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歷史殘跡

儘管黑牆復原，但是在那一段時間的脆弱破口中，北境被一日淪陷長城只是表象當中最嚴重的災害之一。

舊世界已經用他們先進的技術、獨特的文明發展開始新一輪的進攻。

我之所以會知道，那是因為在處理東南境戰場時發現的異樣。

那些被我殺光的東南境叛軍在死亡之後，會從遺體的頭部中爬出一種結構精密的小機械，非常像是蟲子，但是卻是個靠格里魯水晶驅動的超小型魔像，而驅動小蟲造型機械的水晶中都有靈魂被囚禁其中，做為控制、驅動的核心。


這是毀滅派的技術，但是卻又比他們還要先進，因為這種東西根本稱不上是生命體，沒有肉身、沒有血肉，單純就是靠著水晶驅使的無機物，在這種狀態下入侵當時不穩定的黑牆可以說是輕而入舉，而當進入泰洛拉大陸後，這些小蟲般的超小型機械魔像就能尋找宿主、鑽入腦部，對其加以控制，透過這種方式就可以規避掉泰洛拉大陸對於舊世界所產生的【毒性】...

對於幾乎陷入困頓的東南境來說，軍閥的割據、暴力的掠奪，可以說讓東南境陷入了非常難以復原的程度，在分裂、鬥爭之中，東南境可以說是死傷慘重、傷亡無數，倖存的人都得數十年、甚至上百年的時間，要過兩三代人才能撫平分裂割據的創傷與災害。

有能力逃亡的人，基本上都在我建立南境初期就往倫格斯遷徙，而大多數留下來的人，很大原因是因為他們所在土地的貴族人還不錯。

康杜因是個糟糕至極、品德敗壞的領主，但偏偏卻有三個賢能愛民的弟弟，那三位公爵合計擁有了將近一半面積的國土領地，這使得東南境沒有大量人口出逃，而那些公爵領地的人在『勉強可以過日子』與『顛沛流離』之間做出留下的抉擇；但是很不幸，當黃板牙發動三軍會師入侵南境時，成為巫妖的康杜因根本不在乎他弟弟們的死活，在發動戰爭時，那三位賢能得公爵被方尖碑詛咒連帶殺死，這也使得康杜因在自己死後，東南境陷入徹底混亂之中，權力的真空、領主後繼無人、主力部隊又沒太多死傷之下，軍閥割據成為某種不可避免的情況。


縱使我屠光了叛軍、殺光了叛將，將整個山谷用鮮血填滿，他們的分裂內戰造成了嚴重且難以復原的社會損傷，許多良田被毀、良民被殺，叛軍亂將聯合暴力犯罪團體、亂臣賊子對於百姓粗暴的殺雞取卵、迅速積累實力，這也導致許多地方都陷入嚴重飢荒，更有大批的人餓死；不想餓死的人落草為寇、或者同流合汙。

唯一可以慶幸的是，東南境是近年第一個被十方領地共同支援的領地，大批的人力、物力隨著傳送門送達東南境，開始進行戰後修繕與重建工程。

對東南境來說，現在急需一個具備公信力且能夠說服百姓的象徵，更有利於災後重建，他們亟需一個有能的政府體系，一個全新的領主統領；然而現在最尷尬之處在於，雖然妮娜被方尖碑選為繼任東南境的領主，但是她打從心中極度厭惡康杜因，更是厭惡自己竟然是她的私生女、厭惡自己的遭遇，深深的陷入某種痛苦創傷的回憶中，整個人在最近的日子裡更加的自閉了...

憑我個人的力量是沒有辦法同時操勞兩個領地的事務，但是如果東南境內無法組成新政府，那麼混亂的局面依舊還是存在，所有的協助都只是杯水車薪。


就大局來看，東南境始終都需要一位領主，但是以私心來說，我卻不想讓妮娜受到二次傷害，畢竟那孩子跟我跟了六年，是野狗幫的早期成員，也是維克多一開始流浪時帶著的孩子之一，光是這些年相處的情感積累，我就捨不得讓她承受更多傷害。

偏偏上天開了一個惡劣的大玩笑，妮娜小時候被強姦的經歷已經給她夠深的傷害了，如今還得知了自己的生父就是強姦自己的惡徒，還得繼任他的領主身分，更要她年紀輕輕處理一個滿目瘡痍、剛受到戰火深深傷害的國土，那份冠冕對她來說太沉重了...

不，那不是冠冕，那是悲慘命運的混帳枷鎖...

儘管妮娜很努力的在臉上維持笑容，不過她內心所滲出的苦澀與煎熬是沒法隱藏的，她很勉強的維持自己的態度跟笑臉，但是來自她靈魂深處的負面情緒不斷的溢出，就算沒有毀滅種子，我也可以感受她不對勁的地方。


「妮娜，要不要一起出去走走？」我敲著妮娜的房門，試探的問道。


「...現在？」妮娜有氣無力道：「...大姊，現在是半夜耶？」


「反正你也睡不著，不是嗎？」我道：

「起始之城的客房又不是你睡習慣的床，你也沒有帶到你的貼身娃娃，想睡得好很難吧？」


沒多久，房門打開了。

妮娜穿著一襲薄紗的輕便服裝，披著一件斗篷，道：

「你還真說對了，我是真的睡不著。」


我牽起妮娜的手，道：

「走吧，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用傳送的？」妮娜一臉疑惑的看著我們身上的魔法流動，歪頭問道。


「我都還沒詠唱你已經知道要用傳送了？」我詫異道。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就是可以看見魔力的流動與旋轉，然後我就知道那是甚麼類別了...」妮娜道：

「打從月事來了以後就這樣了...」


「原來如此。」我道：

「妮娜你真的長大了...，而且還是一個很厲害的天生術士。」


「但是我並不清楚那是否是件好事。」妮娜看著緩慢流轉的魔力流，將我還沒發動的傳送門開啟，道：

「然而這份天賦，是我那該死又噁心的生父留給我的詛咒...，因為康杜因那老渾蛋就是個天生術士，而且還是極具天分、無師自通的那種。」


「其實我想聊的話題也是關於父親。」我牽起妮娜，跨過了傳送門。


在一陣光芒之後，我們傳送回了南境，更準確地來說，是可以俯視南境首都的一處山上，而那理聳立著一座被重新修繕、並且力有大量紀念碑、雕像、墓碑的倫格斯古城。

那理曾是三百多年前倫格斯帝國的古王城、也是我孵化的出生地，更是黑龍王殞落、屠龍勇士沛里奇的傳奇終結之地，當初在我建設首都的時候，非常擔心這座古老建築會對新城區造成危害，打算要拆除。

畢竟這座三百多年的古舊城堡本身在倫格斯帝國時期就已經是古蹟了，被魔法禁錮、被魔法掩埋、還經歷過黑龍王的摧殘，地處高處還搖搖欲墜，這座古堡要是坍塌了，很有可能影響首都三期工程以後的居民地，由於無法預計它何時會崩塌，我的個人想法是在崩塌發生前乾脆拆除比較實際。

不過我打算拆除古城的想法卻給居民們勸阻了，他們希望留下古城，那是因為古城本身就像是一座大型的墓碑，有著太多的歷史、冒險、傳奇、以及過往，民間還有一批負責撰寫南境歷史的研究團體透過集資募捐的方式，試圖修繕古城。


因此我跟那個歷史學者團體做出了協商，我出錢修繕古城，但是他們也要提供人才到我開辦的學校教導孩子文學與歷史。

當首都落成後一段時間，古城也被修築完成，成為了歷史文化遺跡，有著大量的史料紀念碑、英雄墓誌、墓碑，同時古城周圍一代也成為了約定成俗的墓葬區，如同古城自身就是一座巨大墓碑。

古城按照舊時代的建築封蓋予以翻修，並且在進入主殿的謁見聽走廊兩側立起一致性的花崗岩石碑，仔仔細細的刻著南境歷代君王的名字、偉人、英雄、聖賢的姓名，歷史沿革、歷史事件、戰爭、衝突，還有一些記事，隨著深入到主殿的謁見聽的時候，謁見聽中還有一個英雄沛里奇捨命與黑龍王兩敗俱傷的銅像，並且還有三座墓碑，紀念著三百年前的末代倫格斯王、生下我的母親維洛妮塔公主、以及英雄沛里奇之墓。

「他們完全隻字不提你父親，好過分。」妮娜看著石碑，道。


「對南方人來說，黑龍王是帶來三百年來最大的災害與苦難，以及沼澤的問題所在。」我淡淡道：

「倫格斯一夜滅國、阻礙在南方的倫格斯大壩一夜崩塌，隨後三百年整個南方區域的災害、苦難、痛楚，全都是黑龍王與毀滅派造成。

曾幾何時，地精都還是擁護黑龍王的忠實怪物，掠奪人類村莊、洗劫民居，在正統的歷史紀錄裡，黑龍王就是苦難的源頭、貨真價實的怪物、邪惡的存在，倫格斯古國的滅亡也是因他而起，繁華的都市毀滅、南方糧倉的縮水、長期以來的饑荒與困頓，都是因為黑龍王所造成。

我就算因為父系血統遭人非議與唾棄，也屬於正常現象。」


「但是在倫格斯的人大家都很感念你，沒有人不喜歡你啊。」妮娜道：

「呃，...其實還是有啦，繳稅日的時候。」


「沒人喜歡繳稅。」我苦笑道：

「但是在大家的心中，他們認同的並不是我來自黑龍的血統，而是我倫格斯的姓氏，他們認為我的賢能、才華、政策、德善都是來自三百年前的維洛妮塔公主，縱使我擁有黑龍王的【汙穢血統】，在我身上的表現也僅僅只是身體外貌特徵。

他們不會稱呼我為黑龍公主、也不會叫我黑龍賤種，甚至在民間傳說、文學、雜談上，還把維洛妮塔公主的形象給聖母化。」


我指著一旁牆壁上的一幅油畫，畫像裡面，是一個幾乎女神形象的慈惠母親摟著一顆龍蛋，與背景如同地獄一般淪陷的血腥堡壘呈現相反對比。

「為什麼畫像中的公主看起來跟神殿裡面的榭莉爾女神那麼像？」妮娜道。


「因為首都神殿的榭莉爾女神形象，本身就是參考這幅油畫。」我嘆氣道：

「其實榭莉爾女神最像的外貌，是在米特爾村的第一座神殿中，畢竟那是我參照她本來外貌而創造的法身神像。

宗教、藝術、傳說、創作，本身就會發生融合與變化，人們在創作的時候都會或多或少的加入自己的思維，並且有著自己的闡述。

甚至就連這幅公主畫像也都有創意與創造的部分，因為這幅畫是我已經開始建設首都時才創作的，當代畫家根本不可能從三百年前的乾屍推測出原本長相，所以很大一部分是從我的外貌逆推、去除黑龍的部分後，填補上他們所幻想的美人特徵而成。」


「看來南方人是真的恨透了黑龍王。」妮娜道。


「畢竟本來很富裕的南方大多數良田都成了沼澤地。」我道：

「那些三百年前就在倫格斯定居的人，在顛沛流離到其他地方避難之後，生活的不如意、人生的苦難，抱怨、憤恨，都需要一個符號，一個象徵性的圖騰，因此黑龍王就成為那些人對於不幸的一種宣洩對象。

隨著世代繁衍之後，這種怨恨與宣洩成為共通的記憶，很自然的這種恨就會被傳承，甚至完全不避諱會冒犯到我。

在他們的普遍認知裡，我的好全都是因為維洛妮塔公主給予我人性的部分，我只是【很不幸】有了黑龍王的血統，他們用了另外一種想法將我身上的黑龍特徵給去除化，我的尾巴、我的翅膀、我的指爪，也就只是某種比較誇張的痣、疣、瘤一樣，就是特徵而已。

誇張點說，搞不好我死後個三十年、五十年，我的紀念畫像上恐怕就看不到半點黑龍特徵了吧？」


「只要自己做個夠好，就能脫離上一代的陰影嗎？」妮娜若有所思的喃喃道。


「一定可以的，但是那會非常非常的辛苦，因為要擺脫人們對於上一代人的既定刻板印象，要付出的辛苦努力會比普通人還要多。」我道：

「我知道拿這種事情來說笑很不應該，但是康杜因唯一不好的名聲只是個色鬼暴君而已，而不是滅國的大壞蛋。

色鬼暴君這個在歷史上太常見了，這反而比較容易改善觀點，畢竟如果繼任的君王很賢能，世人的評價就會說，哎呀，還好當年那個色鬼暴君生的孩子夠多，起碼生了個好後代，也算是他糟糕人生的唯一貢獻...」


「大姊，這笑話真的很難笑。」妮娜苦笑道：

「不過我知道你想表達什麼，謝謝你，大姊。

我的心情好多了，真的，好多了。」


我摟著妮娜，撫摸她的腦袋安慰著，妮娜真的長大了，儘管身高變化沒有很大，但是我真的可以感受到她的內心有著成足的成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