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迴-Vier- 理由-REASON- (02-1)

本章節 3795 字
更新於: 2018-09-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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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時間到了。」

  此句隨著夏絲妲的微笑一同被說出時,快如閃電的漆黑劍光在她的胸前停了下來。劍尖碰到大衣的絨毛後,就像被石化了般,絲毫沒法再往前移動。

  咦?為什……

  劍的主人未及反應,忽然有一道強烈的麻痺感從其雙手傳至全身。黑劍頃刻從手上滑落,整個人也因麻痺而動彈不得,跌坐到磚製路面上。

  「──!」

  與此同時,左肩的傷口傳來撕裂的痛楚。這種痛楚轉瞬蔓延至全身,與麻痺感混合,少年冷汗直流,覺得自己的體內像是有什麼在翻滾似的,十分痛苦。

  不知道是上天故意開玩笑,或是偶然,一片又一片的雪花這時緩緩從天上飄落,落到二人之間。純潔的雪花,一黑一紅的對峙,形成一種充滿諷刺的對比。愛德華強忍快要把身體撕裂的痛楚,咬著嘴唇,抬頭質問俯視自己的女士:

  「是……那條藤鞭幹的好事嗎?」

  女士只是輕輕一笑,手一揮,墨綠的藤鞭立刻從不遠處竄到兩人之間,並圍繞銀劍的劍身飄浮。藤鞭上的花蕾慢慢變得成熟,並綻放,從劍柄到劍尖,近十朵大小不一的深紅玫瑰就在雪下展開它們婀娜的身姿。

  如鮮血般豔麗的玫瑰,與四周單調的景色、以及緩緩飄落的白雪產生強烈的對比。在冬夜盛放的紅玫瑰好不美麗,但在愛德華眼中,它們就如同宣告絕望的號角。

  「嗯,你猜得挺快的。」她的一貫微笑肯定了愛德華的想法。

  她的笑容明明跟之前一樣,但現在看起來就有如惡魔的微笑一樣,恐怖非常。

  「這到底是……」

  「愛德華!你沒事嗎?」與此同時,察覺到不妙的諾娃也跑了過來,急忙坐下檢查傷勢,再狠狠盯著夏絲妲。「你到底做了什麼?」

  她的語氣嚇人,就好像決心要從對方的嘴巴擠出話一樣,跟平時那個可愛的少女判若兩人。

  「就下毒啊,」面對她的可怕態度,薔薇姬卻是一臉從容。「是這把劍的能力。」

  「但那條藤鞭不是這把劍的劍鞘嗎?怎會有毒……」未等諾娃出聲,愛德華已在呢喃。

  「既然你的『虛空』劍鞘是人型少女,那麼能夠變成藤鞭的有毒劍鞘會有什麼奇怪?」紅髮劍士聽到愛德華的呢喃,立刻反問。

  真的不會奇怪,愛德華不禁同意夏絲妲的邏輯。

  一直覺得自己身邊的少女是個特例,卻忘了這個「特例」的概率不會小得只有她一人。

  「啊,我讓你猜猜吧,你覺得為什麼這把劍的名字叫『荒野薔薇』?」這時夏絲妲突然問。她把雙手放在背後,中門大開,側望著愛德華,語氣充滿自信。

  「就是在荒野盛開的薔薇吧,但荒野裡怎會有薔薇?」

  愛德華覺得腦袋越來越沉重,但他仍強忍身體上的不舒適,直盯著夏絲妲,語氣堅定。就算已經處於下風,也不想讓對方覺得有機可乘。

  「沒錯,荒野裡本應沒有花的。但如果某天有一朵花在荒野裡盛放,大家都會把它當成希望的象徵,不是嗎?」

  「……嗯。」他點頭,人類的確喜歡朝這個方向思考。

  「但我卻不太認同。人類只看到好的一面,卻忘記了絕望的另一面。就算那朵花能在荒野盛開,但在沒有營養的荒野裡孑然一身,你覺得它能活多久?結果就是會失去希望,並化為無盡的絕望。」

  語畢,她突然俯身挨近愛德華,用銀劍抵著他的頸,在耳邊細語:

  「這把劍也一樣。它是一把將人的希望奪走,再轉成絕望的劍。」

  聽到這裡,愛德華明白了。

  剛才他總覺得夏絲妲的攻勢就好像在引誘他一樣,無論是攻是守,她都好像特意把機會讓給他,讓他覺得自己有機會勝出,然後藉著毒發作出大反擊。

  毒發的延遲時間有如希望的倒數……原來如此,是因為她要先讓我覺得有希望,然後就狠狠地把它反轉為絕望嗎?

  他在心中不禁斥責自己的愚蠢,竟然輕易中了對方的計謀。

  不過正如她所說,現在留給他的選擇大概就只有一個──

  在對決的絕望盡頭,就只有死亡。

  「不要殺他!」

  見夏絲妲快要在主人頸上劃下一刀,諾娃急忙用力推開她,並站起來,雙手橫開,隻身擋住薔薇姬。

  「諾娃!」

  在身後的愛德華盡力喝止她,但聲音有氣無力。他清楚這位紅衣女士是擋不住的,更何況是手無寸鐵、不諳戰鬥的諾娃,只會是白白送死。

  「原來你稱呼她為『諾娃』啊……不錯的命名呢,不過先不管這個,」見諾娃挺身而出,夏絲妲改為用劍指著她,令後者忍不住打了一個冷顫。「你保護他,皆因他是你的主人?」

  「我們定了契約,我將會把他帶到勝利之所,他的願望所在之地,所以現在不能讓他死在這裡。」諾娃平淡的回答裡流露著堅定的決心。

  「那麼你本人是怎樣想?就只是因為契約的內容而挺身保護他?」

  「嗯。」

  「冷淡的答案呢。竟然不是因為真心,而是為著契約的義務而行動。」

  聽畢,愛德華的心震顫了一下。雖然早就猜到,但親耳聽到時還是會有點衝擊。

  也對,他在心中嘆氣。我在期待些什麼,不是一早已經知道的麼。

  自己不相信人,又怎會獲得信任。

  「不過手無寸鐵的你,要怎樣保護他呢?」

  「誰知道呢?」

  諾娃勉強露出自信的笑容,俯身欲撿起掉在愛德華腳旁的「虛空」。

  但夏絲妲先下手為強,先把黑劍踢到諾娃觸不及的地方,再把「荒野薔薇」輕輕插進少女的胸口。後者感覺到有數滴溫熱的鮮血在衣服下流淌,但她仍咬著嘴唇,強忍痛楚,一步不移。

  「以為我不知道嗎?你是無法使用『虛空』的,更不要說握起它了。劍鞘怎能揮動本應由自己保護的劍。」

  語畢,劍輕輕一揮,黑髮少女便隨著劍路被推跌到地上,其胸前有一道頗深的刀痕。她掩著傷口,樣子甚是痛苦。

  「要埋怨的話就去埋怨你的創造者,明明創造了人型劍鞘,卻沒有擺脫劍鞘與劍的刻板設定……」

  話音未完,薔薇姬好像想起什麼似的,把話打住,並上下打量諾娃,然後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

  「剛才我的藤鞭也傷了你,依照毒發時間,現在你也應該會出現跟少年同樣的中毒症狀……原來如此,『虛空』的中和能力也包括毒的啊,嗯,還有傷口。」

  聽見此句,愛德華才記起諾娃的中和能力。無論受到多重的傷,她都能在一定時間後自行復原,所以理論上見到諾娃受傷,是不需要感到憂慮的。

  為什麼剛才想不起的呢,不然就不用因為分心而失去主攻優勢了。少年心裡不禁抱怨。

  「還有你,」打量完諾娃,順道確認她在短期內不能再阻止她後,夏絲妲便把目光轉回愛德華身上。「出現中毒症狀,加上左肩的傷,隔了這麼久,現在你理應被它的可愛毒素害得死去活來才是的,但你的意識尚存,看來情況未算嚴重。嗯,看來『虛空』的能力也會對其契約者有影響呢。不過……」

  說完一堆愛德華不能消化,似是自言自語的話後,她再次把劍指向他的胸口。

  「看來並沒有完全中和,毒的效果尚存,只是延遲死期,並不代表不會死喔。」

  就算夏絲妲不說,愛德華也大概猜到。

  從毒發開始,他就冷汗直冒,身體越來越沉重,呼吸也越變急促。毒的效果,加上傷勢和漸大的雪,令他的身體不停顫抖,頭也越來越重。縱使如此,他仍用盡一切努力擠出氣力以維持意識,才得以撐到現在。

  他狠狠瞪著眼前的紅髮劍士──縱使雙眼已經不太能夠聚焦。

  「呵呵,」留意到他的堅定眼神,紅髮劍士從心裡笑了出來。「少年,還想跟我打嗎?但以你現在的身體狀況,以及周圍的天氣,命運似乎不會改變喔。」

  「無論如何,你仍是敵不過我」──她的一句猶如挑釁,但語畢,她卻利用藤鞭把「虛空」帶到愛德華身前,彷彿在說「如果你不認同,便來攻擊我吧」。

  愛德華的腦袋已經不太能轉動,腦海只迴響著剛才夏絲妲的一句話。


  ──「並不代表不會死喔」。


  ──死,我會死嗎。

  愛德華的身體頓時顫抖。不只是因為寒冷而生的顫抖,更是來自內心的恐懼。

  我在害怕嗎,他問自己。

  從祭典開始前,不,從收到邀請信的一刻開始,我就不停跟自己說,這是個賭上性命的大賭局,在何時何地結束生命也不足為奇。

  今天也如是,從接受決鬥的一刻起,我就有捨命的決心。

  但現在,我不甘心。

  我的人生,要在這裡完結嗎?

  這時,少年的腦海浮現幾星期前,他遇上諾娃後被黑色不明生物追趕時的瀕死記憶。那時候的發抖、襲向內心的恐懼,此刻仍然歷歷在目。


  什麼都還未開始,便得結束?


  那時的他,現在的他,都問了同一條問題。

  何等荒謬!他不禁在心中吶喊。

  ──但現況無法被改變,理性的他很清楚這一點。

  ……不,我不應該想現況「能否」被改變,而是「我要改變現狀」!

  他在意識中賞了自己兩巴掌,但仍是撇不清心中那股恐懼。

  要改變現狀?為什麼?

  要活下去?

  為什麼我一定要活下去?

  為什麼我這麼想活下去?

  支撐我到今天的,到底是什麼?

  我到底為了什麼……而戰鬥著?


  ──「世界總是這樣……」


  ……!

  這一問,竟然勾起了茫茫腦海中的某個聲音。他隱約看到一個十歲未到的男孩背影。男孩面對大門,雙手正緊握拳頭,稚嫩的聲音裡充滿憤怒和怨恨。


  ──「溫柔不能改變什麼,只會失去一切……」

  ──「果然,那人說得對,強者才能生存,弱者終有一日會被淘汰。只有用盡手段爬到最高的人,才能活下去。」


  愛德華的內心,隨著句子的推進,與男孩的怨恨和決心開始同化了。就好像男孩的感情本是出於他自身,現在只是再次回到自己的心靈裡去而已。


  ──「既然如此……那麼我就要不擇手段爬到頂峰去,在成功之前,我絕不放棄!」


  ……啊。

  男孩這一句話,頃刻撇清了愛德華心中的迷霧,他的內心變得堅定,身體再沒有顫抖。

  對,我不會放棄。在心裡,他堅決地說。

  所以要活下去。

  用盡一切辦法,不擇手段,活下去。

  「結果還是只有這種能耐嗎,那麼……」

  「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