到時候我們就可以在絞刑架上作伴了。」

終於，在經過一番激烈的鬥嘴後，男子總算是成功把小女孩一路「扛」到城鎮大門。此時，在門口守衛的衛兵一見到男子扛著小女孩的身影，便立即開口說道：

「唷！放羊的！你這是在鬧哪齣啊？你甚麼時候有小孩了？」

「今天是你值班啊？漢斯？」男子一邊說著一邊來到名叫漢斯的衛兵前，他將肩膀上的小女孩給放了下來，同時抓著對方的手臂以防她能夠逃跑。男子此時對漢斯說道：

「這個小鬼躲在我的羊群裡鬼鬼祟祟的，我想她應該是不知道哪來的偷羊賊，你帶進城鎮裡看看她是哪一家的孩子吧。」

「偷羊賊？你住在那種鬼地方竟然還會有人想去偷羊？真稀奇呢。」漢斯一邊說著，一邊將視線移到一旁正在努力試圖掙脫男子的手的小女孩。不看還好，這一看瞬間就讓漢斯臉上的表情露出極度驚恐與詫異的模樣，同時他的身體也不自覺開始微微顫抖起來。

見到漢斯的肢體語言和表情，男子感到有些困惑，並心想會不會是因為漢斯認識這個小女孩所以才表現的那麼驚訝。而就在男子的這個想法才剛出現的同時，只見漢斯突然「撲通！」一聲對小女孩單膝跪了下來，並且極度慌張地大聲說道：

「公、公主殿下！小的剛剛不知道是您！若有無禮之處還請恕罪！！」

看著漢斯的反應與聽著剛剛的發言，男子臉上表情顯得有些呆滯，在經過一小段時間的沉默後，男子這才笑著說道：

「哈、哈哈……漢斯，你幹嘛？你幹嘛要陪著這個小鬼演……」

然而，話都還沒說完，男子便逐漸閉上了嘴巴，因為他看見了周遭、包括城牆上的所有衛兵都對小女孩行禮，就連路過的居民也立即跪倒在地、低著頭朝向小女孩的方向。

「……」看著周遭所有人的反應，男子默默地轉頭、將視線移到停止掙扎並且露出得意模樣的小女孩。

「……你真的是公主？」男子抱著最後一絲希望如此問道，而小女孩則一臉不慌不忙、伸手將自己雜亂的金色長髮甩到背後，並說道：

「沒錯，而且你還一路將一國公主扛在肩膀上、當成偷羊賊來對待，並且直到現在還抓著我的手臂不打算放開我。」

聽著小女孩用高傲的語氣所說的話後，男子默默地低下了頭看了看自己抓著對方手臂的手，接著又環視四周仍然跪在地上不敢起身的人們。在經過幾秒的沉默與確認後，男子這才緩緩鬆開了手，並有些尷尬地笑著、對小女孩說道：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啊──……你想回去看看羊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