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迴-Vier- 理由-REASON- (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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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18-09-08
  當夏絲妲以為呆滯的愛德華失去了戰意,而打算像平時面對其他對手一樣解決他時,異樣的聲音從她的耳邊響起。腦袋還未來得及反應,已看到有數條緋紅髮絲在眼前飄逸,冰冷的觸感也從臉頰傳來,爾後慢慢轉變為溫熱。

  然後身體自己動起來了,本來正準備前刺而微微被拿起的銀劍急忙抵住欲取頸項的黑劍,但由於對方的力道比自己預期的大,還是被推後了數步。

  女士稍微吃驚的而睜大的紫瞳直視交叉雙劍對面的少年。他滿頭大汗,臉色蒼白,但仍咬緊牙關緊握著黑劍,眼神就像猛獸一樣兇狠。

  在少年身後不遠的少女一臉驚呆。事情發展得太快,本來一動不動的主人突然拾起手邊的佩劍,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揮向夏絲妲的左臉頰,斬斷了她的部分瀏海後,再轉為攻擊她的頸項。

  她不能理解,他不是中毒將死了嗎?為什麼還能動?

  但在毒發的狀態下進行劇烈運動,她想到的後果只有一個。

  與此同時,正在跟愛德華比力氣的夏絲妲露出一副肯定的微笑後,衝前攻向其胸,藉著奔跑的動力把少年推開。後者一時失去平衡,往後踉蹌幾步,但在快要跌倒前以單手穩住跌勢,再大步上前。

  不錯的意志力呢,就是得這樣!

  紅髮劍士由衷感到滿足,從心底湧上一股興奮的溫熱。果然眼前的少年沒讓她失望。

  黑劍從左上、左下、再從右邊揮向左胸的連續攻擊,都被銀劍格開了。這些招式在不久前也有用到,但女士留意到,少年的劍路比之前更快了,而且用力點都拿捏得好。

  明明已經中毒不輕,加上傷口,一般人就算想反擊,攻勢也會因為身體狀態和心理狀態而減弱──這是大部分在毒發後仍決定反擊的對手的情況,像愛德華一樣,攻擊力道比毒發前更厲害的屬於少數。

  這才是他的真正實力嗎?她心想。

  不被表層意識所壓制的,本來實力。

  雪下得越來越大,地面越變濕滑,要穩住身子就得花更大的力氣,但二人好似都沒有被環境影響,銀黑兩劍依舊有規律地在雪夜裡發出「鏘」、「鏘」的響亮聲音,互不退讓。愛德華主要集中在中段攻擊,夏絲妲從攻擊裡感受不到武器的重量,每一擊彷彿都是經過仔細計算似的,不像是失去理性的胡亂攻擊──也許應該說是潛意識仍維持著計算和思考。交手約二十回後,她為了躲避而退後,中止了這段交纏。

  「就算你能夠活到現在,但劇烈運動會令毒素更快擴散至全身喔。」

  紅髮女士充滿自信地說,但跟之前不同,此刻她的語氣多了一分活力,似是越來越投入和享受這一場對決。

  正如她所說,愛德華開始體力不支。見夏絲妲避開,他剎停了腳步,以黑劍支撐著半彎的身體,大口地喘著氣。見此機會,夏絲妲把劍提到耳側,筆直往前刺。感覺到殺氣的愛德華立刻拔起黑劍,在千鈞一髮之間從下大力格開銀劍。但這一舉並未有解除危機,銀劍再次從上襲來,這次筆直揮向頭──

  他沒有移步,上半身輕輕後仰並往右轉,銀劍劍尖只能削到數條髮絲。緊接右手一揮,紅衣劍士的小腿就此多了一條深長的刀痕。接著黑劍快速從下反手往上揮,狠狠地把銀劍反彈回去。

  少年抓緊時機把身子轉正,瞄準女士的胸口刺去──

  銀劍被狠狠推高,人也因為反擊的力道而稍微傾後,加上兩人之間可說是毫無距離,無論怎樣快,夏絲妲也來不及防禦──

  但就在黑劍快要刺穿紅衣的胸口時,劍路竟然慢了下來。縱使只是閃電的一瞬間,但夏絲妲留意到了,她急忙單手觸地,打了一個後翻斗,退後防守。

  剛才,他在猶疑嗎?

  她疑惑著,身心仍殘留著先前那生死一瞬間所帶來的驚慄。

  明明就能取我性命,但卻在這個關鍵時刻猶豫?

  這個問題頓時勾起了她今午在路特維亞學院看到,愛德華和路易斯對決時的一個瞬間,以及不久之前她在阿娜理大街叫住他時,所問的那一條問題。


  ──「還是你下不了殺手?」


  呵呵,她在心中笑了起來:就算已接近死亡,意識仍舊尚存啊。

  剛才的驚慄猶如催化劑,更為激發了她的興趣和戰意。二人再次同時進攻,互相攻向對方的頭、胸、腰等部位。不過數秒,雙劍再次在夜空中相撞──

  夏絲妲把劍橫架在胸前,擋住了愛德華從上而下的筆直斬擊。

  「到底是什麼促使你走到今天,你想藉著祭典達成的願望是什麼?」

  她想知道到底是什麼支撐愛德華走到現在。

  她一邊防守,一邊問,但沒有得到回答。

  愛德華無視自己已剩下不多的體力,欲強行推開夏絲妲。與其說無視,也許應該說是他留意不到體力和身體狀況,因為意識已經所剩無幾。現在的他腦海一片空白,只知道一定要贏。

  ──贏,就能活下去。

  就是這一句話,驅使著他的身體超越極限似的活動至今。

  見形勢不利,在黑劍快要壓到胸口時,夏絲妲先是以左手抵住銀劍劍身,用雙手合力把愛德華微微推開,再俐落地把身一轉,以側踢把他踢倒在地。

  愛德華痛苦地倒地,並吐出一口血,夏絲妲趁機會衝前,用銀劍抵住愛德華的頸項。

  「不過放棄吧,現在的你是做不到的。」

  冰冷的劍身與她的白皙皮膚一樣冷如冰,溫柔的細語如寒風一樣令人顫抖。

  「不,絕對不會……」

  出乎她的意料之外,愛德華竟然回應了。他的語氣十分肯定,眼神依然兇狠堅定。正當銀劍要在他的蒼白皮膚上劃下一刀時,他一拳狠狠把她推開──但就只有兩步之遙,看來他的體力已差不多到極限。

  「活下去……」少年利用「虛空」撐起身子,同時咬牙切齒地細語。

  「嗯?」

  「在到達巔峰之前,我是絕對不會停下的!」

  這一句看似普通的宣言,卻令夏絲妲愣住了。

  這句話,怎麼好像在哪裡聽過……

  不,但這句話,這個場景,實在似曾相識……

  乘著怒氣,愛德華衝前,使出更快的攻擊。現時夏絲妲的心思完全不在格劍上,只依靠身體的反射本能跟他爭個不上不下。

  到底是哪裡?

  她不停地問自己,心裡渴求著答案,快速地在記憶庫裡尋找答案。


  ──「我呢,在比任何人都要強之前,是不會停下自己的腳步的。」


  不意間,腦裡響起一句說話。

  模糊的聲音記憶伴隨著下午陽光的溫暖感覺──她的腦海中隱約浮現一道金黃色。

  那是一把令人感到溫暖的男聲,但此刻她不能記起聲音誰屬。


  ──「在變得比任何人都要更強之前,我是絕不會停下的!」


  這時,畫面一轉,金黃頓時變成了雪白,除了雪白,她就記得緋紅──跟她的髮色一樣的紅。

  仍是同一把男聲,但現在卻由溫和轉為兇惡。發自內心的吶喊,就像戰士的誓言一樣堅決。

  從紅的角度看過去,她看到一個身影。她對那個高俏的身影沒有什麼印象,但當一抹金黃掃過眼前,便她立刻記起了。


  ──「我呢,在比任何人都要強之前,是不會停下自己的腳步的。」


  ──「在變得比任何人都要更強之前,我是絕對不會停下的!」


  那個聲音頃刻變得無比熟悉。這兩句話不停在她的耳邊縈迴,成為了扳機,激發更多的記憶,同時第二段記憶也越變清晰。

  她記得,這兩句話都是同一人所說的,而第二句,就是在某場和她的對決,陷於情勢不利時所說的──跟剛剛愛德華的情況十分相似。

  那一頭如下午陽光的金髮……這輩子都不曾忘記,也不會忘記的身影……

  是那傢伙嗎?是那傢伙嗎!

  她下意識握緊劍柄,在心裡,開始有什麼要湧出來。


  ──「在變得比任何人都要更強之前,我是絕不會停下的!」


  「嗄──!」

  伴隨著充滿憤怒的喊叫,夏絲妲大力從左下揮開欲從上段斬向自己的黑劍。未等少年反應過來,銀劍飛快地刺穿愛德華的左腰側。

  夏絲妲並沒有停下來,她立刻衝前,從中段使出氣勢凌厲的橫斬,幸好愛德華趕及反應,才不致於受傷,但不過兩秒,就因支持不住而被推後。

  夏絲妲的眼神變了,不再是從容自信,而是冷酷認真;她看不到黑髮,黑髮在她眼中變成了金髮。

  愛德華好不容易站起來,這時夏絲妲的左手一揮,本來不知所蹤的藤鞭突然從她身後竄出,像長矛一樣在他的右腰刺穿一個洞。

  「啊!」

  少年的微弱痛叫和少女的高聲驚呼重疊在一起。

  但藤鞭並未就此停下。刺穿右腰後,它飛快纏上愛德華的右肩,再牢牢綁著他整隻手臂。刺進皮膚的藤鞭尖刺所帶來的疼痛痛入心扉,令他動彈不得,只能任由藤鞭攀附到手掌,「虛空」也就從手上滑落。

  與此同時,夏絲妲筆直一個衝刺,劍尖直指他的胸口──

  「停手啊!」

  諾娃聲嘶力竭的一聲呼叫,令夏絲妲停下手來。

  銀劍抵著愛德華的胸口前方,劍尖剛好碰著深藍大衣,如果諾娃喊遲了半秒,也許劍早就已經插進身體去了。

  到底……我做了些什麼……

  一向給人從容印象的夏絲妲這時雙眼睜大看著自己的劍,氣喘吁吁。雪越下越大,一道又一道的白煙不停從她口中呼出,即使大雪個聲音都吸收了,還是能用視覺看見她喘氣的程度。

  在劍的另一方,已丟失「虛空」的愛德華站著沒動。他遍體鱗傷,鮮紅的血正不停從腰部和手臂滴落到地上;他單眼半睜著,臉色蒼白得連雪落在臉上時都看不出那裡是雪,那裡是臉。他的呼吸微弱得看不見白煙從嘴裡呼出,不知道是怎樣的意志力支撐著他站著。

  舉劍的手仍舊沒動,夏絲妲以眼掃描他的全身,盯著每一條由她做成的傷痕。

  為什麼……我會這樣做……

  她記得,剛才好像是某一句話刺激到她,令她使出真正實力認真地打,但不是太記得發生了什麼事,只記得心中突然湧出的那股強烈的憤怒。

  我明明不是想殺他……

  無論是這次對決,還是之前的,她都不是為了殺人而行動。她只是喜歡觀賞人類由希望墮入絕望的瞬間,以及觀察他們從絕望爬起來的反抗。在她刀下的亡魂,都是不能從絕望翻身的失敗者,又或曾經嘗試翻身但敵不過眼前勁敵的勇者。

  「荒野薔薇」的毒不能在毒發時立刻置人於死地就是這一動機的具現。她藉由毒發給予人絕望,但仍然留給他們些許機會,就看誰會抓著它,並好好利用。

  說實話,從愛德華中毒後仍舊決心反抗的那一刻開始,她就有不殺他的念頭。她看得出,這小子有才幹,而且有趣,放他一條生路,觀察以後的行為也是一種樂趣。

  她本來打算問過他的願望後就收手的,但卻變成現在的狀況。

  看著自己仍在輕微顫抖的手,她回想起,剛才自己是滿懷殺意去攻擊的。

  不是為了給予人絕望,也不是享受著戰勝絕望的人的決心,而是實實在在,滿腦子想著要用盡一切手段擊殺眼前人,要讓他消失。

  那種恨意,到底有多少年沒有出現過呢。

  這時,她回想起在剛才的對決時,心裡突然浮現的一個身影──那一道金黃色的擁有者。


  艾溫。


  心裡浮起一個名字。

  是啊,是這樣嗎。

  好像想通了什麼似的,她嘆了一口氣,再收起劍和藤鞭。銀劍被墨綠藤鞭包圍後,愛德華終於支撐到極限,往後昏倒,幸得諾娃及時跑來接著他,以至頭不會著地。

  「愛德華!愛德華!你聽得見我嗎?愛德華!」

  愛德華的眼睛微睜著,但瞳孔無光,失去了焦距。從各處傷口流出的血染得地面一片紅,連飄落到血水上的雪花也被染上其鮮血的顏色。幾乎聽不到他的呼吸聲,無論怎樣叫也沒得到回應,諾娃急得快要哭了。

  「今天就先放過你,他日有機會再戰吧,少年。」

  說完,夏絲妲轉過身,就此打算離去。

  就算不殺他,以這樣的身體狀況來看,也不能活太久吧,她心想。

  諾娃那一把令人聽得心酸的呼喊從她身後不斷傳來,但過了一會便停了。

  果然,是死了吧,夏絲妲心裡一震。

  她繼續走,但阻止不了想窺探的慾望,終於在幾步後停下。

  就看一眼吧,她這樣說服自己。但當她轉過身子後,卻看到一個意想不到的場景。

  ……嗯?

  她看到那位黑髮女孩,正吻著躺在膝上的男孩。但跟一般的接吻不同,她似乎沒有要放手的意思,就一直吻著他的嘴唇。

  是人工呼吸嗎?

  ……啊,原來是這樣啊。

  她聽說過,「虛空」的劍鞘除了有自行痊癒的能力,也能通過某種媒介,治療主人的傷口,但沒想到居然是以接吻的方式進行能力傳遞。

  她差點「噗」一聲笑出來。

  「你這樣做的話,他會窒息的啊。」

  她說,但諾娃似乎聽不見。

  雖然是能夠治療主人的傷口,但不知道這種治療方法到底要多久才能把他身上的傷口都治癒,更不要說吸走「荒野薔薇」的毒素了。面對隨時都可能死亡的愛德華,可能還未成功治癒,人就先因為窒息而死了。

  看著已剩下一口氣,奄奄一息的愛德華,她想起他剛才說過的那一句話。腦海裡再次浮起那個名叫「艾溫」的金黃身影,和他曾經說過的兩句話。

  唉,她想到什麼似的,嘆了一口氣。

  「讓開。」

  本來決意離開的她突然回頭,在諾娃身旁跪下,從她手中搶過愛德華,並在大衣裡取出一小玻璃瓶,把裡面的紫色滴體倒進他的嘴裡。

  「你對他做了些什麼!」

  諾娃急忙地問,語氣充滿敵意,似是怕她又下毒。

  「解藥,」夏絲妲語帶疲憊,似乎不想作太長的解釋。聽見喝下解藥的愛德華的呼吸聲稍微變粗,雙眼也像是放鬆了般自行閉上後,她便放下心來似的鬆了口氣,隨即取出繃帶,為他的腰部、肩膀和手臂的傷口止血。

  俐落地包紮完他的大傷口,順便也包紮好自己身上的傷痕後,夏絲妲脫下自己的大衣,包裹著少年,再雙手抱起他,打算就此離開。

  「走吧,你也跟來,『虛空』的少女……是『諾娃』對吧。」

  她的語氣如同命令,不許她反抗。

  「去哪……裡?」

  諾娃的語氣起初仍帶著敵意,但到最後變為疑惑。她已搞不清楚眼前發生的事,不知道該給什麼反應。

  「久留也沒有意思。再不走,就算喝了解藥和做了簡單包紮,也會因為寒冷和傷重而死。」她看了看懷中的少年,再對諾娃使了個眼色。「走吧,快點。」

  「你到底……」

  先前才跟愛德華鬥過你死我活,還差點殺了他,現在竟然一心想救他?

  她到底想做什麼?

  少女完全搞不明白,眼前這位薔薇姬到底葫蘆裡賣什麼藥。但反正主人現正在對方手上,自己又鬥不過她,如果她真的可以治癒愛德華,那麼自己也會得益……

  「快點吧,走!」

  暗中決定要靜觀其變後,黑髮少女拾起「虛空」,踏上積滿白雪的石橋,與紅衣女子一同消失在茫茫白雪中。